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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给他画幅像。”林虹看着人群中的冯耀祖说道。
“看,李书记来了。”小周连忙说道。
一个高瘦的年轻人的背影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人圈中:“耀祖同志,你在讲什么呢?”新来的县委书记开始问话,那声音林虹感到有些耳熟。
“我?……我在讲要尊重事实,说话要负责任。”
“你尊重了事实没有?”县委书记的话很沉稳,含着威严。
“我讲的当然是事实。”
“你亲眼见的?”
“不是。”
“从档案材料里看的?”
“不,不是……”
“那你从哪儿来的事实?”
“我……反正她反对顾县长有背景。”
“这么多提过意见的人都有背景吗?”县委书记用手一指人群。
“我没说大伙儿。”
年轻的县委书记微微颔首:“你这样随随便便败坏一个女教师的名誉,有没有背景啊? ”
“我是实事求是。”
“是吗?”听见年轻的县委书记轻轻冷笑了一声,“这样单纯?”
“我能有什么背景?”看见冯耀祖擦着胖脸上的油汗。
年轻的县委书记用手一指人群:“我倒可以告诉你,其实人人都有背景,你相信吗?”
“我……”
“我这个县委书记也有背景。”
“我没这样说。”
“这是我说的。世界上谁的政治行动没背景?有背景是正常的。”县委书记停顿了一下,依然凝视着冯耀祖,“你有背景,也是必然的喽,用不着掩饰嘛。”
冯耀祖连连擦着脸上的汗:“林虹如果揭发的是事实,她为什么躲着不敢来开会?”
“你怎么知道她不敢来开会?”年轻的县委书记问道。
林虹不禁被感动了。习惯忍受凌辱的人,对温暖的感觉并不麻木。“林虹。”陈村中学的老校长转头看见了站在柏墙后面的林虹,站了起来。林虹微微闭了一下眼,沉静地绕出柏墙走向人群。人们的目光转向她。她正视着冯耀祖走到人群面前:“你还愿意把更多的事实说一说吗?”
“我……”冯耀祖不知为何显出一股紧张不安来。
“林虹,你回来了?”老校长拉着林虹的手问。
“是。我想证明我对事实还敢负责。”
“林虹,这是新来的李书记,他很关心你。”老校长介绍道。
林虹转过头和李向南的目光相遇了。林虹愣住了,“是你?……”林虹的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
“是我。”李向南深深地凝视着她说道。
第二部分‘李向南一下感到她是个中心人物
他和她,十几年前在北京同一所中学。
六五年,李向南进校时是高一(3)班,林虹正好是初一(3)班。那时学校里高初中之间建立“兄弟姐妹班”,李向南被班里委派到初一(3)班当课外辅导员,帮助他们进行军体训练,维持晚自习秩序等。
第一天课外操练队列,李向南把男生女生分成两队。男生队立正、稍息、左转、右转训练时,女生队就列成横队在一旁观看,然后由她们对男生队进行评议。再反过来训练女生队。训练男生队时,女生队发出一阵交头接耳的笑声。这笑声分散着男生队的注意力,李向南有些生气。“你们不要笑,要遵守队列纪律,认真看男生队有什么优点和缺点。”他走到女生队面前批评道。
女生们吐着舌头克制住笑闹。
有一个女生刚才笑得最厉害,这时候便调皮地挺胸站好。别人也学着她的样子,一个个演戏似地板起脸来,而眼里却露出掩不住的恶作剧。李向南一下感到她是个中心人物。她长得很漂亮,漂亮得有些夺目,使他不敢仔细看她。
“队列训练要严肃。”他微垂着眼严肃地说,同时却感到她的眼睛一直含着笑,调皮而大胆地看着自己。这让他尤其恼火。他板起脸转过身继续训练男生队。女生队中的说笑虽然比刚才好一些,却一直没停。李向南这时更清楚地注意到:姑娘们都是以那个女生为中心的。她用手捂着嘴说句什么,左右的女生们便都转过来看看他这个辅导员,发出一阵压低的笑声。
轮到训练女生队了,李向南格外严肃。但他一做示范,姑娘们就止不住笑。他一转过身准备批评她们,她们又在那个姑娘的带头下装起严肃来。“你们到底笑什么?”他实在冒火了,停止队列训练,站在女生横队面前问道。姑娘们都不笑了。“队列动作有什么可笑的?你们现在已经是中学生了,为什么还这样不严肃?”姑娘们互相看看,咬着嘴唇垂下眼。
“到底因为什么笑?”
“我们认为辅导员应该带头严肃。”那个姑娘抬手指了指他的腿。
李向南低头一看,发现自己的左裤腿很滑稽地比右裤腿短了两三寸。中午在左膝盖上补的一个大补钉,把裤腿皱巴巴地提了起来。姑娘们又发出一阵压低了的吃吃笑声。“你如果不会补,我们可以帮你补。”那个姑娘很认真地说。姑娘们又都掩着嘴笑了。这次连站在一旁的男生队也大笑起来。
“你这是捣乱。”
“我没捣乱。”那个姑娘说着低下头。
李向南弯腰把两个裤腿都挽了挽,挽齐,然后直起腰:“严肃了吗?”他阴沉地问道。那个姑娘抬眼看了他一下,又低下头。
“严肃了没有?”他提高声音问道。
那个姑娘沉默着。
“严肃了没有?”李向南冒火地大声问道。
“严肃了。”那个姑娘小声回答。
“好,听口令,立正——!”队伍立正了,鸦雀无声。李向南提前中止了训练。回到宿舍,他换下那条出尽洋相的裤子,狠狠地扯下那块倒霉补钉,把裤子往床上一扔,仰身倒在了床上。这时响起小心翼翼的敲门声。
“谁啊?进来吧,装模做样的真讨厌。”
门推开了,是她。他愣了一下,从床上坐起来。
“辅导员,接着给我们训练吧。”她说。
“不训练了。”李向南说着,转身胡乱收拾着自己的床。
姑娘低着头:“是我错了。”
李向南不知说什么好。
“我们都来了。”她指了指窗外。窗外操场上,初一(3)班的全体女生都整整齐齐列成横队站在那里。“我从小特别任性,以后多批评我。”她看着李向南诚恳地说。
她就是林虹。这就是他们相识的第一天。
第二天,学校举行新生运动会。李向南参加的是一千五百米长跑。操场上彩旗飘扬,人山人海。足球场上正在进行投掷比赛,环球场的四百米跑道上进行着中长跑比赛。
枪声一响,一千五百米比赛开始了。
第二部分‘伤得重吗?她急切地问
李向南冲了出去。初一(3)班的同学正好坐在起跑线附近,他一起跑,他们就为他们的辅导员加油。第一圈过去了,他听到了他们的呐喊。第二圈经过他们,又听到他们为他喊加油,他听到了其中有林虹使劲的喊声,看到了她那双闪亮的眼睛。他跑得很好,一路遥遥领先。在第三圈经过他们时,也就是离终点还有三百米时,一个意外发生了,一颗出轨的手榴弹从足球场内横飞过来,砸在他左脚上,他一下摔倒在跑道上,人群一片惊叫。他捂着脚在地上左右滚了滚,咬着牙站了起来。脚一落地疼得钻心,后面的人一个又一个追上来,有人放慢速度,冲他伸过手来,跑道外也有人跑进来搀他。他摆了摆手,一颠一瘸地在跑道上走起来,接着又咬着牙跑起来。初一(3)班的同学立刻大声地喊起来:“李向南——加——油——!李向南——加——油!”他瞥见了林虹双手握拳在用力喊着。他咬紧牙冲刺到了终点。当他从跑道上下来时,立刻疼得连路也不能走了。
班里同学架着他从医务所包扎后出来,林虹等在门口。“伤得重吗?”她急切地问。
他摇了摇头。
“疼吗?”
“有点。”他试着左脚落了一下地,立刻疼得额头上冒出了汗,“走不成路了。”
“可你当时怎么跑下来的?”
“主要是听见你们喊加油了。”他笑着说。
下午,李向南正一个人在宿舍里看《世界通史》,她来了:“把你那条破裤子给我吧,我帮你补。”
“你会补?”李向南问。他已经知道,林虹的父母都是大学教授,她是独生女;她学习非常好,文理科都是初一年级最拔尖的,而且会画国画,弹钢琴,拉小提琴。可她还会做针线?
“我会,小时候在幼儿园缝布娃娃的时候学的。”她笑着说,“我小时候可逞强了,什么都要学会。”
“我已经重新补好了。”李向南说。
“那以后再破了,我帮你补吧。”林虹的目光又落在李向南看的书上,“你也喜欢历史?”
“怎么?”
“我爸爸是研究历史的。”
“那我有问题可以去请教他了?”
“当然可以。”
“你手里拿的是什么?”
“给,我给你画了两张漫画。”
李向南接过来一看,止不住笑了。一张的题目是《严肃的辅导员》,画着他站在那儿喊口令,训练队列,两条裤腿醒目而滑稽地长短不一,和他那严厉的神情恰成为令人捧腹的幽默对比。另一张画是《他跑到了终点》。他正在跑道上前后摆着胳膊全力冲刺,左脚被夸张成绑着白纱布,肿得像冬瓜一样,不成比例。
李向南笑个不止,眼泪都出来了。
“像你吗?”
“像,像。你画得真像。”
“送给你要吗?”
“当然。我一定把它保存起来,看看我有多么可笑!”
林虹也快活地咯咯笑起来,他和她的友谊就这样开始了……
第三部分重逢引起的回忆及感情潮涌(图)
李向南 李向南在县委招待所转了一圈,看了看各组的讨论情况,就回到了县委。古陵县正在展开着一场较量,他要抓紧做些部署。他没能来得及和林虹谈谈。重逢引起的回忆及感情潮涌,现在也只能先抑制一下,稍微从容一些的时候再慢慢咀嚼吧。
“向南,上古木塔啦,感觉如何?”县委办公室主任康乐见他沉思地走进办公室,问道。
“不胜感慨。”李向南说。
“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康乐笑着打趣。
“倒没那么伤感。”
“去会场了,气氛如何?”
“决战前夕吧。”
“我感觉古陵这气氛是越来越浓了。你这半个月纵深推进太快,小心两侧被袭击,后路被抄。”康乐说道。
“你们帮我保护两侧。”李向南一笑。
“谁管你。”康乐又打趣地笑了。
康乐,一看就是典型的老三届。宽宽的肩膀,壮实的身体,高高的鼻梁,一双锐利的鹰眼透着诙谐的笑意,平时总是大大咧咧的。今天依然是一副随便说笑的样子,眼睛却显出一丝严峻。他是来古陵插队的知青,现在留在县里不回去,是因为要搞小说创作。李向南上任头两天,首先对身边的县委办公室做了精简整顿,把康乐由办公室副主任提拔为主任。
“你安这个差使给我干啥?我只想挂名当个副职。你这不是成心不让我写小说吗?”
“同甘共苦。我当县委书记又忙又吃劲,你就不能当个办公室正职分担点?这也能为你写小说收集生活嘛。”
“北京人提拔北京人,你不避嫌?你也插过队,不知道小县城里排外思想最严重了?你为此要付出代价的。”
“是要付出代价,上来就调整机构,裁汰冗员,所以你更得出力才行。要不我就得不偿失了。”
“得了,叫你抓住差了。不过你要当心,我可是文人无行啊。”
“白天你给我当好办公室主任。晚上你去当你的文人,谁管你有行无行。”
这完全是两个北京学生之间坦率随便的交谈。
“那几个文件都准备好了吗?”李向南问,脸色变得严肃起来。
“准备好了。”
“昨天安排的那几件事呢?”
“也落实了。”
“要的几个长途挂了吗?”
“挂了,我把你的话转告了,一切都如所料。还有什么吩咐吗,县委书记大人?”康乐又露出一股大大咧咧,他总是不习惯太刻板。但是,他一抬眼,立刻收住了嬉笑,“小胡来了?”他亲热地招呼道。
一个戴着黑框眼镜的年轻人走进办公室。他手里拿着一卷纸,冷冷地看了看李向南和康乐,没有说话。这也是原来县委办公室的副主任胡小光。高中毕业后插队,后抽调到县农机厂工作,再后来到地区党校学习了几个月就分到县委办公室,最初是负责给原县委书记郑达理(现调任地委书记)写讲话稿,颇得郑达理信任,后来被提成副主任。李向南这次也把他“精简”出县委办公室,调到政策研究室当副主任了。
“小胡,今天来的早啊。”李向南和蔼地招呼道。
小胡垂着眼不看李向南:“人被赶走了,还不许回来拿东西?”他冷冷地说道,在一张办公桌前坐下,稀哩唿噜地收拾着桌上的东西。
李向南和康乐交换了一下目光。这个小胡被调出县委办公室后,锁着原有的办公桌不腾,摆出个明显的不满姿态。这会儿他打开一个个满登登的抽屉,乒乒乓乓地翻腾着,也不见他拿出什么东西。李向南看着他,露出一丝笑意。小胡感到了李向南的目光,仍继续翻腾,几个抽屉翻来覆去地拉出关进着。
“小胡,你这是静坐示威来了?”李向南幽默地说。
小胡还是低着头使劲抽拉着抽屉。
“调你去政策研究室,是工作需要嘛,这你想不通?”
“哼!……”
“我对你去政研室,是抱很大希望的。”
“来这一套。”小胡用几乎只有自己才能听见的声音说道。要打击就打击,要排斥就排斥,何必来这一套冠冕堂皇?谁不知道县委办公室是权力中心,从来都是最亲信的人才能干?谁不知道政策研究室是个形同虚设的冷衙门?小胡这些话自然没说出声,他咬着嘴唇拿起桌上自己带来的那一卷纸,手有些紧张地颤着,手心全是汗湿。他终于下定决心,站了起来。
这时办公室又气冲冲进来一个身穿白府绸短袖衬衫的老头。他的脸瘦削细长,头发霜白。这是分管文教和来信来访的县委常委胡凡,也是胡小光的父亲。这个“三八”式的老干部一进门就冲儿子嚷道:“你给我滚回家去。”
“你管不着。”小胡硬拗地顶撞着。
“你把它交给我。”胡凡伸手指着儿子手中的那卷纸。
“老胡,你让他交什么啊?”李向南平和地问,显出县委书记的风度来。
“交他的混帐东西。你交不交?”
“不交,这是我的政治态度。”
“什么政治态度?交给我吧。”李向南对小胡说。小胡透过眼镜片冷冷地翻了李向南一眼。胡凡伸手一把从小胡手里夺过那卷纸,双手要撕。李向南严肃地伸出手:“老胡,我看看。”
“李书记,这……”
第三部分得道多助失道寡助(图)
李向南与顾荣 “我看看。县委机关一个干部的政治态度,我这县委书记不该关心关心吗?”
李向南从胡凡手里拿过了那卷纸。小胡看了李向南一眼,扭过头去。李向南把那卷纸展开,白纸黑字,是一副对联。上联:“得道多助”;下联:“失道寡助”;横批:“看你清醒不清醒?”李向南微蹙眉心,目光阴沉地看了看,略点了点头,转头问小胡:“这是准备送给我这县委书记的? ”
小胡背对着李向南不回答。
“他这是捣乱。”胡凡冒火地叫道。
“是不是送给我的呀,小胡?”李向南继续问。
“你可以这样认为。”小胡答道。
“那好,我收下了。我认为这副对联写得很好。来,康乐,”李向南一挥手,“帮我把它贴上。”康乐愣了,胡凡也愣了。小胡回过头迅速地看了李向南一眼。“得道多助,五湖四海;失道寡助,众叛亲离。这很好嘛。”李向南慢慢点着头说,“每天抬头看看这两句话,查查自己得道没得道,再问问自己:‘看你清醒不清醒?’这副对联很对我口味。”李向南说着拿过一大瓶浆糊,同康乐两人把对联展开,抹上浆糊,双手提着走到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