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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这个微笑着沉默着的男人,亮一郎比任何人都要信赖。不管推给他多么无理的难题,只要能够做到的话,德马都会笑着答应。他是自己儿时就离家出走的母亲的替身,不,对自己而言他就是母亲。看着面色苍白地睡着的男人,头脑和身体都变得一团糟,奇妙地无法平静下来。
“这家伙真的是男人吗?”亮一郎这样疑问起来。尽管小时候曾一起小便,还是觉得不能不去确认。他从被褥中出来,轻轻掀开德马和服的衣襟。即使看见了兜裆布,还是觉得不够……在想到想看里面的那个的时候,亮一郎勃起了。
最初产生的性冲动,亮一郎以自己是在考虑“他真的是男人吗”而把自己蒙唬了过去。可那之后,对德马那无廉耻的邪恶念头却无法消失,他闷闷地烦恼着对男人有幻想的自己是不是疯了。这种事情是无法和任何人商量的,可是也不能因此疏远德马……知道有男色这个词的存在,是在来到东京之后。听到都会的朋友说,有一种不喜欢女人而喜欢男人的男人存在,在东京不光是女人,也可以买孩子和男人的时候,他的眼睛都差点掉了出来。
“德马。”
停下了打扫院落的动作,德马缓接走近。
“美丽的夕阳啊。”
年长的男人微笑着点头。
“要出去买东西吗?”
德马歪着头,从和服怀中取出了亮一郎买给他的纸和笔。(您有什么想要的东西,我出去买好了。)他写在纸上给亮一郎看。
“不,不是那样的……只是突然想到外面走走。”
沙啦沙啦,他又写道:(您要出去散步吗?)
“是啊……”亮一郎站起来,返回房间从书包里取出钱包放进口袋。右手拿着帽子来到走廊,德马正垂手站立在走廊上。
“你在干什么?你也一起去。”
德马慌忙地跑向玄关,把扫帚放好。
原本打算随便顺着河岸散步,但是出门的时候德马被婆婆拜托买东西,于是绕远路去了商店街。德马进了鸡蛋店,海苔店,最后到了针线店。在店子的外面等待时,头上结着大大的蝴蝶结,好像女学生的两个年轻女子进了店里。刚才还在哇啦哇啦大声说话的她们,在注意到德马后却面泛红云地闭嘴低下头。
是因为白皙而纤细的缘故吧?即使已经二十七岁,德马仍然有着比实际年龄年轻、学生一样的气质。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变成了亮一郎看起来比较年长。带他去大学的话,初次见面的人一定会问“他是老师的书童吗?”
买完东西,走上了沿河的道路,一边眺望着被彩霞模糊了身影的夕阳,一边缓缓走在飞起尘土的道路上。德马也在半步距离的地方跟着。桥对面出现了茶屋的招牌,于是突然感觉肚子饿了。这么说来,中午的荞麦面只吃了一半而已。虽然知道回去就有晚饭,还是无法忍耐,亮一郎在茶屋招牌下的长板凳上下来,向站在旁边的德马招手,让他坐在旁边。
来询问要用些什么的十岁左右的女孩,大胆地盯着亮一郎。她还带着口音,好像是刚从乡下来的样子。衬衫,西服,西装裤这样的洋装,在现在的都会已经不是很稀奇的事物了。亮一郎讨厌和服,除了仪式用的服装全都处理掉了。就寝的时候,他也穿西洋的睡衣睡觉。他觉得古板的和服就是那陈旧时代的遗产。
他也让德马穿过洋装,但德马好像不喜欢,很快就换回了和服。不过穿了衬衫代替内衬,也算残留了洋装的余韵。硬要强迫他的话似乎显得不够成熟,所还是随他喜欢去了。
茶和团子很快就送来了。劝德马吃个团子,第一次他拒绝了,第二次就低下了头拿起了竹签。
太阳已经西沉,将过往行人的影子拉得更长。人力车过桥时发出的咯啦咯啦的吵人的声音。戴着斗笠的卖菜苗的和卖鱼糕的小贩一边走一边吆喝着。
若无其事地打量着行人,一对年轻男女过桥来,好像夫妇一样相依相偎在一起。偷眼看看旁边,德马正看着顺流而下的小船。亮一郎这个人一旦在意起来就忍不住,所以亮一郎装作是无意,却还是直接地进行了询问。
“你有喜欢的女人吗?”
转过头来的德马很吃惊似地眨着眼睛。
“我问你有没有喜欢的女人。”
亮一郎有点生气地飞快重复了一遍。德马露出似乎在思考的样子来,然后拿起了亮一郎的手。从被抓住的手腕,和手心中描画着冰冷手指传来的感触让他一瞬间脊背发颤,但写出的语言让亮一郎马上动摇了。
(我有喜欢的人。)
亮一郎看着德马。他的眼神还是一如既往看起来清凉凉的。
“哪里的女人?”
德马暧昧地笑笑。
“告白了吗?”
摇头。
“为什么不告白?”
再次暧昧地笑了。也许是觉得拿出纸和笔比较麻烦吧,德马就这样在亮一郎的手心写上(因为觉得即使告白也是给人家添麻烦)。不知道他是在介意无法说话的事情,还是对方是身份高贵的女性,但看起来是没有表达心意的样子。
“是吗?”只是答了这么一句,亮一郎就陷入沉默。冰冷的手指也离开了。虽然对德马喜欢的女人在意到难以忍受的地步,但是如果详细追问是什么女人的话,对于这个表明不会告白的男人似乎太过分了。而在郁闷的亮一郎身边,当事者本人则带着和平时一样的表情,喝着已经冰冷的茶水。
德马是体贴的男人,就算嘴巴无法说话,人品也好得自己都可以做担保。就算身份不同,至少也应该传达心意,亮一郎考虑着是否该为他们牵牵线。但是如果对方身份高贵的话,就更加无法想像她会答应一个无法说话的男人。
为他们牵线,这究竟是不是算自己的良心之举呢?亮一郎疑问道。即使为了德马着想为他们牵线,也不觉得会被人放在心里。明知道受伤的会是德马,还要撮合他们的意义在哪里呢?亮一郎将脚边的石子踢向河里。
从茶屋的板凳上站起来,付账后走出去,德马也跟在后面。一路上他都在思考。良心什么的是在说谎,自己在期待把德马的心意传达给对方女性,然后让德马无情地被甩掉。不错,自己无法忍受德马“喜欢”上什么人。
如果提出“我来帮你向对方说”,而说了后不行当然好,万一对方的女性也中意德马的话,自己就会后悔一生。但是不管说还是不说,都会后悔。早知会变成这个样子,还不如不问“你有没有喜欢的女性”。但是已经问了也没有办法。
迷惑一直持续到回到家为止。拉开格子门,站在玄关的拉门前,亮一郎回过头去。德马好像要把买回来的东西先交给婆婆,转向后门去了。
“德马。”
男人站住,回过头来。
“刚才的事情……”
男人微微歪歪脑袋。
“那个,就是你喜欢的女人的事情。要不要我帮你说。传达心情这点事情,我也不是不能帮忙的。”
德马牢牢地盯着亮一郎,一边笑一边摇头。但是那夕阳下的脸孔看起来却有些寂寞。点点头,似乎是对他的提议道个谢,德马消失在了后门。向着消失的背影,亮一郎对他没有拜托自己而感到安心,然后又非常讨厌安心的自己。
“佐竹人又粗鲁,性格又坏……”从助教室的房门的对面,听到了这样的声音。亮一郎站在门前,鼻子上面挤出了不高兴的皱纹。
“也不知道给前辈面子,也不知道怎么说谢谢。那小子以为穿上西服就算是都会人,特别自以为是。再怎么穿得西洋化,从他骨子里散发出的乡下土包子味就是不会消失。”
是同是植物学系的助教福岛的声音。血一下子冲上头来,亮一郎很大声地打开助教室的房门。里面是福岛和为福岛帮忙的名叫原的学生。两个人惊得快要跳起来似地回过头来。亮一郎故意发出很大的声响踩着地板进入房间。在看到他身影的瞬间,福岛立刻闭上说闲话的嘴巴,装成不知情的样子啪啦啪啦翻弄《本草图说》。亮一郎走到他面前,抓起书扔在地板上。
“与其大白天就和学生说无聊的话,去把上上月去过的权堂山的腊叶标本进行分类如何?一直那么堆在桌子上的话,就只是枯草和垃圾而已。为了减少点麻烦,要不要我去叫收垃圾的来?”
这是对福岛以采取的植物还在压腊中为理由推三拖四,至今没有整理做出的讽刺。背对着脸孔通红,紧闭着嘴巴,握紧双手瑟瑟发抖的男人,亮一郎把书放在分配给自己的桌子上。
“你、你不知道礼貌这个词吗?我比你先进峰仓教授的研究室,一直在帮他的忙,是你的前辈!”
听也不听他的怒吼,亮一部靠近书柜拿起旧报纸翻开。掐下了夹在中间的叶子的一角,用手指按了按,已经干燥到了合适的程度。
“而且你收拾的那些不都是穷酸的下等植物吗?”
亮一郎转过头,轻视对方地从鼻子里冷笑一声。
“这和高等低等有什么关系?因为谁也不做,所以我来做。再说,如果是值得付出礼貌的人的话,我不会吝啬礼貌。因为我清楚对什么人该有什么对应。”
还以为他会来抓自己的胸口,结果脸孔旁边却发出了咔嚓的巨大声响。在觉得疼痛的时候,脊背已经被撞在刷成白色的墙壁上。
“老师,老师,请不要这样。”原吊在福岛的手腕上阻止他。
出手打了一拳还不能消气的福岛像牛一样喘着粗气。原本属于急性子、总是比别人先生气的亮一郎,这次被对方抢先发火,结果自己的怒气却不可思议地一下冷却了下来。
“不、不过是个乡巴佬!滚出去!”
这里是包括亮一郎在内的三个助教共用的房间,他没有理由出去。但是看着原那哀求的眼神,也觉得再争吵下去未免太无聊了,所以自己离开了房间。下楼梯的时候,看到植物学教室的教授峰仓志之介走上来。峰仓是个五十余岁,很有气质的男人。鼻子下面蓄着气派的小胡子。虽然亮一郎不喜欢和服,但是峰仓却非常适合和服。打了个招呼打算擦肩而过的时候,被峰仓“佐竹君,佐竹君”地叫住了。
“前几天不是采到了很少见的水草吗?那个已经分类了吗?”
“不,还没有。不过我想说不定是石持草科的……”
峰仓嗯嗯地点头后,对着亮一郎微微一笑。
“虽然还没有详细决定,不过这次本教室要发行一本书籍。里面会介绍全日本的植物,也可以说是《日本植物图鉴》吧。我将担任监修,请你一定要助我一臂之力。”
听到要出植物图鉴,亮一郎的脸孔上自然地浮现出了笑容。
“那么,已经要开始着手了吗?”
没错,峰仓点头同意。日本现在还没有介绍全国植物的图鉴,连分类学也都要依靠外国学者的著作。在这种现状下,峰仓教授平时总是说:“要用日本人的手,创造出大致搜集了日本所有植物的图鉴。”而亮一郎也是非常赞同峰仓的构想的人之一。
“如果我能派上用场的话,请一定要让我尽一份力。那本书一定可以成为日本植物学的基础!”
对于亮一郎坚定地回答,峰仓满意地点了点头。如果制作植物图鉴的话,就需要收集更多的标本并进行分类。亮一郎把和福岛的争执完全忘在了脑后,一边设想着会成为什么样的书籍,一边走进了学舍后院的小型温室。在玻璃围起来的温室中,种植着若干峰仓由外国带回来的珍稀植物。因为是热带的植物,所以对温度和湿度的要求很严格,迟迟无法培育成功,但是也有几种已经扎了根。
温室的管理由在助教中最年轻的亮一郎负责。早上要最早来到大学,观察植物的状态,浇水施肥。如果离上课还有一段时间,就细致地进行观察和素描。
亮一郎喜欢温室里的浓密空气。那种汗津津的温度,会让人想起乡下那多沼泽的山脉。
亮一郎的亲生母亲在他六岁大病的时候不见了。离开家后就再也没有回来,她也没有回娘家,父亲发动了人手去寻找,但最终也没有找到。
人们说:“那位夫人那么漂亮,是不是遇到了人贩子啊?”也有人说:“扔下生病的孩子逃跑,真是不知廉耻的女人。”最后看见母亲的是个行商的男子,听说看见她走向镝山的方向。于是年幼的亮一郎带着德马去山里寻找了好几次。
在自己因为大病卧床不起的同时,|乳母的儿子德马也因为咽喉疾病而失去了声音。德马是不可思议的男子,不管多么漫无目标地进入山里,最后也一定找得到回家的道路。就好像脑子里有指南针一样,总是毫不迟疑地引领着亮一郎。
在山里,亮一郎不断地呼唤着母亲的名字。他毫不怀疑,她就在这个山的某个地方。也许可以说是孩童的执念吧?他没有根据地相信着“她在这里”、“她会回来”。现在虽然已经完全死心了,但从某种意义上说,确信不疑的过去也许比现在要更加幸福。
有一次,进山的亮一郎在沼泽附近发现了丛生的小花。开放在枝头的花朵花瓣的前端是桃色的,非常美丽。他觉得那好像母亲指甲的颜色。肌肤雪白的母亲那纤细的手指上好像樱花花瓣一样的指甲,不知为什么强烈地残留在脑潮中。他将花连根带回家里,种植在院子中。可是花很快就干枯了,让亮一郎嚎啕大哭了一场。于是第二天早上,德马从山上带下了同样的花。可是那株花也很快就干枯。于是德马再次挖了花种植在院子的每个角落。大部分的花都干枯了,但只有种在水池边的一株扎下根,开了一个月左右。
那之后亮一郎几乎每天都进山去,带回各种各样的花种植。因为收集了太多花,有段时期院子都被野花填满了,连下脚的地方都没有。
第二年,亮一郎进了私塾。但是他非常认生,和老师无法融洽相处,入学的第二天就吵着不要去。但他父亲是个热心教育的人,认为就算是乡下的造酒屋的儿子也需要教育,所以拖也要把孩子拖去上学,可亮一郎也是一旦说出口就不听别人劝的任性性格。最后无计可施的父亲使用了杀手铜:“那我让德马去服侍别人。”他知道儿子从心底依赖德马,连片刻也不想离开他的身边,真是极为见效的威胁。亮一郎只得不情不愿地答应:“如果德马也一起去就算了。”
私塾、初中,亮一郎都是和德马一起上的。尽管德马是佣人的儿子,而且不会说话,但是他学会了阅读英语和俄语,也可以解释古文。
因为和亮一郎一起去学校,德马在背后被人说“明明是佣人还以少爷自居”、“嘴巴不会说话,工作也不做的废物”。他的母亲友江也受到了不少排挤。可是即使她去恳求:“少爷,请您行行好,不要管我儿子了。”亮一郎也还是抓着德马的和服袖口不肯放手。
对于一个佣人还如此地执着,亮一郎也没少受到嘲笑。但是他觉得那些嘲笑的人完全不知道失去的意义。不是生,也不是死,而是留下期待就消失了的残酷。想到思念母亲,哭着在山里寻找的日子,现在心脏也还是撕裂一样的疼痛。
德马是承受了那个时候的自己的全部绝望的容器,是母亲的替身,也是自己的理解者。谁也无法代替他,也没有可能代替。
传来咔嗒声。回头一看,吃惊地发现德马站在温室的入口。
德马对大学的事情很熟悉。因为在采摘和整理植物时,亮一郎一定会请他帮忙。从亮一郎做学生的时候起就是这样,所以教授和助教们也都认识德马。
拿着两把伞的德马微微一笑。他在亮一郎身边蹲下,用手指着手工制作的水池和围在周围的草。
“你知道吗?”
听他一问,德马轻轻擦擦手指。看起来德马还记得自己说过这种野草的花色和母亲的指甲相似。这么说来,在亮一郎把这种花种入温室的时候,福岛还生气地说过不许在这里种杂草。想起被他打的事情,怒火就在心底熊熊燃烧起来。
“我不记得有叫你帮忙……有什么事情吗?”
德马反复从上到下挥动着右手。好像是说下雨了,要带把伞的意思。在亮一郎进温室之前,天空就已经灰蒙蒙的,但是还没有下起来。
“还没有……”
就在他刚要说还没下的时候,啪啦啪啦,温室整体都响起了玻璃被雨水敲打的声音。德马得意地笑了笑,从怀里取出纸笔。然后他写道:(今天离开学校的时候请从后门走。)
“后门?”德马有的时候会让他做些事情,什么从西面回家啦,或是让他带上护符之类的东西啦。
“为什么不可似走正门?”
听到后,德马再次在纸上写了什么。(正门有不好的东西,附身了的话很麻烦。)
看过后亮一郎说了声“哦……”德马平时可以看到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