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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部分豪门惊梦(12)
然,防得了大盗,防不了小偷。只要世上有人为非作歹,就有人受害。这叫没法子的事。
邹善儿跟其他打工仔一样,按职位高低,受不同程度的窝囊气。
“人总得有工作!”我说。
我们无法不跟现实妥协。
“对的。”邹善儿说到这里,竟一时间红了脸,她原本就是个好看的女人,此刻的腼腆,更添妩媚。
“乔太,我已有出路。”
“什么机构呢?”
“一间比不起乔氏集团的公司,专营中美出入口,可是……”善儿连忙补充,“规模也不算小了。”
“哪一家呢?”
“益通企业!”
“嗯,老字号!你担任什么职位?”
“他们邀我入董事局!宁为鸡口,莫为牛后!”
“我舍不得你!善儿,再想清楚,做生不如做熟!”
“只是……”
“他们高薪挖角?”
“不单是钱,最重要是诚意!”
“我们也有诚意呀!”
“你的诚意,跟他的诚意,不同!”
“怎么会不同呢?你要我如何表达诚意,只管说呀!”我有点发急了。
邹善儿竟忍不住笑。
“你笑什么?”
“怎么说才好呢?你……你是无法像他一样表达的!”
“为什么?”
“因为,你是女人,他是男人!”
我眼珠儿一转,目睹这眼前人那张红通通的、喜悦、为难而略带羞涩的脸。哎呀!我用力拍着额头,真笨真笨!
两个女人,相视片刻,一齐哄然大笑。笑着笑着,我们情不自禁地拥抱起来。
“这才是最值得恭喜的事!几时完婚?”
“年底吧!”善儿无比兴奋:“难得的第二春,我惶惑得很,有点手足无措!”
“这种担心,我可不用同情你了!”
“原本益通老早已上轨道,多一个员工不多,少一个不少,只是他不要我再在江湖上抛头露面,侍候人家面色过日子!”
这必是好男人无疑,最低限度是极爱善儿的表示。现今的男人,谁不宜得公一份、婆一份?要是口袋里有个钱的,又老愿女人仍躲在厨房和睡在床上,供其享用。能够顺应着你的性情才能环境,提供生活愉快的种种条件,真是难能可贵了!
既不是有瓦遮头,又非金屋一所,是切切实实的一座小楼,住进去,自成一统,哪管外头风风雨雨,能不为善儿高兴?
这世界,老是有人快活,有人愁。
乔正天对邹善儿请辞,暴跳如雷。
可是,天颜震怒也难力挽狂澜。
好老公几时都胜过好老板。挨过江湖风险的职业妇女,全都晓得这条道理。
邹善儿手上的皇牌是好老公即是好老板,还能不顾盼生辉?
我手下的两员大将许秀之和史青,都跟善儿谈得拢,替她高兴之余,乐得飞飞的,像自己在办喜事。
也许,男人无法明白,江湖上有一撮风尘女侠,是情比金坚的。为什么?因为一齐挨过咸苦,谁上了岸,都额首称庆!
举个难听一点的例子。从前青楼卖肉的花姑娘,最兴结义金兰,互相扶持,无非是同疾相怜、同舟共济!一旦抛了头、露了脸,所承风雪,所历忧患,都大同小异,甚或如出一辙,自然易生共鸣、谅解与感应!
公司里头有什么公事上或人事上的快与不快,我们乔家人都尽量不带回乔园去。这儿的家规,甚是简单,准发脾气的只有一人。除乔正天外,其余人等的七情六欲,最低限度在家庭成员大集会时不可表露。
故而,晚饭时,谁都没有谈起邹善儿请辞一事,乔正天根本有业务应酬,没在家主持晚宴,然,乔家成员老早习惯公私分明。
乔正天在座,他是一言堂。
乔正天不在座,一样鸦雀无声。
家姑不喜代策代行,只会随便说两句家常话,将一些厨子的捻手菜式,在各人的碗上夹来夹去,直闹至一顿饭吃完为止。
饭后,乔晖跑到电视房去,我避着走出花园散步。
我承认,心头仍有不安,怕跟乔晖独处。
疏星明月下,我想起邹善儿,她必定幸福地躲在爱人怀里,说着一些迷糊幼稚,只有情人耳朵才能接纳欢迎的话语。曾几何时,我也如此,问他:
“看,怎么你的手掌比我的大了半截?你是大人国,我是小人国!”
唉!说这些无聊的撒娇话时,年已二十三岁。
“大嫂!”
我回转头,是家姑。
“你想得如此入神?”殷以宁祥和地笑。
“没有,我只在胡想!”
真正答非所问。家姑根本没有问我在想什么,无非作贼心虚,此地无银。
“乔晖呢?”
“他看电视!”
“这孩子不爱看书!”
“他也看报章杂志!”我自然地护着乔晖,心上总算一阵温暖,舒一口气。
“幸亏如此,否则,跟你距离更远!”
我这家姑,老是偏心。
“长基,你看,那文医生怎么样?”
我的心,蓦地狂跳,扶住了园子的栏杆,还是觉得有点摇摇欲坠。
“妈,我的意思是,你没由来地问这么一句,我……不大明白!”
“大嫂,你冰雪聪明呢,还猜不透正天的心意?”
我木然。
“这位文医生,是正天老朋友,也是他长期医事顾问聂尔聆教授的得意弟子,真正年少有为,本来一直在英国执业,已是MALET街内有名的心脏病专家了。这年回到香港来参加国际医学会在本城举行的会议,听说被大学医学院留住半年,跟政府医院合作研究少见的病例。我看他也是个很温驯的年青人,难怪正天着了迷。”
这回是家姑有点语无伦次。文若儒的鹤立鸡群,跟乔正天竟扯上了如此亲密的关系?就算看医生,也不必如对亲家。除非……除非是真想对亲家吧!
我心如鹿撞!
“大嫂,你看,我被正天感染了,也在瞎七搭八地胡说,搞得迷糊了!其实,直话一句,你家翁有意撮合文医生和乔雪!”
如雷贯顶,震耳欲聋!
“不能怪正天老套!女孩儿家像乔雪,很难寻得着乘龙快婿。乔雪有她的不羁,又好玩,碰着不三不四的人,胡搞在一起,也是不足为奇的!要能讨雪雪这孩子的欢心,亦非易事。依我们看,这个文若儒,就像从天上掉下来,恩赐给乔园似的,阖家上下,无人会不喜欢他!是不是?”
我点头。怎能反对?
“我们总也不能如此一厢情愿,依你看,那文医生对乔雪可有好感?”
“他不是一整个晚上陪着乔雪跳舞谈话吗?”
这是事实,不论事实是欢愉,抑或残忍,我们都得承认与接受,是不是?
“你也觉得有点眉目了!”
“最低限度不见得讨厌乔雪吧!”
“好的开始是成功的一半!”
乔园之内,我从来最尊敬家姑,今晚例外。
她是鲜有的赘气。
我是少见的小器。
她要再沿这话题发展下去的话,我怕会禁止不住心头的焦灼,发作了……
耳畔突然听到一阵玻璃碎裂声,跟着人声嘈杂。
家姑和我昂起头来,只见东屋灯火通明,乔夕的睡房,一只窗分明给硬物打碎了,里头人影抖动。
我们都吓一大跳。
“什么事了?乔夕他?”
“妈,别怕!我陪你去东边看看!”
才走了两步,殷以宁就止住脚步。
“大嫂,烦你走这一趟,我还是回房里候消息的好。”
我点头表示同意。
家姑不愧是个明白人。
乔夕一定是跟董础础吵嘴,甚而打架。要是家姑出现了,很多事就因此而转不了弯,当事人更难在一家之主面前下台。
老人家对后生一代,最理想是不闻不问。
家姑晓得如此对待儿子,也应以同等心怀对待女儿。乔雪要爱谁嫁谁,她尤其不应该插手。
有气在心头是一回事,正经事正待处理。
我匆勿赶至乔夕睡房。
房门口站了几个家仆,我示意他们引退。人多手脚乱,也别让下人得着太多闲话资料。这两天来乔园的美丑,已足够他们宣扬半载!
房间里的乔夕与础础,像两头要一决雌雄的公鸡,脸涨红,怒发冲冠。
础础更是一脸的泪。
我问:
“你们搞些什么呢,幸好爸不在家,妈又回房里去了……”
我还没有说完,础础声泪俱下地嚷:
“你问他,问他干么要出手打老婆?”
我的天!当年是非卿不娶,今日却辣手摧花!人生变幻无常,竟至于此!
“你该打!”
乔夕简短一声,又撩起了础础的怒火,扑过去跟丈夫拼个你死我活!
第二部分豪门惊梦(13)
我抢前,拼死力分开他们,喝道:
“你们给我住手!”
几经艰难分开他俩,自己也气喘如牛。
“有什么事,夫妻俩不可以心平气静地商量!”
“他根本不以我为妻!”础础指责乔夕。
“不检点的女人,何以为人妻?”乔夕反驳础础。
“我算不检点,你算什么?你跟那姓丁的耍什么把戏,我都看在眼内!”
“还不及你通街招摇,一身肉震震地示人,辱没乔园!”
“你干妒忌!”
“我用得着浪费这种感情!你尽管重操故业,总有老男人肯光顾!”
“乔夕!”我正色地说:“你也别如此出言无状了!础础到底姓了乔!”
“姓乔的女人,不会专挑那些穿上了身原为引人伸手去剥的衣服的!”
我真想掉头便走!莫道清官难审家庭案!这乔夕和础础,根本半斤八两,都一般败落!
“乔夕!”我沉住气再跟他讲道理:“你要不喜欢她,干脆向她提条件离婚,出手伤人,理亏的首先是你!”
“离婚?”乔夕冷笑:“送一大笔赡养费,由着她逍遥自在,过富裕生活,天下间有如此得来全不费功夫之?就算有,也不必便宜她,她捡的便宜还算小吗?”
“你好狠的心!”础础恨得咬牙切齿。
“你要飞上枝头作凤凰,就得忍一忍乔家少爷的脾气。我能做的,不一定就等于你能做,谁养你了?谁供你穿金戴银、身光颈靓?你姓董的若仍在娱乐圈混,再多服侍一千一万个老板,也不能有今天的风光!荒谬!”
上市货色,能有总包销承担,除非本身货真价实,否则,被人家欺到脸上来,也是情理以内之事了。
做人,最要紧是自己争气。
乔夕取起外衣,掉头就走。
董础础泪人儿一个,坐在梳妆台前,伸开两腿,连一点得体的姿势也没有,活脱脱一个披头散发、污糟邋遢的女人。
我怕看这种情景,怕看女人的尊严如此一钱不值,被人拿脚拼命踩!
值得吗?以此屈辱,换回十座乔园,也不值得!
然,人各有志。
我不知如何安慰董础础,一时间语塞,站着走也不是,不走就更觉难堪。
有人轻敲着半开的房门。
是汤浚生。
来者神情尴尬,欲言又止。
“浚生,有什么事吗?”我问。
“没有,没有……乔枫她……要我来看看有什么可以帮忙的!”
这真是最婉转的话了,以乔枫对础础一向的敌意与鄙夷推测,刁蛮公主派来一个可怜驸马,旨在搜罗资料,幸灾乐祸!
“没有什么事了!你且回去叫乔枫放心好了,小夫妻偶然口角,闹不成气候的!”
汤浚生看了董础础一眼,种种悲恻与不忍掩不住又浮了一脸。
“浚生!烦你到楼下去时,顺便嘱咐菲佣给础础倒杯热茶!”
汤浚生点点头,退下去了。
不久,菲佣报到。我乘机给础础说:
“我叫她给你调好一缸暖水,洗个澡,好好休息,睡醒一觉就没事了!”
真的,半夜里纵有千愁万怨,醒来但见骄阳似火,又活了一天,心头自然无可奈何地宽松下来,只好把前事忘掉,重新做人。
我正拟引退,董础础叫住了我:“大嫂!我有句话问你!”
对方煞有介事,我严阵以待。
“为什么你我都是女人,乔园以至乔氏,以至外头世界,总是以你为圣人,以我为贱货?”
我望住董础础,无辞以对。
心上并不太高兴,我跑来看他们,不等于自投罗网,蹚这种浑水!
董础础又凭什么向我质问了?
础础说:
“只不过因为你出身比我好,受的教育比我高!……还有其他吗?”
这已经很足够了!
我沉住气,没有冷笑。
我如今的表现,其实就是董础础想要的答案。
“础础,你别激动,我没有什么胜人的地方,硬说有,可能是我的好彩数!”
认命虽然合理,但把所有的人生际遇推到命运上头,也有商榷余地。因为性格经常决定命运。
董础础,我真想告诉你,把自己培植成什么样子,是个人本身的努力。人力与命运,绝对可以是鸡与鸡蛋的问题。你要把不曾尽心竭力所招致的失败,委诸命运上头,是不值得同情的。
最重要的是,公道自在人心。世界上每个人都有朋友、亦有敌人,可是更多的人,其实跟你无仇无怨、无恩无义,而这些决定性的票数,都只会投给他们认为值得支持的人身上!谁在今天不是目光如炬?
“大嫂!”础础又哭着说:“我的好运什么时候才来?”
唉!单靠运情,诚如守株待兔。
她怎么又不想想有几多人连投奔怒海的机缘也没有?又有几多人仍在灯红酒绿之中浮沉不定,不知花落谁家呢?
做人不满足至此,又不长进如斯,夫复何言?
多说是认真无益了,董础础不是个不会想的女人,她能想到脱离家乡,想到香江发迹,想到嫁入侯门,为什么不能想到勉力进修,成功为豪门巧妇?人生的每一个阶段都要努力,环节一断,前功尽废。
以她的性格,日子还是会如此蹉跎下去的,劝是白劝。我的心神感情,亦不值得花在吃力不讨好的人与事上头。
乔枫对础础的评语,也许流于尖刻,却有几分真理在。她在翌晨的早餐桌上说:
“二嫂是真真人心没厌足!以她的条件,已经超值出售了,自己不改良品种,怎能埋怨通货膨胀,竞争剧烈,而终于要把她挤出市场之外?”
乔枫趾高气扬地大发议论之际,迟到的董础础刚好站在玻璃小屋门口,把说话听得一清二楚。
同情的眼光只有一个,我留意到汤浚生的表情。
我快快地喝完一口咖啡,示意乔晖离场,赶紧上班去。
工作真是宝贝。一句不得以私害公,埋首在办公室中,忙得人仰马翻,根本就腾不出空闲去理会人际是非,安之大乐!
日子又是如此一天天地过。
乔夕和础础三两天过后,便又没事人似的,算是雨过天晴也好,算是暴风雨前夕的平静也好。总之,眼前就是云开见月。
只乔晖在一天晚上,拥着我说:
“眼见东厢事发,益见西厢情重,长基,长基,但愿我俩长相厮守,白头偕老!”
“没得肉麻当有趣!”
说毕,我蒙头大睡。
每早回办公室,定必遍阅几份大报。
今天头条新闻,大字标题:
“张逊风行贿案结束,被判入狱三载。”
我呆了一呆。
之后,按动对讲机,给秘书说:
“给我接监狱署的刘署长!”
我抓起了电话,很诚意地说:
“刘世伯,早晨好!”
“长基!你好!你家翁盛宴当晚,都没有机会跟你好好一谈,正想约你吃个便饭,你就摇电话来了,真巧!”
“难得刘世伯有空有雅兴,我随时奉陪。那晚嘉宾不少,我们招呼不周,你别见怪!”
“世侄女,不说这等客气话,我跟你父母是老同学、手足一般了!快告诉我,打电话来,究竟有何贵干?”
“无事不登三宝殿,很不应该,是不是?”
“你我何分彼此?”
“想请你多关照你的一位新客户!”
“你跟张逊风有交情?”
“爸爸落难时,他没给过我们白眼!”
“即是说,我和他是同道中人。能照顾过我兄弟的我会尽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