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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至到来那一天,我不到天亮就起床了,因为朝廷视冬至为“小年”,这一天不用上朝。下午我还要在明光殿举行“消寒年会”,接受百官朝拜,使臣觐见。
览和每年冬至时一样,照旧笑着,说了些吉利话:“祝愿慧慧福寿康宁,海宇清平。”
我也笑嘻嘻地说:“相王你是才高德高,但愿年寿也如南山高。”
冬至以前有三大喜事。一是南北贸易正式开通以后,都城内来自北方的鹿茸、雪莲等药材价格大降。产自北方的土特产,原来价格不菲,可现在连平民百姓都可以吃到。二是今秋各地丰收,国家的赋税比往年添了一倍;三是主持四川军政的穆国公炎篪入朝贺年。穆国公是皇族,德高望重,十多年后再次进京纳贡,轰动了朝野。这三件事总算冲淡了人们对彗星降落的恐惧。
我看见王览披着衣服,在靠窗的书桌上仔细地描一朵素梅花。我小时候,最怕过寒冷的冬天,和览结婚后,他每年冬至的清晨,必然在宣纸上画一朵大梅花。览说:“这朵梅花有八十一个瓣,从冬至开始,慧慧每天用彩笔染一瓣,等到整朵梅花都染上色,冬天也就结束了。”就这样,我和览一起度过了八个严冬。
越过他的肩头,我竟然看到窗外在下雪。按捺不住兴奋,我披头散发地跑到屋外的石阶上。雪如柳絮当空舞,落在我的手心,莹洁可爱。远处,山峰上的皑皑白雪与湛青苍穹上的流云连成一色;近处,太监宫女们被我吓了一跳,黑压压跪了一地,大气也不敢喘。只有我一个人,在粉雕玉琢的宫苑里欣赏雪景。
“瑞雪兆丰年啊!”我大声感叹着。
览已经追了出来,打横把我抱起来,嗔怪道:“陛下,怎么赤着脚跑到雪地上,这要冻出病怎么了得?”
我这才注意到自己没有穿鞋子,甜甜一笑:“我还想看雪呢。”
览笑道:“不用急,这雪势一时半会儿收不住,穿戴整齐了,再看也不迟。”
览说得没有错,一个时辰后,等我戴好龙凤珠冠、黄金步摇,来到明光殿的时候,雪更大了,明光殿外银装素裹。大臣们个个都身穿华服,气象辉煌。华鉴容一身银狐皮袍,显得鹤立鸡群。他倾着身子,与白发斑驳的穆国公谈笑风生。
穆国公炎篪,是我祖父的堂弟,因为排行靠后,只被恩赐了国公。他经营四川四十年,把人们印象中的蛮夷之地变成了我国的天府粮仓。他年过花甲,但仍精神矍铄。我和雅一笑对他道:“国公就免了大礼吧。”
穆国公悠然而笑:“皇上,如果不是蜀道难于上青天,老臣早就应该来了。”
我摇头道:“先祖就准国公免于朝见的。这些年,你的忠心,朕也深知。先帝驾崩,你上缴整个四川的钱粮充裕国库,解了朕的燃眉之急。”
穆国公道:“这也是应该的。如今陛下已经成年,臣拼了这把老骨头,也要亲眼看看陛下治理我朝的英姿。”他说完,瞥了王览一眼,低了低头,又笑对王览说,“相王殿下这些年辛苦了。”
王览本来带笑欲说什么,却没有开口,只是亲和地对他点点头。
王览在左,穆国公在右,我们的桌上摆满了各种佳肴。少不了的,是冬至必备的香肉和鹿骨酒。穆国公对我说:“臣此次从四川来,除了贡品以外,还从四川挑选了一百个孩子教习歌舞,献给陛下,不知今天可不可以让他们见识一下天颜?”
我笑了:“求之不得。我们这里只能看宫廷里的舞蹈,早就腻了。难为国公你那么费心思,朕当然想看看。”
殿上大臣们纷纷翘首以待,穆国公胸有成竹地对随从拍手。
随着一声锣响,一百个十岁左右的童年男女涌进大殿。他们无一例外容貌秀丽,身饰彩羽,且吹且舞,使人想起传说中龙宫里的舞蹈精灵。大殿里霎时热闹非凡,严正如大将军宋舟,端肃如老太师何规,无不露出了笑脸。
队形变幻中,那些孩子裙裾飘展,舞步昂扬,令人眼花缭乱。孩童特有的活泼和率真,在狂肆扭摆的腰肢中,清劲悠扬的曲调中,引人忘忧。阵阵花雨,落英缤纷,随着这“百子舞”降在凡间。我情不自禁地对王览道:“巴蜀真是人杰地灵。”
王览一向很喜欢孩子,他也大笑着对穆国公高声说:“这些孩子好出色!”
这时,孩子们组成了一个花形的人阵,随着羌鼓的欢快节奏,他们中间突然出现了一个十二三岁的美少年,手持一把琵琶,竟然在反手弹奏。他足尖踏拍,手指拨弦,黑发上的孔雀蓝飘带与银白袍子一起飞旋。琵琶乐音流畅,少年心应弦、手应鼓,他的舞蹈也随心所欲,信手拈花般自然。他修长的双腿似乎蕴藏着无穷的力量,不停地飞转,好似永无疲倦。不止朝臣目眩,连我都错疑他是飞天下凡。
琵琶的旋律渐急,边上的孩子们向少年靠拢,齐声高唱:“万里江山,百代香馨,尧舜天下,四海升平。”琵琶和乐队的声音戛然而止,舞蹈方阵中抛出百条红练,童声震耳:“万岁,万岁,万万岁!”
四周先是鸦雀无声,随后,群臣回过神来,爆发出阵阵喝彩。“太美了!”我对穆国公赞道。
“有赏。”我对内侍说,陆凯连忙捧出一大盘小银锭,撒给孩子们。那些孩子红扑扑的笑脸,驱散了雪天的寒气。
穆国公进言道:“那个反弹琵琶的孩子,陛下是否要看看呢?”
我道:“对,叫他进前来。”
那个少年闻声下拜。刚才他一直在舞蹈看得并不真切,此时他跪在御座之下,我清清楚楚地听到了许多人吸气的声音。
这个孩子,长得实在太美了。朝霞映雪般的面容不仅犹如洛水之滨的神仙,而且他天生善气迎人,风度高华,有着百合花一样纯洁宁静的气质。
“你叫什么?”我问。
他有点紧张:“奴才,周远薰。”
“周远薰,这个名字雅,你的舞蹈也好。”我微笑着说,那个孩子根本不敢看我,双手微微颤抖。
穆国公说:“既然陛下喜欢,就把他收进宫里,当成小猫小狗一样养着吧。”
此言一出,我只看到坐在太师下手的华鉴容蓦然抬头,目光直愣愣地射向我们。他面上的表情十分古怪,似乎难以置信。而最后,他只是注视着王览。
《女皇神慧》 第四部分第十四章 飞天尔雅(2)
穆国公此举有什么意思?我不便表态,也看了看览。览重重捏了捏我的手,才笑着说:“也好。让周远薰住在宫内,教习这班孩子歌舞。陛下,行吗?”
王览是大家视线的焦点,他轻松的提议,消除了刚才沉默得有些难堪的气氛。周远薰脸色通红,又磕了一个头。只不过是添个歌舞人,肯定是我多想了。我这才对穆国公点头道:“也好,也好。”
宴会继续进行,只是华鉴容的目光,老是像剑一样刺着我们,使我心里始终有丝不快。
冬至晚上,过了子夜,我按照习俗,洗头沐浴。齐洁扶着我出了浴池,换上新衣。韦娘在边上问我:“陛下,听说四川送进来一个漂亮男孩子?”
我答道:“不错。只是一个歌舞人罢了,年纪才十二三岁。穆国公献上来,也不好拒绝。”
韦娘动了动嘴角,却什么都没说,只低下了头,但我仍能从她额头上的皱纹看出她在皱眉。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小声道:“国公爷对皇室倒是忠心。”
我也不接口,兀自散着长发,走到了外间。
王览见我出来,便笑着问我:“好了吗?”
我点点头坐到他身边,他拿起梳子,开始给我梳头发。冬至当天的夜里,女子梳头,可以活气血,消百病。王览特别认真,这些年来,每次都要梳满一千二百下,才许我动弹。
我看着镜子里的他,带着浅浅的笑容,嘴里默默数着,撒娇道:“几百下就够了,非得一千二百下,你不累吗?”
王览笑得更加恬静悠远,只是小心翼翼地梳着……梳着……
我突然觉得,四川进贡的少年周远薰和王览有那么一点神似,不过也只是我最初记忆中温存腼腆的少年王览罢了。今日的王览,周远薰无论如何都无法媲美。
终于梳完了,王览拍拍我,笑道:“慧慧,好了。”
我在灯下扑到他的胸怀里:“刚才你怎么不和我说话?好闷。”
览道:“慧慧,我怎敢和你说话?这对神是不敬的。”
我点点头道:“览,别让那四川少年住到宫里,他……可以和其他乐人一起住在宫城的外围。我本不该收下他,但国公……”
他把我的手拉过去呵口气:“我知道。你的心我哪里不知道呢?既然收下了,他住在宫内也并无大碍,不过是一个小孩子。想当年初进宫时我已有十八九岁,也算有些阅历了,可进宫后还常常发抖呢。”
我诧异道:“你发抖?要么那时真的太小了,我眼睛里只看见你的笃定了。”
我们过了二更天才休息,王览摘下玉冠的时候,我发现他的发髻里,有了一根白发。他的头发墨黑,因此这根白发显得格外刺目。
明日再给他拔去吧。我那样想着,安静地依偎着他。随着他均匀的鼻息,我很快进入了梦乡。
冬去春来,周远薰在宫廷内已经住习惯了。他异常本分,虽然年纪小,但指导歌舞十分认真。王览待他和善,他也不显骄矜。加上我的乳母韦娘因为与他同乡,又和他一样歌舞人出身,对他也加以关照,所以他渐渐也受到众人的喜欢。我从来不单独召见他,因为在我眼里,他不过是个可有可无的人。此时的我在感情上对王览的依恋已经很强烈了,也许比周远薰强过许多的人,在我的眼里也只是可有可无的。
春风吹面薄于纱,春人装束淡于画。游春人在画中行,万花飞于春人下。
三月的一天,我坐在尚书华鉴容府邸的八角凉亭中,观看少年贵族们的击鞠比赛。王览约了王珏,我不愿意破坏他们兄弟俩难得的团聚。
自从华鉴容回到京都,身边就吸引了一班风流少年。他们不仅在穿着、风度上模仿华鉴容,甚至连华鉴容喜爱的运动也随之风靡起来。击鞠,是来自西域的运动,也风行于北朝的贵族之中。在我们的国都,对于一向以清谈诗赋为乐的青年公子来说,这种骑马击球的游戏确实别致,连我也忍不住好奇之心前来观看。
绿草如茵,两队骑马的青年,每人手持一根红色的木棍,在场上驰骋穿梭。他们各自穿着紫色和绯色的衣服,配合马尾上所系的彩结,委实鲜亮。昔日文雅的世家子弟,此时在马背上挥舞球杆,争夺着朱色的木球,汗流浃背中,迸发出生命的光彩。
华鉴容的高冠,今天换成了折起的发巾。只见他猛地一夹马肚,身形如燕子般轻巧一折,就把朱色的木球准确地打进球门。这最后一击,令他所在的队伍取得了胜利。
大家都声嘶力竭地喝彩,华鉴容好像对亭子这边看了一眼,但很快又掉开头。他在场上指挥若定,真不愧是掌握军事的兵部尚书。人人都认为华鉴容是我的宠臣,殊不知我们两个多年来的微妙关系。
今日重临华园,看到他的美貌侍妾们,我倒没再觉得刺眼。春日最宜赏美人,我叫齐洁让那些美女站得离我近些,让我能一边喝茶一边打量。人们说陛下和先帝一样,喜欢看漂亮的人,也许没有说错。
华鉴容果然有眼力,这些女子,春兰秋菊,无一不好。看得我很高兴,对陆凯道:“每人都赏宫扇一把、如意一柄。”
华鉴容已经带着一班公子们到了近前,他面上泛红,额间略有薄汗。我朗声道:“这场比赛很好。华侍中提倡的这种马上运动,一扫南人的柔弱之风,也便于朝廷选拔文武双全的人才。今日赛场中人,无论胜负,全都有赏。”
华鉴容领头谢恩,看到我背后站着一大群他的妾室,面色也坦然自若。
午后,我由齐洁陪伴在华府小憩。醒过来的时候,只觉得有点头晕。
“陛下,回宫吗?下雨了。”齐洁凑过来问。
我对镜理理云鬓。午睡后,我的鹅蛋脸上升起红晕,那眼黑白分明、那唇妩媚鲜润,一时间不禁也自觉面若桃花。
窗外春雨沛然,我却感到潮热。
《女皇神慧》 第四部分第十四章 飞天尔雅(3)
“让朕走一走,就回去。”我吩咐齐洁和随从们不要跟来。这个院子是封闭的,不会有人打扰。
我顺着紫藤缠绕的回廊走,经过一个小池塘,绕过蔷薇花的篱笆,曲径通幽处,是一丛翠竹。我想,王览也会喜欢这个小巧的庭院的,只是他今日需留在宫中等待哥哥王珏,不能陪伴我前来华府。说也奇怪,王珏本是来去如风的人物,可最近这半年,每逢月中都必定来看王览。每到这时,王览总是鼓励我单独出行。大约兄弟间有些话语是不便与女人说的,即使我是他的妻子。
我突然止步,竹林那边,有个男子背对我而立,身上几乎被雨水淋透。
“华鉴容。”我轻呼。
他回过头来,算是笑了笑:“我想你也许会过来,没想到真猜对了。”他那大而黑的眼睛,映着雨中竹子的青翠,好像要燃烧起来。
他真是了解我,连我突然兴起的事情都可以猜到。我本来想质问他为什么出现在这个院子里,虽然这里是他家,但皇帝驻跸之处却是主人也不得私闯的。但看他凄然的样子和刚才马上的飞扬判若两人,我的心动了一下,用小时候的口气道:“有话要说?”
“对。”他走到我面前,用广袖给我挡住雨,不由分说地把我拉到竹林边上一个茅草顶的亭子里。
“你不知道淋雨要得风寒吗?”他责备道。
我心想,他自己不也淋了好久,还说我。本以为他会收敛了,可居然还是放肆如故。
“阿福,我想,你该对览好一点。”他目光灼灼。
“这话从何说起?我对览不好?”我问。
他冷笑了两声,道:“作为一个皇帝、一个孩子,你对他很好。但作为一个女人、一个妻子,你对他好吗?你没有看到他一天天苍白下去?你怎么可以把那个四川来的男孩子放在宫中?你怎么能够没有览的陪伴,独自跑来我家看少年们打球?”他又自嘲道,“其实,我应该最清楚你了,你以为你对我也很好。”
我被他的误解激怒到无言,过了半晌,才回答:“览一向这样,也没有什么不舒服,你何必咒他?那个四川孩子,我从来没有想起过。至于今天,是览要见他哥哥,让我独自出来散心的。”
华鉴容紧闭着嘴,突然,把我拥到了怀里。他竟然这样!我一时后悔与羞愤交加,谁叫我单独到他家里,谁叫我在他的院子里小憩,谁叫我留给他与我独处的机会?如果我不纵容他,他又怎能如此大胆?
他放低声音,但异常清晰:“阿福,我常常梦见你。当年先帝叫我别进这个漩涡,我还抱怨过,因为我是个执著的人,从小就喜欢你。”
我没有料到今天他说话那么露骨,想要挣脱他的怀抱,可是他的手臂十分有力。
“就这一刻,虽然我在梦里和你说了千百遍,现在我等不及了,让我把话说完。过了这一刻,我就不是我,你也不是你了。”他反而把我搂得更紧,让我有些眩晕。
“我现在也想通了,男女之爱也不一定要结为夫妻。只要能常常看到你,我就算心满意足了。神仙眷属毕竟不多,人生几十年不过弹指一挥间,何况不知我的寿数如何。只是,我怕,怕你失去你的幸福,没有王览你怎么办?到时候我根本帮不上忙,连旁观你快乐的幸福也失去,我该怎么办?”
“华侍中。”我阻止他说下去。此刻,我既无愠怒,也无欢悦,好像他刚才说的都是有关另一个女人的故事。他怔怔地沉默,放开了我。
我接着道:“那年元宵,你是怎么对览好的?今天,你背着王览,又是如何?当初既然选择了离开,就是永远的退出。华侍中,朕会忘记你今天说的话,但是请你以后不要再诅咒朕和相王。”说完,我丢下他,快步离开。
回到宫中,心慌的我怕览看出什么来,就先到了昭阳殿,虽然已是春天,但这里还是冷冷清清的。齐洁给我打着伞,也不敢开口。忽然,她大叫起来:“谁在那儿?”
一个白色的人影从花丛里面挪出来,颤巍巍地跪下:“是臣。”
我定睛一看,正是少年周远薰。好久不见,他雅艳的美貌又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