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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不能的、带你远走高飞的男子汉,为了帮你逃开仇敌,会不惜一切代价,他的真心可以一眼看穿,根本用不着你考验或者怀疑——这种想像使我们的少年时代别有意境。为此,田甜将它们偷了出来给我。别的事情上,我坚决不允许她们犯
错误,但这件事,我是晓得的,但是装着不知道。说起来我是有责任的,幸好她至今做人规规矩矩的,否则,我就惭愧了……
起初,打字的速度很慢,一个字一个字蹦出来,终于,她的思想走到了前面,字越写越快,恰似刚刚学会走路的孩子开始找到平衡的诀窍——
最大的快乐就是盼望着谁家有红白喜事。糖果是小事,到了晚上保管有不花钱的电影看,幕布一挂到打麦场的柱子上,十拿九稳就有电影看了。大家从黄昏就会盼望天黑,巴不得它一下子暗下去,暗到伸手不见五指。天终于黑将下
来,这时,几乎全村的男男女女都聚集在一起,眼睛齐刷刷地看着银幕。如果遇到感人的片子,比如说《杜十娘》和《少年犯》,那大门口准是哭声一片,大家坐在那里,朝一个方向抽鼻子、抹眼泪,哽咽不已。
七十九
我弟弟周岁那年,我家也包了场电影。我父亲真是勤快,提前一个星期就把两根老长的竹竿栽在大门口,每天一个老早就起来,拖把铁锨就去铲门前的坡地,把门前的地整得像镜子那样平整;他恨不得修出一条水泥地来,让大伙儿
坐在地上屁股舒坦些。天公不作美,那天下雨了,这场电影没有看成。
除了细心,父亲还是个相当懂得爱的人,他对我们是极为宠爱的,虽然他谈不上有什么学问。但是在对我的教育问题上,他老早就和母亲达成共识:让她好好读书,长大做城里人。虽然他们对城里人的生活十分不习惯,他不明白喝
水还要花钱,不就是送我一根管子让我把水接到家里去吗?两分钱一吨!真是!听起来是抱怨,但是我也不知道他在抱怨谁,向谁表示不满。话虽如此,他仍然决心要把我培养成城里人。
他还是一个宽宏大量的人,有一次,他正在田里收花生,早上还是晴空万里,因此大家都把花生从沙地里拔出来,晒在田头,等到了晚上晒干了水分一道往家里挑,那时我不过五岁,只晓得坐在地头吃花生,偶尔会赶跑一两保哼哼
哈哈来偷嘴的猪。父亲干活麻利,一个人整整收了一亩多地。到了傍晚,天气说变就变,眼看就要下雨,他急得不行,恨不得把花生统统拢到自己怀里去,偏偏在这时,有人跟他开玩笑说:田大哥,你老婆在家生儿子了。他二话不说,
撒腿就跑,他越跑越快,不久撞在一颗树上,撞了个四仰八叉,等他再起来时
,我发现他的腿一跳一跳地,想必是摔疼了某个地方。我看着他跑过沙地,跑过水沟,跑上田埂,跑进草垛的后面,再跑进山的那边,后来我又知道,他还跑丢了自己的一只鞋子,跑得收花生的人们纷纷打听,是不是鬼子进村了。
从地到家里至少也有三公里路,等他发现人家是跟他开玩笑时再跑回来时,天已经大黑,而花生地里,除了我和小山似的堆着的花生和哗哗啦啦的雨之外,一个人影也没了。事后他一直惭愧,怪他自己没有动脑子,因为那时招弟出
世才五天,想想真是太老实了。
母亲自杀的情景也是历历在目。她经常叫着嚷着不想活了,因为这句话一直挂在嘴上,一直是对大队干部的威胁,因此大家都不当真,最多是她把剪刀对准喉咙时才会吃上一惊。但是有一天,她跟爸爸打架,打完架后一声不吭跑到
茅房摸到一瓶敌敌畏就咕咚喝了两大口,喝得满口是药味。大家都吓得半死,爸爸赶紧灌肥皂水,又是把手伸到喉咙里让她把胃里的东西吐出来。妈妈既不肯喝肥皂水,也吐不出什么名堂。大家一看她死人一样躺在地上,以为这次逃不
掉了,小孩子们哭做一团,一个劲地嚎叫,只有我,上前摸摸看,只听到妈妈小声地吩咐说:帮我盖床被子。我心里一下子有了底,知道她死不了的——要死的人不怕冷呢。
这个写作者忘记了时间和空间,现实的环境趋于朦胧,而过去的记忆愈发清晰:母亲,乡亲,麦田,山松……
晚上,她从镜子里看到自己的样子:许久以来一直挂在脸上的阴影不见踪影,她看上去轻松、愉快、坦白。一种神妙的东西渗透了她的全身。
什么都没有了:懊恼,担忧,莫明其妙的压力,羞于见人的难堪统统不见了。她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感到写作的欲望就像欢腾汹涌的喷泉迸发,怎么也遏制不了。她到达了一个神奇的境界,那里只有热情,狂欢,心醉神迷;周围
是一望无际的蓝天,蓝天上空光芒四射,而日常生活隐蔽起来了,身体好像退到次要位置,显得无足轻重——
故乡留给我最深记忆的是村口的那只小池塘!虽然小池塘一点儿不显眼,二亩大小,池塘边上有几块石头,由于妇女们常年洗洗刷刷,石头被磨得滑溜溜。一到夏天,池塘里到处是小孩子,那里空气清新,阳光照在水波上,显得金
光闪闪,小孩子的笑声和溅起的水花四处张扬,使村里处处显得生意盎然。鸭子不怕人,它夹在人群中呱呱呱地凑热闹,高兴了还远地转圈翩跹;到了傍晚,景色更奇,夕阳映在水里,小孩子突然就看到了一团跃跃蹿动、瑰丽无比的烈
火,会本能地发出惊叹。对美的鉴赏能力何须去学?我们老早就会了。接下来我们安静地看着太阳颤颤悠悠地波动起来,形成一丝丝亮晶晶的光波。小孩子们一个个脏兮兮、黑黝黝的,可能刚才还在打水仗来着,又可能饿了,倦了,挨
揍了,可是这一刻,我们忘记一切而为太阳倾倒。许多年过去,它仍然在记忆和真实世界里共存,给我们安慰。那时我们年幼,不晓得什么体味暮色苍茫,其实不晓得才是好事呢,晓得多了,徒添伤感而已。
她回过头看看这些字,大为感动。那是种异样的、不亚于饥渴得到满足后的感觉。她沉缅其中,多日来的焦灼不见了踪影,时间也仿佛凝固在静寂的期待中;记忆像风景画一样一幅幅在脑子里展开,仿佛它们在那里潜伏已久,正等
着主人将它们公布于众。现在,她听到它们向她走来的脚步声了。
雷向阳应约而来。他一口气读完了将近二万字的文章,随后他一动不动地打量着她:她面色红润,眼睛疲倦,看上去熬夜太凶。他长时间沉默,她以为他对她的作品失望了,但是她错了,对方说的是:你写得实在太好了!
真的吗?她露出本能的微笑,掩饰不住的喜悦在脸上展开,不好意思地搓着手,我都不知道写的是散文还是小说!
雷向阳认为没必要探究,如果你愿意,可以称它为散文式小说,或者小说式散文。
这个生性淡薄,性格内敛的女人居然怀有如此强烈的情怀,使人大大惊叹。她的作品如同一场山雨,浇得他浑身湿透,浑身清爽,浑身干净。他相信一切迷茫,不平,辛酸都将结束,只有记忆中最美丽的部分会以文字的形式流传下
来。他说,你是有写作天赋的,你具备从事写作的气质。
她显然大大惊讶于他的赏识,可是我都不知道怎么往下写,我甚至没有提纲。
那并不重要。雷向阳说,重要的是,你表现了你的才情,你的作品纯朴、干净、与众不同,充满着爱、灵性、温柔和美感。更重要的是,你从忧郁当中走出来,摆脱了发生在你身上的那些阴影。你经历过那么多事,走过那么多地方
,却仍然有如此细腻的情怀;你对美、对故乡有如此深厚的记忆和爱,文章即人格,我看到了全新的人,我为这个折服。
八十
他听得见自己嘴里跳出来的每一个字,意识到有点夸张,但是他不觉得自己虚伪,相反,他为自己还能够善意地夸张,为着一个跟自己的利益不相干的女人的心情夸张而充满自豪。他发现自己变了,变得十分慷慨,而诗人对字句一
向吝啬。他说:我在你身上看到一种非常可贵的品质。你的作品里到处都有泥土的芬芳,你让我看到有一种不变的信仰一直在你的身体里。
在回酒吧的路上,他闯了两次红灯,还差点和前一辆车追尾,这种事从来没有出现过,他立刻决定将车停在路边,步行去酒吧。
他发现自己被触动了,似乎体内的某些玩艺儿被唤醒了。在此之前,他觉得“自己”这玩艺儿早就被抽空了。他开始回忆起某种隐藏的,几乎已被忽略的自我。写诗没有使他自由,金钱和糜烂同样没有。他的心不再像年轻时那样游移,
但也没有像一个回头的浪子那样乐天知命,而是越来越空,需要不断地用东西去填平。他选的东西是酒:国产的,进口的,自己调制的或者他人馈赠的。在与酒的亲密中,他得到混沌的愉悦,可是一旦醒来,心里依然是无底的空虚。
雷向阳数不清多少次把自己的精液和骨髓排空之后的惶惑了,他既没有获得肉体上的轻松,也没有获得灵魂上的麻木,当这种作风成为一种习惯时,精神、理想和爱等一连串的意象,都纷纷从脑子里消失。他习惯了人心的距离,也
习惯了填满再落空的周而复始的人生。
但是这个叫田园的女人却给了他一种崭新的感受。这个女人神情朴素,衣着普通,缺少修饰,她站在鲜花簇拥的花店里,像一株来自于偏远地带的异域之草,如此不协调,不合群,又是如此教人怜爱。她的平淡背后蕴藏着丰富的力
量。此刻他突然觉得,他和这个女人宛如两片秋天的树叶,在各自己的命运里四处飘摇,最后他们越过重重障碍,落在同一个地方,并且发现了彼此的相像,下意识地往一起靠拢。
困惑萦绕在他心头,使他心绪难宁,他没有想清楚这里面的奥秘,对方就打来了电话。今天晚上请你吃饭!
如果他没有记错的话,他是第一次被她邀请吃饭。而且据他所知,她已经好久不曾对厨房和花店有兴趣了。
他敲开门时,眼前一亮。显然,她经过精心准备,头发染成了葡萄红色;穿了件红色的圆领羊毛衫,跟前几天判若两人,像一个真正成熟的女人一样神情愉快。
门窗已经亮洁如新,如同家园被重建一样。
康志刚迎到门口,一只手伸出来握,另一只拿着手机谈生意。田甜也在厨房里忙活,看这架势,像对待贵宾,雷向阳的脸突然红了。
走进客厅时,他注意到茶几上居然摆放了新鲜的玫瑰花。他凑上去嗅嗅;果盘里的葡萄新鲜饱满,更意外的是轻音乐响起来,一时令人心旷神怡。
晚餐做得相当丰富。炖鸡汤,黄澄澄的荷包蛋,红烧带鱼,还有切得方块的拌黄瓜。七碗八盘一直摆到桌沿。虽是家常菜,看了就有胃口。是你做的吗?雷向阳尝了一口,味道清淡,他不信任似的问。
我姐姐哪样不会做?以前我家里来客人,或者办什么喜事,都是姐姐负责招待呢!
被夸奖的人骄傲地一笑,算是同意。
席间的气氛热烈而温馨,因了田园的健谈而异常活跃。康志刚的情绪也高昂,大谈经营之道。田甜很矜持,为了夹菜,偶尔抬一下眼皮,姐姐忍不住发了牢骚:田甜啊,你不要这么腼腆嘛,雷向阳又不是外人。她转身对雷向阳说,
她比我讨人喜欢多了,人见人爱!她夸起妹妹来煞有介事,康志刚奇怪地看了妻子一眼,“撒谎”这两个字冒出脑海。他再看看她的脸,她一点儿都不像在撒谎,他了解她,她说假话会脸红,会不自然,眼睛会躲闪,但是今天,她镇静自若
,好像在说一件特别真实的事。他立刻心里有数了,跟着帮腔说,我这个小姨子就是太老实,这么大的连个男朋友都没有,她真让人操心。
田甜一下子做了主角,不好意思地垂下头,微微含羞的姿态,美极了。她穿了红色高领毛衣,下穿一条白色的裤子,恬静地坐在那里,就象一幅画忽然有了生命,变成一个有形、有热气、有重量的实体,充满了神秘的美。
等会儿你能送我妹妹回家吗?
雷向阳一愣,我?
当然,她说,晚上走路不安全,再说,没有人保护她,我不放心。
八十一
出门的一刹那,天气有点冷,丝丝的风吹过来,田甜不禁打了个寒战,她第一次离这个男人这么近,心像小兔子一样乱跳。一上车,风和冷气被挡在外头,不一会,她发现自己手心出了汗,额头出了汗,甚至后背也湿了。说到底,
自己太紧张了。她在心里鼓励自己,提醒自己对方也是普通人。
街上很热闹,卡车,货车,大客车不时从他们边上呼啸,高楼一幢接一幢,小胡同和垃圾场也不时出现。这就是城市,好的特别好,歹的特别歹。两条笔直的路灯,忽明忽暗,一直向前伸。喝了点酒,雷向阳车开得很慢。汽车驶向
通江大道,驰过标有单行道的小巷,驶过柏油还没有浇灌的水泥路,汽车一直向前,雷向阳打开了收音机,音乐舒缓了车里的气氛。田甜从容起来了,表情也轻松了。她心中的爱情,正式泛出来了,她真相信缘分来了,心头涌出特别的
暖流,她希望这股暖流永不消失,还希望这条路一直不要到头,就这么和可心的人相伴到老。不久,他找到了点话题。他们谈她姐姐,谈她的晚餐,她拌的黄瓜,她煎的鸡蛋。那口气严肃得像谈大人物。田甜也只有简短地附和。不久,
气氛有点僵。
车到住处,她说,太晚了,请允许我不能请你上去坐。
不打扰了,晚安。他说完就开始倒车,掉头往回开。她等他回头再看一眼,或给个什么意味深长的微笑,结果跟初次见面一样,什么也没有。很快,车加了速,消失在黑色的远方。
事情没有就此结束。第二天一大早,雷向阳接到田园的电话,怎么样,我妹妹不错吧!
他不得要领,只好笑了笑。
她接着说妹妹不仅长得漂亮,懂得情调,性情温柔,还会调许多种酒,有酒吧工作经验。听起来像是在推荐人才。
那是,他附和说,你妹妹很不错。
我就知道你们很般配。那么,你会再约她的,对不对?她的声音又轻松起来了。
关于般配,他觉得这是个令人发笑的词;并且,再约她,似乎也没有什么意义。他把话筒从耳朵边拿到眼前看了看,他好像看到她的眼睛,在电话那端眼巴巴地等着他答复。真好笑,有点儿滑稽,但是没必要让对方扫兴。他重新把
电话放到耳边说:好啊,做个朋友也好啊!
他在第二次上门做客时才发现事实比他想像得复杂些。主人打了招呼就进了书房,陪在他身边的是田甜,她穿浅紫色的双排扣风衣,胸前结了根丝巾,头发披散在肩头,丝丝柔顺。他想起她姐姐笔下的那个姑娘:她给自己做了一件
胸罩,用奶奶遗留下来的裹脚步;从小就有不一般的美的鉴赏力。大家都喜欢她,她有一种神秘力量,使周围的人为她陶醉。一时间,有那么一种模糊的同感力出现,他发现自己被田园笔下的温情所感染。他觉得自己有一种期待——他期待
能够继续面对那部作品。但她自从进入这种崭新的写作状态后,仿佛不再需要与他交流。他一度习惯她消沉忧郁的表情,担心那沉重的情绪毁了她,她如今巨大的反差,他反而不太适应。
半个小时后,他起身告辞,他没有向主人告别,以为会影响她的创作。他刚穿上鞋,对方却自己打开了书房的门:怎么,不留下来吃晚饭?他立即明白了她的安排,看着她一本正经的表情,他脑子里冒出这个词来:做假!
不了,酒吧里要照应一下。他有意说得斩钉截铁,有逗她一下的意思。
那么,你送我妹妹去花店吧。
可以。他装着浑然不觉的样子不假思索地答应下来。
田甜始终温顺在站在一侧,不声不响,她听到他们的对话后,拿起了自己的包,跟着他出了门。
到达花店后,田甜下了车,站在路旁向他挥挥手,脸上保持着矜持的微笑,他再度想起她姐姐作品里的妹妹。
他不知道,当他的车开出她的视野的时候,田甜对着他消失的地方久久眺望,像是指望他原路返回,又像是通过观望对他进一步了解。她知道他不一样,她心里惧怕,想到自己可能会失败,遭到拒绝,心就隐隐作痛;只能赢,不能
输,她暗下决心。对理想生活的向往,对那个符合理想男人的思念,对于归宿的强烈期盼,还有自怜自艾的伤感,全都混在一起,成了一种痛苦——而她不但不求解脱,反而越陷越深,自寻烦恼。一束花扎得不好,职员招呼客人的态度不够
殷勤,门口有风吹动门发出的声音,她都心里有火;她埋怨小姑娘们说话太大声,又想到今天穿的衣服不太别致,还想到自己住的地方不够宽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