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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泠风伸手摸了摸他的头发:“当然可以。”
“那后天再后天,每天去看你也可以吧!”
“慕容流云!不许缠着如瑄!”慕容舒意狠狠地瞪了儿子一眼:“还有,如瑄这个名字是你叫的吗?”
“如瑄又没反对我这么叫他,王爷凭什么要反对呢?”慕容流云毫无畏惧地和他针锋相对:“难道说王爷你其实对如瑄有什么非分之想?”
“什么非分之想?”慕容舒意额上青筋凸出:“你这小浑蛋要是再信口胡说,就永远别想踏出王府一步!”
“知道了知道了,王爷你对如瑄一点想法也没有总可以了吧!”慕容流云掏了掏耳朵:“不过王爷你这么大声做什么,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你在心虚呢!”
“为什么……为什么会变成了这种忤逆的不肖子……被骗了,我被骗了!”慕容舒意对着墙脚,陷入了深深的自责之中。
“好了流云,见好就收吧!”卫泠风弯下腰,在慕容流云耳边说:“还有,要是真心甘情愿被你骗的人,你装装样子就行,别再像今天那么用力撞过去了,换了娇弱的小姐可经不起你那一撞。”
慕容流云眨巴着眼睛看他,一脸天真懵懂的模样。
卫泠风笑了笑,转身走下了台阶,循着记忆缓步往城东方向走去。
五十
安南王府的门槛上,府里的大小王爷毫无皇家威仪地并肩坐着,俱是痴痴地托腮望着门外只剩重重树影的大道。
“凤飞翱翔兮,四海求凰。无奈佳人兮,不在东墙……”慕容流云如同梦呓般轻声念道:“将琴代语兮,聊写衷肠。何日见许兮,慰我彷徨。”
“这个时候你倒是会咿咿呀呀了,夫子考你文章的时候怎么不见你有这份心思?”慕容舒意用力捏了捏他的脸:“你这小浑蛋根本就是色迷心窍,我看你啊迟早有一天要死在女人手里!”
“非也非也!不是女人而是美人!”慕容流云摇头晃脑地说:“就算要死,我也要死在这世上最美的美人怀里!”
“既然是要美人,怎么不去找你那些花枝招展的小姑娘?”慕容舒意伸手搭住他的肩膀:“如瑄虽然眉清目秀,可怎么也说不上是美人吧!”
“王爷这话就庸俗了。”慕容流云用一种神往的表情说道:“今日我在桥上远远看到如瑄随水行来,就想到了九歌中所写的‘帝子降兮北渚,目眇眇兮愁予。袅袅兮秋风,洞庭波兮木叶下’。我的心忽然就跳得急了,忍不住想若是把这样的人藏在家里,也许一辈子对着都不会觉得厌倦吧!”
“看不出来你这小子倒很有眼光。”慕容舒意听得一愣一愣的:“当年明珠对如瑄有意的时候,我也曾经问过她,她说的倒是和你差不了多少。”
“就是司徒大人府上的那位明珠姑娘啊!”慕容流云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王爷你缠着人家好几年了也没什么结果,我看还是算了吧!”
“什么算了?我一直就不明白,司徒那家伙明明没有要纳娶的意思,为什么就是不放明珠出府呢?”慕容舒意疑惑地问:“明珠年纪也不小了,这样下去不是白白糟蹋了她的青春美貌吗?照说司徒也不是不讲道理的人,为什么在这件事上偏偏怎么也说不听呢?”
“你真和司徒大人说过吗?”
“不论他心情多好,只要提到这事就会变脸生气,我又怎么能说得下去?”想到当时的情景,慕容舒意委屈地撇了撇嘴:“我不过就是说明珠当王妃也绰绰有余……”
“明珠姑娘虽然是个有才有貌的美人,不过王爷你真的能娶一个风尘出身的女子当正室吗?”
“谁说我想娶明珠了?”看到慕容流云不屑的目光,慕容舒意才勉勉强强改了口:“就算我说了,那也是司徒逼我说的!谁让他说我惺惺作态,其实心里想要把明珠占为己有了?所以我告诉他,我就是要娶明珠当我的王妃!”
说到心头怒起,他跳起来一脚踏在门槛上,朝天空发出冷笑。
“不过,要是司徒大人真答应让明珠出府,王爷你真的要娶她吗?”慕容流云皱起了眉头,轻声地嘀咕:“你还说我,你自己不也是随随便便就说了那种话吗?”
“流云,你不知道司徒当时的脸色有多难看,那才是解恨啊!”慕容舒意望着夜空:“再说了,明珠虽然出身风尘,但论才学品貌,那些大家闺秀有几个能及得上她?如果我真的要娶……如果我真的想……我真的……真的是……”
真的是个笨蛋……慕容流云一脸灰暗地抬头看着他。
“都怪他不好,他明知道我喝醉了喜欢胡说,还故意拿话逼我!不然的话,我又怎么会说那种蠢话啊?”慕容舒意忽然蹲下来捂住脸痛苦呻吟了一声:“现在把话说得这么绝,我该怎么办啊!”
慕容流云撑着头,无奈地叹了口气。
“不过他一个地方府尹,居然把我这个王爷踢到池塘里面,简直就该诛他九族!”
怪不得湿成那样,不是被泼了水而是直接踢下水了啊!
“但我向来宽容大度,要是他过来给我赔礼道歉,我说不定就原谅他了!”
还在嘴硬……
“王爷,去道歉吧!”慕容流云诚恳地建议:“就说你喝醉了,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所以不要当真就可以了!”
“不要!”慕容舒意断然拒绝:“那多没面子!”
“那么就随他去好了,不过一个小小的司徒朝晖,不治他的罪就已经是王爷你格外开恩了!”慕容流云站起来拍拍衣服上的尘土:“明天就派人过去告诉他,以后只要是王爷出现的场合就不许他出现,路过王府要绕道走,哪只眼睛看到王爷就把哪只挖出来。”
“太狠了吧……流云,你去哪里?”
“我先睡觉了,明天要去买早点给如瑄吃。”慕容流云笑眯眯地跨进大门:“他一定会很感动的!”
“早点啊!”慕容舒意想了想,然后沮丧地垂下了头:“他一定会扔到我脸上……”
“王爷。”慕容流云忽然停下来回头问他:“你对我的如瑄真的没有任何非分之想吧!”
“我对如瑄……流云!”慕容舒意神情忽然一变,两三步冲到慕容流云面前。
“王爷你干嘛?”慕容流云被他吓了一跳。
“没什么。”慕容舒意低头看了他一眼,轻声地呼了口气:“快点进去睡吧!”
“古古怪怪的!”慕容流云对他翻了个白眼,蹦蹦跳跳地跑进去了。
目送着慕容流云跑进了屋里,慕容舒意才慢慢转过身来。
王府门外宽阔的马道上,不知什么时候站了一个白色的身影。
慕容舒意脸上泛过一阵青白,好一会才恢复了些血色。
“我今天真是有幸,接二连三地有贵客临门。”他扬起笑容,对来人拱了拱手:“不知是什么风,把你这位贵人吹到这小小的苏州城来了?”
“凤飞翱翔兮,四海求凰……没想到安南王府的小王爷,小小年纪竟如此多情。”那人的声音清冷动听:“只是怎么连凤本该求凰的道理也不明白呢?”
“他总说要娶这个要娶那个,完全不能够当真的!”慕容舒意毫不在意地说:“他单纯喜欢如瑄,只是表示亲近的方法有些奇怪罢了!”
“是吗?我还以为……”
“以为什么?”月光照在那张轮廓优美却没有什么表情的脸上,看着令人有种不寒而栗的感觉。慕容舒意拼命忍住倒竖的汗毛,艰难地咽了口口水。“百里城主,你总不会把无知小儿的童言童语放在心上吧!”
“我怎么会当真呢?”百里寒冰漆黑的眼中终于漾起些许笑意:“安南王爷,让您见笑了!”
“好说好说……”那笑容越是美丽,越是令慕容舒意觉得毛骨悚然,他打了个寒颤,连忙转移了话题:“百里城主,你不远千里南下姑苏,不知是有什么事呢?”
“我来这里是为了……”百里寒冰回首望向道路延伸而去的方向。
五十一
果然是为了如瑄……虽然猜到了答案,但慕容舒意还是忍不住皱了皱眉。
这百里寒冰可不是能随意应付过去的角色!
“这些年如瑄承蒙王爷照顾,百里寒冰感激不尽。”百里寒冰收回目光,对慕容舒意微微弯腰以示谢意。
“慢着!”慕容舒意伸出手,阻拦他的道谢:“百里城主何须要对我道谢?这些年里照顾如瑄最多的,不就是城主你吗?”
“这……”百里寒冰留意到慕容舒意流露出来的敌意,神情也不由得转冷:“不知道慕容王爷这话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城主自己心里明白。”原本是想不动声色以观变化,但想到如瑄掩藏不住的落寞忧伤皆是因这人而起,再看到这人惺惺作态故作不知的模样,慕容舒意忍不住冷冷地哼了一声:“你不会以为过了十年,再用这种轻描淡写的姿态对如瑄示好,就能让一切恩怨随风而过了吧!”
“我的确对不起如瑄,但是这和你又有什么关系了?这是我和如瑄师徒之间的事情,你这个外人有什么权力妄做评断?”百里寒冰目中寒光乍现:“慕容王爷,你位高权重那是在朝堂之上,可不是在我百里寒冰眼中。我这次来苏州是为了如瑄,也是看在他的份上才对你客客气气。可如若你硬要从中作梗,就别怪我不顾情面了!”
他神情倨傲冷淡,说完之后更是转身就走,根本不把慕容舒意放在眼中。
眼见着白衣飘飘,转眼就不见了踪影,慕容舒意脸色铁青地靠在了王府外的门柱上。
“还说什么客客气气,哪里有顾及情面了?”他抱怨了一声,吐出了方才硬是运功压下去的那口鲜血。
“幸好……”幸好刚才及时察觉情况有异,不然的话捱上这无形剑气一击,恐怕流云那条小命此刻已经不保……不对!如果百里寒冰的武功,真的已经到了仅凭剑气就可隔空伤人的程度,又怎么会让自己觉察到呢?
恐怕他是有意让自己察觉,好给自己一个警示。只不过……这警示又是因何而起,目的又是什么呢?
“这可不太好办啊!”慕容舒意举起袖子,擦了擦唇边溢出的血丝。“看来,还是要找个人商量商量!”
但愿那人在自己说完之前,不要又来一脚就好……
卫泠风正站在一座桥上。
他一路走走看看,走到这里却停了下来。
因为在静静流淌的河水之中,望到了一轮明月,他倚在桥栏上看着看着,就看得出了神。
今日是十六啊!怪不得明月恍如玉盘,圆满得让人归心似箭!
身边的人来了又去,三三两两或单独成行,有看他窃窃耳语的,也有不看他径直走过的。
但最终,还是只会剩下了他一个。
也不!还有月,还有……影……
为什么多年来陪伴自己的都是冰冷的死物,为什么要活得如此孤独呢?
喜欢你就要说出来让你知道,要是不说以后就要独自后悔……
要是真的那么做了,或许真的就能少几分伤心了吧!潇潇洒洒地说“不论你怎么想怎么办,反正我是爱慕着你的”,那样的话……如果还是年少轻狂,能活得那样肆意的时候……只是可惜,不是每一个人都能做到,就好像不是每一年少都能活得那么轻狂,活得那样肆意。
年少时的那些事,因为时间久远或者刻意遗忘,都已经变得有些模糊了。只是偶尔在夜半醒来时还会想起,在那些令人疏懒的夏日午后,年少的自己在书堆中睡去却在长榻上醒来时,总会有一碗冰镇过的点心递到面前。
还有……那人漆黑漆黑的眼睛望着自己,笑着说:“原来我的如瑄,也会是只小小的懒虫!”
可能是无心,但他毕竟说了,他说“我的如瑄”……
那样就已经足够了吧!只是这一句,就足够让年少不再只是轻狂,让潇洒肆意变成谨慎小心。
因为听过了那一声“我的如瑄”,若是有一天从那个漆黑眼睛漆黑头发的人嘴里,听到用同样清冷好听的声音说“我不认识你”,那样的话……一定会没有办法忍受……卫泠风扯起袖子捂住嘴,轻轻咳了一声。
不用看也是知道,定有些绚烂的颜色染在了青色的衣袖上,如同某种华丽冶艳的古老纹饰,会是连明亮的月光也遮不去改不了的鲜明凄凉。
桃李春风一杯酒,江湖夜雨十年灯。所谓快乐逍遥、放歌纵酒、海角天涯,可能不过就是用来掩饰同一种的凄凉罢了。
有什么人和我把臂同游,又什么人和我携手同归?若是只得我一个人,若是只有月与影相伴,终究也是落在了水里的种子,怎么也寻不着我的泥土……长不出根的种子,不论随水去过多少地方,始终会觉得自己凄凉吧!
卫泠风一直低着头,望着碎了又圆,圆了又碎,不知道是碎还是圆的明月。身旁是来来往往,快快慢慢,没有留恋的行走着的脚步。
然后,有一个人停在了他的身边,有一道目光落在他的身上,很久很久没有离开……
也是黑色的眼睛,虽然没有那样深邃那样漆黑,但满满地装着欢喜与哀伤。声音不清冷,却是婉转纤细的好听,只是有些不太自然。
不远处是粉墙黑瓦的小小院落,那穿着一身素白的人,手里提着一盏温暖的灯,用有些僵硬的语调半是欢喜半是哀伤地说:“你回家来了啊!”
回头的时候看到听到,卫泠风的心,猛地狠狠痛了一痛。
卫泠风抱着那个人哭了,隐忍地沉痛地肆意地哭了出来。
为了答应唯一的亲人要活下来,世上能有的痛他的身体早就尝过,为了那一份绝望的执着,人间会有的伤他的心也已经试过。可不论什么时刻,不论是痛是伤,他都独自默默地忍下了,因为此恨不关他人,都只是一个人的过去一个人的心事一个人的悲哀。
但是一个春日里的夜晚,在一座孤单的桥上,有一个人提着灯对他说了一句再普通不过的话。
你回家来了啊!
藏在更深处的记忆被翻了出来,但不再是那个漆黑头发漆黑眼睛清清冷冷的人,而是在更久更久以前,那个会把自己一直从医馆背到到家里的兄长,那个总是提着一盏灯,带着一脸的笑站在门前,不论多晚都等着他们的嫂子……
“我不要……”泪水在脸上肆意奔流的时候,他对怀里的人说:“不要让我一个人……”
落在地上的纸灯着了火,星星点点的光芒飘散在了风里。
光芒映红了他盛满泪水的眼睛,她惊慌失措的脸,还有远远的柳树下,两片微微张开却没有发出声音的嘴唇。
生平第一次痛快哭泣的卫泠风,有些慌张不知如何是好的明珠,还有另一个看着卫泠风痛苦肆意的眼泪,看着明珠堪称绝色的姿容,看着这对男女正相拥相偎在一起的人。
那个人有着漆黑的眼睛和漆黑的头发,表情和目光都是清清冷冷……
五十二
露水从竹叶上滑落,一声声滴落在太湖石上的声响,让卫泠风醒了过来。
他的眼睛有些痛,头里也有些痛,昏昏沉沉地醒了过来。阳光照在他的脸上,透过敞开的窗户,他仰起头就能看到天井里那些碧绿挺拔的竹。于是用力地吸了气伸了懒腰,决定起床着衣洗漱,然后擦拭桌椅洒扫庭园。
但是当他坐起来第二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却看到有一个人坐在自己面前。
在他的家里,在他椅子上,在眼前一切都属于他的地方,有一个不属于他的人正坐着。
那么大一个人坐在那里,就像是一件家具一个摆设,一点也没有鲜活的感觉。所以他醒来时都没有察觉,而在看到的第一眼,差点以为是午夜里冰冷的梦魇出现在了面前,刚刚有些暖意的手脚又变得凉了。
“如瑄。”那声音虽然清冷,却有种说不出的温柔:“你醒了吗?”
卫泠风的手还在半空来不及放下,连带着表情一起凝固了起来。
“对不起,我擅自进来了。”红色的薄唇微微开启,连笑容都完美得无法挑剔。“你睡得很安稳,所以我就没有吵你。”
“为什么?”说出来的声音这么平稳,连他自己都觉得吃惊。“为什么要来找我?”
“帮我梳一下头吧!”对方似乎想用笑容和目光把他迷惑住。
他觉得自己从那语调之中听出了有恃无恐的意味,也看到那只伸过来的手上,托着一只黄金和玉做成的蝴蝶。
用黄金仔细镶嵌起来,一只碎痕遍布却完完整整的蝴蝶……
反反复复地梳着,直到把那些容易散落的头发全部握在手中,然后在脑后挽成发髻。
再普通不过的梳子,顺着那漆黑美丽的头发滑下的时候,也添了几分别样的风情。
他的目光有些呆滞,动作却一如往昔的轻柔灵巧,一点也没有隔了十年的那种生疏。挽好之后他放下了梳子,却没有立刻去拿桌上的玉扣。
“怎么了?”百里寒冰轻声地问他。
“质地再好的美玉,如何精致的做工,碎了就变得一文不值。何必硬是要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