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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切都是真的,恶梦变成了现实。
网上关于高枫的评论如此之快,如此之多,很快超过了南京投毒事件。有些网友说话非常过分,让我一阵阵寒心。记者的报道暗示,高枫是艾滋病。因为PCP肺炎是一种极其古怪的疾病,普通人只要有正常的免疫系统,根本不可能得它。人类根本不可能得的病,在动物甚至植物身上出现的,也要降临在爱滋病人身上,这才是爱滋最可怕的地方。
高枫的肺,可能彻底坏死了。那里曾经充满了音乐的空气,曾经有春水流动,有两侧高耸入云的树木岁岁枯荣,有辽阔的大地在尽情沧桑,流浪的精灵在自由自在徜徉。高枫是个天真烂漫的才子,从来都生活在自己的世界,不去伤害别人。我能够想象,他这样的天才,一旦不能歌唱,不能创造,会是多么凄惨,多么惊惶失措。
这种痛苦,比病痛,比夭折更能戕害他。
我想起了那个古怪的梦,真的揭示了什么吗?我并不算他的亲密好友,我们只是有过合作,并且惺惺相惜,为什么这种感念要出现在我的身上?那些无法做完的功课,是我一个人的吗?那些飞扬跋扈的蟑螂,我应付不了却无法逃避的恶心玩意儿,又是些什么呢?
我脑子迷迷糊糊,坐在电脑前,一动也不想动。慢慢地,一些模糊散乱的片断渐渐围拢过来,在台灯上洇开一片一片淡淡的印迹。
最后一次跟高枫见面,是在一个圈内的酒会。流行音乐已经如此式微,这里却还灯红酒绿,纸醉金迷,一如既往地虚幻和光鲜着。我怕喧闹,就找了个角落坐下,静静地观望。我喜欢站在一旁观察这种我深陷其中不能自拔的状态。我想做一个逃出去报信的人,但是现在,我还摆脱不了对它的迷恋和依赖。
到处唇红齿白,丰乳肥臀,美女们五彩斑斓,成群结队地游来游去,靓男们打扮得极酷,极妩媚,非常的超现实。男人和男人在拥抱,女人和女人也在拥抱,当然,男女拥抱的也不少。我们这个圈子,总是蕴藏着开采不完的快乐,总有无数先驱,前赴后继地透支着自己的青春,激情,灵感和生命。
我应付了几轮寒暄,一眼看见高枫,他坐在旁边,若有所思地打量我。
我对他笑笑。我们曾经很有话说。但是现在渐渐少了。自从他走上前台,他的风头就盖过了我。这很正常。我比较安于本分,这是一个幕后人员必备的品德和生存手段。
你在干什么,高枫说。
闲着没事儿。
你好像个思想家,高枫说。
谁知道呢,我自嘲着。我看了他去英国写的那些日记,觉得文笔不如我,不过这并不重要,在音乐圈,文笔算什么?只要能想方设法尽情而充分地表现自己,就能一呼百应,要风得风要雨得雨。
很少看见你的东西了,怎么回事啊?他问。
你指什么东西?
音乐,歌儿啊,歌词啊。
是少了,我沉吟着,我……不喜欢现在这种风气。
现在不是很好吗?都在做蓝调,HIPHOP什么的,多现代啊,高枫苦笑,咱也得玩点邪性的,不然就落伍了。
我笑笑,没说话。我们已经不可能像当年那样,走得那么近。人们一旦发迹,彼此就会慢慢产生隔膜。都是这样,谁也不能避免。
你是不是……高枫说,不想干这一行了?
《我的音乐江山》 永远认真的梦游者伤逝:悼高枫(2)
也不尽然,我说,我也不太清楚。
你怕什么?有什么好怕的?高枫恢复了我记忆中那种好为人师的热情,还是咱们的天下,他们写不过咱们的。
现在这些歌,比不上那时候,我说,也可能咱们老了,现在的小孩,就喜欢这种玩意儿。
等着吧,高枫心直口快,等我拿出新招来,他们都没戏。
我相信,我说。他去英国,肯定学到了不少东西。他那么聪明,那么善于化腐朽为神奇。我一直是这么看的。他是这个圈子里,对音乐元素运用得最机巧,最玲珑的一个。
这时候,几个记者蜂拥过来,还有些追星族也过来了。高枫一边矜持地笑着,一边挥着手,要把他们往我这里推。
我有事,我先颠了,我打了个招呼,就溜了。
《大中国》风靡全国的时候,我在各地经常遇到高枫。大连,南京,武汉,成都……都留下了他昂扬活泛的身影。高枫是公认的才子,但他的舞台表演一直未被彻底接受,主要是他的表演比较夸张,太出格。他在台上自我感觉很好,但圈里那些油头粉面的家伙们并不看好他,总觉得他很滑稽,是老土。在我看来,高枫拥有美术和音乐两方面的非凡才华,但是,台上那一套,他最终也没有学会。他不能学会亮丽而优雅的表演,他的优美是在内心,而不是表面。
有一阵,大家都为他着急。林依轮说,高枫站在台下,看我们表演,我问他,他说,我在看你们是怎么表演的!他就是这么直爽。
高枫急于在各方面表现自己。他是中央工艺美院出来的,所以要设计自己的舞台服。他做了一身雪白的晚礼服,上面绣了一条金龙,用以配合他的《大中国》。这套服装裁剪得有些粗糙,显得怪里怪气,尤其是圈里正一窝蜂引进范思哲阿玛尼哈雷古奇DKNY的时候。但他穿着这样的服装,在舞台上照样摆出各种革命POSE,虎虎生风,也让大家慢慢习惯了。
高枫个性很强。很早以前,他还在恩师苏越手下。他们公司还拥有黄格选。他们的企宣梁月说,高枫在交大演出了,他非常热情,台下的大学生只要对他有少许好感,他就激动得不行。
这是个优点啊,我说,歌星必备的。
你错了,苏越在旁边说,高枫在音乐上是个天才,但是他最大的问题就是想当歌手,他不可能成为歌手的,我说过他很多次了,他就是不听!
也难说啊,我说。
他缺少歌星的气质,苏越说,我做过那么多歌手,我还不知道?
我不吭声了。苏越是我的前辈,我们有过非常愉快的合作。但我心里不太服气。歌手的气质是多种多样的,你总不能要求刘欢和林志颖一个模样吧?
当然,这需要高枫非凡的努力。他身材并不高,相貌也并不出众。指引他成为歌星的,只能是他的创作,他的感染力,他的表现力,和投身这个事业的强大意志力。
高枫在一些人挑剔的眼光里勇敢而自信地表演着。漂亮的伴舞在后面支持他,雄壮的旋律在空中拥抱他。烟雾氤氲之中,他一点一点积累着演出经验,到了后来,到底还是成了著名歌手。正如他的歌,很多人说他媚俗,说他剽窃,但是,他却用众多精妙的作品给了那些人最大的反驳。
《大中国》横扫各地排行榜,也给他带来了许许多多的穴。那是他在星工场的时候,我以为,那是他的事业最顺利的一段时光。
网上公布了高枫给自己的新专辑《美丽新世界》设计的封面。
他好这口儿,每张专辑都是他自己设计,甚至还想给别人设计。他设计的雕塑耸立在武汉街头,也存放在星工场里。他的素描跟他的音乐类似,阴柔,优美,在一泓安静的水雾中缓缓荡漾。
但他这次的设计带有浓厚的宿命色彩。他取下了自己的头,放在自己的手上。他用萨克斯吹奏着他的思想,他用一根不知道什么管子支起无头的身体,而那上面,某种猫科动物关闭的眼珠仿佛发出刺目的冷光。
他受了达利的影响,有人说。
这个东西很不祥,也有人说。
高枫笑笑,一意孤行。
谁知道他在想什么呢?他从英国回来,日渐消瘦,真不是我当年熟悉的那个圆脸活泼的形象了。
九三年,在给陈红制作《这一次我是真的留下来陪你》专辑时,我去现在的赛特后面一片菜地找高枫。陈红想请他来做文案,向我们隆重推荐。我早先跟他有过合作,知道这是个神奇小子,就很高兴地去了。
他那个地方很难找,就像破破烂烂的郊区。这跟我住得很类似,是许多外地人最初在北京的家。苦苦奋斗的感觉是很好的,因为它饱含了希望,而不像现在,充满着淡淡的厌倦和困乏。
我躲过两条凶恶的狼狗,看了好几间屋子,都没人。只剩最后一间靠边的小屋子了。我站在外面喊:
高枫!
没人理我。
我又大声喊了一句:
曾焰赤!
哎!有人大声回答。
高枫走出来,把我迎进去。屋里的布置很简单。一张床,一个衣柜,一个书柜,一台合成器,一把吉他。没有音箱架和音箱,没有更多设备,也没有其他家具,连电视机都没有。
你就住这儿?我问他。
是啊,他直率地说,很破,是不是?
哈哈,我说,跟我一样。
我们相视而笑。
陈红给你说了吧,我来找你要文案。
没问题,我们可以一起来写!高枫很热情,你觉得应该怎么写?陈红完全是江南水乡的秀美女性。
她是哈尔滨人,我说。
我知道啊,所以才神奇啊,所以才引人注目啊,这就是亮点!
你画画?我突然看见旁边有几幅素描。
是啊,我是学美术的。
《我的音乐江山》 永远认真的梦游者伤逝:悼高枫(3)
真他妈了不起!我由衷地赞叹,我从小就喜欢美术,可惜阴差阳错,没能学成。
你的长处在于音乐和文学,我的长处在于音乐和美术,高枫说。
你这么了解我?我惊讶地说。
等着看吧,高枫说,我看人一向很准的。
你的歌都在这儿写的?我说,《春水流》,《让往事飞》什么的?
是啊,高枫说,前两天王迪和张蕾还来过呢,张蕾让那狗吓坏了,呵呵。
你写的东西,自己能做出来么?我说。
我不行,高枫温情地盯着我,说,我没有设备,你知道吗,我没有设备。
他说得很诚恳,我被他看得心头一跳。我在别的男人眼里还没有见过这么温情脉脉的目光,非常温润,非常动人。让我心头猛跳了好几下。
原来如此,我转开目光,说,这样吧,我们现在去找陈红吧。
在陈红那里,高枫谈了许多设想。他的思路如此开阔,令我赞赏。但是,他不仅对专辑封面提出了意见,还对陈红的打扮化妆有很多新鲜想法,甚至还对我们的创作说三道四,这就让我有点不乐意。他越是在歌手面前表现得游刃有余,才华横溢,我越是感觉到危险。
我知道这样不好。我应该更加自信,王晓京百分之九十以上的歌词是我的,我还负责他所有的文案,北京的唱片公司四处找我要作品,我何必把高枫当作竞争对象?这么一想,我明白了,现在我需要的不是仇视,对抗,而是合作,只要大家好好合作,以后的天下,就是我们的。
回来的路上,高枫突然说:
你是不是觉得我太自来熟了?
没有,我说。
你不要担心,我不会抢你的活儿。
你多心了!我急忙说,我们都在打天下,有好事,一定要一起分享!
呵呵,你刚才很不满意我的锋芒,是不是?高枫尖锐地说。路灯下,他的眼睛没有了那种迷人的色彩,但是有另一种晶亮的,令我激动的东西。我们需要打开局面,开拓我们年轻的事业。这个圈子我们一旦进入,就要牢牢站住,决不放松。凭我们的实力,肯定能打下一个好江山。
——幸运往往也是容易得到的只要你有心
就像此刻你手中刚得到的这盒歌集
还有这张俏丽的面容
你很走运带走了她她的容貌她的歌喉
因此你也就拥有了她她的清爽她的自然
她的眼睛告诉你你的痛苦她都知道
她的歌声告诉你这世界还有真情存在
她留下来陪你了
是在你最冷清或最疲惫的时候
她留下来陪你了
是在你最伤心或最高兴的时候
总之不管怎样她会留下来陪你
她会随你欢笑而欢笑哭泣而哭泣
好好珍爱她吧千万别失去她
因为她是春天的小鸟夏天的碧湖
秋天的浮云冬天的炉火
她叫陈红平常的名字不平常的感觉
如果你喜欢还可以叫她的乳名:平平
不过最好在没有他人的时候
这是高枫最后给陈红专辑《这一次我是真的留下来陪你》的文案。我在里面写了十首歌词,作曲由周笛和郭亮包办。
网上有很多人在骂高枫,说他过气了,所以炒作自己。当然,也有很多人在缅怀。我看了那些谩骂,觉得很难受。高枫明明昏迷不醒,怎么炒作?再怎么炒,也不可能拿命来开玩笑啊。我很想告诉他们,高枫虽然身在演艺圈,却是个非常直率,非常真实的人,决不会用这些低三下四的方法来恶炒自己。况且,不管如何,你们或者唱过他的歌,或者被他感染过,在他的作品里倾泻过自己的情感,被他的音符安慰过,为什么现在这么不留情呢?
有人突然提起了当年高枫被骗那件事。
那天中午,一个武汉大学的学生打开收音机,收听楚天广播电台直播。主持人是很有名的张驰,现场以不通知对方的方式电话采访了高枫,高枫说,昨天玩的女人不爽,身材不好等等不堪入耳的话,他们全寝室都震惊了,没有想到一个大陆的歌手居然说出了如此下流的话。
我没有亲耳听到那个版本,我听说的是,高枫没有说过玩女人什么的,而是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对圈里的一些朋友,一些作品评头论足,很不客气。显然,这样的话传出去,是要得罪很多人的。
张驰当时让我们很反感,并且很害怕。后来,据说广电部下了文件,停了他的节目。再后来,很长一段时间,各地的音乐节目,很少有直播的了,都是录播。热线也几乎没有了。
我们都有黑暗面,都有自己的隐私,写这段说高枫玩女人的哥们,就没有过黑暗的时候,就没有过卑鄙的时候?歌手也是人,艺术家也来自大众,为什么不能有黑暗面?至少,对于我来说,我就有很多黑暗面,但我没想招摇过市,而是小心收藏,时时在努力克制,我并不想因此得到表扬,只是不想让我的隐私曝光,我就这么一点要求,可以吗?
《我的音乐江山》 永远认真的梦游者伤逝:悼高枫(4)
我发现,很多时候,人们总是把我们想象得过于好,或者过于坏。到了今天,在高枫走了以后,我才深刻地领悟到这一点。
现在我跟这个圈子保持一点距离,并不是害怕流言蜚语,而是我本能地需要离开一些,需要更高层次的精神享受,而不是如高枫一样,有惊世之才,却更加惊世地挥霍,在不知不觉间把自己彻底毁掉。
《大中国》火了以后,高枫的传言更多。有个笑话就是讲他的,说一大堆人坐飞机,有北京上海广东的音乐人,高枫突然神叨叨冒出一句:
要是飞机掉下来,中国的流行音乐该怎么办呢?
这个笑话,跟有关指南针到了北京到处找崔健查琴的故事类似。高枫听了,淡淡一笑,也就过去了。
他实在是个沉陷音乐的人。他的乐趣都在那里,而不是在鸡毛蒜皮上。这一点我佩服他。我比较易怒,如果受到攻击,肯定要跳出来为自己辩解,跟敌人战斗。这在我没有开始重新写小说之前,一直如此。
我还佩服高枫的一点,是他的才华很管用。
请注意“管用”这个词,这是不同于“实用”的。高枫脑子非常好使,而且有某种贯通艺术门类的能力。他能随意利用一些很微小的音乐元素,创作出非常实惠,甚至媚俗的东西。比如《大中国》。
《大中国》刚刚出版的时候,还曾被叫做《中国》(大中国),题目如此之复杂,做作,炒作都不知道收敛一番痕迹。这首歌,在创作圈里是很不齿的,许多人拿出证据,认为他这首歌糅合了四首民歌,所以是赤裸裸的抄袭。他们说,《大中国》把《茉莉花》《东方红》《国际歌》什么的全都弄到一起,简直是对中国流行音乐的污辱。
我觉得没有这么严重。伟大的才华从来都是孤独的,因为它有一种赤裸裸的伟大,而伟大的成功则是只能领先一小步。我在这一点上做得很不好,我总是喜欢走得远一点,慢慢地,就失去了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