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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对着永生的女人他充满激情。尽管这个女人同样遥不可及,尽管他们有时相距不过数米。爱情并没有使他们融合几分,他们同样很孤独,只是这样的孤独带来了一点生趣与希望,唯有这丝淡漠的希望,是吴刚砍树的动力,正如当年的他,恶恨恨地砍向这颗世纪末的桂树,内心拧着如血如荼的斗志。
嫦娥心里也抱着希望,她想走,想离开,远离这无边无际的寂寞。在回归的前面她要忍受这大寂寞。她与自己较劲儿,她与所有的一切都较上劲儿了。玉帝,王母,吴刚,甚至那棵会冷笑的桂树……
吴刚对女人抱着希望,这是他可能想到的最现实的希望,当一个人绝望的时候定要以另一种希望来代替,要不然,生命便成了最大的累赘。
吴刚与嫦娥的悖论。
男人与女人的悖论。
生机勃勃的悖论。
两种希望无法彼此代替,爱情也完满不了他们彼此。他们注定年复一年地遥遥相对,以目光注视抚慰着彼此……仅此而已,孤岛般的月宫,留守着一对寂寞的男女英雄。
写于2002。2。27
第三部分:鬼魅聊斋白云庵记事·受戒(1)
八斤从桔园出来,太阳高挂,正午时分,想起他妈叮嘱他去白云庵求签的事。
八斤很高兴,一路小跑到白云山上。白云山并不高,大约两百多个台阶,以前用石子铺的,现在刷上水泥,台阶平整得好像刚切的豆腐。
哦,八斤家就是做豆腐的。他爸与他妈是白云镇上的街坊,八斤老爸原是个俊俏小伙,八斤的妈妈嫁到他家,喝饱了豆腐花,本来想要个女儿,却不料生下个带把的。八斤很重,顺产,生下来足有八斤,于是取名叫八斤。他一生下来,只是笑,不会哭,八斤的妈妈吓坏了,连忙到白云庵去求静一师太来诊治。
静一是庵里的主持师太,年纪五十多岁,头皮光光,点着九个戒疤,带着摇铃。她曾经嫁过人,十年前在庵里落了发,因为虔诚,一路做到主持师太。夏天她穿灰色僧袍,有时是黄色的,脚上牛鼻扣芒鞋,拾掇得很整洁。出去游历几年,学会搭脉看中医,还会到附近山上挖草药,一枝黄花、土参,有时还捡夏天的蝉蜕,据说可以入药,白云山下满是桔园,春夏之交,桔花谢了,结了小桔子,也是一味药。白云镇附近居民很信静一师太的药方,都说是献过观音的,灵验。于是头疼脑热,伤筋毒疮,都来庵里求治。
白云庵很小,占地不过方圆几亩,建于光绪41年间,门前站着高大的韦驼菩萨,凶狠地瞪着眼珠,身上涂着金漆。这不是十年前那尊,破四旧时都被推倒,一只只脚狠踏上去,全成了泥浆菩萨。后来镇里居民再次集资重修观音、弥勒佛、韦驼等佛祖金身,观音修得不错,慈眉善目,前面居然摆着笑口常开的弥勒佛,或许这是小庵的特点:把人们心目中的可亲可敬的佛全请齐了。
观音身边是梳三根小辫子的善财童子与龙女,边上还罗列着十八罗汉。多了十八尊罗汉挺拥挤的。不过尼姑们倒无所谓,反正人们喜欢就好。
八斤刚出生的时候,庵里只留一个烧火尼姑理清,三十岁,精壮,可下田捕鱼,上山砍柴,庵里庵外粗活儿全她一手张罗,烧饭做菜是一把好手,可惜不会念经,一到打罄敲钵,师太静一念经——“佛告阿难,过去无量不可思议无数劫,有佛出世名世间自在王如来应供等正觉”……理清就昏昏欲睡,而且她还真睡得着,嘴角挂下口水,湿嗒嗒地滴在红皮封面的经书上。她会挨师太一戒尺,一戒尺把她敲醒了,她只好跟着静一呜罗呜罗乱念一气。
尽管理清能做能吃,师太疼爱得很,可是不会敲钟念经,到底不入正流,无奈呵,不能接静一的班。
有人说干嘛留着理清这么个蠢物?
静一说:学佛法要拿出真心,一举一动,一言一行都要往真的去做。理清虽然不懂念经,但对佛也十分虔诚,打扫观音,韦驼金身时都小心翼翼的,这就是“真心”。
静一师太布履麻衣,笑容可掬来到八斤家,彬彬有礼地唱个大诺。此时八斤生下刚三天,产房污浊,静一并不进去,着人抱了孩童出来。静一细看此儿眉目清秀,不由道声好。
诚心念咒,儿子兴旺啊。
静一执毛笔,蘸金粉,在八斤脸上画了个符,顺便拎起来拍了拍肉墩墩的屁股,也怪,小儿哇地哭了,小嘴一瘪一瘪,哭得痛快,八斤爸妈齐舒口长气,那时早就实行计划生育了,只生一个好,如果生下个残的缺的,损失可大了。让静一师太一拍一画,得到个健康漂亮的儿子,不由把头一功都记在静一身上,好像忘了八斤他娘才是大功臣。
静一还给八斤按了学名:孝良,意下好男儿既孝又忠良。
白云镇乡民淳朴,八斤姓张,张孝良的名字一向是老师喊的,同学们与家里,还是喜欢叫他八斤。
八斤长到十七岁,高考刚完,去白云庵少了。高考又称黑色七月,学子们考完脸上都一层黑雾,家长们便常到庵里求点去火草药煎了喝。静一有求必应,她是有修行的长老了,和气慈善,镇里人都十分喜欢她。称她为送子观音,她有一方,求子特别灵。
静一说:修行不可各处卖。一卖修行,就会着魔。
人们点头称是,放功德箱里的香火钱随季节,时多时少。静一诸尼并不见奇,一分钱也是向佛心意,无有皆可。
白云镇盛产桔子。桔子到十月红通通挂枝头,桔子红了,该卖了,有没有好价钱呢?
许多人来庵里还愿,磕头跪拜,期待观音许个好价钱。咄,也真怪,观音管的事比政府还多,管人生子、发财、升官,还管人家小孩上学。人们一有心事,喜欢爬到白云山上,一来透透闷气,二来求求签,听静一师太解上一解。
八斤也来,他已经长大,修条挺拔,皮肤雪白,女孩子都比不上他一身好皮肉。女生羡慕,都怨自己父母不喝豆腐花,不敷豆渣饼,害自己没有好皮肤,搞不好回家闹一场。没办法,那些女子家长们都来八斤家买豆腐吃,从此他家生意更好了。八斤家还有二百多棵桔树,郁郁葱葱地长在白云庵下面的桔园里,从白云山最高峰望下去,一片桔海,一片青绿,秋天到了,万绿丛中点点红,桔子丰收了。
据说周迅的那部片子《桔子红了》原先要到白云镇拍的,可周迅嫌离家太近,怕要签名的人太多,结果没来。流言害白云镇的人时而高兴,时而伤心。
八斤蹭蹭蹭一路跑上白云庵,桔子一红透,他家人心里焦急,求签问卦,看看今年收成怎么样,菩萨管不管都好,反正求签心里踏实。八斤他娘推着八斤上山问卦,自己又在桔园忙碌地干活。他们一家都很勤快,全镇最早的五层楼小洋房是他们先建起来的。他们一家也经常给白云庵里众尼们送供养,一箩桔子,一袋新米,一篮子豆腐干菜蔬,不一定很贵重,但都是一点向佛心意。
八斤今天也提一篮桔子,红灿灿地摆在竹篮里,配几朵碧绿小桔叶,红果绿叶,惹人喜爱。八斤跨进庵门,他向来熟悉的,台阶刚好两百零八个,庵门口挂着对联,上联是:“若不回头,谁替你救苦救难”,下联是:“如能转念,何须我大慈大悲”,横批四字:“佛法无边”。
第三部分:鬼魅聊斋白云庵记事·受戒(2)
正殿前面有蜡烛插台,上面滴满了沉油,边上是烧纸香炉,矮墙,歪脖子树,下面就是桔园,站在庵上看下去风景很美,八斤做深呼吸,正好中午时分,庵里静悄悄的一个人也没,八斤把竹篮放在八仙桌上,踅回厨房去找小尼姑理缘。
静一师太此时不在,她最小的徒弟理缘在厨房里。理缘是静一两年前收的小徒弟,比八斤小一岁,头皮剃得青光光,脸蛋红扑扑,粉嫩,穿一领白色小褂,脚上一双黑色布鞋,黑白相间,好齐整的一小尼。
“理缘小师父,我妈妈给你们带了桔子吃。”八斤看到理缘蹲在地上,拿了把柴刀笃笃地剁草药,草药被剁得飞得远远的,有一粒暴到八斤身上,他不由“哎哟”叫了一声痛。
“死人呐,也不知躲避一下!”理缘嘴里说着话,手上没闲着,眼神水水地瞟了八斤一眼。
“在剁草药啊,我来帮帮你。”八斤也蹲下来,四处去捡草药。
“不要你捡,呆会我用扫帚扫一下就行了,你坐着喝杯凉茶吧。”理缘看八斤勤快,不由微笑了,唇红齿白,眼睛亮亮的。
“那我帮你做什么呢?看你满头汗,我替你打扇吧。” 八斤愣了一愣。
八斤撩起衣服,哗哗地替理缘打扇。
“能有多少风呢?”理缘眼皮没抬,有节奏地砍着草药,那是煎茶喝的,去火,常有香客来讨,需求量很大。
“好歹我的一片心意啊。”八斤笑道,“听说你师兄理安去做美容给静一师太罚了?”
“你消息挺灵的啊!”理缘看了他一眼,使劲忍着笑,娓娓道来。
“她去做面部光子嫩肤术,结果给师父抓到了。当时还有记者来采访呢,问师父,如果佛门弟子去美容中心做美容,受不受佛门戒律的约束?结果师父回答,佛也讲妆颜,要注意仪态仪表,何况理安满脸的水泡。做美容修饰一下仪表,应该不受佛家戒律的约束。记者又问师父,那这美容费用谁买单呢?师父说,当然由我出了,理安是白云庵的人嘛,后来据说美容院还给理安打了八折优惠呢!”
八斤听了哈哈大笑:“听说她回来后就被师父罚抄经书了?”
“是啊,师父说她私自下山,不经批准妄动身体发肤,所以该罚。”
八斤瞄了理缘一眼,说,“有一句话,不知我当问不当问。”
“准没好话,别问了!”理缘脸色微红,别过脸,有点恼怒的样子。
“你还不知我要问什么,怎么平白生气了呢?”八斤笑道。
“狗嘴吐不出象牙,你问的准没好话。”理缘站起身,拿起一把扫帚,使劲地扫剁得满地的草药,“还说帮我捡呢,也没见动一下。你就会磨嘴皮子!”
理缘端着箩筐出去了,八斤追出去大喊了一声。
“我来是问你什么时候受戒啊!”
理缘直直地站住了,白袍下柔弱的腰肢颤了颤,她回过头。拿起一把草药甩在八斤头上。
“我下个月初一就受戒了,你到时来不来啊?”
八斤抖着衣领里的草药末,一边跺着脚。痒死了!
“你说我来不来呢?你希望我来吗?”八斤着急了。
理缘没理他,径直回庵房去了。她在房里焚着一炉印度檀香,袅袅上升的香味飘到八斤鼻子里,八斤狠狠地打了几个山响的喷嚏。
“不叫我进去坐坐啊?”八斤对着庵房嘀咕。
八斤回到正殿,此时庵里来了几个烧香拜佛的香客,求签拜佛,一时忙了起来,柜台里卖香烛银笸是理缘的大师兄理明,她忙碌地给香客收钱找钱,大嗓门喊理缘。
“理缘,你过来帮我收钱。”
理缘脸色平静地走到柜台里,眼圈有点红,仿佛不认得八斤,埋头给香客们张罗。八斤在一边呆立着,俄尔想起他妈妈交待的使命,便过去跪在佛前,拿着签筒,不由地又回头望一眼——理缘,她依旧蛾眉淡定,再没瞧八斤一眼。
八斤闭眼,祈福一下吧,心里却浮上理缘的影子,她离得那么近,却又那么远。
晃了半天签筒,竹签散了一地。重来吧,八斤又握着签筒“哗拉哗拉”地摇。终于摇出来一根签了。八斤颤巍巍拿在手上,是枝上上签,解签的尼姑给八斤一张黄表纸,叫他拿回家看。
八斤迈出庵门,歪脖子树被风吹得沙沙响,门口点着香客们插的红烛,烟雾缭绕的。八斤眼睛被烟熏了一下,用手去揉,一揉眼泪水刷刷地下来。怕人看到以为他哭呢,便一路飞奔下山,他妈妈还夸他来回速度快。看解的签也好,心里更高兴了。
看八斤眼睛红,他妈妈小心地打探八斤,被八斤挡了回去。
他内心的烦恼又岂是别人可懂——下月初一,理缘受戒的日子。
受戒是僧尼们最重要的日子,头上烧烫十二个、九个、六个、三个香疤,烫得越多,表示发心越诚;出于戒师们的硬性规定,那跟发心者本人的愿心无关。
理缘会不会疼,一定会疼的,烧红的香按到头皮上,不疼死才怪。她又是那么柔弱的一小姑娘。八斤恨不得自己替她受戒,初一那天,八斤早饭吃过碗一扔,飞奔到山上。
今天的白云庵气象庄严,山下有资历的老香客们坐在一边观看,静一身后是她的几个徒弟,理清,理安带着众尼,齐念佛号。
理缘披着袈裟,跪在静一面前。她头皮很快会被烧上几个圆圆的戒疤。她会一生都对着古佛青灯,慢慢老去。
八斤很想大喊一声,叫理缘不要受戒,尼姑们念的佛号梵唱大悲咒一声比一声响,重得要把他的耳膜震破。
烧戒疤,又称燃顶。受戒时在头顶上燃上九个或十二个香疤,因为是在受戒时燃的,故称戒疤,是汉僧尼受戒的一种标记,八斤怎么可能违背。八斤看不到理缘的表情,耳边只得一片梵唱。
她裹在黄色袈裟里,默然下跪。燃着的香,在她的头顶辗转按住,理缘身子剧烈地颤抖着,她双手合十,念念有词。
妙音观世音,梵音海潮音,胜彼世间音,是故须常念。念念忽生疑,观世音净圣。具一切功德,慈眼视从生,福聚海无量,是故应顶礼。
八斤走到庵外,抹一抹脸,全是泪水。
白云山下,红灿灿的桔子,结了一树。过会给庵里再挑一箩筐去,八斤想,理缘最喜欢吃桔子了。
她受戒了,也还是喜欢吃桔子的吧。八斤高兴起来,大步往山下跑着。
风呼呼地吹着,八斤好像要飘起来。八斤用手作喇叭,对着山大声喊。
受——戒——喽!
完稿于二○○三年八月十九日
第三部分:鬼魅聊斋铸剑
一
眉间尺,你十六岁了。拿起青剑,去找杀你父的仇人。
复仇本质,最高的快感。
那只老鼠。杀了它。它是你内心的犹豫,是你心灵的琐屑,是阻挡前进步伐的泥石流。
可它,只是一只小耗子。
你当它是耗子,它就是耗子;你当它是仇敌,它便是敌人。
眉间尺,生死瞬息可变,一念之差,你便会万劫不复。
手起剑落。
耗子的头颅:血是红的。肮脏的一小滩,凝固在眉间尺眉心。
二
王是我。我是王。
我娘说。
优柔寡断办不好事情。
我以头颅换心灵宁静。
黑衣人。
是我复仇的桥。
除了我的头,我还能给你什么。
黑衣人,从此你是我,我是你手上拎的,一柄青剑。
我的头与我的剑,谁更锋利;谁与争雄。
我的生命仿佛才开始。从我只剩一只无所畏惧的头颅开始。
放弃原来是得到;复仇是更深的爱恋。
王,你在等我!你体内凝聚了我父的血。我不得不找你,我因你而生!
三
对于一个刚出生便被命运安排了的人来说,生命的痛苦在于无法圆通。
娘。
我是我娘的一柄剑。我在我娘怀里十六年,我父的死成就了我娘的生,我娘的死成就了我的生。我们的痛苦代代相传,寂寞的轮回。
我娘是我父的一柄剑;生之剑没有血的淬炼注定是一堆废铁;
我是我娘手里的剑;黑衣人,你是我的剑鞘。
眉间尺,你。
注定出鞘。
四
王之残暴成就了一个英雄故事。
最高的快乐是与王合二为一:最高的快乐是合三为一;
来吧,王!沸腾的油锅是生命狂欢的舞步。
来吧,黑衣人!血腥的复仇是赤裸的交合。
来吧,我父的亡魂!这才是千百年来对生命的最高膜拜!
我以我头咬你头。我利箭般的洞穿你。
你的头便是我的头。我利箭般的越旋越深,越旋越深的爱着越无力拔除,无力解脱。
你咬噬我,以你最刻骨的仇恨和爱恋,疼痛早已在沸油中化为最高快乐,我喜欢这样包容的极致快乐。
自由意志从反抗命运开始,我的反抗以交合为终极目标,愿我们生生世世地纠缠在一起,怀着三生三世的复仇快感。
咬我的头颅!狠狠地。让我们的墓葬,像巨大的火轮滚过天际,滚过残缺的历史,让所谓残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