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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上心头--琼瑶-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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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跟了进来,靠在墙上,锁眉,闭眼,叹气。然后他睁开眼睛来,自言自语的说: 

  “不攻击他!不攻击黎之伟!不攻击黎之伟。”他看她,忍耐的、痛楚的去抓她的手 。“你都知道了?是不是?你在生气吗?因为我是萧彬的儿子而生气吗?” 

  她用力抽出手来,电梯停了,她往自己的房间冲去。阿奇跟了过来,她找钥匙,开门 ,走进房间,她转身就要把门摔上,阿奇机警的用脚抵住了门。同时,韶青已经在她身后 笑嘻嘻的说:“何苦呢?迎蓝,人家已经坐在这儿等你一下午了,在窗子前面看到你过街 ,就像火烧了尾巴似的冲下楼去接你,有什么别扭和误会,两个人当面谈谈就过去了,不 要这样闹小孩脾气!”她回头看韶青,气得声音发抖: 

  “你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我告诉你,他不是一个人,他是个魔鬼!”阿奇大踏 步的走进房间,关上房门。 

  他走到她身边,脸色铁青。 

  “给我一个解释的机会,好不好?”他忍耐著说。 

  “不听!”她大声的叫:“你不用解释,我不听!绝对不听!” 

  韶青拿起了梳妆台上的皮包,走过来对迎蓝甜甜的一笑。拍拍她肩膀说:“我有事要 出去,你们不要吵架,好好的谈。嗯?迎蓝,答应我不要太任性!”迎蓝一把抓住韶青的 衣服,急促的说: 

  “你不要故意避开,我不和这个人单独在一起!” 

  韶青扯出了自己的衣服,又好气又好笑。 

  “我不是故意避开,我有约会,你知道,我们不像你们,见一面可不容易。我珍惜能 见面的每个机会,我非去不可!迎蓝,你是人在福中不知福!” 

  她摆脱了迎蓝,很快的出去了,房中只剩下迎蓝和阿奇两个人。一层沉默和僵硬的气 氛在两人之间迅速的扩散开来。 

6 

  时间不知道过去了多久,迎蓝慢慢的走到梳妆台前,把皮包丢在桌上,拿起发刷,无 意识的刷了刷头发,再走到床沿上坐下,脱掉高跟鞋,换上一双舒适的拖鞋。然后,她往 枕头上一倒,闭上眼睛,表示要睡觉了,自始至终,她就没有看过阿奇一眼。阿奇静静的 望著她,望著她的冷淡,望著她的目中无人,望著她沈默中的反抗,望著她那倒在枕上的 疲倦而憔悴的脸庞……够她受了,这两天像狂风暴雨,已经卷走了她脸上的喜悦和欢愉。 一阵怜惜的情绪就把他紧紧的缠住,他的心脏在隐隐作痛了。慢慢的走过去,他在她床前 的地毯上坐下来,抱著双膝,凝视著她的脸庞。 

  “迎蓝,”他轻轻的、温柔的说:“你必须听我解释。让我告诉你,我虽然欺骗了你 ,但是并没有丝毫的恶意,而且,连续好几天来,我一直想告诉你真相,是你自己不要听 ……” 

  她把身子一翻,连头带脑都转了过去,用背对著他,同时,抓起一个枕头,她把枕头 压在耳朵上。 

  他有些恼怒,怒气在他胸头起伏,他重重的呼吸,然后,他扑过去,一把掀掉了那枕 头,用力扳过她的肩膀,强迫她面对自己,大声的喊:“你到底要不要听!”“我说过我 不要听!”她睁开眼睛来,倔强的说:“拿你那一套装腔作势,去骗别的女孩去!不要来 理我!” 

  “我已经理了你了,我非要理下去不可!” 

  “废话!”她嗤之以鼻。“你有演戏细胞,为什么不去演电影?为什么欺侮一个从乡 下来的小女孩?” 

  “别说得那么委屈,台中不是乡下,你也不是小女孩!我骗了你是真的,欺侮你谈不 上!” 

  她一转身又要背对他,他把她按住,不许她翻身,他开始对著她的耳朵,大声的、一 连串的吼了出来: 

  “我告诉你,我们家已经一连娶了三任女秘书,个个都是千万人里选出来的,个个都 优秀漂亮。这次,你来应征时,全家就开玩笑说:这次是在帮阿奇找媳妇了。说实话,这 句话使我非常反感,我立誓什么女朋友都可以找,就不找女秘书。但是,当公司里考女秘 书时,我仍然很好奇,我躲在一边,看过听过许多资料,这些应征者中,对别人都没什么 ,惟独对你,我有种强烈的好感,并不是因为你最漂亮,来应征的人里有比你漂亮得多的 ,也不为了你的学历,你知道你的学历不过普通。而是因为你反应敏捷,对答如流,和你 那种与生俱来的幽默感。你猜怎么,那时我甚至希望你落选,如果你落选了,我再来追你 ,就不算追女秘书了,偏偏爸爸也看中了你,你竟然成为爸爸的女秘书了。” 

  他停了停,她不再翻身了,用手玩弄著枕头的荷叶边,她一语不发的听著,倒想听听 他如何自圆其说!“你知道,我家虽然娶了三位女秘书,几乎都不太幸福,能干的女孩都 有驾驭男人的习惯,而且,由于贫富的差距,这些走入萧家的女孩,常常会变成另一个人 ,跋扈,不讲理,贪得无厌,娘家的哥哥弟弟、叔叔伯伯、表亲姻亲……全要往萧家的事 业里推进去,情况非常像长恨歌中提到杨玉环得宠后那一段:姐妹弟兄皆列士,一时光彩 照门户。这并不能怪她们,这是一种自然的转变。我的大婶婶,小婶婶……全是这样,然 后,轮到了我的嫂嫂祝采薇。” 

  他又吸了口气,注视她,她不满的蹙起眉头,心里的反感又在加重。你们家挑女孩子 专挑势利鬼,然后就把普天下的女孩都看成势利鬼!“你已经见到采薇了,你也见到黎之 伟了。我哥哥追采薇追得最苦,全家出动了来支援他。老实说,采薇是这些女秘书里最可 爱的,难怪大哥一见倾心,就是我也为她动过心,她最美的是她那份性格,柔顺、热情, 而容易感动。她已经有了男朋友,黎之伟一度也是我的好友,我们天地玄黄、宇宙洪荒无 所不谈。大哥发动追求后并没有顾虑黎之伟,我也认为情场追逐,是各凭本事。然后,大 哥成功了,他娶了祝采薇。从此,就是我大哥悲剧的开始。” 

  她不知不觉的调眼来看阿奇了,谈到采薇,使她的注意力不能不集中起来。“大哥和 我的性格不同,我比较达观任性而外向,大哥正相反,他是文质彬彬的,对感情固执到底 的,他内向而不爱多说话。他们婚后,本该很幸福的,但是,黎之伟像个鬼影般站在他们 中间。采薇不能忘怀黎之伟,她常常躲在没人的地方哭,常常在纸条上写满黎之伟的名字 ,冬天,她在窗玻璃上呵气成霜,写下:‘此情无计可消除,才下眉头,却上心头’的诗 句。”她记起来,阿奇也曾经在点菜纸上,写过这几句话,原来,是抄自祝采薇。“哥哥 看在眼里,痛在心里,对任何人都不能说,你不能想像他有多苦。从小,我们兄弟感情很 好,他的事我都知道。有一次,他非常沉痛的对我说:‘阿奇,如果你有一天爱上了某个 女孩,千万不要让她知道你的身分,你要彻彻底底的征服她的心,甚至于,不要让金钱帮 助你达到目的,你要让她爱上你的人,而不是你周围的一切,不是你能为她做的那些事。 ’哥哥这几句话对我刺激很大,我看过我婶婶们的例子,又看到祝采薇和哥哥的例子。我 发誓,当我追女朋友的时候,我决不利用身分钱财,我要把自己变成一个穷小子。” 

  她咬咬嘴唇,不说话。心底又涌起一层新的反叛和悲哀;原来,你把我看成她们,原 来,你以为我会为了金钱嫁给你!原来,你千方百计掩饰自己的身分,只因为把我看成一 个淘金的人!“第一天,我在电梯里和你巧遇,当然不是真的巧遇,而是我安排出来的。 那时,我并没有追求你的意思,只想和你开开玩笑,试探一下你是怎么样的一个人。当时 ,你谈笑风生,天真烂漫。我用各种颓废的态度来对你,你心无城府,纤尘不染,只是一 个劲儿鼓励我,使我当时就觉得惭愧得无地自容。而且——”他振作了一下,深深沉沉的 注视她,眼神虔诚、热烈、而真挚。“你相信吗?仅仅是那么短的时间,你已经征服了我 !”她不语,瞪著他,怀疑他那么会演戏,现在说的话里又有几分真实性?他仍然在玩弄 她吗?他仍然在编故事吗?想起这两个月来,被他骗得团团转,她就又牙根发痒,恨不得 狠狠咬他一口。“接著,我们几乎每天见面了,我也几乎每天想把真相抖出来,但是,大 哥极力赞成我的做法,爸爸也站在大哥一边,因为他深解人情世故,他早就看到我所看到 的事情,妈妈更赞成,她私下对我说:‘娶一个真实的人回来,不要娶一个美丽的躯壳回 来!’他们全体打扮我,给我穿破牛仔裤,洗白了的衬衫,甚至掏空我的口袋,免得我露 出马脚,这样,我的戏只能一天又一天的演下去了!”他停了停,把头放在膝盖上。 

  原来你们父母兄弟全家串通好了的!她心中的怒气在往上升,原来你们防我像防一条 毒蛇一样!原来你们把我看得那么低俗,原来你们全家都怕我爱上你们的钱财势力!你们 错了,你们大错特错了…… 

  “我告诉你,迎蓝,”他又继续说了下去。“到后来,这种欺骗对我已经是苦刑,我 觉得你天真得像张白纸,我胡说八道,你也听我的,你也不追问。我认为我的欺骗,已变 成对你的一种侮辱和伤害,所以……我好几次话到嘴边,又被恐惧堵了回去,我开始害怕 你知道真相了,我可以猜出你知道后的反应和愤怒。时间过得越久,我越害怕,就越说不 出口。昨天,我本来已经下定决心,要和你说真话了,偏偏黎之伟来一闹,你又受了惊吓 又受了伤,我……”他苦恼的用手抓头发:“我看你又累又弱又楚楚动人,我简直爱疯了 你!我说不出口,我怎能说,迎蓝,我一直在骗你,我怕你会看上我的地位金钱而爱我? 这是多大的侮辱和渺视!我说不出口,结果又说了另一个谎言,我说我结过婚,你哭得心 碎,我看得心碎。我招认没结过婚时,逼著你答应了我一句话,你还记得吗?”她紧闭著 嘴不说话。“我说,无论发生了什么事,你都不能离开我!你答应了,记得吗?你答应了 。所以,原谅我吧,迎蓝。原谅我对你的欺骗!我承认,我——是做错了。怪只怪,当我 做的时候,我并没想到你是这样纯洁而善良的。”

  她仍然紧闭著嘴不说话。 

  他焦灼的去握她的手,去拂开她额前的短发。 

  “说话吧!”他祈求的。“你一直不说话,说一句话吧!迎蓝!”她仍然不说,眼光 直射出去,透过他的身子,不知道在看什么遥远的东西。他开始焦急的去摇她的肩。 

  “说话!迎蓝,请你说一句话,你可以骂我,可以生气,但是,不要这么沉默!”她 仍然沉默,奇怪的是,她现在不能想阿奇,反而浮起黎之伟的话:“……你已经被萧家迷 住了!你帮他们说话!你已经成了萧人奇的俘虏,你和采薇一样浅薄无知!” 

  “……他先扮演穷小子,再回复阔少爷的身分,这样,你才能区别两者之间有多大差 异!” 

  然后,她眼前又浮起第一次见到的阿奇: 

  “我赌你三年之内,会嫁到萧家去!” 

  第一次见面,他已经知道她翻不出他的手掌心了!他对自己多有自信!多狂!多傲! 他早就看扁了她!而她居然笨到连思想分析的能力都没有,就傻傻的往他布好的陷阱里跳 下去!然后,她又想起了采薇,她那悲哀而含蓄的话: 

  “说不定,你也会走进萧家来,那么,我们就比朋友更亲了!”她想著想著,越想越 多,越想越气馁,越想越悲切,越想越沮丧,越想越“自卑”了。 

  “迎蓝,”他忍不住了,喊著,一面捏住她的下巴,强迫她面对自己。“看著我!迎 蓝。”他说:“看著我!” 

  她看著他,完全被动的。 

  “我说了那么多,你能了解吗?你能原谅吗?” 

  她定定的看他,终于,她开了口,她的声音好像从深远的山谷中传来,连自己都觉得 陌生。 

  “我不认识你,萧人奇!我曾经认识一个男孩,叫阿奇,他忍苦耐劳,善良真诚,我 好喜欢好喜欢他。如果是他得罪了我,我什么都可以原谅他,但是,他不见了。而你,萧 人奇,我不认识你!”他的脸色大变,眼神痛楚而狂乱,声音低沉。 

  “你在说些什么?”他问。 

  “我说——”她安静的、面无表情的。“我不认识你。我不懂——你为什么要纠缠我 ?” 

  他扑过去,用双手捧住她的脸庞,急切的迫近她: 

  “你有理由生气,”他说:“没有理由否定我!” 

  “我没有否定你,”她幽幽的说,语气不温不火,几乎不杂丝毫感情。“你是萧人奇 。” 

  “就是阿奇!”他接口。 

  “不是阿奇!”她坚定而平稳的说:“阿奇爱开玩笑,但是不会用心机!阿奇尊重我 ,不会玩弄我!阿奇善良多情,决不奸诈险恶!不,你不是阿奇,请你不是冒充阿奇来迷 惑我!” 

  他定定的看她,眼中燃烧起两股怒火。但是,他的声音仍然压抑而忍耐。“好,”他 说:“萧人奇是坏蛋!让我们忘记萧人奇,那么,我是不是阿奇了?”“你不是。”她悲 哀的说,悲哀的看著他。“你是萧人奇,一个陌生人,你把阿奇杀死了。也把我杀死了。 ” 

  他重重的呼吸,胸腔在剧烈的起伏,他咽了一口口水,喉结在颈子上滚动。他努力在 压制自己,仍然竭力维持著声调的平稳。“迎蓝,你讲不讲理?” 

  “讲,我一直讲理。”“那么,承认我,我只是姓了萧,那不是我的罪过,别为了这 个就把我推翻得干干净净。迎蓝,如果我不是这么爱你,我不会这样求你。”她闭紧嘴巴 ,又恢复了沉默。眼睛中流露出一股心不在焉的神情。他死死的看了她一会儿,然后,他 把嘴唇压在她的唇上,她没动,也没有反应,好像她是个蜡人。他抬起头来看她,她的眼 睛睁得大大的。“你在干什么?”她问,语气中终于有了些“感情”,是愤怒,而不是柔 情。“想找回我们的过去!” 

  “我们没有过去!”她咬牙说,怒气挂在眉梢眼底。“你再敢碰我……”他不等她说 完,就一把抱住她,再去找寻她的嘴唇。她一翻身从床上坐起来,他用力把她抱牢,她开 始挣扎,他从没经过这样强烈的挣扎。他本能的想制服她,她拳打脚踢,又用牙咬,他就 是不放松她。她怎样都挣不掉他那铁箍似的双臂,她累极了,仰著头,她瞪著他,停止了 挣扎。她一个字一个字的说:“萧先生,如果你倚仗你是达远的小老板,而来强暴我,我 是无力反抗的,你动手吧!” 

  他颓然的一松手,把她推倒在床上,自己连退了三步,站在老远的地方看著她。她无 力的躺著,蜷缩著身子,像个被伤害了的虾子。她的头发披散在雪白的被单上,脸色几乎 像被单一样,白得吓人。她轻声说: 

  “再见!阿奇。”这一句“阿奇”使他大大的震动了,把他每根神经都抽痛了。他立 即整个崩溃,扑过去,他跪在她的床头,用双手紧捧著她的手,她的手又冷又颤,他惊慌 的去摸她的额,又去摸她的脸,她额上滚烫而双颊冰冷。他拉开棉被,把她紧紧裹住,焦 灼的去看她的眼睛,她已经把眼睛闭起来了,长长的睫毛在她苍白的面颊上留下一排阴影 。他凑向她的耳边,柔声请求:“我带你去医院,好吗?” 

  “不要!”她冷淡而嫌恶的。“别对我玩输血的花样!我没那么娇弱!”“什么输血 的花样?”他听不懂,“你病了,你在发烧!” 

  “我没有。”她抗拒的。“我只是累了,我要睡觉,你为什么还不走?”“我在这儿 陪你好不好?等韶青回来我就走!”他坐在床沿上,怜惜而心痛的看她,强烈的自责把他 五脏六腑都绞痛了。为什么要对她凶呢?为什么要对她吼呢?为什么要去强吻她呢?他该 早就看出来,她根本又病又累又衰弱,从昨天受伤后,她根本没有好好休息过。而打击却 接二连三的在刺伤她。她躺著,似乎浑身无力了。闭著眼睛,她沉沉欲睡。他忍不住就伸 出手去,轻轻抚弄她那散乱的头发。这碰触使她像触电般惊醒过来,睁大眼睛,她惊愕的 看他: 

  “你还没有走?”她奇怪的问。 

  “我陪你!”他慌忙说:“等韶青回来我就走。” 

  她伸手拂开了他的手,从床上坐了起来,她瞪著他,眼光清亮。“看样子,我不跟你 说清楚,你是不会走的了。”她说,声音沉重而清晰。“听我说,我明天早上会去达远, 把我未完成的工作交代清楚,我不会留在达远工作了。你呢?不管你是阿奇还是萧人奇, 我们之间已经没有戏可唱了。请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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