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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从来没有这么大胆地面对过他——这个失而复得的人。长久的思念、痛苦、委屈聚集在一起,战胜了南雁所有的矜持与羞涩。天微亮的时候,她醒来了,发现自己竟依偎在他肩上。这种甜蜜的感觉从未有过,如果嫁给了老俞——她坚信——也绝不会有。
老俞……后来,来了么?永明在薄毯保护下把身体缩起来,分明是惭愧的表现。对,他一定是惭愧的,抢了俞副政委的未来的爱人。男人哪,一方面想得到红颜知己,一方面又想做得仗义,甘蔗哪有两头甜的道理?
中午的时候老俞来了,来接我去办手续,我就已经打定主意不跟他走了。我倒是没有抱歉,心里面倒有些怪袁队长,为了让我嫁给她们家老俞,骗我说你牺牲了。差一点点哪,你看看,真是只差一点点……南雁微笑着,对命运的玩笑抱着宽大的态度,她倒是在漫长的岁月中原谅了袁队长。都是女人。女人那点心思,从古到今也就巴掌大那么一点,一猜就透。
南雁是在帐篷后面一丛毛竹下哭着告诉老俞事情真相的。她知道老俞已经开好了证明,也派好了护送她回留守处的战士,在这万事俱备的情况下她反悔了。南雁一遍遍地说,语无伦次地说,我一直在等他,我一直等的那个人回来了,袁队长说他死了,我也以为他死了,可是他没有,他回来了……瘦削的老俞怔怔地看着南雁,眉宇间锁起了不易察觉的伤感,那是一种“即将失去”的表情。他从女孩子慌乱不堪的叙述中看到了无可替代的爱情。他无法从她那里得到的爱情。
他还在沉默倾听,一个小护士跑过来了,一脸欣喜地对南雁说,南雁姐,你那个伤员醒了!南雁一听,好像整个世界都不存在了,万事一抛,撒腿就往病房跑。老俞犹豫片刻,也跟了上去。
副队长和两个护士围在那个床铺前。这样的隆重是难得的,大约大家都从南雁的举动中察觉到什么,知道他是一个重要的人——对于护士南雁来说。南雁来到的时候大家都让开了,她清楚地看到黑皮肤方脸的罗排长端端正正地坐着,睁着眼睛,用一种寻找记忆的神情茫然地向她看过来。她一步步朝他走近,他一点一点地探寻着,直到她来到他面前,与他近距离对视,他却依然神情陌生。
那一刻忽然安静极了,病房里没有其他伤员的呻吟,没有林子里传来的鸟鸣,没有任何人在呼吸。
那一刻,两个年轻人对视的目光都充满了疑虑。副队长在旁边叹了口气,说,南雁……他头部的伤虽然不致命,但是他失去了记忆,连自己的身份他都回想不起来了。
与其说难堪,不如说彻底的难过。南雁的泪水夺眶而出,她哇一声哭出声来,人软下去,趴在床沿上哭得死去活来。他回来了,可是他的心已经空了!他的记忆像沙滩一样被潮水洗得干干净净,哪里还记得野战医院的那个小护士呢?他又怎么可能理解南雁的痛苦呢?
大家都没有见过南雁这副模样,一时都不知怎么劝慰。老俞的眉头锁得更紧了,他盯着罗排长,半晌,凑到他面前,轻轻问:同志,你身上带了什么可以证明身份的东西没?wwW、txt小_说天_堂
第40章 昔我往矣(3)
罗排长听了,迟钝地想了想,费劲地用受伤的右手在身上摸索,慢慢地,从兜里掏出一个磨破边角、浸着血迹的笔记本,递给老俞。大家都聚拢过来,老俞翻看着,上面记录的都是政治教育的内容,人民军队的纪律、条令,和任何一个军人的笔记本没有两样。唯一的线索便是封面写了名字:罗永……第三个字被血迹盖住了。
“他叫罗永明。”南雁不知什么时候停止了恸哭,擦着红彤彤的眼睛,向周围的人庄重地证明。老俞仍然疑惑地说:你怎么能肯定呢?你刚才说,
他是已转移的前线指挥所的警卫排长,但据我所知,那次负责警卫保障的人大部分都牺牲了,活下来的也跟随首长们撤离本区了,这一个……算是怎么回事?
南雁一下被问住了,片刻之后她气鼓鼓地说:我怎么知道是怎么回事?也许他受伤了被老乡救下来了呢?反正我知道他是罗永明!他的笔记本上也写着他的名字!
被叫做罗永明的年轻人忽然举了一下手,大家朝他看去,原来他又发现了一件东西——是挂在脖子上的一块玉坠。一见玉坠,南雁就激动起来,她迅速地从自己衣领里掏出了一块相似的坠子。两块玉坠拼在一起,可见两条长龙盘踞,共同托着一只火球——竟是一件完整的玉雕作品。
这两枚浑然一体的坠子令大家长长地吐了一口气,这答案太明显了。除了老俞,所有人都报以同情的眼光打量着两个年轻人。老俞把笔记本还给罗永明的时候,盯着他的眼睛说,如果你想起什么,就来告诉我,好吧?
老俞离开之后,聚在一起的医护人员也都纷纷散去,各忙各的。副队长把南雁叫到帐篷外面,犹豫再三,还是开口了:南雁……你要想清楚,你和那个罗……罗永明之间有没有可能在一起?他还是个排长,按规定要营级以上才能谈婚论嫁,你要等到什么时候?再说,他已经……已经记不起以前的事了,这样耗下去有没有意义?我看俞副政委人不错,袁队长生前又嘱托过……南雁抬起头,认真地看了副队长一眼,掐断了他后面要说的话。他停顿了一会儿,叹了口气,说,好吧,你自己考虑。
南雁不用考虑,她早就考虑好了,再也不受相思之苦了。她得到过一个年轻人的心,后来失去了他,现在他回来了,她要重新得到他,再也不要失去什么了!枪里来炮里去的日子,生生死死只在一线间,活一天就要幸福一天,没有爱情,还有什么意思呢?
“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南雁用幸福的眼神凝视着呆呆望着自己的永明,“我养成了这个习惯,一有时间就去陪着你,给你讲我们过去的事情。我告诉你,我们是怎么认识的——你那个吃惊啊,我们居然是在烈士遗体前相识的;我告诉你,后来我们是怎么悄悄恋上的;我还告诉你,分手时你把玉坠拆散了送了一枚给我……”
从那时起她还有一个习惯,一旦陷入回忆的美好遐思之中,便会情不自禁地伸出手,抚弄永明的后脖——然而那块小小的疤已经没有了,它被一块更大的、由炸弹弹片造成的伤疤代替了,每当南雁抚到他的脖子,永明便会忍不住发颤。痒了?她轻轻地笑着问。她的眼睛晶亮,笑盈盈的时候会充满细碎的泪花,她就用这样动人的眼光深深地注视着永明,久久地注视,想从他眼睛里挖出那条路,通往回忆的路。
永明渐渐有了起色,不仅仅是伤势的好转,精神也好多了。有一天南雁坐在他身边,认真地替他缝着军装上脱线的地方,一针一针的,太专注了,一点儿没有注意到,永明一直看着她,屏住呼吸看着她。
南雁……他叫她。南雁抬起头,一下子就看见了他的眼睛。那是一双深情款款的眼睛,带着劫后余生的沧桑与破釜沉舟的勇气,他的眼神已经像伸出了双手,把南雁紧紧拥在了怀里。
南雁一愣,忽然把脸埋下去,埋进正缝着的军装里大哭起来!他想起来了,他真的想起她了!
她又得到了他。那是南雁生命中最重要的一个转折点,她真正的幸福就是从那时开始的。那已经是1949年6月,战争形势相当清楚了,包括罗永明在内的大批伤员被送到后方留守处的医院,很快地,南雁也调到了那里。她无限感激地认定副队长暗地里帮了忙,因为医护人员的调配方案是他上报的。尔后是永明身份的确认,折腾了好一阵,因为永明仍然回忆不起太多过去的细节,加上部队经历多次整编,早已找不到原来的部队与战友,而永明一直负责保卫的那位首长也在一
次突围中牺牲。关于罗永明身份的证明人只有蒋南雁一个人,当她第三次在证明材料上签字之后,罗永明的身份终于得到了正式的确认。
然后就是,胜利,建国,转到地方,结婚,生孩子……暮色悄然而起,向晚的天空像是垂垂阖下的眼皮,对人间不再有觊觎的动机。南雁用力握了握永明的手,很欣慰地表明今天的讲述圆满结束。她凑近他,研究着他逐渐恢复清澈的眼神——如她所料,每天到了这个时候,永明都会有一小段完全清醒的时光,不需要任何人的提示与帮助,就像是真正属于他自己的自由领地。南雁知道,随着时间推移,他所拥有的这一片天地将会变得越来越小。
“我找到了你藏起来的医院诊断书,”他站起来颤颤揭开毯子时说,“我都知道了。”
南雁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好在永明没有去看她尴尬的表情,兀自走进屋里去。南雁在阳台上发了一会儿呆,感觉压力如夜雾般增加着浓度,终于,她决定进屋,坦然面对永明这一小段珍贵的时光。
永明竟然直直地站在屋子中央,面带着参加神圣仪式才有的庄重表情恭候着她。他手里捧着一个长满铁锈的老式饼干盒。南雁很熟悉那个盒子,永明经常打开翻看,那里面存放着满满当当的他毕生最珍贵的纪念品,比如那个笔记本,比如两枚玉坠,还有领章啊,钢笔啊,劳模证书之类代表某段过去的东西。
“我一直在想,总会有这么一天……”永明皱纹遍布的嘴唇又开始颤抖,“雁,我不知道该不该告诉你,这念头已经压了我一辈子了……如果再不说出来,连我自己也不知道我是谁了……”他把盒子小心地放在桌上,从里面取出一个用手绢裹成的小包,打开小包,是一块叠起的小纸片。他哆哆嗦嗦地把纸片递给南雁。南雁接过来,缓缓展开,是一张《阵亡将士通知书》。南雁忙从桌上取来老花镜戴上,凑到灯光下细看,上面写的是某师某团三连指导员罗永亮(22岁)不幸阵亡,“英勇事迹”一栏里清楚地记载着,1949年3月,三连执行增援任务时,指导员罗永亮不幸摔下山崖,光荣牺牲。
南雁一脸诧异地把眼光从通知书上移到永明脸上。永明已经老了,他的表情被沉重的皮肤纹路遮掩起来,然而在这一刻,他的记忆清楚地回到了22岁的年轻时光。
“我就是罗永亮。”
要讲的是关于永明、永亮这对孪生兄弟的故事。在参军离家时,母亲含泪把一对祖传的玉坠分给了他们,要先人保祐他们平安。到了部队,虽然在同一个师,他们却分到不同的团,难得有对方的消息,但在那个时候,他们又是多么惦念对方啊!永亮成为三连指导员的时候,他听说永明当上了首长的贴身警卫排长,可在尖角山战役结束的时候,又听说他牺牲了——那是永亮所知道的最后一个关于永明的消息。
永亮——如阵亡通知书上所说——在一次增援任务中摔下山崖,他后来的一切经历都在南雁的掌握中了。事实上,他在短短几天以后就开始慢慢地恢复记忆,而意识到的第一件事便是——南雁把自己当成了永明。这位单纯、善良而又痴情的姑娘一次次地坐在他身边,向他讲述温暖而美好的往事,毫不掩饰满腔的爱情——谁会忍心让她痛苦绝望呢?谁又能拒绝这样一份天赐的缘分呢?在漫长的休养时光中,永亮一个人在思想中徘徊,排山倒海的矛盾情绪几乎把他压垮。“这是永明的。”他告诉自己。很多次他决定说出真相,而一旦面对南雁柔情的目光他就忍不住退缩了。一天又一天,当他终于也陷入万劫不复的爱情中时,他决定永远不说出真相,宁愿躲在永明的影子里,也不愿失去一个美丽小护士的感情。
而现在,白发苍苍的南雁不敢相信地望着永明——不,是自称永亮的永明,她一时间不知道这一生究竟出了什么差错,造成了一个多么大的误会。她自以为圆满的人生历程竟然是一个巨大的谎言!就在极短的时间里,一些零零碎碎的疑问都拼凑到一起了:
这么多年,丈夫居然从来没有带她回过自己的老家,哪怕一次也没有;女儿长大后曾经无意中说过,那对定情玉坠为什么是双龙而不是一龙一凤呢?还有,当初南雁问永明害怕在烈士遗体里见到谁,永明说过:“我这样的。”他是说永亮啊!在那决定赴死的告别时刻,他要南雁答应,如果自己牺牲在医院,希望她能帮自己整理好最后的装容——他没有说,这里面也包括永亮。如果永亮倒下了,他相信南雁会像对待自己一样送他最后一程。
“只有一个人……知道我……”永亮的眼神迷离起来。老俞。在三连执行增援任务时他见过永亮,事实上他在医疗队见到无名伤员的第一时间就认出了他。但是,他没有说。为什么没有呢?谁也不知道。更不知道为什么老俞会替永亮承担巨大秘密的同时,还帮他们调回了留守处,又派人落实了“罗永明”的身份问题。“永明”最后一次见到他是在新中国成立之后,老俞在一间涂满白漆的简陋办公室里,把一份填好的《将士阵亡通知书》亲手交到了“永明”手里,神情凝重地看着他,半晌,说了一句:好好待她。
南雁的鼻子发酸。虽然上了年纪,她还像年轻时一样,一动感情就有酸涩之味阵阵涌上来。不知不觉,她蒋南雁的一生,竟是由三个男人小心维护起来的。永亮的眼中刻画着乞求原谅的凄然,南雁心里却在一刹那间充满了光芒四溢的感激。在难以言表的复杂心情中,她握住了永亮枯瘦的手,轻轻摇撼着。
“不管你是谁,”她用原宥一切的慈悯的声音说,“我只知道,你是我这辈子注定要嫁的人。”
永亮像小孩一样呜呜哭起来,肩膀耸动着。南雁轻轻抚着他的肩膀,他的后颈——这一次,他没有发颤。多年来,每次南雁抚摸他的脖子都令他想起永明,和永明脖子上那块长得像疤的胎记。止住哭声后永亮从兜里掏出自己找到的那张写有“老年痴呆症”的诊断书,仔细看了看,叹了口气,把它叠成小纸片,装进了饼干盒子里,盖上,稳妥地按了按盖子。仿佛一生都有了交代,他可以放心地把自己遗失在记忆的任何角落里,哪怕再也找寻不回来。
南雁苍老的喉咙里终于发出了无法抑制的悲切的声音。她又将失去他了。
最后一次失去。
(刊于《文学界》2009年第8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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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所有的乡愁
何大草
晚清,武昌城外的包家镇上,繁衍着包氏家族的子子孙孙。包纯善的父亲考了一辈子科举都未中,人生失意而潦倒。包纯善很早就断了走科举仕途的人生道路。父亲死后,他将母亲送到姐姐家,变卖了家产,一心一意地在武昌城里的茂源钱庄当学徒。天资聪颖的包纯善,在钱庄眼勤手勤,踏实肯干,不仅很快赢得了钱庄南老板的重用,还赢得了南老板的瘸腿闺女南枣花的芳心。在出人意料地帮南老板追回一大笔陈年借款之后,南老板将枣花许配给了包纯善,包纯善带着丈人的彩礼,回到包家镇上重立门户,种树养田,家业兴旺,得到了族人的敬重,家门挂上了先祖的家宅名号“两全庄”。因为婚后久无子嗣,包纯善在南枣花的张罗下,将南家丫环潘满月纳为妾,没想到刚纳完妾,南枣花就怀上了儿子包博望。
包博望出生后,一直跟着母亲读书,但就是一直和有男子气概的母亲不亲,反而亲近二妈妈潘满月。在他逐渐长成人的岁月里,他对二妈妈产生了一种朦胧的情愫。
家庭和睦的包纯善,将家族生意做得风生水起,甚至成了左宗棠军中的粮备军需商。光绪十一年,合西历1885年,入秋转凉,左
宗棠到两全庄小憩,约请了两位外国军火商,包博望第一次见识了枪的威力,也对1872年出厂的柯尔特转轮手枪——“拓荒者”印象深刻。主张“师夷长技以制夷”的左大帅奏请皇上开铁矿,造枪炮,随后就在武昌城内成立了武备学堂,专门选拔优秀人才出国留学。
十年后的春天,73岁的李鸿章在日本马关全权议和时被刺,大清帝国的北洋舰队全军覆没,提督丁汝昌在困厄中羞愤自杀。马关的春帆楼中,面带枪伤的李鸿章和日本首相伊藤博文签订了丧权辱国的《马关条约》。
南老板大病之际,南枣花去破山寺求神拜菩萨时遇见毕业于荷兰鹿特丹大学的日本幕府将军的世家子弟——平冈信、平冈公威兄弟。两兄弟令南老板起死回生,却分文不取。包纯善从他们傲慢的眼神中,看到中日交战的厄运。
包家自此和日本开始了千丝万缕的联系。光绪二十二年,即1896年,包纯善在武昌大码头将武备学堂的优秀生包博望送往日本留学。与包博望一同留学的同学中,总以教训的口气跟他说话的一名学生,是湖南浏阳的学生谭楚鼐。两人后虽同在横滨学习造船,但因为言语间隙,却没有同住。包博望独自客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