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点。竖。折。手指以外,几乎没有幅度的动作。人像静止。日光流过他上半身,又顿在衣服的褶皱里。包围在四周的空气,鼓动着细细尘埃和面条的香味、以及非常非常小的震感。是靠近着他的手肘察觉的不辩真假的震感。
木头筷子和木头桌面碰击。随着写每一笔时微弱的“笃笃”声沉向深处。
十二笔的“谧”字。
年华是无效信(第二回)年华是无效信'六'(1)
补课完赶到家里时,已经很晚。由于堵车的缘故,时间难以把握。所以父母也就不等宁遥一起开饭了。
“今天上的都懂了吗?”妈妈一边盛上汤一边问。
“……懂的懂的。不要问了,烦死了。”
“你这个小孩,什么态——”电话铃声打断了话。
脚指头也知道是王子杨。
曾经宁遥默默地统计过。究竟每天两人都能说些什么。女孩子之间的话题从哪里来。为什么能够日复一日。但是即便记下那些话题——已经吃完啦。明天有什么课啊。你刚才在做什么。这个礼拜出去玩吗。记下来的时候,每一项都只是如同无关紧要的雨滴,在玻璃上毫无意义地铺张。
可世界又在这样的玻璃后被放大了无数圆形的细节。
也许电话就是一件不应该用“价值”去考量的东西。意义只在于时间是两人一起浪费。
“刚回来啊?”
“嗯。还在吃饭。”
“我和谢莛芮啊。”
“……啊?干什么?”
“周日出来,你有没有空?”
“没空。”
“少来了,周日上午你又不用补课。”王子杨很有把握。
“我不去啊!”
“我把谢姐的电话也给你吧。你自己去和她说~”
“你有她的电话?”
“是啊,那天要来的。”话筒那端很吃惊,“你没有?你不是和她认识吗?”
“谁说认识就一定要聊天啊?!”
“发什么火~要不要。”
“不要。”
没等宁遥反应,那头还是报出了八位数字。宁遥心里一急,反而都记了下来。赶紧侧头夹着话筒四下找笔,又不见哪有纸,干脆记在手上。歪歪斜斜,一个“3”字写像“Z”。
Z=?
桌面的木头纹路近到眼前时就模糊,自己的手看起来像距离得很远。蓝色的八位数字。在掌纹上有些晕开。
弯过拇指,一点点去抠。很快地手心红开一小片。拇指笨拙,只能划在一个角度上。除了蹭掉最后一位。其他的还是照旧。但不要紧。抠得发疼。不要紧。
——她是谢姐啊。
——已经电话约好了。
——难道你没有她的电话吗?
宁遥跳起来。冲进卫生间去洗手。
我不去。
你们爱怎么样就怎么样吧。
要骗过王子杨真是很难的事。她几乎对自己的各种活动都了如指掌。当宁遥借口说“周日早上有事啦”,在她一波一波的追问下只得反复着“家里的事啦”“我爸那边的”,谎言险些就要戳穿。可宁遥也铁是了心,最终还是拒绝了。王子杨耸耸肩,就算作罢:“那就我和谢姐、陈谧三个人去好了。”
年华是无效信(第二回)年华是无效信'六'(2)
宁遥突然惊讶地看住她。
“啊?”
“干什么?表情这么怪。”
“还有……还有男生?”不能流露出来,“上次那个,叫,什么来着……”
“陈谧啦,陈谧。”王子杨摇着脑袋笑,“宁遥你还真是健忘。”
“唔……”其实一点也不健忘,“怎么他也去呢?又不熟……”
“陈谧在游乐场打工,能拿到免费票子。所以才有机会玩哪。”
“是么。”宁遥显出非常为难的神色,“……说到游乐场的话,我还没去过。”
王子杨乖乖地接过话:“就是嘛!所以一起去吧!”
听到她拾过几乎已经切断的话线,宁遥这才松了口气,好象犹豫地说:“嗯,那我争取看看。”
外套口袋里的打火机,像小心脏那样突突地跳动起来。
游乐场。
年华是无效信(第二回)年华是无效信'七'(1)
据说是亚洲最高的摩天轮。虽然是新建的,名声还小。可每次宁遥坐车经过高架路时,都能在很远很远的地方看见它的模样。在四周林立的高楼里,是一种有着巨大违和感的存在。当初在成立仪式后的点亮的灯,过了几个月就不再开放了。于是夜晚里它又消失无形,等到靠近时才能看清那高耸而有细角伶仃的结构。
网起来。一团夜色无处可逃。
“没有坐过么?”
“还没有……”
“这次可以了。”男生说着。宁遥一瞬红了脸。
“那个……上次谢谢你。”
“什么?”
从口袋里摸出打火机:“这个……”
“啊?……不用还我的。”陈谧脸色诧异,犹豫间似乎要伸手取下来。女孩突然握紧手掌收了回去。两人都为此一愣。
“……那个……”宁遥尴尬地不知该怎么解释之前理解上的错层,“打火机我也用过了不好意思再还给你……总之,这次也很谢谢。”
“你太客气了。”见到谢莛芮冲自己招手,男生笑笑转身走开。
“刚才在说什么呀?”王子杨买完饮料走近来。宁遥接过。
“谢谢他的邀请啊。”
“呵呵。我倒是来过,不过这摩天轮多坐几次都不会厌烦。就是太阳晒得厉害。宁遥,我们一起坐呀。可以看见我家的房子呢。到时候我指给你看啊。”
宁遥沉默地喝一口。又喝下一口。打个嗝,碳酸气冲向鼻子。
跟在王子杨身后踏进吊舱时,终于知道自己的不甘心已经没有对策。王子杨转身对谢莛芮和陈谧笑着说“那我们先上了”,宁遥也附和着冲他们微笑了一下。谢莛芮指指下一个吊舱,“我们就在你们下面。”
我们就在你们下面。
小小的震动后,离开地面。宁遥侧转过身,看着落在下方的男生跟在女生身后踏进随后的吊舱去。他背对而坐。只在玻璃顶盖下露出脑袋和小半截肩线。
吊舱升起。一上一下的角度随着圆弧不断改变。
越来越缩小的他的人影。被淹没在阳光和玻璃盖的尘埃下。终于在角度的切换间,完全看不见。
宁遥觉得被什么顶在这个狭窄的空间里不能动弹。呼吸关在一米的地方。整个世界却又在转动中变得愈加宽广。
把视线放到远处,居然能够径直看向天边。摩天轮的高度比她想象的更宏伟。最远处的含混的天,浅到白色,又接过模糊的雾。王子杨在对面指着地面上的某个方向拉着宁遥看说是那她的家。宁遥随便应着。视线里扫进下方的吊舱。
自己像在他的天上。当经过最高点后,他又在自己的天上。
年华是无效信(第二回)年华是无效信'七'(2)
网起来。
都被“轮回”网起来。
随后的活动宁遥一直有些沉默,谢莛芮还问她是不是身体不舒服了,宁遥连说不是。可对方还是建议她接下来的过山车放弃吧。宁遥正为难着该怎么解释,听一边的陈谧突然出声
说“我也不坐了,这个东西我不太喜欢”,话便说不出口。
“为什么不喜欢呢?”等到另两人离开后半天,才鼓起勇气说话。
“嗯?”男生转过眼,“也没有为什么。”
“这样……”果然是很蠢的话题,不自觉地磋着地。
“队伍好长。”
“什么?”
“她们排的队。”
“啊……得等上一会了。”看去真是乌压压的一片。
“这样等着会不会无聊?”
“啊?我?不会不会。”
“不过,去坐船么。”
“哈?”
一船十二个人,在环绕游乐场的湖上转一圈。应该属于是观光性质的游乐工具吧。宁遥不知道为什么男生会提议这个看起来有些孩子气的活动。可她没有拒绝的理由。在陈谧对那两人打了声招呼后,就带她穿越几条小路后近到湖边。
马达在身下发动,船体传来象征安全感的声音,虽然并不安静,但却完全能被忽略。坐的人不多,大半空着。除了最前面的工作人员外,是爸爸带着小女儿,或者两对情侣,依偎在一起。宁遥看看他们,立刻浑身不自在。位置虽然很宽,可毕竟身边坐着的男生,腿长长撂过来。余光里怎么也除不去他的脸。有时挨得近了,手立刻神经质地发抖,血管也莫名其妙跟着地跳动。傻气!而这紧张一直持续。直到波纹在船下拖出越来越远,才渐渐平息。
水面分开。
一侧的夹竹桃低到擦过眉毛。低到临水。
打着转的叶子掉下来。
没有下雨。只有云在头顶。
一半的水面阳光,一半阴着。
宁遥想到了在电车上的梦。
梦里也有水,平静地在身边划开,阳光如水草扩散。透明的,又带点黄。一起一浮间舀走灵魂的小部分知觉。而在这里,也是水。做父亲安全第一地抱过小女儿,情侣们把手插在对方的口袋里,岸两边是游艺机的疯狂旋转,好象是在很近的地方。船的突突声落进湖去。湖不宽,也不深,阴和晴把他们各自丈量走了一半。
怎样才能提醒自己这次不是梦。
“我叫宁遥。”
男生转过头来。
“宁静的宁。遥远的遥。”看着他:
“你能记得吗?”
年华是无效信(第二回)年华是无效信'八'(1)
那些形容时间短暂的词有。
须臾。俄顷。片刻。瞬时。眨眼间。刹那时。白驹过隙。稍纵即逝……
有许多的词语可以来描写那些轻易就能点燃的情感。暗恋。或是相恋。就像电视里的偶像总能有几位新的占据去自己的一点时间那般。异性长得出众点,笑起来温柔无限,或是一
个好嗓子,或是聪明的脑袋,女生就会不由自主地多看两眼。多看两眼,再多看几眼,好象就能为“喜欢”打下一跟细桩。也不论它究竟能维持多久。
对于宁遥来说,感情的知觉同样存在。只是它们未必如同活跃的化学分子那样容易产生变化,更需要催化剂的帮助来予以证实。
不是不明白“喜欢”这种东西。初中时,楼下住着的男孩有高挑的个子和一头天然卷发。高一的第一任班主任年轻得镇不住他们,却是格外善良。还有漫画里的主角,黑白平面里,快要变成真的。又恨他们变不成真的。
只是多半又被时间的流水混沌冲散。太短暂。化为不可考察的遗址。没有了探访的价值。
在她漫长的时日中,那些萌动迷惑的情绪,早已经不知在何时就被包裹起来沉淀到黑暗中去,成了一颗休眠的种子。而这么多个春天都过去了,它是不是要长出些什么来。
长出些什么来?
像哪里倒下去第一块多米诺骨牌,比猜测的更为激烈迅速,直到所有都矗立的全都倾覆,直到天被扯断,海水干涸露出万年前贝壳的尸骨,生命被包裹在血痂里等待成熟。才发现,意识中那一块未曾探询过的陆地,终于在阳光的照耀下露出它蜿蜒的海岸线。
关于感情,也可以塌塌实实地长下来。
不须臾。不俄顷。不片刻不瞬时也不会稍纵即逝。
原来无论怎样。周日下午上三个小时的数学补习。周一早上听校长冗长的国旗下讲话。王子杨很讨厌,很讨厌很讨厌。每天行经的马路平凡在地图里没有特征。即便这样,踏在脚下的路,既可以是灰色水泥,也可以变成柔软的泥土,有虫类的生命在周围苏醒。茜草像海。
自己的体内存在着关于少女情怀的密码,总有一天启动。像在城市生长良久的动物,踏入森林依然能迅速回归。
“你那是什么脸?”
“啊?”
“想什么呢?”妈妈疑惑地把饭添进碗里后问。
“什么想什么?我哪有。”
“怪里怪气的。”
“你不要乱说。”一边往嘴里拨,一边想起来,“爸爸又不回来吃饭?”
“是啊,最近学校里事情很多。”
“不是公款吃喝吗?”
年华是无效信(第二回)年华是无效信'八'(2)
“小孩子不要乱说。”
“妈。”
“啊?”
“我的名字是谁起的?”
“什么?”
“‘宁遥’,这名字。谁给我起的?”
“你爷爷。怎么了?”
没什么。
早上骑车出弄堂的时候,城市俨然还没有醒,王子杨换了新的发辫,宁遥看一会才习惯。两人慢慢地骑,路边少年的花衬衫膨胀在风里。过了下一个红绿灯,王子杨逐渐精神起来,宁遥也终于听到了她对昨天外出的评价。
“我吓了一跳。”
“什么?”
“我和陈谧是一个小区的呀!昨天顺路回去时才发现的!”
“……是么……”
“不过好象他是自己搬出来住的。好爽啊。”
“搬出来的?
“嗯,你没谢莛芮问他什么时候搬回去么。”
“没有啊……”
“但是陈谧是满复杂的。”
“什么?”宁遥车笼头一偏,旁边的人骂了一句过来。她也不理,“什么复杂?”
“19岁,只比我们大2岁啊。单亲家庭,父亲早前过逝了,跟着母亲改嫁到别人家去的。”
“……从谢莛芮那里听来的?”她不像是大嘴巴的人啊。
“她才没说那么多。只说是父亲过身。其余是那天我和他顺路回家时问的。”
“……你这都问?”
“你别瞎说,我才不会那么卤莽地去直接打听咧。不过他很简单地都说了,反而吓我一跳。”王子杨露出一脸痛心的神色,“看不出啊,挺好一男生,惨。”
“你得了吧——”
“那你呢?你和他一块坐船都没说话?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
宁遥突然涨红了脸。
“怎么了?出什么事了么?”王子杨明显察觉了,“一定出什么事了!”
“你看好前面的路先啊——”一蹬车,把女孩甩在了身后。
“告诉我!!”
“什么也没有——”
“瞎说!”后面传来了接近的声音。
真的什么也没有。
年华是无效信(第二回)年华是无效信'九'(1)
男生转回头去,看着前方高高摆起的海盗船说:“想到一个词。”
“什么?”
“宁静致远。”
“啊?”
“你的名字。”幽幽地浅笑着,“就是这么想到的。”
太文雅了。
太文雅了点,但是……
“嗯。”
其实宁遥不知道在自己说出“你能记得么”这种诡异的句子后,发生的这些对话代表了什么意思。但是整颗心就这么快速地从一个眩晕的温度降了下来,没有再惊慌失措的迹象。只有彻底的平和在周身循环。被水冲淡了的血,渐渐丧失了粘稠的特质。
似乎这才是理想中需要的回答。
而理想就是在含混不清中才给人以希望。
像宇宙不需要确切数目的星星。才有在其中蒙混安生的温暖感那样。
同王子杨周旋了一天,似乎越解释她越怀疑,认定了绝对有过什么。宁遥不知该怎么才能挽回,干脆扳起冷脸。一堂数学课,王子杨在前面扔了几个纸团过来,宁遥都不理不睬,侧着头看窗外。刚刚入秋,天干得半透明,蓝色均匀地朝远处消失。楼下有学生在跳长绳,一个胖胖的女孩连绊住几次。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