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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哟”一声大叫,美梦就醒了。第一感觉是下面涨得难受,那玩意儿奋不顾身地把被子顶得凸起来。赶紧下床,却只找到一只拖鞋,另一只不知去向。匆忙之间我顾不得许多,一脚拖鞋一脚皮鞋直奔WC。
唉,生活就是这样黑色幽默,它允许你美滋滋地做神仙梦皇帝梦富翁梦名人梦,然后一泡尿憋醒你还让你找不到拖鞋!
WC回来,看看钟,6点50分。我再也睡不着,打开电脑,准备把长篇开个头。
我菜菜心比天高,文笔却是晦涩得很,生活经历也相当有限,面对空白的稿纸,良久没有动键盘——生活里既没有惊心动魄的历险也没有惊世骇俗的爱情,写什么好?
《红楼梦》的作者出身于没落贵族,深知红楼内幕;《边城》的作者出生于湘西,熟悉边城生活;《尘埃落定》的作者生于阿坝藏区,那里是土司辖地……大凡成名之作,都是以作者最熟悉最贴身的生活为背景。那我只能写校园了。我的校园还是有许多东西可以写写的,四人帮,虫虫,还有那些在生命之波里沉沉浮浮磕磕碰碰的理想和恶念……
书名?书写完了再定名也不迟,大多数婴儿都是出生后才有名字的。
好不容易敲出几百字,读起来便秘一样不通畅。删掉!如此写了又删,删了又写,三、五日下来,我的收获仍是零蛋。
初九这天早晨,我爬起来脸不洗牙不刷早饭不去买就开电脑,可还是写写删删开不起头。我只好拿鼠标垫板出气,反正是白送的。我想把鼠标垫板撕成碎片,但它特结实,害得我用脚踩,用凳子腿敲,用砖头砸,最后用剪刀剪!
将鼠标垫板处以酷刑之后,我逃出寝室,在楼梯和过道上沿着“弓”字形路线来来回回地疯跑,空荡荡大楼里回荡着野蛮的脚步声和沉重的喘息声。我整个人像一只大烟花,引线已经烧到尽头,可它就是不爆炸,这让我极度憋闷。
“啊——啊啊——”
我竭力吼叫着,可是我的声音无法穿透重重墙壁,它在楼道间来回冲撞一阵,然后郁郁地消失地阴森森的角落里。
“我会成名吗——”
没有声音回答我。
这是天机,天机不可泄露。不管你家财万贯还是身无分文,你乞丐之子还是龙子龙孙,上帝没有赋予任何人预知未来的特权。
时间过得如此之快,仿佛只一声叹息,三个半年头就匆匆溜走。五年成名的期限只剩一年半,我曾答应四妹以一己之力实现“四人帮”成名成家的梦想,可是希望在哪里?
好想回到无忧无虑的少年时代,那时候一只蚱蜢都会给我三天快乐!可我却一心盼望长大,长大上大学!我不由得苦笑起来,在上大学之前,全家人都恨日子过得太慢,爸妈常说:“快了,快了,还有X年我们儿子就上大学了!”没想到大学还有重点和非重点,专业还有热门和冷门,他们的儿子还要回老家去教书……
好想喝酒,却没有酒友。对了,老林,去找老林!这个小城人口十余万,能把丑陋的菜菜当贵宾待的恐怕只有车夫老林了。
第五章梦幻泡影(3)
提着两瓶54度的湘泉酒,我在路边叫住一辆三轮车。车夫是一个二十岁出头的小个子,手长脚长脖子细,载着一顶皱巴巴的鸭舌帽,活像一只螂螳。
上了车,我说:“你认不认识老林?踩三轮车的。”
“哪个老林?开‘踩踩车’的有三个老林!”当地人管人力三轮车叫“踩踩车”。
“他平时在火车站那一带揽客的,个子比你还高点,身子很结实……”
“你说的是石锁林!你找石锁林比找市长还容易,随便叫一辆踩踩车,免费送你去!”螳螂弓着腰,抬着屁股,把脚踏板踩得飞转,“你是石锁林什么人?”
“嗯……算是哥们,找他喝酒去!”
“石锁林喝酒水牛一样,一口气吸干一口塘!”螳螂像说自家哥哥一样自豪。
“他为什么叫石锁林?”
“这个你不知道?他有个石锁,二十八斤,耍起来毛轻!石锁林手上少说有两三百斤力气,我亲眼见他抓住一个人手腕,稍稍一捏,手腕就紫黑!”
“二十八斤?也不算很重,我们平时用桶子提水,一桶水不也几十斤?”
螳螂回头打量打量我,我的红脸使他产生错觉,他以为我武林高手呢:“你也是练功夫的,红脸兄弟?”
“你看呢?”
“你这个相貌……不同一般!”
“我X大的学生。”
“呃,大学生?我还以为你会功夫呢。”螳螂显然有些失望,“你不知道,石锁扔起来很不容易的,二十八斤你提得起来耍不起来。”
螳螂拉着我向火车站而去,一路上遇到熟人就问石锁林的下落。看得出来,能为石锁林做事,螳螂感到很有面子。
还没到车站,正遇着老林,他车上是空的。
“你……蔡老弟!”老林感到有些意外,“过年都没回去?”
“回去又来了,来好几天了。特地找你要喝酒!你看,湘泉!”
“老弟……这么讲礼!”老林有些受宠若惊,他用粗糙的手摩挲着精美的包装盒,“这酒很贵的,宾馆里才喝这种酒!老弟,到我屋里去——猴子一起去。”
原来螳螂外号叫猴子。
猴子半句客套话没有,调头就跟着老林走。
出了城区,两辆三轮车沿着山畔公路一直走,十几分钟还没有停车的意思。
我有些纳闷:“老林,你家在哪里?”
“没多远,十来分钟就到了。我们村子就在兄弟岩底下,叫岩底村。”
“兄弟岩?我去过的,山上有个庙。”我没有说做挑山工的事。
兄弟岩山脚左侧是一片松林。三轮车沿着一条黄泥路穿越松林,绕到兄弟岩山峰的背后,顿时豁然开朗:山谷间是一片数十亩宽的田畴,一条小溪从田畴中蜿然流过。十来间砖瓦屋聚集在山脚,宁静地守护着这片田畴。村前有一个大池塘,几十只水鸭子在水面上嬉戏,它们的羽毛上涂着红斑,有的是红脖子,有的是红翅膀,有的是红尾巴——这是鸭主人做的辩认标记。
池塘边有个女人在捶衣服,她大声问老林:“这么早就回来了?跑了几趟?”
“呸,就一趟,得三块钱!你衣服放在那里,帮我抓鸭子——有贵客!”老林把车停下来,举起两瓶湘泉给老婆看,“人家是大学生,还拿湘泉酒来的呢!”
水鸭子警惕性极高,人还没拢身,就呷呷呷叫着游到池塘中央去。老林拿竹篙去打,赶得鸭们四处乱窜。“呷!”的一声,一只水鸭子被老林一竿子打昏,翅膀还微微地颤动。
老林把水鸭子打捞上来,乐呵呵地说:“走走走,回去整鸭子!”
一进门,猴子就带我去后院看石锁。那把石锁提手光滑油腻,果然是常年把玩着的。我掂掂石锁,沉沉的,估计有三十斤。
猴子笑着说:“你试试,能不能单手举起来?”
我右手把石锁抡起来,想借势把石锁举过头顶。
“小心小心!”
老林话音未落,我把握不住,石锁脱手而出,重重地砸在地上。我腕关节拉伤了,迅速红肿起来。老林连忙拿出自制的药酒给我涂抹。
在我和猴子的强烈要求下,老林也耍了几手。他先玩一手慢的,右手握住石锁,手臂不弯,缓缓地把石锁举至与肩平齐,然后停顿一分钟左右,再慢慢放下。这个动手看似简单,手臂没有力量是无法做的。然后老林又玩了一手快的,两手轮流抛接,每次都把石锁扔过头顶一尺多高。
我和猴子连连叫好。
中餐菜有四道,一海碗青椒炒鸭,一海碗腌鱼,一海碗红梗菜,再加一小碗酸萝卜。酒是米酒,那两瓶湘泉老林舍不得拿出来。
值得一提的腌鱼。早就听说苗家待客的最高规格就是请吃腌鱼,我原以为腌鱼不过是把鱼扔进盐水坛里腌熟,一定是又感又腥,味道怪异。没想到腌鱼一上桌,满屋飘香,令人胃口大开。
门外有人大声说:“腌鱼好香啊——”
老林大声唱道:“想吃鱼的你进来,莫要我请轿子抬。扭扭捏捏不开口,开口你来喝米酒。”
“来了,来了,空手两脚你莫怪,打个拱手进门来。”
进门来是一个老汉,手里拿着一根两尺多长的竹烟杆。
“一家吃腌鱼,香遍一条街——石锁,你屋里来了么子贵客?”老汉笑呵呵地,把眼睛拿我来打量。
“这个是开踩踩车猴子。”老林请老汉入座,他又指着我说,“这个红脸老弟你莫小看,人家是大学生,前途无量!”
老林老婆也夸奖我:“大学生呢,一点架子没有,进门来凳子不擦就落座!”
听她这么说,我才感到庆幸:原来擦凳子是对主人不礼貌。
“大嫂,你鱼做得好,好香!怎么做的?”
“好吃吗?你多吃点!”大嫂给我夹鱼,她又说,“腌鱼手脚很多的,要刮鳞甲,去肚肠,洗干净了用菜油炸,然后用铁锅慢火烘,再用蒸笼蒸熟,最后在鱼肚子里加各种配料进去,放在坛子里腌起来,腌半年才可以吃。腌鱼好吃全靠配料,甜酒,花椒面,辣椒面,生姜末,细盐,还有白糖。”
大嫂说得我满口生津,夹一块只一咬,舌头牙齿都是香!不仅香,而且甜竦酸咸味道丰富,值得回味。
酒至半酣,老林给我们说湘西历史上有名的武林高手,眉飞色舞:
“湘西武林多名手。自然门杜心五,慈利人,人称‘南北大侠’。杜心武六、七岁能飞身上楼,18岁走镖西南。后来留学日本,做孙中山的保镖,他曾打败日本冠军斋藤一郎。抗战胜利之后,杜心武退隐饭甄山,练化功,任青红两帮的龙头帮主。湘西硬气功创始人余道人,他的绝技是‘一啄雕’。余道人的传人是赵继书,张家界黎坪人,曾担任华国锋的贴身保镖。70年代,赵继书跟随华国锋出访西欧多国,表演硬气功,引起轰动。擅长峨眉武功的是杨金膀,曾徒手擒豹,湘西王陈渠珍聘他当总教官。少林派高手是韩顶臣和王封武,王封武进入当时的中央国术馆。还有梁化明,参加过白莲教的,以‘抨手’享誉江湖,绰号‘抨手梁’,他的弟子龙廷九也是高手。”
老汉插嘴说:“贺龙元帅也是会武功的,传说他曾经把土司儿子按在地上打,一拳下去,人家偏头闪过,结果石板被贺龙打裂!咱湘西官做到最大的就是贺龙。此前还有清朝名将刘明灯,17岁中武举,跟随左宗棠转战南北,后任台湾总兵。刘家龙脉旺,六兄弟全是将军。”
老林却说:“他们官当得大,不算是武林中人。”
猴子问:“苗拳难道没有高手?湘西会苗拳的成千上万!”
老林答道:“苗拳高手最有名的是吴八月、石志岩。石志岩是麻栗场金牛寨寨主,吴八月是乾州坪垅寨寨主。乾隆年间苗民起义,吴八月被公推为苗王。起义失败后,吴八月被俘,怎么着?活人扒皮!石志岩隐居六里田宽冲,传授苗拳。他的后代石仁行在湘西跑江湖,以行医教拳为业,苗拳从此方为流传。”
我对老林敬佩不已:“老林,你对苗拳很懂啊!”
老林笑:“学苗拳的都知道。”
然后,老林又给我们讲苗拳练功方法:“口诀说,‘练拳先练桩,打拳不晃荡’。练苗拳先要练矮椿功。练拳还要练眼,‘眼似铜铃视行,风吹雨打不瞬’。苗拳架势凶猛,身法灵活,‘手脚齐进身相随,上下一致劲力顺’。临阵时,苗拳讲究‘一打心沉,二打胆量。’不论哪套苗拳,套路不同,风格大致是相同……”
原来苗拳不是一套拳术,而是苗派武术的统称。其中徒手套路就有近十种,八合拳、六合拳、大四门拳、小四门拳、猴儿拳、猫儿拳、犟子拳……
说到兴致上,老林离开座位,在堂屋里演一套猫儿拳给我们看——苗拳小巧,有“拳打卧牛之地”的说法。
猴子站起来,双手举酒,毕恭毕敬地对老林说:“林大哥,您收我做徒弟吧,学点功夫好防身。”
我也凑热闹,向老林敬酒:“我也要学功夫。”
老林不停的摇手:“不行不行,我成年累月开踩踩车,哪有时间教你们!”
老林老婆则说:“真人不露相,露相不真人。三脚猫功夫的人,就爱卖弄,到处惹事生非,抱打不平……”
猴子不肯错过学武的机会,我这人则是见什么就学什么的,两人你一句我一句地央求老林。老汉也为我说情,他喝到七八分了,说话有失分寸:“我说老林,人家堂堂大学生,诚心诚意跟你学功夫,你一个开踩踩车的,摆什么架子?”
老林招架不住,摊牌说:“我不能开门收徒,师傅还没有戒卦。”
这时我脚被人踢了一下,看看老林眼色,我不再言语。
第五章梦幻泡影(4)
老汉和猴子离去之后,老林对我说:“没有戒卦,就不能收徒,我没有说假说——我这人从来说一不二。不过,我可以带你去见我师傅,看师傅收你不?”
“你师傅是谁?”
“见面你就知道了,他住在山上。”老林并不愿意多说。
住在山上?难道是清福寺?我逐一回忆暑假在清福寺见过的人,实在想不起有哪一位像奇人异士。
登上兄弟岩,老林却不入清福寺,绕过清福寺往后山去。寺后有一条小道在丛林间若隐若现,通向深山。
“老林,去哪里?”
“地藏王殿。”
地藏王殿座落在一片桂树林中,青砖黑瓦,简朴而庄严,宛如道骨仙风的老者。殿前空坪清扫得十分洁静,连扫帚留下的丝丝痕迹都清晰可见。大殿中门是敞开的,两根门柱上有各有八字:
地狱不空誓不成佛,
众生度尽方证菩提。
殿内寂无声息,香炉中的袅袅清烟说明这个地方是有人管理的。神台上供奉着地藏王,表情冷漠而威严。两侧靠墙供着层层叠叠的灵牌,牌子上嵌着一张张黑白人像,表情各异,或笑或嗔或默然或呆滞或严肃或凄然……他们以各种眼神打量着我,我背上凉嗖嗖的。
大殿右边有一个厢房,门上挂着一把锁。
“你师傅哪里去了?”
“大概散步去了,他很少下山的,我们在这里等他。”
“你师傅会什么功夫?”
“我也说不清楚,他只教我练练苗拳,玩玩石锁。”老林有些不好意思,“实际上我不算他老人家的正式徒弟……小时候我常上山玩,碰见他心情好就教我一招两式。”
“他为什么做和尚?”
“我也不清楚,我很小的时候他就在这里了。”老林想了想,补充道,“他有一件铁砂衣,四、五十斤重,他的独门功夫叫仙人晒衣。”
可惜老林说不清楚仙人晒衣是怎么回事,他说从没见过。
老林说:“师傅回来要喝茶洗澡的,我给他老人家烧热开水!”
大殿旁边一个小房子,里面有土灶有炊具有桌椅,还有一个大水缸。墙角堆着一小堆土豆,几棵发蔫的白菜。老林用一个乌黑的铁锅烧水,木柴有些潮,火烟呛得我掉眼泪,只好跑出来,老林却拿个竹筒从从容容地吹火。这个老林,在家里动不动就使呼老婆,在这里却非常勤快。
烧到水滚,师傅还没有回来。老林有些不放心,带我沿路去找人。走了2里路远,进入一片竹林,光线突然变暗。头上枝叶婆婆,遮天蔽日;林中山风嗖嗖,阴气逼人。这个竹林有些奇怪,一丛丛毛竹栽种在一个个一米见方的土堆上,疏密有致,似乎形成某种布局。
老林亲切地抚摸着那些竹子说,“这是竹林阵,按九宫排列的。小时侯师傅在这里教我功夫的,我沿着竹竿可以爬上去老高老高,然后从这棵竹子荡到那棵竹子……”
正在这时,一位老僧走进竹林来。他个子高而瘦,身着一件蓝布僧袍。
老林迎上去叫一声师傅,正想介绍我,老僧摆摆手说:“知道了。回去。”
“水烧好了,在灶上热着。”老林又说。
老僧走在我们前面,他那件僧袍特别宽大。途中有荆棘勾住僧袍下摆,露出里面的袍子来,原来是用家织布缝制的,里面果然有砂粒之类的填充物。虽然身负铁砂衣,老僧依然步履矫健,我加快步伐才跟得上他。
回到地藏王殿,老僧打开那扇锁着小门进去。我向里面瞅瞅,原来是卧室,墙上还挂着一幅隶书条幅:
一切有为法,
如梦幻泡影,
如露亦如电,
应作如是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