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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于空海先生吩咐过我,只要确认阿伦·拉希德本人或他所派出的人,到底到哪儿去了,所以我只在那宅子前待了一会儿,正想打道回府时,凑巧阿伦·拉希德出来了。出来的还不是一人,而是两人。”
“喔——”
“同行是个蓄胡的汉人,长得一脸穷相。所以我猜八成是那个周明德——”
“你怎么知道?”
“我跟踪他们,还听到两人的谈话。”
大猴尾随两人走进稍前方一家酒肆。
“那是卖便宜酒,且有女子陪酒的店家。我也若无其事地走了进去,就近坐下偷听。不过,那个阿伦·拉希德也未免太小气,明明有钱,却刻意带周明德到便宜的店。”
“他们到底说了什么?”逸势探出身子问。
“说了很多。从两人的谈话得知,李香兰是王先生的外妾。”
大猴将牡丹准备的水一饮而尽,再用粗臂膀擦了擦嘴,才开始说起阿伦·拉希德和周明德的对话。
“他们起初窃窃私语,不久有了几分醉意,声音愈来愈大,偷听也就很方便了——”
五
“周先生,”阿伦·拉希德一边为周明德斟酒一边开口。
店内充斥男人下流笑声、女人撒娇声,他们两人也不召唤女人,自顾自凑着脸说话。或许在这样的场所,出乎意料地适合说秘密话。
不过,大猴还是听到两人的对话。
“老实说,你真的鲁治尊师到哪里去了吗?”
阿伦·拉希德这样问,周明德点头道:
“真的不知道。”随即端起满斟的酒杯送到嘴里。
“或许这事可以发一笔横财呢。”
“你是说那倭人?”
“不错。”
“有关那倭人,我也听督鲁治尊师提过。据说正是他在妨碍尊师的工作。”
“原来如此。”
“听说尊师一度想恐吓对方,花钱找人袭击他们,但失败了——”
“对方也提到此事了。说什么在马嵬驿杨贵妃墓地遭人袭击——”
“唔。”
“据说,袭击者之一被捕后供认,是在平康坊道观受猫委托的——”
“唔。”
“这么说来,督鲁治尊师真的找人袭击了那倭人喽?”
“嗯,没错。”
“为什么督鲁治尊师要攻击倭人?”
阿伦·拉希德的眼睛,闪烁着邪气光芒。
“我怎么可能知道。”
“督鲁治尊师行踪不明,跟这事有关连吗?”
“我也不知道啊——”
周明德边说边望向阿伦·拉希德:
“你是不是在耍什么诡计?”
“我没耍诡计,但正想这么做。”
“做什么?”
“刚刚不是说过了,捞一笔钱啊。”
“喔。”
“如果我们够灵活,肯定可从倭人那儿捞到不少钱。因为倭人到长安,身边都带着够他们吃穿玩乐二十年的钱。”
“不光是这样吧。”
“啊?”
“你这家伙,是不是也想从督鲁治尊师那儿行骗?”
阿伦·拉希德嘴角上扬,以低沉笑声代替回答。
“喂,也算上我一份吧。”周明德低声道。
“可是,周先生,你不是说,不知道督鲁治尊师现在人在哪里吗——”
“笨蛋。我虽说不知道他的行踪,不过,要联络上他,也是有方法的——”
“什么方法?”
“如果全都告诉你,我就拿不到我那一份了。”
“那你想怎么做?”
“先等等。我先设法让你跟尊师碰面。一旦安排妥当,我再通知你。”
“需要多少时间?”
“快的话,今明两天。”
“慢的话呢?”
“这个——”
周明德的嘴角浮出不太高尚的笑容。
六
“重要的话就谈到这儿为止——”大猴说。
据说,两人又聊了一会儿,走出店家,在店前分手。
“当时,我不知道要跟踪哪个才好?但我猜,阿伦·拉希德早晚都得回家,于是尾随在周先生后面了。”
不知是不是察觉大猴跟踪他,周明德并没返回李香兰家,反而走往相反方向。
时辰已近日落,暮鼓响起第一声。在暮鼓响了近百声前后,周明德停下脚步。
那是平康坊东边尽头,一间矮小且半倾圮的旧孔庙。
庙前旁侧的石塔已崩毁,岩石滚落在庙四周。
周明德站在其中一块岩石上。
他四下张望后,从怀里取出一条白布。
接着将白布绑在已倾圮的庙檐前。
周明德只做了这件事。
从岩石上下来后,他若无其事地返回李香兰家。
确认周明德返回李香兰家,大猴才到胡玉楼来。
“白布——”逸势一副若有所思的表情,喃喃自语。
“大概是某种暗号吧。”空海回道。
“暗号?”
“周明德大概是用这种方式和督鲁治咒师取得联络的吧。”
“原来如此。”
“反正阿伦·拉希德那儿会向我们报告后续状况,在那之前,我们就老实点吧——”
“按兵不动吗?”
“不,在这长安什么事都不做,岂不太可惜了。”
“做什么?”
“我就集中精神学梵语吧——”
“——”
“逸势,这样不是很好?你也可以拨出时间找儒学良师了——”空海向逸势笑道。
“空海先生。我该监视周明德,还是那条白布?”
“偶尔去探看一下就行了。太过紧迫盯人,早晚会被察觉。万一被他们发现,那边大概就不容易现身了——”
空海将视线移回牡丹和玉莲身上,说:
“能不能再给我一杯酒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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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7年7月5日 星期四 4:24:02 PM《沙门空海之大唐鬼宴》 2007。4第二十章 道士
沙门空海之大唐鬼宴卷二 咒俑
第二十一章 督鲁治咒师
一
狗在狂吠。
微弱悲鸣般的远吠声,飘升天际,卡在遮蔽月亮的乌云附近,久久不散。
深夜——
四下还无人起床。惟有槐树枝桠随风沙沙作响。
此处是屋倾檐斜的道观。
阿伦·拉希德与周明德,坐在道观屋檐下的石阶。
兰陵坊西边尽头的朱雀大街,就在前方防火墙另一端。
“尊师当真吩咐我在这儿等他?”
阿伦·拉希德的声音惴惴不安。
“是。”周明德回应。
前天夜晚,周明德辗转反侧,半夜醒来。
他感觉胸口沉甸甸的,睁开双眼一望,被褥上坐着那只黑猫。
带点青蓝磷火的眼眸,正直直俯视着周明德。
“喀”一声,黑猫张开赤口,以沙哑声音问道:
“是你叫我吗?”
“是、是的。”身体微微颤抖,周明德点了点头。
“找我干什么?”
“您还记得卖地毯的阿伦·拉希德吗?”
“记得。”
“那男人说想见您一面。”
“他又要我诅咒谁死吗——”
“不,似乎不是。”
“是什么?”
“详情我不清楚,听说,有名倭国和尚去找他,打听督鲁治尊师大人的行踪。阿伦·拉希德说,为了此事,有话想告诉您——”
周明德说完,黑猫噤不作声,似乎要试探他的真意,两眼凝视周明德眼眸。
“知道了——”黑猫回应,“后天晚上,我会抽时间去。若他能来,在老地方绑黄布条——”语毕,黑猫指定了兰陵坊这里为见面地点。
“哎,那猫当时在胸膛直盯着我瞧,简直吓死我了。”周明德向阿伦·拉希德说。
此时,不知何处又有狗朝空狂吠。
一只狗发出吠声,受那吠声引诱,其他狗也相继吠个不停。
宛如有不祥动物趁着夜色穿过街上,狗吠声正在循序追逐。
“可是,尊师没有来呀。”阿伦·拉希德焦急地说。
“督鲁治尊师吩咐,见面时间是半夜。时辰还没到。”
“我总觉得周先生似乎很害怕。”
“没错。我说过,如果可以捞一笔钱,要算上我一份,可是,如果你蒙骗督鲁治尊师的话——”
“不是蒙骗,是帮忙。帮他忙,再向他索取理所当然的礼金——”
“可是——”
周明德心有挂碍的模样。
“你放心吧。”
“我愈来愈没劲了。”
“再说,我多少知道点督鲁治咒师的秘密。”
“秘密?”
“是的。”
“你知道什么秘密?”
“比方说,周先生您目前寄住的地方——那儿的主人,听说是王叔文先生的小妾。”
“这事,附近消息灵通者都知情。”
“那,周先生为什么可以寄住在王先生的别宅呢?”
“——”
“你看,说不上话来了。”
“我才没有。”
“那为什么周先生会在那宅子?”
阿伦·拉希德追问,周明德支支吾吾。
“督鲁治咒师叮嘱我,先在那里躲一阵子。他说,现在这儿最安全。如果有事,他会再找我替他干活。”
“我是问你,为什么安全的地方,是王先生的小妾家里?”
“不,不知道。”
“不过,多少心里有数吧。”
“——”
“让我替你说好了。因为督鲁治尊师跟王叔文先生相识,是吧?尊师跟王先生两人,是不是正一起干着什么勾当?”
“——”
“最近传言,朱雀大街出现奇怪的陶俑妖物,您可曾听过?”
“嗯、嗯。”
“不知为什么,俑妖在朱雀大街各处树立布告牌。”
夜晚灯火下,周明德脸色骤变。
“听说,‘德宗驾崩,后即李诵’——布告牌是这样写的。”
“——”
“不知跟朱雀大街引起骚动的俑妖是否同一尊?不过,某天,我到周先生宅邸拜访时,偶然瞄见内室也有一尊大陶俑。”
黑暗中,阿伦·拉希德似乎正在窥看周明德神色。
“快别说了——”周明德声音僵硬。
阿伦·拉希德的唇角浮现一抹微笑,说:
“我总觉得,督鲁治尊师跟王叔文先生,好像有什么企图——”
周明德的喉咙上下抽动。
他像是要吞咽口水,喉咙却干巴巴的。
“看样子,我猜中了——”
“你凭、凭什么这样说?”
“我凭的是想象。为什么周先生会寄居在王先生小妾家——仔细想一想这个问题时,自然就得出这种结论了——”
“你听好,有关这事,在下一无所知,也不想知道。”
“不过,你曾想象过王叔文跟督鲁治尊师之间的关系吧——”
“不知道。”
阿伦·拉希德发出低沉笑声。那笑声令人心里发毛。
“完了。被你怂恿,利欲熏心想插一脚,真是大错特错——”
“怎么,您后悔了?”
“没错。我不该来这种地方。现在退出还不迟。趁督鲁治尊师还没到,我要先走了——”
“真是懦弱——”
“——”
“你放心。我们今晚的目的,是来向督鲁治尊师报告,关于那个到处探听尊师去处的倭国和尚的消息。我根本没打算拿王叔文或俑像的事,敲诈尊师。”
“别说了。”周明德举起双手,将整张脸埋进袖口。
“你今晚的目的,是想判断,到底出卖尊师给和尚,跟站在尊师这边,究竟哪方可以赚到钱吧?”脸埋袖口的周明德说。
“你说得这么露骨,教我如何是好?”
“话说回来,刚刚你脑海里浮现的想法,你曾对谁透露过吗?”
“脑海里浮现的想法?”
“你刚刚不是说,王先生跟督鲁治尊师有什么企图吗——”
不知是不是多心,周明德脸孔朝下的姿势不变,声音却有些许转变。
奇怪——
阿伦·拉希德觉得有些蹊跷,却还是回答说:
“这事,我还没对任何人提起。”
“是吗?那就好。”周明德干脆地回应。
那声音完全不像周明德本来的样子。
沙哑且低沉。
“周先生——”
阿伦·拉希德唤出声时,此刻,天上浮云裂开,青蓝月光自天际斜斜照进道观屋檐下。
“原来如此,你还没对其他人说啊?”
周明德齿间因大量空气冒出而发出咻咻声。
“是吗?那真是太好了。”
月光下,周明德自袖口抬起头,望向阿伦·拉希德。
一看到那张脸,阿伦·拉希德不禁放声哀叫:
“哇啊——”
自袖口中抬起的周明德的脸,已变成黑猫的脸了。
二
发现阿伦·拉希德尸体的,是一位老妇。每天一大早,她便来打扫那座形同废墟的道观。
一如往常,她手持扫帚徒步至道观,却见一道黑漆人影,倒卧屋檐下。
她知道偶尔会有醉汉或流浪者露宿此地,遂不疑有他,继续前进,然而,这倒影却让人觉得模样古怪。
如果是露宿,不仅睡觉地方怪异,那仰卧模样也颇为奇特。
老妇挨近一看,躺卧者是来自外国的胡人。
老妇僵立在原地,发出哀嚎声。
因那胡人喉头皮肉,被野狗之类的兽物啃蚀得一点不剩,隐约可见筋脉、白骨。自喉头汩汩流出的鲜血,在地面渲染成一大块黑渍,附近弥漫着一股浓烈血腥味。
或许惊恐万分,胡人眼珠极力外睁,仿佛就快滚落一般,张大的唇间露出死白的牙齿。
老妇急忙找来衙门吏役。
到底是露宿者熟睡之际,惨遭野狗攻击,被咬喉致死?
或是先死于其他原因,才被野狗咬破喉咙?
话又说回来,的确有许多人证言,昨晚附近野狗骚动许久。
因死者是胡人,有数人被传唤至此,检视死尸。
其中一人说:“这不是卖地毯的阿伦·拉希德吗?”
死尸身份终告确认。
最早将这事告诉空海的,既非逸势也非大猴,而是马哈缅都。
死尸被发现的隔天中午,马哈缅都直接来到西明寺找上空海。
在空海房里,面对着空海、逸势。
“老实说——”马哈缅都开口道,“您或许已经听到传言,卖地毯的的阿伦·拉希德死了。”
“啊”一声,逸势惊叫了出来。
“你是说,死了?”
“是的。”
“为什么?”
“不知道。”马哈缅都徐徐摇头说:
“我只知道一件事——”
“——”
“那就是,阿伦·拉希德是被杀死的。”
三
“事情既然发展成这样,我反倒担心起周明德了。”
送马哈缅都至大门,空海返回房里后,如此说道。
“要不要我现在去看看状况?”大猴从空海身后出声。
“那就拜托你了。”
“我马上就去。”
巨大身躯后方卷起一阵风,大猴跨步扬长而去。
逸势望着消失于门外的大猴背影,暗自发出“呵”一声,嘴角浮现出微笑。
“怎么了?”
“什么怎么了?”
“罕见你这样笑。”
“我在笑吗——”
“嗯——”
“那又为什么罕见呢?”
逸势已恢复一贯神情,唇角内宛如含着某种愁苦。即使显现笑容,逸势神情也仿佛残留着莫名的愁苦。
空海方才说罕见,是指逸势脸上浮现不带愁苦的笑容。
“逸势,别生气。我只是在想,你也有这样笑的时候。”
“所以我问你,我到底怎样笑嘛?”
“别要我说明。我只是喜欢你刚刚的表情而已。”
“这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逸势撅着嘴。
“我也喜欢你生气时的表情。”空海唇角浮现微笑。
“不玩了。”逸势没劲头地说:
“跟你抬杠,真吃亏。”
“吃什么亏?”
“不太清楚,就是因为不清楚才会吃亏吧——”
“你吃亏了吗?”
“吃亏了。”
“结果,刚才那是什么意思?”
“我为什么笑吗?”
“正是。”
“也没什么大不了。只是瞧见大猴,突然灵机一动。”
“你想起了什么?”
“哎,空海啊,我总觉得,大猴这家伙为你办事时,似乎快乐到不行。如果我刚刚笑了,只是因为这缘故。”
逸势话未说毕,便听到慌乱脚步声,后面传来呼唤:
“空海先生——”
空海与逸势回过头去,只见方才应该已经出门的大猴立在那儿。
“怎么了?大猴。”
“也没怎样,空海先生。不过就是我一出门,就碰到某人了。”
“碰到谁?”
“前不久来这儿迎接空海先生到柳先生那儿的——”
“韩愈?”
“是的。韩愈乘马车驾到,跟我碰个正着,他让我传话。”
“什么话?”
“好像是柳先生派他去办急事。他说,可以的话,请空海先生马上过去一趟——”
“马上去一趟?”
“韩愈先生是这么说的。”大猴眼光往后面瞧。
随着大猴视线一看,西明寺山门下,果然站着一名男子正朝着这边望。
“韩愈……”
逸势视线移至那男人身上,喃喃念着对方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