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返回茶屋后,叔父和足立站在招牌下等着。在那里寒暄几句话后,和足立父女分开了。才刚一看不见对方的背影,叔父就问他“那个女孩如何?”。
“那是足立的四女儿。是个年轻漂亮的姑娘吧?”
叔父好像很兴奋。
“足立似乎也很中意你。说果然有学问的男人不一样。对你所作的学问也表示了相当的兴趣,他还说如果是为了宝贵的工作,可以不吝惜援助。”
和叔父的兴奋相反,亮一郎非常清醒。在说着不痛不痒的事情打岔的期间,叔父的心情逐渐变差,终于在路上吼了他。
“你对那个女孩的哪里不满意!!”
“不是什么不满意,是我不打算要妻子”
“'你已经二十六了吧?同年龄的男子不是都有老婆了吗?”
“我有学问。”
“学问能烧饭吗?能生孩子吗?有什么有了老婆会吃亏的事情吗?家里的事情全都交给妻子,你只要随自己高兴做学问就可以。就算现在不是特别喜欢,共同生活的期间也会产生感情。”
叔父的执著让亮一郎逐渐生气起来。
“我说过不要老婆吧?借款可以同过卖土地偿还,不够的部分我自己想办法。”
在因为祭祀而人来人往,绝对不能说是人少的道路上互相怒吼,彼此说了想说的事情后,暂时无言的凝固状态就这样持续了下去……先转移开目光的是叔父,他以昏暗的表情低下头,之后就好像崩溃一样跪在了地。他两手扶着地面,垂下去。
“已经只能靠你了。拜托了,我求求你,娶足立的女儿吧。”
亮一郎很吃惊。他不知道为什么叔父要在路上对自己低头。在不明白的情况下抓着叔父的手臂,离开了那里。逃避开了好奇的视线。
叔父憔悴到难以想象刚才他还那么兴奋和愤怒,霸气完全消失了。在把他拖到小路上,靠在商店的栅栏上后,叔父用双手捂住了面孔。
“为什么这么热心让我娶足立的女儿?”
“借款……不是你一个人的问题。”
叔父嘟哝:“是去年的年末吧?和我经营的批发店有交易的进口火柴厂以及织锦工厂接连倒闭。因为这个影响,我的店子也负债了。你的父亲帮我承担了下来,但是即使如此也不够。佐竹的造酒厂本身这几年也经营不善,又加上火灾,葬礼什么的也要花钱。在已经做好倒闭的心理准备的时候,足立指出可不可以把火灾后的土地让给他。”
叔父抓住了亮一郎。
“只要你把那片土地让给足立,一切就都解决了。购买火灾后的土地听起来不太好,所以如果你和足立的女儿结婚,成为一家人世人也能认同了。那片土地足立打算用来做进口的原料棉花的批发店。如果顺利的话,我可以成为那里的店长。拜托,求你娶足立的女儿。我还有妻子和孩子,不能走投无路啊。”
这次无法再清楚地说“不行”。叔父对自己有恩。老家因为火灾而烧掉是事实,在自己发呆的时候为了葬礼和善后奔走的也是叔父。
远方传来了吹海螺发出的嗡嗡声。叔父抬起脸啊了一声。祭袍也接近终盘,眼看就要开始“牛追”的神事了。
总之回去吧。叔父如此催促着,亮一郎回到了神社前面。婶婶、律子和德马三个人等在那里。婶婶注意到叔父后,露出“真是的,跑到哪里去了”的有些不高兴的表情,亮一郎觉得,啊,这个人什么也不知道。
律子握着亮一郎的手,笑着说“今年的牛是黑色的”。
在亮一郎年幼的时候,连续几年发生祭祀后牛消失的事件。因为消失得过于突然,所以大家说这是山神的召唤,于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就在祭祀的时候向神社供奉一头牛了。在祭祀之后,不到七天时间牛一定会被山神召唤,消失得无影无踪。然后那一年家里的牛被选中的人家,就注定可也以无病无灾。
“今年的牛据说是司郎先生家的。他们家夫人有病在身,所以非常高兴。”
婶婶叹了口气,神社周围非常嘈杂,但离开那里后人逐渐变少。大人们都安静了下来,只有律子摇着刚买到的人偶,快乐地唱着歌。
亮一郎思考了两晚。老家的土地,叔父的事情,德马的事情,学问的事情。然后亮一郎无论如何都无法舍弃叔父和叔父的家人。
他和叔父说了可以娶足立的女儿,于是决定先订个婚约,和叔父一起去了足立的家。总之先订婚,等到明年夏天过了亮一郎父母的周年祭再成亲。
从足立家回来的时候已经是傍晚,因为婶婶知道了和足立订婚的事情,晚餐略微豪华了一些。
“虽然一直都是不幸,不过总算也有点好事了。”
如此说了后,叔父心情高兴地向亮一郎劝酒,他不好拒绝,只是喝了一口。婶婶也向德马劝酒。但是德马也只喝了一点,几乎没有动。
回到房间后,亮一郎把德马叫到身边,面对面坐下。亮一郎至今为止一点没说过婚约的事情,所以德马是在刚才的晚饭桌子上才知道了一切。
“我和足立的女儿订婚了。”
德马深深低头,在榻榻米上写道:(恭喜您订婚。)
“明年夏天成亲。”
德马沉默着听他说话。
“虽然结婚,但至今为止的生活不会有不同。我在大学继续做学问,你也和以前一样,在我手下工作。”
足立答应援助他的生活。因此亮一郎不用再担心没有雇佣德马的金钱。从亮一郎来说与这是妥协后得出的结论。结婚是没办法的事情,毕竟对叔父欠着人情。可是只有德马,他无论如何也不想放手。
德马把手指放在榻榻米上:
(我有事情拜托亮一郎。)
不好的预感。
(我想要请你允许我辞掉工作。)
“为什么说这种事情?”
以前想要请辞的时候,德马说是要照顾母亲。可是他的母亲已经去世。德马没有亲人,应该没有地方可去。
(我打算留在这里,为母亲守墓)
亮一郎咬紧牙齿:“你打算一辈子守墓吗?”
德马点头。
“我明白你的心情,但是……我需要你。而且还有做我助手的工作啊。”一度垂下眼睛,抬起头来后德马笑了出来:
(即使没有我,亮一郎也没事吧。)
他这么写。
“但是……”
(我不在会比较好。)
“但是……”
对于还在寻找着挽留的话的亮一郎,接下来写出的话带来了很大的冲击。
(是时候……)
手指一度停止。
(是时候,给我自由了吧?)
看到这个,亮一郎终于注意到自己的任性。不,是被迫注意到。
他没有自己在束缚这个年长男人的自觉。他觉得德马守在旁边是理所当然。因为德马无法说话,因为自己支付工资,所以被各种各样的东西遮挡了眼睛,看不见真相。
亮一郎咬住嘴唇。面对这样的他,德马再次双手扶地低下头。
过了半夜,传来咔啦一声。即使在黑暗中也隐约能看见德马打开房问。想到他也许是要离开,亮一郎慌张地跳起来。德马吃惊地回头。他穿着浴衣,手里什么也没有拿。如果离开也应该有相应的准备、不该是空手的。
“要去厕所吗?”
德马停了一会,然后点头。在这个时间也不会有别的理由吧?
亮一郎嘀咕了声“是吗?”再次躺下。即使躺下了却迟迟无法入睡,在此期间,因为德马的迟迟不归而担心了起来。
离开房间去了厕所,但是德马不在。在院子里找了一圈也找不到。注意到通向屋外的大门是打开的,于是他奔到了外面,但是外面太黑,什么也看不见。依靠昏暗的月光,亮一郎一直走到了桥边,但还是没有看到人影。
回到了叔父家,德马仍然没回来。旁边的被褥已经完全冰冷丁。亮一郎盘腿坐在被褥上,等待德马回来。但是直到天亮德马也不回来。
那天早上,吃饭的时候婶婶说供奉在神社的牛又被山神召走了。在吃早饭期间,律子都坐立不安地问着:“德马怎么了?”因为自己也不知道,所以亮一郎不高兴地回答“不知道”。
吃完饭,在家的旁边寻找德马。过了中午,因为疲劳返回叔父家后,家中格外嘈杂。律子躲在院子的角落哭泣。
“怎么了?”
谁也没有回答。然后亮一郎被叔父大声叫住。叔父苍白着脸孔说“嗨,嗨,不得了啦,不得了啦”。他重复了两次,也许是动摇得太厉害,话都说不清楚。
“德马做了不得了的事情。”
听到德马,亮一郎瞪大眼睛。反问“德马怎么了?”
“他偏偏去偷祭神的牛。他拉着牛走在山道上,被烧炭人看见就通报了警察。”
“不会吧?”
“好像是下山的时候被抓到,刚才警察到了家里。”
叔父在房间中烦躁地走来走去。
“原以为很老实,那小子却这么不得了。因为可怜他没钱,连他母亲的葬礼都是我帮他办的。居然恩将仇报,给佐竹家抹黑。”
“一定有什么理由。”
“偷别人的东西还有什么理由?”
叔父挥舞着双手,非常激动。
“如果因此影响你的婚约,佐竹家就完了。那小子太不像话。他工作了那么久,你们完全把他当家人看,他却忘记恩情,居然做出这么丢脸的事情。”
亮一郎转身就走。
“你要去哪里?”
背后传来叔父尖锐的声音。
“去警察局,不听德马直接说明我无法认同。”
“不要火上浇油!德马从今天起就被解雇了,和佐竹家没有任何关系!”
无视怒吼声,亮一郎冲到了外面。虽然赶到警察那里,表示想要见德马,却说因为在调查,所以不但不能见面,连传言也不可以。第二天,第三天也是一样。
不管亮一郎怎么恳求,也无法见到德马。
能够和德马说话,是在被警察抓走的第七天。因为足立和监狱长有交情,所以特别网开一面。
九月初,亮一郎被巡查带着进入了监狱。第一次看到的牢房昏暗潮湿,散发着垃圾的味道。在长长的走廊中途,监视的巡查下了脚步。他指着一个小小的独房,在粗大的木格子后面,有个人弯曲着身体背对通道。熟悉的白色浴衣好像在泥里拖过一样脏乱。
“田中德马。”
被监视的巡查叫到名字而缓慢地回头后,那好像死鱼一样的眼睛在确认了亮一郎的同时大大睁开。
“有人见你。”
狱监那无机质的声音响起。德马垂着脑袋。亮一郎蹲在木格子前面,冲德马招手说“过来”。德马却一直都不靠过来,亮一郎烦躁地怒吼:“不是叫你过来吗?”于是房间里面的身体颤抖了一下,缓缓地挪到了格子旁边。
亮一郎看着旁边的狱监,拜托他:“能不能让我们两个人谈谈?”于是狱监皱着眉头说:“面会要有人监视是原则,不可以。”这位监视的巡查很年轻,亮一郎说只要一会儿就可以,把他叫到旁边。
他偷偷给巡查的口袋里面塞了一些钱。
“十分钟,只要五分钟就可以。让我们两个说一下。通过这次,要再见他可能是几年后了。”
巡查嘀咕了一句,“但是……”交替看着钱和亮一郎的脸孔。
“只是说话,我再来这里之前已经接受过检查。危险的东西什么都没有拿。真的只是说话。”
巡查犹豫了半天叮嘱亮一郎绝对不能和上面的人说之后,离开了牢房。亮一郎立刻奔到德马前面。原本就纤细的男人看起来更纤细,让他很担心。
“你有好好吃饭吗?”
颤抖着点头。
“我想给你带东西,但是说什么也不能带。连纸笔都被拿走了。”
德马低垂着头,手指也没有动。
“为什么要做这种傻事?只不过是牛,你想要可以买给你啊。为什么偏偏偷祭神的牛……”
德马沉默着。亮一郎从格子中伸进了自己的右手。
“我觉得你不是没有理由做这种事情的男人,把理由写在这里。”
德马抬头。明明看起来脏兮兮的,却非常让人怜爱。
“已经不需要纸笔了。”
是小小的,好像蚊子的声音。但是对于从小就没有听过德马声音的亮一郎来说却简直吃惊到要跳起来。
“你、你,声音……”
“我可以说话了。因为很久没有说话,所以还不太顺利……”
德马的声音很低,还有些干涩。
“从什么时候起能说话的?”
德马回答“在被抓的那天,声音就回来了。”
回来了……这个说法让他在意。
“声音回来?”
“我的声音因为和沼神大人的约定而被夺走。但是因为完成了约定,所以就被返还了。”
“沼神?那是什么?”
德马垂下眼睛。
“是住在亮一郎亲生母亲去世的那个沼泽里的妖怪。”
去世,这个词让亮一郎的手指抖动起来。
“也许你无法相信……二十年前,亮一郎的母亲因为恳求沼神大人救生病的亮一郎,所以代替亮一郎亡故了。因为和沼神大人的约定,所以至今都无法说出真相,真的非常抱歉。”
德马将头磕在牢房的地板上。亮一郎在膝盖上握紧的手指细细地颤抖着。
“……我母亲,不是离家出走吗?”
德马摇头。
“每次看到亮一郎想念母亲而哭泣,我的胸口就会疼痛。想到如果可以说出真相你就能够得到解脱,保持沉默就非常痛苦。”
惊讶和迷惑掺杂在一起,亮一郎说不出话。他还没有脱离德马可以说话带给他的冲击,就知道了母亲出走的真相。而且知道那是为了替自己乞命,更不知该说什么才好。虽然高兴,但是很悲伤。虽然感谢,但是很不甘心。
亮一郎觉得自己也许不配做人。明明是靠母亲的生命才能活下来,却憎恨着被她抛弃的事。知道事实后,当然应该感谢母亲,但是在感觉感谢,安心于自己是被爱着的时候,却更在意眼前的男人。
德马突然从嘴里吐出了什么。他捡起掉落在地板上的那个东西,用衣服仔细擦拭。
“可以把手给我吗?”
亮一郎伸出右手,从格子中伸出的雪白的手,在亮一郎的手心里放了什么。
递过来的这个雪白而薄薄的东西,最初还以为是贝壳碎片。
“在被警察抓住的时候,手里的东西全都被拿走,所以只能藏在嘴里。”
“这是……”
“您母亲的指甲,请您收下这个唯一的遗物。”
德马在亮一郎来到牢房后,第一次笑了。“原本以为会像那些花的花瓣一样带着些颜色,但是却出奇地白。”亮一郎将母亲的指甲收进上衣口袋,然后紧紧抓住德马的手。
“牛藏在哪里了?”
好像害怕着突然生起气来的亮一郎,德马颤抖了起来。
“偷来的牛弄去哪了?把牛还回去可以减轻罪名。我也去拜托大人物……”
“牛无法还。”用颤抖的声音,德马断言。
“什么叫无法还。你又不是杀掉吃了。还是说你卖到哪里去了?”
“因为牛死了,所以无法还。而且我偷牛不是只有今年。每年把祭神的牛从神社内盗走的人就是我。”
德马避开了亮一郎的目光。
“是和沼神的约定,每年必须献出牛作为祭品。因为自己无法准备,所以我只能偷。”
怎么会有这种傻事……说到这里,亮一郎想起来了。每年割了丰收祭的时候,德马都会回乡下去。
“我自己也很清楚,这是不好的事情。”
即使听到告白,亮一郎也不想相信。
“骗人,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每年都瞒着别人把牛从神社偷出来啊。”
德马低垂下眼睛:“对人来说也许确实不可能。但是我能使用鬼。每年我让鬼把牛偷到山里。今年因为在山里牵着偷来的牛的时候被烧炭人发现……”
趁着一时大意,德马把手从亮一郎手里拔出。然后后退到他的手够不到的深处。
“我想我以前也说过,我身体里饲养着鬼。鬼变成我的帮手,无论是好事还是坏事都照我的意思行动。”德马说着低下头,“我被抓起来很好。像我这样的坏到极点的家伙,还是进牢房比较好。亮一郎,请忘记我的事,好好幸福生活。”
“我不能理解!”亮一郎敲着木头格子。
“我不同意。莫名其妙。为我乞命的是母亲吧?为什么你必须要向什么沼神进贡牛?你和那个怪物约定了什么?”
没有回答。在漫长的沉默后,他终于吐出一句话。
“最初偷牛的时候我才七岁。因为害怕偷窃的行为,被良心折磨,所以很久都无法看他人的脸孔。在每年都重复着同样事情的期间,逐渐罪恶意识就淡薄了。在'牛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