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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翦翦风-第1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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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不该把这份感情隐藏起来。”我低声自语。 
  ”她没有隐藏,她一再表示,表示了又表示,我们却从不重视她的话。”柯梦南叹了口气:“我是个傻瓜!” 
  我的心脏绞痛了起来,我已经没有地位了!往昔多少恩情,现在皆成泡影。我毕竟没有跟他远渡重洋,跟着他去的,是何飞飞的影子。“蓝采。”他又叫了一声。 
  “嗯。”我茫然的应着。 
  “你会不会怪我?”“我?怪你?”我望着他,他的眼光已从雨雾中收回来了,关注的凝视着我,那眼光非常温柔,温柔得使我不能不幻觉往日那个他又回来了。但,我并不糊涂,他的关注中有着浓厚的友情,却绝非爱情。“不,柯梦南,”我语音含糊的说:“别提了,我想,我们有生之年,都会想念一个人,何飞飞。经过了这件事,我们不可能再重寻那段感情了,一切都已经变了,是不是?”“是的,”他点点头,深深的望着我。“不过,蓝采,你仍然让我心折。”我凄苦的笑了笑。“答应我一件事,蓝采。”他振作了一下,说。 
  “什么?”“和我通信,把你的情况随时告诉我。” 
  “我会的。” 
  他站住了,我们彼此凝视着,雨雾飘在我们脸上,凉凉的,风卷起了我的衣角,吹乱了我的头发。他帮我拉起了风衣的衣襟,扣上大襟前的扣子。在这一刹那间,我们觉得彼此很接近,很了解,但,往日的一切,也从那翦翦微风中溜走了,我们彼此了解,彼此欣赏,却不是爱情! 
  “你真好,蓝采。”他说:“我走了之后,会想念你的。” 
  “我也会。”我微笑的说。“还会回来吗?” 
  “我会回来的,一定会回来!”他坚决的说。“这儿是我的土地呀!”“你回来的时候,我要去飞机场接你。”我说。 
  “一言为定!”他说,也微笑着。“不论是多少年后,你一定要到飞机场来!”“一定!”“勾勾小指头吧!”他伸出小手指,我也伸出小手指,我们在雨雾中勾紧了手指头,他笑着说:“好了,这下可说定了,不许赖,也不许忘!”我们凝视着,都笑了起来,笑得像一对小孩子,一对无忧无虑的小孩子,好开心好开心似的。可是,当我回到了家里,我却哭了起来,哭得好伤心好伤心,我为所有我失去的欢乐而哭,为死去的何飞飞而哭,为那段随风而去的爱情而哭……妈妈揽住了我,不停的低唤着: 
  “蓝采,蓝采,蓝采,蓝采。” 
  “妈妈,”我哭着,紧抱着她,把我的眼泪揉在她的身上。“为什么人生是这样的?为什么我要遭遇这些事情?”“别哭了,孩子,”妈妈擦拭着我的眼泪说:“没有人的生命里是没有眼泪的,看开一点吧!你还年轻呢,在继起的岁月里去制造欢笑吧!”“可是,妈妈,”我哭着说:“失去的是不会再回来了。” 
  “谁没有‘失去’的东西呢?”妈妈说:“有的人比你失去的更多!擦干眼泪吧,蓝采,让我们一起来等待吧!等待一个充满欢笑的日子!”“即使有那个日子,也和逝去的不同了!”我啜泣着。 
  是的,绝不可能再有这样日子了,那些疯狂的、欢笑的、做梦的岁月! 


20


  日与夜其迁逝兮,春与秋其代序。岁月的轮子不停的转着,转着,转着……春天,夏天,秋天,冬天,季节如飞的更递,一年,一年,又一年……就这样,十年的日子滑过去了。 
  十年间,一切都不同了,我们有多少变化!当年疯疯癫癫的一群,现在都相继为人父或为人母了。结婚的结婚,出国的出国,奔波于事业的奔波于事业,忙碌于家庭的忙碌于家庭,再也没有圈圈里的聚会了。非但没有聚会,即使是私下来往,也并不太多。可是,今夕何夕?今夕何夕? 
  炉火仍然烧得很旺,水孩儿坐在火边,沉思的握着火钳,下意识的拨弄着炉火。她的脸被火光映红了,依旧有“水汪汪”的皮肤,和“水汪汪”的眸子。怀冰用手托着腮,依偎着谷风,眼睛迷茫的瞪着天花板上的吊灯。紫云彤云两姐妹也安安静静的斜靠在沙发中,三剑客、无事忙、纫兰都没有说话,室内显得那样静,只有炉火发出轻微的爆裂之声,和窗外那翦翦微风拂动着窗棂的声响。我们都无法说话,都沉浸在十年前的往事里,那些疯狂的、欢笑的、做梦的岁月! 
  是的,十年,好漫长的一段时间!这十年的岁月对于我是残忍的。首先,自柯梦南走后,我就神思恍惚了达一年之久。一年后,我振作起来了,也获得一份待遇不错的工作,在一个私人的商业机构里当英文秘书。我正以为新的生命从此开始,妈妈就病倒了。那是一段长时间的挣扎,妈妈患的是肝癌,辗转病榻整整三年,三年中,我要工作,我要侍候妈妈,我要应付庞大的医药费,而妈妈终于不治。当妈妈去了,我认为我也完了,妈妈临终的时候,曾经握着我的手说:“你多少岁了?蓝采?”“二十五。”我啜泣着回答。 
  “都这么大了!”妈妈唇边浮起一个满足的微笑,说:“还记得你小时候,胆子那么小,一直不肯学走路,每次摔了都要哭,我用一根皮带绑着你,牵着你走,你仍然学不会,后来我拿掉了皮带,不管你,你反而很快就会走了。”她笑着凝视我,慢慢的说:“二十五,你不需要皮带了,你会走得很稳。” 
  她去了。好久好久,我总是回忆着她的话,每当我午夜从睡梦中哭醒过来,或绝望得不想生存的时候,我就想着她的话。是的,我该走得很稳了,我不能再摔了。咬着牙,我忍受了许多坎坷的命运,孤独的在这人生的旅程上走了下去。 
  可是,生命里是无梦也无歌了。我这一生,只有一次惊心动魄的恋爱。此后,这一章里就是一片空白。柯梦南刚走的时候,我们还通过几封信,等到妈妈卧病之后,我再也没有情绪和时间给他写信了。他接连给了我两封信,我都没有回复,他也不再来信了。接着,我又几度搬家,当妈妈去世后,我也尝试的给他写过一封信,这封信却以“收信人已迁移”的理由被退了回来。从此,我和他失去了联络,事实上,整个圈圈里都没有他的消息了。 
  但,十年后的今天,他要回来了,不再是当年那个默默无名的男孩子,而成为在国际上享有盛誉的声乐家。整个报章上都是他的消息,他将回国演唱一个星期,然后继续去义大利学习。报章上一再强调着: 
  “名声乐家柯梦南先生不但年轻即享有盛誉,且至今尚未成婚,这对国内的名媛闺秀,将是一大喜讯,据可靠人士称,柯先生此次回国,也与婚事有关。” 
  是吗?谁知道呢?还没有结婚,为什么?在海外没有合适的对象吗?忘不掉十年前的一段往事吗?当然,我不能否认,他回国的消息给我带来不小的震撼,往事依稀,旧梦如烟,回首前尘,我能不感慨?! 
  “好了,我们研究研究吧!”无事忙打破了室内的寂静,把我们从十年前拉回到现实。“我们到底怎样欢迎柯梦南?” 
  “为他举行一个宴会如何?”小俞说。 
  “他这一回来,参加的宴会一定不会少,”怀冰说:“而且,他总免不了要吃我们几顿的,这还用说吗?我觉得,总该有点特别的花样才好,想想看,我们原是怎样的朋友!” 
  “起码我们要举行一次郊游,”谷风说:“像以前一样的,找一个风景优美的地方去吃吃烤肉。” 
  “再到谷风家去疯一疯,闹一闹,跳一跳舞,”小张接口:“当然,他免不了要为我们唱几支旧歌,这是不收门票的,你们还记得他最爱唱的那支‘有人告诉我’吗?” 
  我们怎会忘记呢?怎能忘记呢?太家都兴奋起来了,提起旧事,又给我们带来了当年的热情,大家开始七嘴八舌的作各种建议,关于如何去欢迎那位天涯归客,如何重拾当年的歌声笑痕。大家都说得很多,要再举行郊游,要去碧潭划船,要吃烤肉,要举行舞会……要这个,要那个,要做几千几百件以前做过的事情……谈得热闹极了。只有我和水孩儿说得最少,我是心中充满了乱七八糟的感触,简直分不清楚是怎样一种感觉,酸、甜、苦、辣、咸各种滋味都有,再加上几分喜悦,几分惶惑,和几分感伤,把我整个胸怀都胀得满满的,再也没有心思说话,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至于水孩儿呢?她的沉默应该也不简单吧。五年前,她从美国回来,离了婚,淡妆素服的来探访我,那时我刚刚丧母,正是心情最坏的时候,坐在我的小书房里,我问她: 
  “你为什么回来?”“水土不服,”她淡淡的笑着,笑得好凄凉:“我过惯了亚热带的气候,那儿太冷了。” 
  于是,我没有再问什么,我们默默的并坐在窗前,坐了一整个下午,迎接着暮色和黄昏。 
  而今,她沉默的面庞不仅唤回我五年前的回忆,也唤回我十年前的回忆,在福隆海滨的帐篷里,她曾无巧不巧的和何飞飞先后向我述说她的隐情。现在,何飞飞墓草已青,尸骨已寒,我再也无法唤回她。而水孩儿却风姿楚楚,不减当年!或者,我可以为她做一些什么,柯梦南尚未结婚,不是吗?“想什么?蓝采?”彤云打断了我的思想:“你怎么一直不说话?你同意我们的提议吗?” 
  “当然,”我说:“我没什么意见。” 
  “记住,”水孩儿安安静静的插了一句:“节目单里别忘记一件事,我们要去何飞飞的墓前凭吊一下。” 
  “是的,”怀冰说:“我们是应该集体去一次了,假若……”她没有说完她的话,但是,我们都明白她要说的是什么,假若何飞飞还活着有多好!那么,今晚的讨论就不知道会热闹多少。可是,如果何飞飞还活着,一切又怎会是今天这样的局面呢?“我们来具体研究一下吧,”祖望一向是我们之中最有条理的人。“报上说他是明天下午五时半的飞机抵达,我们当然要去飞机场接接他,要不要准备一束花?” 
  “准备一束菊花吧,”怀冰说:“台湾特产的万寿菊,有家乡风味。”“好,那就这样吧,花交给我来办,当天晚上,我们就请他去吃一顿,怎样?”祖望继续说。 
  “这要看柯梦南了,”紫云接口:“你怎么知道他当天晚上的时间可以给我们?人家还有父母在台湾呢!” 
  “我打包票他宁愿跟我们在一起而不愿和他父母在一起,他母亲又不是生母,而且……想想看,我们当初是怎么样的朋友!”怀冰又说了一次,有意无意的看了我一眼。 
  “好,算他可以和我们聚餐,晚上,我们一定有许许多多话要谈。那就别提了,一块儿到谷风家去吧,怎样?”祖望望着谷风。“当然,”谷风马上应口:“一定到我家去!和以前一样!多久没有这样的盛会了,我和怀冰准备消夜请客!” 
  “第一晚去谷风家,第二、三、四晚他要在艺术馆演唱,当然我们每场都要去听的,是不?”祖望问。 
  “我负责买票的事好了。”小俞说:“听说票已经都订完了,我要去想想办法。”“第五天到第七天他都没事,我们一天去情人谷吃烤肉,一天去乌来,一天……”“别太打如意算盘,”小张说:“他现在回来是名人了,难道就只陪着我们疯!”“我打赌他这一个星期都会跟我们在一起,他那人又重感情又念旧,说不定一星期后,他根本不回意大利了。”小俞说,“瞧吧,假若我的话不灵,我宁愿在地下滚。”十年过去了,他那动不动就“滚”的毛病依然不改。 
  “那么,我们明天是不是分头去机场?”小何问。 
  “还是到蓝采家集合了一块儿去吧!”谷风说:“我们这支欢迎队伍要浩浩荡荡的开了去才过瘾,也给柯梦南壮壮声势!”“你们猜他看到我们会不会很意外?”纫兰问。 
  “说不定,”紫云说:“他一定没料到我们会有这么多人去!”“我真希望马上就是明天下午,”彤云说:“真希望看看出了名的柯梦南是副什么样子!” 
  “我打赌他不会有什么改变,”小俞说:“一定还是那样温温和和的,亲切而又热情的!”“我真想听他唱!”纫兰说:“等不及的想听他唱!蓝采,你猜他会不会在演唱会里唱那支‘有人告诉我’?” 
  “我们建议他唱,好不好?”彤云兴奋的喊着:“为我们而唱!”“他一定会唱的!我打赌!”小俞叫着说。 
  “我也猜他会唱!”小何说:“还有那支‘给我梦想中的爱人’!”噢!明天!明天!明天!等不及的明天!柯梦南,他可曾知道我们今夜的种种安排吗?他可曾知道空间和时间都没有隔开他的友人们吗?柯梦南,柯梦南,你多幸运! 
  夜深了,我们的讨论也都有了结果,一切要等明天见了柯梦南再作进一步的计划。我的客人们纷纷起身告辞,我站在门口,目送他们离去,在他们兴奋而热情的脸上,我彷佛找回了一部份失去的欢乐和青春。望着那飘着细雨的夜空,我的情绪恍惚而朦胧。水孩儿留了下来,我们坐在火炉旁边,静静的凝视着对方。“蓝采!”好半天,她轻唤着我。 
  “嗯?”“想什么?”“没什么。”我摇摇头。 
  “我希望——蓝采,”她深深的望着我:“你能重拾往日的感情,这幕戏——应该是喜剧结束。” 
  “你不懂,”我再摇摇头:“水孩儿,你别忘了,十年的时间可以改变很多很多的东西,我已经不是当年心情,也不是当年的我了。”“可是,你并没有忘怀他。”她静静的说。 
  “你呢?”我问。“我?”她淡淡的一笑。“我早就把什么都看开了。对人生,我的态度是‘淡然处之’。” 
  “我也是。”我说。我们对视着,良久良久,她笑了,说: 
  “无论如何,蓝采,我祝福你,诚心诚意的!” 
  “我也祝福你!”我们都笑了,炉火熊熊的燃烧着,窗外有风,低幽而轻柔。 


21


  我们准时到了飞机场。 
  飞机还没有到达,但是机场已经挤满了人潮,人多得远超过我们的预料,彷佛都是来接柯梦南的。整个一个松山机场的大厅里,有采访记者,有摄影记者,有教育界和政界的代表,还有举着欢迎旗子的各音乐团体,什么音乐学会,交响乐团,合唱团,国乐团……等等。我们十几个人一走进机场大厅,都被那些人潮所湮没了。没有欢迎旗子,没有划一的服装,又没有背在背上很引人瞩目的摄影机,我们这一群一点也不像我们预料的那么“浩浩荡荡”,反而显得很渺小。不过,我们也有份意外的骄傲和惊喜,小俞首先就嚷着说: 
  “哈,这么多的人!咱们的柯梦南毕竟不凡啊!” 
  我们四面张望着,在人群里钻来钻去,三剑客和无事忙等都高高的昂着头,大有要向全世界宣布我们和柯梦南的关系似的。人们都在议论着柯梦南,每听到他的名字被提起一次。我们就更增加一份骄傲和喜悦。怀冰捧着一大束万寿菊和黄玫瑰,笑得好得意好开心。拉着我,她不断的说: 
  “蓝采,你想得到吗?柯梦南会轰动成这样子!” 
  人群熙攘着,把我们往前往后的挤来挤去,虽然外面还在下着雨,大厅里却热烘烘的。我心中的情绪复杂到了极点,越接近柯梦南抵达的时间,我心里就越乱。我想,隔着衣服,都可以看到我心脏的跳动。柯梦南,柯梦南,他毕竟要回来了!衣锦荣归,他还是以前那个他吗?见了我的第一句话,他会说什么?我又会说什么?十年前他离台的前夕,我说过: 
  “你回来的时候,我要去飞机场接你!” 
  现在,我站在飞机场了,我没有失信,我和他勾过小指头,一言为定!见了他,我怎样说呢?或者,我该淡淡的说一句:“我没有失信吧?柯梦南?” 
  他会怎样呢?他还有那对深沉而动人的眸子吗?他还有那个从容不迫的微笑吗?他还是那样亲切而热情吗,在这么多这么多人的面前,我们将说些什么呢? 
  机场的麦克风里突然播出×××号班机低达的消息,人潮一阵骚动,全体的人向海关的门口挤去,我们差点被挤散了,怀冰紧抓着我的手,嚷着说: 
  “来了吗?来了吗?蓝采,这束花可得由你送上去呀!” 
  “不行!”我很快的回答,心脏已快从口腔里跳出来了,我的脸在可怕的发着热。“我不干!还是你送去自然一点!” 
  人群拥挤着,呼叫着,成群的人跑到我们前面去了,三剑客在人堆里徒劳的推攘,警察在前面维持着秩序。我们无法挤到前面去,摄影记者、采访记者、电视记者、和广播记者簇拥着几个政、教界的知名之士,站在最前面,我们要踮着脚才能越过无数的人头,看到海关的出口处。接着,又是一阵大大的骚动,我只听到耳边一片乱七八糟的喊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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