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采采女色_雍容-第1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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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我是否重演我幼年的一切。虽然我自己是从事教育的,我的理智告诉我哪些方式不可取,可三年的工作经历令我知悉在学生身上真正去实践教育的理论的困难。养育一个孩子的责任过于重大,你不知道环境将对他产生怎样的影响,甚至自己无意中的一个举动,一句话,竟然可能会影响他的一生。

    这么多年我们不是没有过改变这种状况的努力。大学时有一回他给我来了信,这是他第一次试图用平等的态度和我交谈,我很兴奋的回了信,却从此没有下文。现在我明了,我和他之间的关系,始终会这样了,将来我为人妻为人母之后,可能会改善,却不会有根本的变化了。那不是黄日华递过一盒金日心源素喊一声“老爸我爱你”就能解决的。表达爱是需要学习的,我们能够彼此学会表达爱的时间已经过去了,就好像狼孩在一定年龄以后再也无法掌握语言。

    现在我真的爱上了一个人,他也许不知道,我爱他的一个原因是,和他在一起,我渐渐消解了不少戾气,和他在一起,我深深的感到了倾心去爱一个人的幸福。其实我始终在感情上把自己保护得太好,要我能够这样的爱,是大不容易的事。可是我和他的感情,却很难被周围的人理解。这个星期六,我必须要面对面的和父亲谈这件事,我的爱情,我的婚姻。可以想象那一刻的尴尬,我和他,等于是一生从没有过交流。这些日子百念翻涌,许多的记忆逼迫过来,忍不住写下这些的文字。我们俩都太过骄傲固执,我猜不到结局是什么。2000年



 散文第40节 菲薄的纪念—给外祖父

    外祖父走了。

    本是预料中事。一年多以前,他中风濒绝,虽然抢救了过来,然而绵辍病榻,一切需人料理,不能说话,不能进食,全靠鼻饲。渐渐的,皮肤就像一层灰黯的蜡,蒙在突起的骨头上。上次离家,已然有一种预感,这一去,恐怕再不能相见了。前些日子,母亲说外祖父不幸患上褥疮,伤处血肉淋漓。后来又说,父亲去看过太平间,因为非常时期,各医院都如临大敌,提早安排,免得万一措手不及。网络电话上母亲和我谈这些时,两人的语调都尽可能的平静。其实都明白,与其在病榻上长受磨折,实不如早去为解脱。

    万物有生必有死。生命不过是朝着死亡的路上走,先是别人的,然后是自己的。逝者已矣,生者还是要挣扎着活下去,直至自己的那一日到来。于是,只有节哀。然而理论只是理论,丧亲之痛,永远不能准备好,也永远不能习惯。昨日一经证实此讯,心口如受巨杵猛撞。年来每觉世味日薄,大有诸法断灭之意。事到临头,痛苦仍出诸意料之外。

    半夜躺在床上,抓着话筒,时而抽泣,时而控制不住大哭大咳,腹内气血翻涌,似都要狂喷而出。直至双目尽肿,只一点一点渗出泪来。那头,他断断续续的安慰我。其实他自己也知道并无法安慰。

    先前打了一个电话给母亲,她正在灵堂里。一听到我的声音就呜咽,说,好好照顾自己。这里事情多,不能多说了,就过去给你外祖父烧纸。此刻我远在千里之外,出入又受限,无法回家奔丧,亦不能陪伴安慰她。两头对泣,但助她悲戚而已。所以忍泪无话。

    又遇到表妹,专在等我。她也被关在千里之外的学校中。说在网上给外祖父建了一个灵堂,让我去看。有几张照片,是外祖父过最后一个生日时拍下的。看了又泣。照片里大家都著艳服,厅中摆放着大篮鲜花,红绸挂壁,喜气洋洋。外祖父也穿了套崭新的唐装,表妹、二姨偎着他的脸,笑靥如花。只是外祖父坐在轮椅内,双目深陷,毫无神采,全然和周围一切疏离。这个生日,大家都有预感,特意隆重的为他庆祝一次罢了。表妹说欲写篇祭文,竟不知道从何写起。她说:“爷爷那么渊博,可是我们对他了解那么少……”我们凄然对视——虽然只是用聊天工具在说话,那一刻真是这种感觉。久后我说,留给我来吧。

    回想起之前探病的情形。其实,外祖父早就不能认出我了。每有人来,他依然直直躺在病榻之上,目光涣散,似全不在意。但有时忽然会激动,大哭流泪;又无法发声,只成抽搐。大家害怕他呼吸受阻,都过去劝止。目睹此节,心下哀悯不已。只是我外表素来淡淡,每次只坐在他床边,轻轻抚摸他枯槁的手臂,小声念诵心经经文,祈求他平静安乐。而后默默离去。我去得甚少,实在是不孝。我是怕见到这一幕的。一去辄连日不欢,虽然情绪一点都不流露出来。

    一年多以前,外祖父被抬进医院时,我也不在身边。母亲电话里说,抢救之中,不知能否捱过今夜。时当春节,闻此倍觉凄凉。呆坐良久,提笔狂抄了一遍金刚经,直至凌晨三点,一面抄一面哭求:“救我外公!”第二日,母亲告诉我,前半夜情形不好,后半夜却渐渐转危为安了。医院因大舅父的情面,调集了全医院最好的大夫施术。然而抢救过来以后,外祖父就一直是那个样子,直到如今离去。算起来多受一年磨折尔!我信金刚经愿力甚坚,过后每每自责,是否我祈求有错,何如苦求令他免受些痛苦。

    为此还曾和父亲有一番争论。我和父亲平日很少说话,但借助网络文字反可深谈。父亲是医生,素来理智,他说外祖父那种情形,救不如不救,没有质量的生命,要来无益。他说:“将来我若是如此,你切记不可以救我!”我说子女之心,何忍于此。况且外祖父神智已经不清明,谁都没有权利代他决定是活下去重要,还是活着的质量重要。就我看去,外祖父对生命还充满了留恋,虽然他无法表达。在子女,只有尽心而已。若此论一开,倒成了推诿责任的借口。待到后来见外祖父病榻之苦况,又知母亲阿姨们看护外祖父,劳萃不堪,又听闻外祖母曾心疼的责备子女:“你们当初何必救他!”我只能痛苦地承认父亲的话终究是真理。

    十二岁那年,祖父突发脑血栓,弃我而去。当时受到极大打击,深感人生无常。祖父和父亲的想法如出一辙。他常说,走一定要快,断不可拖累子女。祖父太清醒太达观,末了竟真如他所愿,却成了我们终身憾事。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在。每一念及,莫不痛彻骨髓。只是外祖父此番拖了一年多,我其实也没有多尽到一份心意,弥增愧怍。

    外祖父的一生深具传奇色彩,他在菲律宾长大,是菲共党员,参加过旅菲华侨抗日支队。可惜我对他的这段历史了解太少。只记得约十年前曾在一本国外杂志上看到一张大彩照,是外祖父正燃香拜祭他的战友。大舅父和母亲都在菲律宾出生。五十年代各国掀起排共浪潮,外祖父携着妻子儿女,毅然归国。

    外祖父相貌极清俊儒雅,他的五个子女总不及他。大舅父年轻时可称英俊,两个阿姨亦曾是泉州城里出名的美人,但都少了他那份书卷之气。我曾经见过他和我外祖母的大幅结婚照。还有一张全家合影,小舅父大约刚出生。他穿着西服,方形脸,带着黑框眼镜,微微而笑,英气出于眉宇。即使到了暮年,那轮廓始终都在,然而瘦了,并且一直的瘦下去,瘦下去。

    相片中外祖母不如他好看,然而也端庄秀丽,尖尖的瓜子脸,小小的嘴抿着,似笑非笑。我很奇怪摄影师技术怎么这样好,印象中彼时黑白照片里人物都是身材臃肿,神情呆板的。或者是因为他们俩都漂亮,难得的一对。

    我猜想他们在菲律宾的生活是好的,因为外祖母的脸上有一种恬静满足之意。母亲也留有一张小时的照片。穿着一件有很多小褶子的公主裙,绷着一张小脸,严肃地坐在一张宽背藤椅上。一看就知道,那是南洋。

    他们是回来了。起初似乎很受礼遇。外祖父学识渊博,英文甚佳。建国之初,人才难得,当时偌大泉州城竟找不到一个专门的翻译,一有涉外事务,都请他去帮忙。据说他的水平比省里派来的翻译还高。有段时间外祖父被借调到公安局工作。母亲偶尔会说,外祖父太端方正直,若是他愿意,举家去香港不过是举手之劳。我听了心想,外祖父当时定然以重归父母之邦为乐,又怎么会想到这呢?

    然而又说菲共是修正主义,于是外祖父忽然成了阶级敌人,被关了起来。

    这些片段,都是小时听大人谈天时零碎攒起来的。我们家的规矩,大人说话时小孩不得插嘴询问,而且常常听了一半就被撵走,所以始终都不能清晰的前后串起来。



 散文第41节 岁月风霜

    母亲是外祖父的子女中最平凡的一个,性情却极似外祖父之温厚善良,又多了一份坚忍勇毅。有一次她偶然说起,外祖父刚被关押时,都不允许亲属见面。她翻过墙去看她,看守瞧见了,不忍为难她,装作不知道。外祖父看到她来了,很惊讶,拿了包子给她吃,坐在一旁呆呆看着她。那时她只有十余岁吧。后来外祖父在德化的穷乡僻壤间辗转关押,每一次外祖母和母亲都能迅速打听到消息,追了进去,先扒车,不能坐车的地方就走长长的山路探望他。她的一对好友曾经认真的对我说,外祖父当时几次想自尽,假如不是她们一直坚定地用这种方式守护着他,早就无幸。但是母亲自己不喜欢说这些,所以我还是不能完全讲清楚。想来不是监狱,否则看守再宽容也不能任她进出。只是又想不明白被移来移去的道理,对付文弱的外祖父何至于此。

    外祖母从清丽的少妇,成了严苛的家长。我自小很畏惧她。慢慢明白那段时间她一人支撑家庭,何等艰辛。岁月风霜,足以改变一个人。

    再后来,自然是放出来了,所谓的落实政策。小舅父不久去了菲律宾,印象中从那时起外祖父和外祖母就轮流在菲律宾和国内居住。

    我很长时间在外地读书,各自来来去去之间,和外祖父相处的时间并不多。我极少看到他发脾气,对小辈都非常温和。即使老了,他的笑容依然是动人的。他很喜欢父亲,因为父亲每次去都会陪他喝酒,说笑话逗得他哈哈大乐。

    外祖父嗜烈酒。自幼见惯父亲以酒如命,倒也不以为异。有一次朋友满座,母亲劝他们少饮,父亲冲她嚷:“还敢说,都是被你害死了,本来滴酒不沾,就为了娶你回家,只好硬着头皮陪老丈人喝酒,起初吐了几回,后来也喝上了。”众人大哗,母亲站在一旁傻笑。父亲又说,外祖父喝酒最可怕,不挑,劣质酒也可,下酒饭菜都免了,一仰脖一杯就下去了。我听了骇极而笑。

    但我自己极少看到外祖父这样喝,因为外祖母顾惜他的身体,管得严。外祖父每顿饭要酒喝时都像孩子一样,偷偷看她脸色,频频要求:“再一点,再一点。”外祖母是要生气的,多半不许。但是爸爸若在,总说:“不要拘束他,慢慢喝,能喝多少?越喊,他越急着下肚。”外祖母就不出声了,任他们喝酒谈笑。酒大多是母亲为他买的。

    又听说父亲当年遵照祖父指示,要把母亲娶回家,除了喝酒外,讨好老丈人的另一途是写诗。两个人各涂满一个小本本,见面了就拿出来,互相吹捧一番。不过此事却无法证实。因为我从未见过外祖父诗作,问父亲,他一口咬定从来没有写过。

    从前外祖父一家长时间租住在西街东西塔下一座典型闽南风格的红砖白石大宅内。宅子很大,前后有三进,一个长石铺成的院子,有一棵极高的鸡蛋花树,两边各有一个月亮形砖砌拱门,进去各是一排厢房。背后还有一个花园。我常常想大宅主人的先世是有些来历的。外祖父一家住在正屋右侧的一座内,有一间小厅和三间房间。门口有个葡萄架,外祖母还养了一些小鸡。野葡萄极酸,但是很好吃。天热的时候就在葡萄架下乘凉聊天,过年又可以在院子里放烟花。那座大宅给了我很多想象。

    读中学时,有段时间他们一直在国内住着。那时已经搬到百源清池畔了,我和父母住在老屋子里,离他们很近。每天晚上,母亲都会穿过夜市去看他们,陪外祖母坐着,听她唠叨——真的,除了母亲,谁都没有这本事的。我也常常随母亲一起过去。外祖父总是坐着,很少说话,手里拿着书——他的书越买越多。除了喝酒,看书似乎是他唯一的乐趣。我常常想,他是很寂寞的。

    母亲责怪我英文学得太差,曾请外祖父帮我补习。我听着他的口音有点茫然(我的入门老师一口惠安腔英语,我痛恨英文又是一以贯之的),他也挠头不知道如何教起,所以很快不了了之。

    但是他的藏书我是爱看的。聊斋志异,太平广记,唐人小说,清朝野史大观,资治通鉴……至今我对历史的态度依然不恭,因为从来都和小说掺着看。外祖父不反对我动他架子上的书,每次都看到餍足。我们都是拙于言辞的人,各自抱了一本书就可以半天不言不动。书的扉页都有一个小小印鉴,似乎是父亲刻的,还有外祖父的签名。我一见都有种亲切之感。

    有一次他忽然和我说了很多话,温和的问我学习和生活的情形。说了什么现在不记得了。因为这是极罕有的事情,当时我甚至是不自在的,吱吱唔唔应了几句。我素来不懂讨大人喜欢。告辞的时候,他送我到门口。为了安全,铁门都是随手锁上的。他那天似乎特别不舍得我离开,隔着铁门,不住挥手,又对我一笑。我愈加惶恐,慢慢退走,忽然就掉下泪来。那笑容,我至今还看得见。

    路上我又一次想,外祖父真是太寂寞了。子女都到了中年,各有一头家要操持。外祖母性子又太严厉了些,整日对牢了他絮叨。他似乎也有一些朋友的,可是还是寂寞。心里难过得很。

    他的记忆力渐渐不好,买酒买书的时候总是多给钱,出门常常忘记回家的路,兜很多圈子才走得回来,后来刚拿过的东西忘了放哪,饭桌上有什么菜吃过就不记得了。我们都以为是年老时正常的现象。现在想起来,真是太不警觉了,如果早点发现这是老年痴呆症的征兆,外祖父病情也许不会加重得那么快。好朋友听到我说起时,惋惜地说,很多患老年痴呆症的人,都是年轻时绝顶聪明者。我叹息无话。

    他开始生活在自己世界里。喜欢把自己反锁在房间里看书,家人要一再哄骗,才肯开门。一开门,已赌气背过身去。这个任务常常是母亲来完成的。还有要哄他换衣服、理发、洗澡。慢慢的不能认人。亲戚朋友来家里,他们就带到外祖父面前,问他那是谁。外祖父脸上总是浮起一个天真而茫然的笑容,似乎努力回想不得,最后终于负气放弃了。我每次都觉得这很像一个残忍的游戏。终于有一天,我假期回家,他认不出我了。母亲问他我是谁,他看着我笑,一直笑。我心口猛地缩紧了。

    我是内疚的,我陪伴他最少。他始终认得出母亲。还有父亲,依然可以把他逗的哈哈大笑。

    他的脾气越来越固执,总是拒绝吃饭,要人劝了多时,才勉强吃下一点。一不留神,就自己走出门去,惊动全家人四处找。我有时候想,他那样善良,从来不忍伤害甚至违拂他人,恐怕这一辈子只有病中才像孩子一样恣意吧。有一次吃饭时我拉他的手,柔声劝他多吃一点,他甩开我的手,喊:“去,去去!”好像受惊的小兽。我茫然无措,只好逃走,觉得自己太无用。

    出国前办理手续的时候,有次去看他,身边带了表格。那天他的情绪似乎很好,母亲说,你把表格拿出来,给外祖父过目,看看是否填写妥当。我遵命取出,交给他。他笑,似乎很努力的一字一字看着,半晌抬起头来,还是茫然的笑。我和母亲对视一眼,明白他已经完全认不出他熟识的语言了,都是心头大震。

    我心想,他也不看书了吗?从前他买书回来时多么高兴啊。

    外祖父在菲律宾时,房子长期无人居住,都遭了白蚁。我奉命陪母亲去收拾的时候,看到满室霉尘,外祖父的书胡乱堆放着,心头真是万般凄凉。偷偷截留了几本,其余都送到舅父家去。后来又帮表妹整理了一次,她和我对着一堆对我们全然无用的英文原版书,一齐叹气。外祖父之子孙,都不算太没出息,然而不能克继书香,真是有愧。

    我到新加坡才两三月,就听到外祖父中风的噩耗,直到如今病逝,未曾多尽到一份孝心,此时来写这些,倍觉文字之飘忽无力。

    母亲说,外祖父是突然性的呼吸衰竭,走时没有太大的痛苦。只是亲人都不及赶到,只有她、二姨、三姨丈陪伴在身边,外祖父定是不舍子女,双目久久不暝,她走过去,轻轻抚了两次,才将之合拢。

    外祖父出殡时,小舅父一家都还在菲国,我和表弟表妹都不能归家,大舅父又有要事很快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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