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草原去。他不知道那儿有没有他要寻找的人,他只管用大衣把身子裹紧,在腰里勒了个带子,束紧了腰身,买了皮筒靴,大头帽子,把耳把儿拉下来捂上脸,就上路了。冰天雪地中,他上路了。
他怀抱一丝信念,他的陈小焕还活着,就凭着这一点信念的支撑,他走过一村又一村,走过兵团农场一个连队又一个连队,眼前的土地变得越来越荒凉,人烟越来越稀少,四野空旷,白雪皑皑,寒风阵阵,寂寥得令人恐惧,风声呜咽得令人心烦。一天傍晚,他已是数天啃冰雪,吃干馕,没有找到投宿地方,几乎晕倒在地,但他不能倒下,倒下了就意味着死亡。他听旅店的人说,在风雪中,再累再饿,也不能停下脚步,必须不停地走动,一停下来,四周弥漫的寒气就会立即把你变成一根冰棍。沙吾同实在走不动了。他实在累了,走路一步一个迾趄。忽然前边传来一声声狗叫。平时,他是最怕狗的,但是今天听见狗叫,他感到那是救星,就一步三晃地寻着吠声跑去,忽然几只狗也迎面向他扑来。沙吾同停下脚步,准备与这些救星搏斗。但他一步没有停稳,跌倒在地。这是一个军马场,幸好一个汉子喝住了狗,他得救了。那人警惕地盘问他是干什么的,他说他是收皮货的供销社采购员,那人看了他的萝卜头盖的证明,放心地把他让进屋来。原来这个军马场已经停牧,冬天只留下这个蒙古族看门人一家三口,军马早赶到别处去了。他这才吃了一顿可口的饭菜,暖暖和和地睡了一夜。第二天,主人问起皮货的收购价格时,他才说了实情。那个蒙古汉子听了,半天才说,是有这么一股人马,曾来这里筹办过粮草,他们的老窝在哪里,不知道,沙吾同问是否有女人,蒙古汉子回忆说:“当时是个黑夜,好像有个女人,昏迷着,他们只在这里停了一会儿,喝了奶茶,就走了。”说得太遥远了,太迷茫了。但是,有这么一股人马,而且还有女人,昏迷的女人,是不是陈小焕生了金丹后……这也许就是希望。按陈小焕的脾气,她只要有一线生路,她会走江湖,哪怕当江湖骗子。那个狱友告诉他的消息总算得到了证实。但是,这么多年过去了,这一拨人马还能活着吗?第二天,沙吾同又上路了。
新疆农×师医院。
妇产科病房里,一个女清洁工,正在拖地板时,忽然愣在那儿,拖把从手上掉了下来,直到啪的一声,她才惊醒。她向那个躺在床上面色苍白的女人看了一眼,又悄悄挪动脚步,看到床头病员卡上的名字:陈小焕。然后装作整理床铺,把搭拉在床梆上的被单掖上去,凑近床头病人的耳边,急切而低声地喊:“陈小焕——”陈小焕因为胎儿横位,监狱医务室连夜把她转到这家医院,并派了一个看守在门口守着。这时,陈小焕微微睁开眼睛,对这个姑娘看了一下,认出来了,她竟是上北京串连时结识的新疆朋友张莲凤。张莲凤老家是中原的,爹妈是兵团农工,他们俩在北京住一个接待站,一聊就认识了。尔后,两人一起到天安门广场,向城楼上毛主席巨幅画像三鞠躬,拜了干姐妹,她们说:“我们是姐妹加战友,北京结同心。”张莲凤是个机灵的姑娘,悄悄拉开门到走廊上看了看,回来坐在小焕身边,伏下身子,要问什么。小焕忙指指另一张病床,张莲凤说:“是口里盲流来的,昨天我在大街上,见围了一群人,进去一看,是个孕妇,原来在老家叫革委会一个副主任糟害了,身子大了,搁在老家遮不住,来新疆找亲戚躲躲,不想亲戚调走,她又没脸回去,想找个人跟了算了,可是一时半刻,哪儿能碰那么巧。眼看就要临产了,我就把她领到医院。”这时,那个姑娘递过话来说:“我遇见雷锋了。”张莲凤问陈小焕,她是咋来这儿的,陈小焕眼里含着泪,说:“我判了大刑,因怀着孩子,缓了二年。”张莲凤一听,哆嗦着声音说:“那可咋办?”慌作一团。小焕拉住莲凤的手,说:“我命大着哩!”莲凤悄悄告诉她,这家医院河南老乡多,看能不能想个办法。小焕说:“别惹这里的老乡闯祸。”张莲凤说了一声:“知道。”走了。
第二天夜里,陈小焕和同室那姑娘同时临产。那女人产后大出血,抢救无效死了。陈小焕被推回病房时,换到了另一张床上,戴着氧气罩,一脸憔悴,不像个人形。张莲凤把那个盲流女换上了小焕的囚衣,给她化了装,让监狱方面来验尸,以便验明正身。那女看守也只十七八岁,胆子豆子那么小,张莲凤陪她到太平室,揭开白布单子让她看,她眼睛都没敢睁开,只扫了一眼,吓得赶忙背过脸去,说:“算了。”就到院长室给监狱领导通电话。监狱领导要她把婴儿抱回,通知老家来人领走,尸体就地掩埋。女看守让张莲凤帮她把小女孩抱回监狱,寄养在一个职工家里,就算交了差。
逃过生死大劫,陈小焕身体还相当虚弱,就赶忙离开这里。张莲凤给她凑点粮票、钱,买了几个烤馕,背了一个行军水壶,就送她上路了。护士长叮嘱:“自此,你改姓埋名,远走高飞。要是露了马脚,我们都没命了,但愿小老乡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小焕拉住护士长的手,泣不成声。她说:“谢谢大姐姐大哥哥们给了我第二次生命,谢谢,谢谢……”她只会说这一句话了,激动得身子发抖,就要倒下去,张莲凤扶住了她。护士长又宽慰道:“好在新疆地盘大,口里来的人多,人员成份复杂,好隐蔽。如遇有合适的男人,跟上一个,就能过一辈子。”张莲凤怕她身子有个三长两短,陪着她走了一段路,陈小焕说:“你回吧!我会照顾我自己的,反正死了一次了,活一天都是赚的。到哪儿就算哪儿吧!”她不知道到哪儿去,看了地图,对莲凤说:“我就往边远地方去,越远越好。”两人抱头哭了一会儿,小焕嘱咐莲凤以后多打听孩子的下落,就分手走了。
第三卷第十一章 黑道女孩(2)
天还没有亮,陈小焕走了一段路,很累,就拐到路边一个大沙包后边,躺那儿歇一会儿。眼前;沙墚一道一道起伏着,成了望不到边际的浑黄和苍茫。太阳出来了,在这净明的晨光里,灰白梭梭柴的枝条上,也抹上了一层惨淡的红色,而它的影子却像一把扫帚躺在地上,沙包上的骆驼刺儿,叶子很小,不够浓密,陈小焕从躺着的沙包上看去,像一张网那样挑起在晨光里。她又艰难地向前走去,拄着一根棍子,一不小心,又跌倒了,前面是茫茫戈壁,只有红柳一墩一墩的,大约是红柳的根扒住的沙土大风刮不走,一棵红柳就是一个大沙砾堆,红柳就像是长在砾石堆上,就像内地坟园的坟包。小焕想到,她的替身“坟”,大约也就像这个砾石堆。不由一阵恐惧;好像眼前这一个一个“砾石沙包”都是她陈小焕的“坟”,就哭了,她的命好苦哇。她想起妈妈的死,叔叔还有沙老师,还有她的小女儿,她长大了,会知道妈妈是谁吗?如果是让老家来人领回去,她就是沙家的后代,但沙老师如今不知在哪里劳改。菊乡的一切“罪债”,她全揽在她身上,就是想换回沙老师的自由。但沙老师,你现在在哪里呢?我给你生了个女儿 ,你能亲手抚养吗?……想着,她揪心地疼,又想死,但又想,死了就辜负了医院的大姐姐大哥哥和莲凤冒死相救的情谊。她要活,活着就有见到女儿,见到沙老师,见到叔叔和小夏哥嫂他们的希望,也就有了看着郑连三、王贵桥这些人怎么个下场的机会。她的下身还不干净,她喝口水,服了片“仙鹤草”止血,又歇了一会儿,决定上路,拦上车就坐,拦不上车就走,碰上单身男人就嫁……一场大难改变了她的生活信念。她心里默默地念诵着;沙老师,沙老师……艰难抬起身,摇摇晃晃,踩着黑色砾石上了公路。
天快亮了。
这是十月的新疆,新疆的秋冬之交,是新疆多风的季节,她生怕遇上大风,那对小焕来说,也是一场灭顶之灾。大漠里的大风起来,天昏地暗,流沙涌起,能把汽车涌倒埋掉,可别说她一个弱女子。她得赶快走,得赶快找到一个落户的人家。但是,由于产后虚弱,她走了没有几里地,就喘息不止。她坐到路边休息,又感到冷,把莲凤送给她的短羊皮大衣裹紧,闭上眼睛,想休息一会儿,猛然,前方传来汽车的马达声,她不由一阵激动,站起来拦车,手刚举起来,一阵昏眩,扑倒在地。
醒来的时候,是在一辆汽车的驾驶室里。汽车颠簸着,她的头碰到什么东西,她睁开了眼睛,看到一张络腮胡子的脸,动了一下,发觉头靠在司机的身上,她喃喃着说了一句:“水。”络腮胡子扭过头来,一边放慢速度,一边说:“你醒了?”汽车停了下来,他拧开行军水壶,喂了她一口,她咽了,抬起头来说:“你是好人,我跟你过……”司机说:“你说胡话呢!闺女。”她听清了,这是一个多么慈爱的声音,她说:“你是叔叔。”司机问:“你说啥,叔叔?你有个叔叔在新疆,南疆还是北疆;在哪个兵团?”
司机是个四五十岁的汉子,转业兵,以前在罗布泊原子弹实验基地马兰开车。陈小焕是冒名顶替那个叫许秋菊的盲流姑娘,拿了她的介绍信掩饰着自己的。司机听说这个姑娘受了那么大折腾,愤愤不平说:“那当官的该千刀万剐。”小焕没有凑腔,她不想说话,她心里像窝着一团棉套,但这个老叔却兴致很高,问长问短,问东问西。小焕说:“老叔看来是义气人。”司机说:“来新疆的人,哪个不是老家活不下去跑出来活命的。不瞒你说,老叔在新疆当兵保卫边疆,可家里你那个婶婶子让人给缠了。我回家撞上了。别人都说,这是军婚,让我告他,叫他住几年黑屋子。可我也想,这事不光怨人家,咱年二半载回家一趟,一个女人拉扯个孩子日子也难,恐怕这里边咱女人的主动劲也有哩。就没有告,住了两天,把女人带到新疆来了。”这个男人说起自己女人的事,像喝凉水一样,大约他是在劝解她这个“盲流女”,不要在意这回事。不由得对这个叔叔多看了几眼,按年龄,他同杨叔叔差不了多少,可比杨叔叔精灵些,瘦小些。他双手握着方向盘,一路呜呜开去,开得还算平稳。新疆的路上除了车,很少有人骑自行车或地下走,只有到了县城时才能见到一些毛驴车。因之,车都很快。小焕不敢同司机说话,怕出事。司机看出了这一点,就不再问这问那了。正开着,忽然一个急刹车,说:“到了。”小焕疑惑地瞪大了眼睛,她并没有说上哪儿,咋会到了,到了什么地方?司机笑笑说:“我看你身子太虚弱了。这是我那老婆开的个小店,卖卖茶水饭菜什么的,咱们歇一宿再走。我这个家也是没有户口的,找不来正式地方安排,就在这里给过路车辆开个车马店,混日子。”
这是茫茫戈壁滩中一个小旅社,说是旅社其实只是几间地窝子,只在路边盖了个两间土坯平房算门面。新疆的平房都简陋得很,就像内地用泥巴块垛起来的磨房车屋一个样。里边几张破桌烂椅,坐着几个人喝茶,不像是司机,外边没见车,只有几匹高头大马。他们都是高喉咙大嗓,说着什么大事,大块大块嚼着烤馕。见屋里进来个姑娘,一下子都扭过头来,盯着她看。小焕害怕,把头巾拉紧,捂住眉眼,跟着司机来到后院,一个胖大妈迎上来看了半天,问是哪里来的。这个司机叔叔说:“别问她了,姑娘家脸皮薄。跟你年轻时一样,把握不住自己,来新疆盲流的。”几句话说得老女人没了言语。等了一会儿,才说:“留这儿给我当个闺女吧!只要不嫌弃我。”小焕同意了。
小焕就开始帮大娘做个小活,又怕有人认出了自己,出来进去很小心。她问大娘:“这里常来的人都是干啥的?公安局来不来?”大娘说:“这里天高皇帝远,连吃的水都是你老叔汽车捎来的,谁来这里干啥?只是近来有几个骑马的汉子,常来这里,听口气,不是正道上的,人多处不敢去,来来回回在这儿打个接接岗。”说得小焕一阵寒心,想不到在这戈壁深处也有同她一样的沦落人。但她不露声色,只管摘菜,一边听大娘唠叨着骂男人们都不是人。末了,又问:“晚上这里查户口不查?”大娘说:“有大娘在,谁也不怕。”大娘是山东人,说话高声大气,像孙二娘。
这天夜里,小焕挨着大娘睡下,大娘不一会儿就睡着了。小焕心里有事,又择铺,咋也睡不踏实。本来白天颠簸了一天,又加上生了孩子没满月,身子困得像抽了筋,连个身子都不想翻,但就是睡不着。一闭眼就有人来抓她,要不就是她被五花大绑押向刑场。猛然一声枪响,她没有倒下,又是一声枪响,接着一阵机枪声:“哒、哒、哒……”子弹穿过她的胸膛,她只觉胸中一热……醒了。
这时,外边又传来几声枪响,有吵闹声,再等一会儿,就有拍门声。大娘忙把小焕叫起来,让她不要动,这时司机叔叔已经同那些人在讲着什么。不一会儿,有人闯进门来,发现陈小焕,手电灯光向她脸上一照问是什么人,大娘说:“是老家来的,娘家侄女。”那人要查证件,小焕把证明信掏了出来。谁知信上写的地点与这里大娘说的“老家”对不上。人家一个眼色,马上有人上来把陈小焕胳膊扭到身后,拉出门,塞上一辆车,拉走了。
陈小焕想,这一回要露了相,必死无疑。自己死了,也就算了,但要连累多少人啊,不由想哭。又想跳车摔死,没有线索,连累不了谁,死得倒也干净。不想她刚要动身,有人马上喝问:“干什么?”她一不做二不休,飞起一脚,踢向那人胸部,纵身一跃,向车厢外跳去,谁知捆绑她的绳子缚在车帮上,待汽车停下来时,她竟被拖了几米远,头被撞得鲜血直流,昏了过去。
第三卷第十一章 黑道女孩(3)
一个又一个没有希望但又充满诱惑的日子过去了,转眼到了春天。阿勒泰的春天来得特别晚,时令已入五月,冰雪融化。这一天,沙吾同路过一个普通的公社,街上满是泥泞,他在这个南来北往的小镇上,听着南腔北调,知道这些人都是外来的,想来信息灵通。但是,当他把行李安顿好,就要洗洗手脚,想躺下休息一会儿时,一张糊墙的报纸吸引了他。
报纸是几年前阿勒泰的地方报纸,头版头条登有一则消息:“新生顽匪被歼,边地终归平安”,眼往下一扫,沙吾同就昏倒在床上。报上分明写着,匪众百人,全部被歼,无一生擒。他还找下去吗?他在这个小镇上逗留几天,决定先活下来再说。菊乡他不再回去了,他如果在这里站住了脚,就把老周嫂子和丹丹接来新疆过日子。好在他会刻公章,随便一个糊弄,这里人员又杂,就混过了检查。他在大街上踩着泥泞走着,心里盘算着。先入乡随俗吧,把自己打扮成蒙古汉子再说。
第二天,沙吾同从民族商店买来一顶毡帽、一双皮靴、一条腰带、一把腰刀,又从一个蒙古族男人身上买下一件袍子,顺便又买了望远镜和一把手电筒。回到旅社,把自己从头到脚包装起来。他对镜一照,浓密的胡子,乱草一样的头发,简直就是一个地道的蒙古族汉子了。
白天,沙吾同穿好蒙古装,买些烤馕,背上一个行军壶,越过布尔津河去大山里寻访流浪侠客的踪迹。大草原矮矮的灌木根本不挡风,寒风飕飕,很快把他吹了个透心凉。四野荒无人烟。在这种环境下,一个小时一个小时的捱下去,那滋味真是难受。因为他打听出解放军围剿顽匪时,有一个汉族少女,被当地维族老乡保了出来,说是早年盲流入疆,已经给维族老爹当了女儿,叫阿依丹娜,归入维族籍。听了这一说,沙吾同信心更足了。过了一段日子,又从一个参加过剿匪战斗的蒙古族民兵口中得知,那姑娘自杀未遂,被下了枪,抓了起来,把她移交给地方政府处理,可能遣返原籍了。听到这里,沙吾同差一点儿就叫了起来。他的陈小焕绝不会让遣返菊乡,回去等待她的是刑场,她一定会千方百计逃跑,在边疆流浪——他认定,他的陈小焕就是这个汉族姑娘。
大草原没有月亮的夜晚,墨一样黑,手电筒的光比萤火虫强不了多少。无尽无助的孤独,无尽无伴的恐惧,强烈地占据着他的心,稍有风吹草动,他便毛骨悚然,直冒冷汗。夜里最让他难受的是刺骨的寒冷和刺耳的风啸,那尖啸声比鬼哭狼嚎还要令人恐怖,尤其是突发性地一声尖叫,比抽他的耳光还要难受。偶尔随着风声再传来几声狼嗥,这一宿他连一个盹儿也不敢打了。他得时时刻刻握紧那把腰刀,以防不测。睡不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