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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我们两个都“偶有”作品发表,生活仍然是够苦的。因为,稿费不是固定收入 ,时有时无。“吃饭”却是固定开销,一日也不能少。我初当“家庭主妇”,总是捉襟见 肘,就弄不清楚,为什么每到月底,总有些日子,两人口袋中都“清洁溜溜”,一点钱都 没有了。我的个性强,当初和庆筠结婚时,曾大言不惭的说:“我穷我苦,那是我自己的 命!”此时,面对“自己的命”,只想如何挨过去,而不愿去向娘家伸手求助。在这种情 况下,我开始懂得去做“家庭预算”,并且必须去“执行”这项预算。
我和庆筠,婚后的第一次吵架,就出在这“家庭预算”上。
原来,我们那时一天的菜钱,只有七块钱,超过了这个数目,我们月底就会没钱用。 我非常辛苦的去维持各项“预算”,小心翼翼的不让自己“透支”。但是,七块钱实在太 少了,我们几乎难得吃肉,几天下来,庆筠已经喊吃不消。我却坚持“吃苦,大家一起吃 ”,不许乱了预算。这样,有一天下午,两人都在埋头写作。忽然,院子外面,有人朗声 叫卖“鲜肉粽子,豆沙粽子”,这一叫,叫得我们两个都抬起了头。
“我去买两个粽子来吃!”庆筠说著,打开了抽屉,拿著我们的“家用”就往外跑。 我急忙阻止说:
“一个粽子要三块半,两个粽子就吃掉了一天的菜钱!到月底我们就会有一天要饿肚 子!而且,此例一开,我们都不照预算去用,月底又要难过了。”
“管他的!”庆筠说,依然往外跑:“月底的事月底再说!船到桥头自然直,没有人 会饿死的!”
“不行!不行!”我说:“船到桥头不会自然直,每个月到了二十几号,我都要去当 我的结婚戒指!这种事太没面子,我不要当结婚戒指!”“你不当我当!”他说:“我现 在饿得很,不吃粽子连灵感都不会来!”我看没办法阻止他吃粽子了,只好妥协的说:
“那么你买一个就好了,我不饿,我不吃!”我心想,最起码可以省下三块半。谁知 道,我这样一说,他竟然勃然大怒起来,跳著脚说:“你为什么不吃?你不吃,叫我一个 人怎么吃得下?你就是喜欢这样,把自己弄得好可怜的样子,其实那有这么严重?连粽子 都吃不起?我没结婚的时候,只要口袋里有钱,想吃什么吃什么,结了个婚,连粽子都没 得吃!”
“我没有阻止你吃呀!”我委委屈屈的说:“我自己不吃也不行吗?你为什么要扯到 结婚不结婚呢!婚前你可以寅吃卯粮,然后再借债过日子,对我来讲,很不习惯呀……”
“好了好了!”他嚷著:“你的意思就是嫌我穷,你不习惯过穷日子……”“我哪有 嫌你穷?”我这下子更委屈了,声音也大了起来:“嫌你穷还会嫁你吗?我是宁愿跟你‘ 吃苦”的,现在,吃不了苦的是你不是我……”“你就是这样,就是这样!”他越吼越大 声。“吃苦?我怎样给你苦吃了?你左一声吃苦,右一声吃苦,还说不是嫌我穷,你明明 就是嫌我穷……”
我们这场架,吵得真无聊!吵著吵著,卖粽子的人也走了,粽子也吃不著了,文章也 写不下去了,然后我就哭了。哭著哭著,晚饭也不肯做了,我回娘家去了。
如今回忆起来,我们居然会为了吃两个粽子而大吵一架,简直是不可思议。我还记得 ,那次粽子事件结束的时候,父亲曾经调侃了我一句:“怎么?你又要马儿好,又要马儿 不吃草?”
庆筠有个绰号叫“老马”,父亲一语双关,实在是非常幽默。只是,当时,这个“幽 默”里,也夹带著好多的辛酸!“贫贱夫妻百事哀”呀!贫贱夫妻,真的是“百事哀”! 写到这里,就不能不提一提我的电风扇。我们那“诗意的小屋”,因为墙太薄了,室内温 度和室外温度,几乎都一样。夏天酷热,冬天苦寒。我生平最怕热,到了七、八月,就觉 得日子真挨不过去。和庆筠婚后,我都是自己做家务,大热天在厨房中炒菜,真是一大苦 事。我又怕庆筠穿得太邋遢,会给同事笑话,所以,他的衬衫长裤,我都是自己洗自己烫 。洗衣服还罢了,烫衣服又是一件苦事。每次给他烫衬衫,我额上的汗,滴滴答答落了满 衬衫。因此,那时,我最大的愿望,就是能拥有一架小小的电风扇。
一架最小的电风扇,要四百元。我们就是筹不出这个钱来。我省吃俭用,到了月底还 要闹亏空,哪有闲钱买电风扇?我盼著想著,夜里做梦都会梦到电风扇。这样,终于皇天 不负苦心人,有天我拿到一笔不太小的稿费,有两百多元。母亲看我太可怜,又借给我一 百多元,凑了四百元,我买了生平第一架电风扇!有了电风扇,我真是太高兴了。从此, 做饭时,烫衣服时,写作时,我拎著小电风扇到处走。把风扇开了,再做工作。那时,父 亲有一架旧的收音机,送给了我。我听著收音机里的古典音乐,一面做家事,一面吹电风 扇,感到人生也蛮有意思的。古代皇帝天热时只能用鹅毛扇,哪有电风扇用?我吹著电风 扇,就觉得比皇帝还过瘾。
这样,有一天,我和庆筠到台北看父亲母亲,又和麒麟、小弟玩了玩桥牌,回家时已 经相当晚了。进门一看,家中居然遭了小偷!把我的电风扇、收音机,和庆筠结婚时所做 的一套西装(他惟一的一套西装)全偷走了!我当场傻在那儿,半天都不敢相信这是事实 。当我终于知道这是事实时,我跌坐在床上,抱头痛哭。直到如今,我都清清楚楚记得, 为了那架电风扇,我哭得多么伤心!坐在那儿,我不睡觉也不说话,只是不停的哭。不论 庆筠怎样安慰和劝解,我就是止不住自己的眼泪,硬是整整的哭了一夜。然后,我又回到 挥汗如雨的日子,每当汗水滴落,泪水也不禁盈眶。小偷啊,偷这样的“穷人家”,你实 在残忍!
十、离别与儿子
结婚第二年,我随庆筠迁居高雄,因为庆筠终于想通了,在高雄铝业公司找到一个翻 译的工作,要去上班,以改善家里的经济环境。上班,这对庆筠来说,实在是相当大的牺 牲,他恨透了坐办公桌,一心一意只想写作。但是,经过一年的考验,“梦想”和“现实 ”终于抵触。这一年,我们彼此的作品都不多,想当职业作家固然不容易,想写一部能藏 诸名山的作品更加难。最后,庆筠低头了。铝业公司的待遇并不很高,但它属于经济部, 远景看好。当时人浮于事,找工作并不容易。庆筠一被录用,亲朋好友都来恭喜他,连父 亲母亲都为我的生活松了口气,只有他自己,闷闷不乐。初抵高雄,在庆筠两位同学的协 助下,租了一栋二层楼的房子。那两位同学是单身汉,和我们合租这栋房子,他们两个住 楼下,我和庆筠住楼上。反正行李衣物,都很简单。楼上只有一间大房间,卧室书房客厅 全在一起。
庆筠开始当公务员,早出晚归。每天回家后,匆匆忙忙吃完饭,就又去从事他的写作 。但,上了一天班,回家已经相当累了。用剩余的时间去写作,当然写来写去不顺利。他 以前可以有全天候时间写作,他的产品都不多,这一下,当然少之又少。我不用上班,每 天一个人在家,时间多得用不完,生活也挺寂寞的。于是,我就全力卯上了写作。副刊小 说不再是我的目标,我开始写长篇。总觉得自己感情丰沛,思想细腻,应该可以写出一两 本好书来才对。可是,我整天涂涂抹抹,写了撕,撕了写,不知怎的,也是写不顺。
我写了好多“第一章”,都没有“第二章”,写来写去,真觉得自己无能极了,开始 怀疑自己有没有才气。庆筠的写作,比我更不顺利,我还偶尔会发表一两篇短篇小说,他 连短篇都没有!于是,在两个人都充满挫败感,情绪低荡的时候,冲突就时常发生。每次 都从小冲突变成大冲突,冲突到了最后,就忘了为什么起冲突的,他会对我大吼一句:
“我知道你对我什么都不满意!因为你心里始终有个人!你忘不掉他!你一直忘不掉 他!”
这实在是很不公平的!我一心一意要当个好妻子,我努力在“忘掉他”,是庆筠,他 不许我忘掉他呀!他时时刻刻把吵架的主因丢开,而兜到他身上去。难道我成为庆筠的妻 子以后,我就必须把我生命里的“历史”都一笔抹煞吗?可是,今天的我,不论值得人爱 ,或不值得人爱,不都是由过去的我堆积而成的吗?这种吵架,总是撕裂我的心。因为, 无助的感觉,会随之而起。我会好几天都想不明白,不知道自己错在哪里。好在,吵架总 是会过去。庆筠心地善良,吵完了,也会觉得自己在“胡搅蛮缠”,于是,拥我于怀,轻 轻说一句:
“对不起!”我会落泪。我一直好爱哭。泪水掉完了,纷争随之而去。我仍然一心一 意要做个好妻子。
就在这个时候,我发现我怀孕了。
一切好奇妙呀,居然有个小生命在我体内孕育!我整个人像从睡梦中苏醒,全心灵震 撼于这个发现。一个孩子!我的孩子!这事实挑起了我身体中所有的“母性”,带给我一 阵莫名的欣喜。我这才知道,孩子在母体中孕育的第一天开始,母爱就同时存在了。庆筠 对这个消息不像我这样兴奋。可怜的庆筠,他没有准备要当丈夫,就糊糊涂涂的当了丈夫 ,没有准备要当父亲,就糊糊涂涂要当父亲了。
但是,自从我怀孕以后,我的脾气就变得非常温柔了。我才二十二岁,已为人妻,且 将为人母。过去的狂风暴雨,对生命的怀疑厌倦,都成“过去”。这时的我,开始“成熟 ”,开始热爱“生命”。感到我和庆筠所共有的小生命,正在我体内长大,使我对庆筠也 充满了柔情,充满了感激。小生命是我们两个的,我们将在人生的旅途上,好好的走下去 ,为我们,为我们的孩子!我怀孕的这段期间,变成我和庆筠感情最好的一段时间。我们 不再吵架,两个人都全心全意照顾对方,等待小生命的来临,这种感觉,实在是美好极了 。我几乎有百分之百的信心,我会和庆筠恩恩爱爱的活过这一生!
这个时期,我的小弟已考入中兴大学森林系,去台中读大学了。麒麟从工专毕业以后 ,在庆筠的介绍下,也到铝业公司来上班,他学的是冶金,在工厂中担任助理工程师,我 们双胞胎又常在一起了。他住在单身宿舍,交了个女朋友,每到周末,就和女友来我家。 大家在一起包饺子吃,真是快乐极了。人生的变化,实在是想也想不到的!
就在我怀胎十月,即将临盆的时候,庆筠忽然被铝业公司选中,奉派出国!在那个年 代,出国的机会,实在少之又少。人人对于出国,都趋之若鹜。有这么一个好机会,可以 出国去看看这个世界,这简直是件天大的好事!庆筠一被选中,大家对他又是羡慕又是嫉 妒,恭喜之声不绝于耳。我却忧愁极了。
我不喜欢离别,我更不喜欢在我即将临盆的时候,丈夫却不在身边。我希望我的孩子 呱呱落地后,能躺入他父亲的臂弯里。我知道我的想法都很自私,可是,我就没办法很快 乐的去接受这件事。何况,我和庆筠刚在高雄安定下来,如果他出国,我势必要回娘家待 产。中国人的习俗,回娘家生产是不受欢迎的。我相信我的父母不会那么迂腐。可是,母 亲在我结婚时,就对我说过几句话:
“我一生带大了四个孩子,觉得辛苦极了,所以,我绝不帮孩子再带孩子,如果你有 了孩子,不要来麻烦我!”
母亲对我这么年轻去结婚,本就不太高兴。现在又要回娘家生产,母亲怎会坦然接受 呢?我实在很怯场。庆筠一去,就要一年多,我觉得恐惧极了。总记得和老师轻易一别, 今生就再也不能重聚,如今又要面对离别,会不会历史重演呢?我怕极了。庆筠还没走, 我就已经心慌慌了。
不管我心中有多少担心和恐惧,庆筠还是决定走。我还是回到了娘家,重新住进了那 间餐厅兼卧室的小房间。
那是一九六一年七月,庆筠终于乘上飞机,飞了。我在机场,目送飞机遥遥远去,心 如刀绞。为什么人生要有离别呢?为什么青春作伴,却不相守呢?为什么在我最需要他的 时候,却离我而去呢?我仰望长空,极目远眺,只见云天苍茫,飞机早已隐没于穹苍深处 。我不忍遽离,伫立良久,老天啊,但愿这番离别,是值得的!但愿庆筠此去,真能获益 良深!但愿时光飞逝,他已归来!但愿,但愿,但愿。
庆筠上飞机的第二天,我就动了胎气。一清早就住进了妇幼中心去生产。孩子来得并 不顺利,我在产房中足足挣扎了三十六小时。我一直以为自己要死了,一直问医生我是不 是要死了?我好希望庆筠在身边,握住我的手,给我一点支持与力量。庆筠不在。母亲陪 了我一段时间,太累了,她先回家了。当我的儿子呱呱落地时,医院里一个亲人都没有。 我孤独的躺在那儿,听著儿子嘹亮的啼哭声,我的汗水和泪水一齐滚落,心中低低的自语 著:“凤凰,你以后再也不会孤独,你有儿子了呀!”
虽然心中这样说著,但在初为人母的那一刹那,我一直躺在那儿掉眼泪。二十四小时 以后,护士小姐才把我儿子抱来给我。我捧著他,凝视著他,虽然他不是个很漂亮的小婴 儿,我却近乎崇拜的看著他的小手小脚,感到“生命”真是“伟大”极了。我心里充满了 爱和骄傲,充满了难以言喻的震撼和感动。我对我的儿子,郑重的低语:
“孩子!不管生命的产生是多么的‘偶然”,你却是我全心全意所期待的,所需要的 ,所热爱的!以后,不论我的生命中再有多少风风浪浪,我都会为你而坚强的活下去!你 ,就是我的希望、快乐,和最伟大的一部长篇!”
那一年,我二十三岁。从一个年轻的“妻子”,变成了一个年轻的“母亲”。我还没 有完全适应当“妻子”的角色,就要努力去适应当“母亲”的角色了。最麻烦的一点是: 我搬回了娘家,我还必须兼顾当“女儿”的角色呢!
十一、小庆
我的儿子,乳名叫做“小庆”。
小庆在婴儿时期,非常爱哭。白天哭,晚上哭,夜里也哭。我初当母亲,常被他哭得 心慌意乱。带他去看医生,医生说,一切正常,哭是“运动”。但是,小庆“运动”的时 间非常混乱,不管是夜深还是清晨,他爱运动就运动。我们那日式小屋,完全不隔音。父 亲辛苦了一天,夜里被小庆惊醒,他就叹著气问我:“你为什么让他一直哭呢?你会不会 带小孩呀?”
我是不会带呀!抱著儿子,我整夜在屋里走来走去,拍他,哄他,哀求他:好儿子, 别哭了!少运动一点呀!儿子听不懂,他仍然运动他的。母亲对我直摇头:
“唉!如果当初考上了大学,何至于现在要受这种苦!都是任性的结果,以为结婚很 好玩呢!”
我并不觉得带孩子是一种“苦”。可是,因为我的孩子,而让父母受苦,这才是我的 “苦”。那时,父母家中,麒麟去高雄做事,小弟去台中读书,只有小妹在家。小妹仍然 是最优秀的小妹:小学拿了十二个第一名,考上了一女中,又连拿了好几个第一名,这年 正要进高中,每天捧著书本,用功得不得了。我儿子一哭,我母亲就著急:
“别让他老是哭了!别让他吵著小妹呀!”
我急忙抱著儿子,冲到院子里去。一面摇晃著孩子,一面抬头看著满天星辰,心中低 叹著:
“庆筠,你在哪里呢?”
庆筠没有回答。儿子仍然哭,我就跟著哭。
儿子是我的希望、快乐,和爱!但是,那段时间中,我却怕极了儿子哭,每次他一哭 我就会跟著掉眼泪。父母对我已经忍耐到了极点,我觉得我这样拖累娘家,实在是“罪该 万死”!我怎么总是把自己弄成“罪该万死”的情况呢?
庆筠正在“周游列国”。他这次出国,并不是出去深造,也不是出去考察,而是参加 了一个“道德重整会”,出国去巡回表演。我一直到今天,都没有弄清楚,这个“道德重 整会”到底在做些什么。只知道庆筠一会儿在美国,一会儿在欧洲。德国、英国、法国、 瑞士……到处跑。庆筠出国时期,铝业公司照发他的薪水,我应该没有经济的困难。可是 ,我对于带著孩子回娘家生活,非常不安和歉然,就把这薪水,全部交给了母亲。这样, 当小庆需要奶粉、衣服、营养品、医药……等的开销时,我又捉襟见肘了。偏偏庆筠从国 外来了封求援的信: “快寄一点美金给我,因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