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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昨天,我看见韦娘和尚书王大人说起此事,王大人还宽慰韦姑姑来着。”阿松抢白道。
紫兰沉下脸:“这小妮子,难为你总是千里眼、顺风耳。”
“我才没有瞎说。”阿松娇小玲珑,也最执拗。不过,她也晓得不可以继续和前辈争论下去。在宫女们之间,等级依旧存在。先入宫的,要高出后入宫的一等,月例、衣服都有不同。后宫的主子们,大都很维护这种秩序。要不是阿松心直口快得我宠爱,她是没有资格和紫兰并立在我身边的。
一阵沉默,在走廊的尽头,王览的身影突然出现。身为宫中新贵,他居然自己撑着一把伞等着我。俊秀的小书童阿榕站在他身后,也手持一把油布伞,和王览站在一起,就好像亭亭翠竹旁边的幼嫩竹笋。远远望见了我,王览淡淡地笑着。一看到他,我马上就好过多了。我这一生,都有这种感觉,见了他,就像到了家。
紫兰对王览彬彬有礼,也自动地疏远。说起来东宫的侍女们反而和王览最为生分,大约是知道他的身份,已经先存了敬畏之心。阿松倒是天真,顾不得这些繁文缛节,但她先入为主地偏爱华鉴容,因此对王览总也不积极。她这个死心眼,我倒是喜欢。
“今天下学倒挺早的,你把那篇文章 背熟了没有?”他俯下身子,不知从何时起,他对我的口气,变成了男人对自己心爱的女儿般的宠溺。即使我的父亲,也没有给过我这种亲切,而王览做起来,任何事都显得很自然。
“背熟了,一个字也没错。”我兴高采烈地说,“今天太师还给我讲了许多朝堂上的事情,我三叔要调回京城吗?”三叔就是扬州刺史淮王炎杰。
览似笑非笑:“你喜欢淮王吗?”
“他是我叔叔嘛,也不能不喜欢他。”我下意识地看看随从,他们识趣地离开我们好大一段距离。阿松正连珠炮似的说着什么,阿榕羞答答地含着笑。我压低声音说:“我只告诉你,他如果不是我叔叔,我才不会喜欢他。”
王览哑然失笑:“为什么呀?”他说话时候的表情好像在故意逗我。
我也笑了:“我每次看到他的红鼻子都忍不住想笑。本来也没有什么,宫里不是没有长相滑稽的伶人,也算不上讨厌。关键是三叔的眼睛,看了会做噩梦。狼的眼睛,也比他有活气。他又总是醉醺醺的,实在不像我们家的人。”
“就为这个啊。”览敛了笑,“殿下不知道,其实淮王是这样一个人物——他可以在三年内训练好十万精兵;他的草书天下无双;虽然成天离不开酒,但他一旦遇到公文奏报,就可以马上清醒过来处理得毫不含糊。”
我摇摇头,他还有这样的本事?
王览叹了口气:“殿下八岁了,只读典籍并不够,是臣要求太师给你说点朝事的。臣也晓得对你苛刻了,但如果现在不学,将来你会更嫌烦。”
王览的眼睛,虽不如鉴容亮丽,却有种空灵的禅意。他有心事的时候,眸子就更加空灵了。见我不语,王览把自己的伞向我倾斜了一点。他的体温隔着白袍透出来,飞斜的雨丝沾染了菊花的香味,落向他飘飘的广袖。
“其实每个人都有两面性,臣倒是希望淮王的背面不是那样的。殿下说,大家对臣印象如何?”王览问。
“很好。”我干脆地说。
他笑:“不一定。自从臣当上尚书后,大家都把到臣那里做客叫做‘水灾’。”
我扑哧一笑,谁那么促狭?
览的脸颊虽然被雨丝打潮,但还是可以看出上面泛起了红晕。他继续说:“因为臣劝客人喝茶太勤,大家到臣这里来之前都憋好久不敢喝水,臣还在想为什么同僚们神色古怪呢。其实事情的背面就是如此,如果没有人好心告知,臣还不知道自己过了头。”
我点点头,走了很长一段路。他说:“殿下,刚才臣给皇上上了一道奏折,请皇上准许吴王进宫,伺候林太妃临终。事先臣和家父都没有商量过,但还是想告诉殿下。”
我吃惊地抬脸,看见他的半边衣袖已经淋湿,脸上却还是清风般安静。
览问我:“殿下见过吴王吗?”
《女皇神慧》 第一部分第二章 荷塘秀影(5)
“没有,韦娘也几乎不提。不过,老太妃太可怜了。”
“臣见过吴王,是十年前在寺庙里。当时皇上身体违和,吴王曾微服到杭州为皇上祈福。住持说吴王这个人,志趣同白云一样高洁。我一直记得他在佛前拈香的样子,根本不像个手握重权的亲王,倒像竹林里的隐士。”他的话戛然而止。
随后他忧郁地望着天空,自言自语地说:“也许雨就要停了。”
“殿下。”他轻轻拉起我的手,“答应臣,装作不知道此事。如果殿下去求情,反而不好。臣知道殿下冰雪聪明,可殿下毕竟年纪小了点。”
我没办法拒绝他,只好再点点头。
览像忘却了此事,自在地谈笑着,我本来觉得很长的一段路,和他一起走,反而嫌短了。览一直陪伴我到东宫门口,才放下我的手,对前来迎接我的韦娘说:“韦娘,殿下回来了,你也可以放心了。”
韦娘眼睛微红,语音发颤:“王大人费心了。”
览修长的手指轻轻一拂,给我掸去肩膀上的几片花瓣,道:“殿下,臣还有事,告退了。”
我目送他离开,百无聊赖地回东宫坐着发呆,心里有许多话,但不知诉与何人。正想着是不是对韦娘表示点什么,宫廷总管萧哲来了。
“殿下,万岁召您去昭阳殿。”
母后如今有午睡的习惯,这个时候不应该召我去……我胡乱猜疑起来。韦娘只是反复用手扭着衣襟也没回话,我回头瞪她一眼。她那么聪明的人,今天怎么就笨了?
“公公,父皇今天高不高兴?”我打定主意弄个明白,于是笑着问萧哲。
萧哲的神情表明了我的问话在他意料之中,他慢吞吞地说:“皇上的情绪自然是好的。”
他的回答等于没有,我却装出雀跃的样子,一句话挡回他的太极掌:“怎么个好法?”
萧哲眼神一亮,动了动嘴角,破天荒地对我笑了几声。带着赞赏看了看我,他的话却像是说给一旁的韦娘。
“陛下高兴着呢;说是皇后的身子既然好起来了,就要殿下在跟前儿才美满。这中秋节到了,天下的母子有不团圆的道理吗?”意味深长地停了片刻,他又接着说,“殿下,请不要让两位陛下久等。”
韦娘的脸一下子有了生气,我笑了。
走出东宫,我上轿的时候,发现雨真的停了。
雨过天晴,一切都有清新的美。
在天际,似乎有一个白色的身影,若隐若现。也许这不是一个最好的年代,然而因为他,禁城里终于吹入了新风。
《女皇神慧》 第一部分第三章 秋月婵娟(1)
自从王览住进了宫中,我就极少再收到华鉴容的信。虽然王览是那样的和蔼可亲,但我还是经常想到华鉴容。我出生以后,见得最多的就是韦娘和华鉴容。
女孩子在世界上最先依赖的是父亲,但我不同。父皇对我来说,是一个迷宫。他意味着金光闪闪的、庄严而强悍的男人世界。
记忆中,父皇常常不知道如何对待小孩子。说几句家常话,已经是我们亲热的极限。我在父皇心中的位置自然不能和母后相比,然而就算是最为他所钟爱的母后,也常常孤坐在昭阳殿的花丛中,落寞地望着夕阳。
父皇总是来去匆匆,他对我重视,很有可能因为我是皇位的继承人,而不是出于普通的父女血缘。由于不可能和别人一样对父亲撒娇,我养成了对着华鉴容使小性子的习惯。华鉴容走后,父皇说我的脾气好了许多。我到底是什么脾气,父皇从来就没有花工夫研究过。
我有许多玩偶,每个都很精致。我照顾玩偶们,幻想着父皇也会抚着我的眉心,对着昏昏欲睡的我,说上一段哪怕是老掉牙的故事;幻想着有一天父皇能站在我的秋千后面,使劲地把我推上云天。我从来不丢掉破旧的玩偶,因为他们每一个都像小小的我。
王览已经算是大人了,可他总是高高兴兴地看着我给他展示那些玩偶。只一会儿的功夫,他就可以记住他们每个的名字。我渐渐地感觉到自己的那些幻想变成了现实。他整个人都充满了成熟男子的气息,他宽大的手掌也很温暖。在他高大的影子下,我像是归巢的雀儿一样安全。
父皇曾经笑着问我:“为什么那么短的时间,就可以与王览如此亲近?”我坐在母后的床脚全神贯注地玩着玩偶,装作没有听见。父皇是制作木偶、操纵木偶的人,所以永远也不能体谅这种心情吧?
最幸福的是,作为一个孩子,我可以借着童稚的外表隐藏自己的反应。我是父皇的骨肉,我想做他当之无愧的女儿,仅此而已。
近秋天的时候,三叔淮王送给我一批新玩偶。每个都穿着大红的嫁衣,丝做的头发上插有微型的珠宝,才米粒大小。王览一进东宫,我就迫不及待地展示给他看。他笑呵呵地说:“了不起,大概只有皇太女的柜子里才能有这样的宝贝吧?”
我骄傲地说:“那当然喽!”
侍女们都捂着嘴巴笑个没完,王览扫了她们一眼,也不顾自己穿着雪白的衣服,就蹲下身来帮我整理,他微笑着问:“殿下有没有给她们起名字?”
我摇头。
他的眼角堆满了温柔,说:“殿下,娃娃做成这样不得不叫人惊叹。只是殿下的一件玩物,要许多人花很多功夫,大概是更加值得感叹的了。”
我扭头看他,奇道:“噫?”
王览笑道:“为他人做嫁衣,究竟是怎样的想法,殿下现在还不能懂吧?不过,殿下只要说自己喜欢,淮王也好,旁人也好,无论花多少功夫也会为你做到。”
我拉拉娃娃的衣服:“这不好吗?”
他摇摇头,含笑凝视我,似乎有点走神。我瞥见父皇的身影在远处徘徊,却一直没有走近。
好像父皇总在岸那边,我在这边,以前是母后渡我们过河,现在王览掌舵,父皇就显得踯躅了。
这段时间宫中的大事是吴王的重新出现。大概是王览上书的功劳,多少年来父皇第一次命吴王进宫。父皇令吴王照顾好自己的母亲,并特许他不朝。这么做的确免去了兄弟猜忌的尴尬。
涵春殿外,吴王决不会涉足。或者是多年的软禁生活抹去了他的勇气,使他安于在一方庭院徘徊;或者是他依然有着一身的傲骨,不屑与势利的宫里人打交道。韦娘恢复了老样子,面容上毫无涟漪,好像涵春殿的男人与她的人生没有任何关系。
中秋盛会,往年都办得很体面,今年也不例外。父皇还下了圣旨,让胞弟淮王回京。
在三叔回京之前,我终于收到华鉴容的来信。寥寥数行字,客套极了。但他和他的好友王览却常常通信,而且每次都写满好几张纸。华鉴容的景况,我反而要向王览去打听,这恐怕是我唯一嫉妒王览的地方。我想,华鉴容自认为已是大人,不乐于和我这个小女童为伍。而与王览这样的名仕交往,才符合他的清高。我心里虽不是滋味,但是表现得满不在乎。
他在信里问候了吴王,看来他并不知道我们连与吴王照面的机会也没有。还说起他在学习骑马,这件事倒新鲜。南朝士大夫大多不会骑马,还公认这是一种粗鲁的活动,不过华鉴容行事就喜欢别出心裁。
何太师说过一句话,人没有回头路,留恋过去,久居一片山林,前途未必可观。我看完来信,吹了吹半透明的信纸,对华鉴容的依恋,也像展翅小鸟,总有一天会消失。
淮王入朝,轰动了京城,所过之处万人空巷。民间说,没有看到淮王带来的盛大仪仗和歌舞艺人是毕生的遗憾。
中秋节早上,我特意穿上明黄色的镶龙袍,头戴嵌着大东珠的玉冠,足上蹬着一双漆黑的马靴,镜子中的我看上去像个神气的男孩子。韦娘常开玩笑说,殿下如果是个太子,不知道将来会让多少女孩子心碎。这天她一边给我系带子,一边说:“淮王接替吴王,也有十年了吧?”我愣了愣,她从镜子里给了我一个灿烂的笑。
全体朝臣穿着红色官服,与父皇一起在宫门前迎接淮王。我一眼便看到王览,风姿俊雅的他,也和大家一样低眉敛目,手持象牙笏板。当我的眼睛扫过他的时候,他仍然没有抬头,却立刻以自己独特的方式微笑了下。他的手如羊脂玉般白皙,在官袍的映衬下,显出淡淡的红梅色,直晃人眼。
按说淮王只是臣子,但因他是父皇一母同胞的兄弟,所以深受眷顾。天子迎接的绝顶排场,更说明了他的地位。父皇贬黜众望所归的吴王以后,对风评不佳的淮王格外优容,唯恐天下人把“不友爱兄弟”的话都压在他的头上。
全国共十四州,三十六郡。州郡长官,除了公俸,还有足够的油水可赚,比在京城的清水衙门要“便利”得多。以前王、谢等豪门不屑于外放,而近几十年,连一流的士族也常主动要求做地方官。
众多州郡,以扬州刺史为肥缺之最。淮扬富饶,更兼控制天下一半的食盐。而且扬州在地理上又是首都建康的咽喉,扬州刺史历来握有重兵,因此不是皇亲国戚,根本就得不到这个位置。
十年扬州任,淮王富可敌国,醇酒、美人、丑闻亦遍布天下。然而淮王敛财之时,却从不过问朝政。他经营扬州,小心到连处死某个犯人的决定都要事先告知刑部。说他结党,却从没有人可以抓住把柄。所以虽然不断有人检举淮王“失德”,父皇也只是将这些检报束之高阁,从不加以理会。
淮王的侍从个个漂亮,面上均带有炫耀之色。他们的马匹,肥壮得犹如雕塑。在晨曦中,三叔淮王离我越来越近。远远就见他下了马,一路小跑过来,颇为有趣。
《女皇神慧》 第一部分第三章 秋月婵娟(2)
他的两脚稍微有些外八字,配上肥硕的身躯,红杏般标志性的鼻子,滑稽得像喜剧人物。几年未见,他还是老样子。
他通常是眯缝着眼的,这样的表情几乎会让人认为他是一个慈善而蠢笨的人,但当他睁开双眼的时候,淡褐色的眼珠却冰冷得叫人窒息。迎着阳光,褐色里会闪烁金红色的光芒——就像草原上逡巡的野狼。
他三跪九叩后,父皇才热情地对他说:“三弟,盼你好久了。”
他的鼻孔微张,笑起来眼珠子都没了:“皇上,臣弟日夜想念龙颜。闻知皇后有恙,臣弟食不甘味、寝不安枕,恨不得早点飞到京都呢。”
父皇看着这个和他相貌迥异的弟弟,微笑着把我拉过去:“神慧,见过你三叔。”
“三叔。”我按照父皇的吩咐给他行礼。虽说是我叔父,他的名字我耳朵都听出茧来了,可彼此还是生疏得可怜。
他向我躬身道:“东宫殿下安好。”我的个子小,他弯腰的时候正好和我四目相对,我闻到他身上浓郁的酒香。
他赔着笑殷勤地对我说:“这么一打扮天下的男孩子都比不上你了。”还是我叔叔呢,一句真话也没有。他自己有七个儿子,心里肯定认为我到底是个女孩所以逊色吧。远看他的车驾后面,连捧着食盒的丫环都是梳着飞天髻的妩媚少女。食不甘味,寝不安枕?我看是嗜酒如命、沉溺女色才对,他就是真的吃不香睡不足,也只能怪自己。
也许父皇不那么想,他哈哈大笑,当着淮王的面摸了一下我的头:“这个孩子,是比一般的女孩子灵气些。”
我对着天空翻白眼,不喜欢他,就是不喜欢他。
“皇兄,臣弟想认识认识吏部尚书王大人。”他冷不防一说,文武官员们都齐刷刷地看向王览。
父皇招呼王览:“览,来给淮王见礼。”
当淮王看到览的时候,褐色的眼珠明显地亮了一瞬。随即,他眯起眼睛,细细打量起来:“名不虚传啊,王大人,从此咱们一家人不说两家话。虽选出你来没几日,可我在扬州都听闻大人的名声啦。”
我想览的耳朵大概又要红了,可我没猜对,他脸色依旧,安详受之。他点点头,谦逊地退到父皇身后。
淮王并不打算罢休,打趣似的大声说:“今儿是皇上的中秋宴会,就数王尚书风流年少,自然要陪本王喝上一通。不过据说尚书是个文人,不善饮酒,那我们不妨以茶代酒,如何?”他的最后一句是笑语,但多少带点讽刺。
我眨眨眼睛,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