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她需要买的东西太多,可姐姐总是能找到积蓄钱的理由:父亲有病,弟弟要上学,家里的房子要倒等等。她把所有的责任都揽在身上,把城市和繁华硬生生堵在宿舍门外。她的行为堵住了田盼弟数不清的幻想和好梦,她恨姐姐恨得咬牙
切齿。
时至今日,姐妹俩的关系仍然紧张。她不明白一心想摆脱姐姐的自己怎么会在几乎彻底摆脱后又回到她身边?
她想起深圳,想到那所她住了一年多的二奶别墅。从高能的电子厂带出来后。她被姐姐安排到医院服侍病人。这令她倍感委屈。委屈的田甜在听到病人哼哼时,假装在洗手间是洗毛巾;晚上病人要起夜时,她明明听到了喊声,却装
着睡得很死,直到装不下去才磨磨蹭蹭地起来穿鞋,还打着长长的哈欠。就是这样,她也没被开除,因为每个病人都是短期的。她今天服侍这个,明天服侍那个,从七老八十的老太太到十几岁的大姑娘,她哪个没擦过身子,接过浓痰?
睁着眼睛到天亮不是家常事?这就是我到城里的目的?她常常想。
在医院里,她看到许多垂死的人们。他们的床头柜上摆满了新鲜的水果。他们在水果篮里挑来挑去,不顺眼了就扔掉。他们冬天吃西瓜,一个大西瓜,只吃中间的一点点,然后就让她扔到垃圾桶。她馋得挪不开眼睛。她多聪明啊!
知道她们挑的扔掉的不只是水果,挑的是高高在上的地位,扔掉的不是烂掉的水果,是像这种人才过的卑劣的日子。
机会来得太突然了。有一天她在服侍一个老太太起便时,心不在焉地看窗外,把不锈钢小便尿盘嘭地一声撞到床沿上,老太太被吓得眼皮直翻。隔壁病床一个病人的朋友看得清清楚楚。田甜出了病房时,那个男人在走廊上用半生不
熟的普通话对她说:像你这么漂亮的姑娘在特区是不会做这个的。
田甜就反问:特区的女人不做事么?她瞟过去一眼,尽量装着对陌生人的搭讪不感兴趣
,可是她回话的速度太快了点。
七十三
做她们想做的事。那个男人一下子看到这个女孩子张开的欲望。他说,只要你愿意,你可以整天呆在别墅里,有吃有喝有新衣服穿。他说话舌头打了结似的,吐出来的字歪里歪气的,不专心致志一句也听不确切。她把身子转过去看
着他。真难看:蒜头鼻子,高颧骨,估计四十来岁,肚子腆出来,脖子上的项链有护士的怀表链那么粗。这决不是田甜的理想,她又白他一眼。但是他的裤子毕挺,西装的料子也看得出是上等货。田甜识别其他东西的能力虽然弱一点,
但对于服装还是有些天才的。正是他的精致把她的粗糙照得清清楚楚。
我一看到你,就替你惋惜,女人哪能做这些事?这个城市真是太落后,外国人也少,许多女人都穿得跟乡下人似的,再漂亮也埋没了。
他的话使她的恨和自卑里又多了一份隐隐作痛。她觉得自己渺小得像一只蚂蚱——蚂蚱倒没人捆着,而她到哪里都被限制着自由。
她并不傻,知道他这么说有目的——我们到这儿来不也有目的吗?她轻而易举地在心里接近了他,可是对方不知道。他第二天一来,就把一只粉红色的星形电子表套到田甜的手腕上——田甜再三拉扯。她见过这类玩艺儿,不就是手表嘛。
可是对方说:不要紧嘛,只有你才配得上。田甜没有再推辞。只是留了个心眼,抽空去了趟百货大楼。百货大楼里有块一模一样的手表标价一千二百八十元。她对着价格看了半天,还把手上的这块拿出来三番五次地对照,最后在售货员
的帮助下才确定自己戴的也是一块一千二百八——差不多是她半年工资的表。
她跟随那个男人登上了去深圳的火车,感到新生活的希望也跟着跳上车来,悄无声息,没人注意就成了事实。到了夜里,那个男人趁着旅客都昏昏欲睡时,从下铺爬到田甜的上铺。床铺太小,那个男人费半个身挂在半空中,田甜一
再往里间让,最后歪着身子才算让他挤进来。她听到火车巨大的压倒一切的声响,感受着肥大的手在她身上游动。她心里难受,身体也难受,可是一想到将来的幸福,连一点点声音都没敢发出来。她不是不觉得羞耻,但她反抗什么?反
抗新生活吗?她想起可笑的姐姐天天买报纸,遇到烈性女子不畏强暴的新闻,就坐在床上大声地念,反复地念,直到妹妹们耳朵听出老茧为止。田甜在男人一起一伏中想着这些,“宁死不屈?”“被人强奸?”她呢,情况不一样,她是有人疼
的,她明明听到他说爱她来着,给她买那么贵的表。那么贵,有什么不值得?她于是释然了,很希望对方得到满足,就不让对方知道她左右难受,她铆足劲忍受着。她想贞操总算在合适的地方发挥了合适的作用。事后,田甜捂着脸抽泣
起来了。男人面对各个上下铺探出来的脑袋,恨不得跪倒求饶,当着车上各种各样的面孔发下毒誓:如果我对你不好,我将被火车撞死!
那个男人把她带到一所置于深圳郊区的房子,放眼望去,一排排一座座全是二层洋式建筑的别墅;小区里几乎不见人影,偶尔有个保安在走动,一股冷冷清清的味道。屋子里从睡觉的床到女人的洗发水一应俱全。
她适应得非常快,对自己的外表讲究得无微不至。她无师自通,晓得怎样把眉毛画出棱角,口红的颜色也选得好,怎么看怎么好看。这到底是她的强项。她在卧室的床前放了一个大梳妆台,梳妆台的大镜子前把她婀娜多姿的胴体展
现得淋漓尽致。她戴着胸罩在镜子前来来回回地走着,训练自己的姿态。光着身子使她知道弯腰肚皮上有赘肉,因此要吸一口气。她把头发上了色,烫了卷发。广东男人果然喜欢,摸着摸着就激动,不停地说着恭维话。
这种生活到底没过多久。
两个月后,她得到消息:这个男人家里已经有了老婆和两个孩子,自己的身份叫二奶,几个月来的骄傲迅速土崩瓦解。她指着广东男人说:你这个骗子,你骗了我,你害了我,你夺取了我最宝贵的东西,我不想活了!她说着往墙上
碰,那男人眼皮也不抬地说:知道也好,省得你胡思乱想。田甜使出吃奶的力气扑上去,但他镇定自若,早有准备。他说:瞧瞧你
自己这个泼妇的样子,一点都不可爱。
这种不符合电影台词的场景一下子使田甜泄了气。我是爱你的,想好好跟你过的,她对广东男人说。
那就好好过呗。他回答。田甜终于明白过来什么叫没心没肺,像这样的男人深圳到处都是。他给她的钱虽然比自己服侍病床上的老太太多十来倍,但是在深圳这个地方实在算不了什么。这二层小别墅也不过是租来的房子。他的面目
立刻变了,从她的爱情变成了有钱的、骄傲的,甚至是没有廉耻的坏人——果然就是姐姐经常要她防范的那种人。
这一刻,她又明白自己不过是一只无足轻重的蚂蚁。她想到姐姐,想到电子厂的高能,想到了姐姐半夜拎着行李在大街上行走的模样,眼泪遏制不住地流了出来。可她多么不情愿离去。她舍不得这装修豪华的房子。有生以来,她第
一次知道什么叫享受。这里找不到一丁点原来的生活痕迹,开荒,种地,砍树,脚踩黄土,头顶烈日这些都离得最远,远得没边。太阳从明亮的窗户照射到床上时,这个男人已经走了,田甜就喜欢这样无所事事地晒晒太阳,然后把衣橱
里的衣服一件件拿出来,在镜子面前一件件穿上,前看看,后看看,然后脱下,再换一身。她在自己的风情中不断地陶醉,也虚度着。
她逐渐认识了更多的二奶们。她们趁着男人们不在时,相互串门,各自欣赏对方的化妆品和时装。更多的时候是在一起议论各种各样的男人和女人。一开始,田甜担心自己见识短,接不上她们的谈话,事实上和这些连真名都不知道
的女孩子处起来,倒比自己的亲姐姐贴心。
她又想出新的伎俩:停服避孕药,想以孩子增加筹码。那个男人警惕起来了,他冷冷地说:我就是不能忍受女人乳房下垂,阴道松弛,肚皮上全是斑。你要是也这样,我还找你做什么?
后来她才晓得这都是许多二奶走过的老路。
广东生涯让她明白了生活就是一扇扇的门。有些门是别人打开让你进的,而有些门就要靠自己去推,更有些是不得不推的门,由不得选择的门。
七十四
田甜在住了六个月的别墅之后,拎着行李离开了别墅。
她租了个便宜的房子安顿下来。在街上徜徉了几天。她想找一份工作,可是她发现做服务员不能容忍饭店里的油烟;做服装厂里的缝纫工,自己没有技术,最后她找到一份化妆品促销员的工作,可是商场里进进出出的阔太太们神情
高傲,即使好不容易拉住一个,恭维半天,她们还是一毛不拔。她气得比她们还要傲慢,心想,你们住过二百平米的别墅吗?她到底没有说出来。
她在一个小酒吧做起了招待。就在她姐姐跟康志刚谈婚论嫁的时候,她正在跟一个调酒师学习调洋酒技术。等她调出一杯酒端在手上时,就不由自主地想:不跟你后面受气,我也没饿死。她心里惦记的还是姐姐。
直到有一天,她和一个在酒吧邂逅的男人上床时,她看着对方裸着身子从卫生间出来。他甩着胯下那嘟嘟囔囔的东西两手叉腰向她走来时,她心里想,这个人怎么这么不要脸,我还是陌生人哪!可是她马上意识到自己在对方眼里同
样是陌生人,却同样四仰八叉,一丝不挂。她才惊讶地发现,自己一点儿羞耻感都没有了。
她突然感到害怕。第二天,她故伎重演,在酒吧又和一个陌生人对上了眼。同样,对方迫不及待地约她去酒店。她几乎没有听到一句跟感情有关的话,那个男人直奔主题,然后心满意足地抽起了烟。那天晚上,她坐在床上,双手不
停地拨弄着那个陌生男人的生殖器;她反反复复地看着,企图看到什么名堂,但是她发现跟昨天相比,只是形状和尺寸略有不同。她的观察除了招来男人的再次冲动,什么结果也没有得到。她看着男人在自己身上拼命来回,一阵抖悚后
穿衣服,理领带,然后离开,中间还会说一些诸如哪儿的西餐好吃,哪家的酒吧昨天又出现了一件凶杀案,甚至,他滔滔不绝地大谈某某名人的风流艳史,把自己整个放在局外。她想,贞操和道德是不是一种假象?我怎么一点儿都感应
不到它们呢?
曾经一度俘获男人的自豪和成就感消失了。她为此惶惶不安,一个人的时候就不停地张开腿,再合起来,再张开。她发现这非常简单,不管将任何人的东西夹在中间,都似乎无关紧要;无论开合多少回,自己还可以重新再来。重复
一万遍又如何呢?她发现自己已经麻木不仁了。
这种情况到死也不会改变了吗?她不想再去追究事物的原委,但是事物的原委一直在她
的脑子里。
她对自己说:这不是我要过的生活,我不要堕落。虽然她什么办法也没有,但是她牢牢地掌握了这个——我不要堕落!她想,我一定要嫁人,做人家的老婆,做真正的城市人,这才是我的目标。
在离开姐姐四年多之后,她又回到了C市。
重逢之后,田甜发现姐姐仍旧是一座大山压着自己;姐姐鄙夷的眼神表明对于自己闯荡天下不屑一顾,甚至引以为耻。她看到姐姐身边有个男人,那个男人斯斯文文,像个知识分子。田甜难过起来,在婚姻方面,自己还是落后一步
。
她一面做调酒师,一边背着姐姐做了两次整容手术。她先是垫高了自己的鼻子,然后进行了一次隆乳手术。现在她开始减肥。她对自己的打算是:要想获得真正幸福的生活,就得把自己的过去抹得一干二净,然后重新来过。她保留
着这点小小的信心。
她从出门至今一直没有回过家,这也是一种与过去决裂的表现。田甜才不是那些表面虚荣的女子呢,挣了点小钱,找到一个平庸的男人就急不可耐地回去炫耀。她不要人家记住她田盼弟,她已经不是当初那个昂头看姜老师、以改几
件旧衣服为乐事的、目光短浅的田招弟了。她要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她把男人分为五等:最次的五等就是像她父亲一样的农民,他们生活就是为了吃口饱饭,即使吃不饱,也会继续活着,吃粗糙的粮食,看小到村干部、大到城市人的脸色;第四等男人就是姜老师。念过几年书,但是仍然停留在农村
的生活水平,对待女人是有鉴赏力的,有一肚子理论知识,但是被道德所约束,想当婊子又想立牌坊,到头来,也只能讨着郊区或是乡里出纳员做老婆,这种人其实也没劲;第三等男人就是当初把她带到深圳和教会了田甜调酒的男人们
,他们有贼心也有贼胆,诱骗,买色,也动点真感情,可是他们的感情和他们的钱包联系得太紧密,最坏;一等男人自然就是那些频频在电视上亮相的各类明星了。他们穿得人模狗样,样样不缺,有超过常人数十倍甚至数百倍的收入,
他们活着就是为了活得更好一些,但是他们遥不可及!
有几分姿色、再加上见了世面的田甜把目标锁定在第二等男人身上。有钱,但没有多到糜烂的程度;有房、有车、有自己的事业;比自己大,但不能老朽;有学问,但不能深到说自己听不懂的话的程度;要有经历,不能是暴发户;
最重要的是要肯结婚,然后生个儿子(一定要是儿子)。生活从此肯定会幸福美满起来。
现在有这么一个人:三十来岁,有自己的产业,有高雅的气质,微微的笑,衣着精良,过马路时把花举过头顶,走路时头也不回。他叫雷向阳!
这个雷向阳,陌生人倒也罢了,偏偏是姐夫的朋友,偏偏还没有结婚,偏偏还有个酒吧,偏偏还被她遇到了。秋天的夜晚,调酒师田甜在床上辗转地思念着那个男人的优雅与微笑。她回忆这个片段,咀嚼这个片段,享受吮吸抚摸和
占有着这个片段,最后,她补充这个片段。生活就一直陷在这副画面里,她就用这副画面滋润着自己单调的夜晚,恨不得这片段能洗涤大脑,将过去洗得干干净净,让一切重新开始。
一阵冷风吹来,她缩了缩脖子;窗外不知哪家女人的笑声,又不知从谁的窗户眼里飞出来,若不是有男人爱着,能笑得那么张扬?
七十五
田甜走后,田园拨通了雷向阳的电话。如她所料,他登门是因为有白雪的新消息。根据调查公司反馈过来的信息,在一百公里外的M市,有人见过白雪。但她已在十天前离开该地,去向不明。这消息得出的惟一结论就是,白雪仍在重
操旧业。
这没头没尾的发现只能加重田园的焦虑和伤心。她不明白,那个女孩子的堕落究竟是对谁的惩罚?她果真没有羞耻心吗?如果她自己不痛苦,你又凭什么替一个快乐的人痛苦或者
耻辱呢?
雷向阳再次上门时发现,她更加消瘦,神情茫然,衣服在身上显得空空荡荡,使人倍感心酸。他轻轻地说,有些事你要顺其自然。
她突然对他产生了一丝恶感,办不到的就顺其自然?昧着良心说话。
他并不反驳,只是接着自己的意思往下说:白雪确实是一个难题,但现在首要的是你要找到生活的信念,坚强起来。见她没有反应,他接着说,你可以写作!写作可以发泄掉内心的不快,开拓另一种精神空间,也许可以让你从目前
的困境中摆脱出来。
她接受了这个建议,做了个写作的架势:打开电脑,建立一个新文档。她坐上几分钟就去挪一下椅子,以为这个可以摆脱心烦意乱;她在房间里四处走动,再回过去坐下来,但是仍然什么也写不下来。
最初,康志刚颇为新鲜,这很好,起码你有事可干。但是三番五次看到屏幕上一字不着,他觉得奇怪:你准备写什么东西?
想写的东西。她想尽量表现得深沉一些。
但是,他已经看出了端倪,“这样可不行,凡事都应该有目标,做人也应该是,你是在浪费时间。”他说完,又生怕妻子会误解似的赶紧补充,“我是怕你闷坏自己。”
她颓丧地垂下头,不再跟他犟嘴。形势就是这样:他在大张旗鼓,开创事业,她呢,则做什么思考状,跟眼下的生活背道而驰,简直在浪费时间。很显然是她不对。她越是固执,越是反常,就越要做工作,这是他的责任。他得让她
和他一致,他们夫妻一向志同道合,相敬如宾,以前他们一致,现在也得一致,否则就不对。
我就是不想去,不想出门。她说。
第二天中午,康志刚回家吃饭。厨房里空空如也,她没有做午餐。
她辞退了保姆,自己却又一概不干。一天夜里,他走进书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