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回到地藏王殿,老僧打开那扇锁着小门进去。我向里面瞅瞅,原来是卧室,墙上还挂着一幅隶书条幅:
一切有为法,
如梦幻泡影,
如露亦如电,
应作如是观。
这时老僧把门掩上了。老林提一桶水来放在小门外,小声对着门里面说:“师傅,洗澡水——”
小门吱嘎一声拉开一条缝,一只手伸出来把水提进去。那手看上去皮包骨头,提装满水的桶却像提空桶一样轻灵。更令人吃惊的是,那只手根本不像是老人的手,不仅没有褐斑,而且皮肤光洁如同保养良好的妇人。
我对老林说:“你师傅手同女人手一样……”
老林轻声说:“那双手练的是柔鹰爪,别看皮肤嫩,一发力可以开碑碎石!”
过了半个时辰,老僧终于开门出来。沐浴之后他显得神采奕奕,清郎俊秀。
“茶烧好了,在伙房里。”老林说。
三个鱼贯进入伙房,老僧坐下来,老林给老僧奉上茶水,既不叫我落座,也不问我是否要茶。
“坐。”老僧唇缝间吐出一字。
老林这才坐下来,对我说:“你坐吧。”
“师傅,这是小蔡,X大的学生,跟我很投缘,他……”
老僧用眼神把老林的话掐断,他呷口茶说:“这茶冲得太急,味道差了点。年轻人心血如潮,潮来也快,潮退也快。潮来什么事都干,潮退什么事都干不成。”
我不服气:“我做事很有恒心的。”
“噢?那我有问题问你,你要据实回答——”
“行。”
“你以前最喜欢做什么?”
“……写文章。”我没敢说要做作家。
“写几年了?”
“大概有四、五年吧。”
“既然是最喜欢的事,应该每天都写吧。四、五年了,你有多少作品问世?出书没有?”
这话问得我冷汗涔涔,无比惭愧。是啊,就算每天写一千字,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就有三、四十万字!五年下来,不就一、二百万?实际上我只写了一个长篇一个中篇若干短篇,加起来不超过三十万。
“出书很难的……”我目光闪烁,不敢与老僧对视。
“出书难?练武更难。杜心武三、四岁习武,十八岁开始走镖;刘明灯七岁习武,十七岁中武举;佟忠义、王子平、吴鉴泉等武术名家,莫不是幼年习武,苦练十年以上,才能登堂入室。你喜欢写文章,五年都坚持不了,学武是不可能有出路的。”老僧目光如炬,看得我阵阵心虚。
我不甘心被人家小瞧,硬着头皮答道:“我还在坚持呢。”
“那你应该继续坚持,一心不能二用。”
我无话可说,悻悻然起身:“那就不打扰您了……”
“既来之,则安之,喝杯茶?”老僧淡然一笑,示意我坐下来。他的声音很平和,却有一种无法抗拒的力量。
听了师傅吩咐,老林这才给我沏茶。
“佛家有个茶的传说。”老僧说:“当年祖师发下宏愿,要面壁九年,不卧不睡。有一次祖师倦怠过度,眼皮老往下掉,他撕下眼皮,以利修行。眼皮坠地,长出茶树。坚忍如祖师者,尚有倦时。欲修正果,何其艰辛?”
说到这里,老僧发出一声极轻的喟叹:“心安茅屋稳,性定菜根香。年轻人,不要见一宗爱一宗。”
第五章梦幻泡影(5)
下山之后,老林执意用踩踩车送我返校。人家有的是力气,何必让他怀才不遇!
返校途中,我一直在回味老僧的话。孩提时曾不知天高地厚地遥指夜空要摘星揽月,现在我写个长篇震撼文坛的想法一样的幼稚可笑!成名欲是我最大的敌人,一摸键盘就想着这些文字必须字字珠玑感天动地畅销全国成为名著,心理压力何其大哉……对了,如写我的校园,不仅要有爱情,有搞笑,还要有一个心比天高的农村大学生……故事从哪里开始?回想大一,第一幅跃入脑海的画面就是一只瘦猴儿正吃力地搂着大肉跳舞……嘿嘿,把这些东东写出来,读者一定会笑晕!灵感一来,我恨不得马上飞回寝室去打字。
“快些,快些!”我不由得跺跺脚,“我有急事!”
“是不是要拉尿?”老林刹住车,“我也有了,浇浇道旁树!”
老林这一说,我倒是有同感了。城郊没有公厕,老林站在树后就掏鸟儿,一边嘟囔狗日的这棵树运气好。我则跑到山坡上草丛里去,尿道括约肌一放松,浑身舒泰。
一路构思良久,回寝室后,我开电脑就噼叭噼叭地打起字来,句子像公家自来水一样湍急喷涌,只恨打字速度不够快。文章是这样开头的:
两人走出校门,相隔有一米的距离,在大街上走。
虫虫走,我也走。虫虫停,我也停。我觉得这样很无聊,况且,要严格保持一米的距离,并不容易……
这一写写到天黑,肚子饿得叽叽咕咕,我眼睛也有些疼痛。我眨眨眼睛,视神经痛感更加强烈,泪水都上来了。但是我心里无比快乐,是的,我有一种强烈的感觉,这个小说可以比较顺利地写下去了。
马上打电话给虫虫,接电话的却是胖妈。一听是我,胖妈就竹筒倒豆子一样地说:“我女儿不在以后莫打电话来骚扰知道没有!”紧接着就是气冲冲挂机的声音,仿佛接我一个电话会使她本就沉重不堪的体重再加10公斤。哼,总有虫虫接电话的时候吧。隔半个钟头又打过去,接电话的还是胖妈,她那头音量暴增,我这头话筒都在震动:“告诉你她不在!她走亲戚去了!你再打来我设定呼入限制了!”
再打,果然被限制了。
唉,好想找个人说说话。今天还是正月初九,四妹想必正在家里欢度春节,她不会在大袋鼠家过年吧?四妹的旧寝室号码向一列银球丁当丁当跳入脑际。好几个月没使用的号码我还记得这么清晰,像记自己的生命密码一样。电话打过去,那头传来的等待通话的长铃音,天外梵音一样令人宁静,并且心存感念。是的,这是四妹曾经住过的寝室,这是四妹曾经用过的话机,这个话机曾有过我四妹略带气声的话语……
这一切都那么缥缈朦胧,如同多年前的梦。梦里有一场刻骨铭心的鹅毛大雪,雪里站着一个雪人一样纯洁的女孩,她仰望那雪飞飞雪茫茫的天空……
这场南国罕见的大雪啊,它将覆盖我整个的生命么?我蓦然记起那首佛偈:
一切有为法,
如梦幻泡影,
如露亦如电,
应作如是观。
我想把这个偈子贴在墙上,时时看着它。白纸没有,满墙美人图的背面可以利用。毛笔没有,何不用手指?在电视里看指书表演,人家指如游龙,灵动自如。亲自尝试才知道指书并不是想象中那么容易:写慢了墨水成堆成片,写快了笔划时断时续。笔锋笔力根本表现不出来,横坚撇捺呆滞无力如同死去的蚯蚓。我气恼地把画团起来,两手都是墨。
去取第二张美人图时,目光无意中落在美人丰硕的胸部,顿时就被粘住了。体内马上发生剧烈的化学反应,接着是物理反应——某个特殊部位硬度突然大增。幸亏手指全是墨,不然还真怕干那脏活儿。再看其它的画,美人们个个搔首弄姿,向我放电!
我闭上眼睛,默默念那偈子: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做如是观。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
这偈子真是灵验,念一遍就多一份宁静,我的心情渐渐平复下来。
心静之后,睁眼看墙上画图,美人们呆呆地不会扭动了。美人不再是美人,只是各种不规则形状和不同颜色的组合起来的一片色彩。我把彩图全部揭下来,覆在地上,继续练指书。
心情可以瞬息万变,指书却不是一夜练成的。只剩最后一张彩图时,我只好放弃指用,用牙刷当做排笔写字。牙刷写字的效果竟然相当令人满意,横平竖直,粗朴可爱。嘻,从此中国书法又多了一种艺术形式——牙刷书法,它可以与漆书、指书、竹书、绵书、拖把书相提并论!
“叮铃铃,叮铃铃……”
虫虫的电话?我抓起话筒就说:“虫虫!你不知道,我刚才用牙刷写了一幅字,好漂亮的!很像漆书,又有排笔的特色,可惜你看不见……”
那头并不说话,任由我说下去。
“你在哪里打电话?”
“……”
“你在不在家里?”
“……”
“你一个人跑出来了?”
“……”
“是不是想我了?我也想你……”
“嘻嘻……”那头忍不住发笑,这不是虫虫的声音,好像那头有两个人。
“喂,你谁呀?”糟了,闹笑话了。
“我的声音你都听不出来了?我是老三!”那声音如清泉在石缝里响,脆生生的,不是三妹是谁?
“哎呀,老三?”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老三你在哪里?这么长时间你死哪里去了?我们还以为你嫁台湾老板了呢!”
“我在广东打工啊。”
“有男朋友没?”
“没有啊,虫虫是你女朋友?”
“呃……你怎么知道?”
“老四什么都告诉我了,老四就在我身边,你要不要跟她说话?”
四妹?!
第五章梦幻泡影(6)
那一瞬间,整个世界一片寂静,仿佛银河系所有的星球都停止了旋转,所有的恒星都停止了燃烧,只有来自我胸腔的心跳声在响彻寰宇,我能感觉到太阳穴处的小动脉在强劲有力地脉动。
我不知道自己是悲还是喜,我只感觉到下眼睑处有温热的液体在往上涨溢,然后目光一片朦胧。
“喂?”
四妹那略带气声的一声“喂”,如同石子投入我心湖,不仅在湖面激起层层涟漪,它还径直往最深的湖底奔去,探底时扬起一片尘沙。当尘沙散去,所有的“过节”也烟消云散。我们又是“四人帮”了,只是涛——我的二弟——再也不能回来了。
“蔡蔡?你在听电话哩?我是老四哩……”
春水漫过皲裂的心田,每一道裂痕都在迅速弥合。是啊,好久没有听到这个熟悉的“哩”了,自上大学后,这是四妹第一次对我“哩”呢。
“啊,在听。”心中有千言万语,开口却不知从何说起。仓促间我选择了寒喧,寒喧几乎是万能的,“你们怎么知道我在学校?”
“你呀,怎么这么早就去学校?是不是去会你那个什么虫虫哩?”四妹在那头浅笑,“老三也是回老家过年的,初一那天我们电话里联系上了,两人都好高兴哩。昨天我们一块儿去找你玩,算是给老大拜年哩,你却不在家了。”
“早晓得你们会来,我就在家里等你们。”
“听你家里人说,你……脸烧伤了?”
“嗯。”我下意识地摸摸左脸。
四妹迟疑一会,又说:“我们看了你的照片……我好内疚……我不该刺激你的,我总觉得是自己伤害你的……”四妹那头在忍不住啜泣,我听见三妹在一旁轻声劝慰。
“不关你的事……”
“你……现在还写不写诗?”
“不写。”我想试试四妹的反应。
“噢……那怪可惜的,我和三妹早都放弃了,就看你的了。”
“我在写一个小说。”
“真的?”那头的语气里有几分惊喜,又有几分欣慰,“那我就放心了……”
那颗冻在冰箱里的心脏,正在温暖的阳光升温。菜菜,你小子一定要坚持写作,一定要成功,你小子不能让四妹失望!
“这个小说写的是我自己的故事,我还会把四人帮写进去,我常常想念老二的——还有老三,你叫老三听电话,我跟她说说。”我有好多话要对四妹说,又怕三妹受到冷落,于是我叫三妹说话,反正四妹在一旁也能听见,“老三,我常常想起你们,想起涛。你不知道,灵魂真是有的,至少涛是有灵魂的,我总感觉到他就在我身边,不时会冒出来鞭策我。”
三妹幽幽地说:“你在家里就好了……我们一起去看看老二的坟……”
我回答道:“等我有个什么书出版了再去吧,那样才有脸去。”
然后我给三妹讲吉它手摔死的故事,听得三妹胆颤心惊。后来又听三妹讲她们工厂发生的大事小事,一直聊到电信小姐愤愤不平地下逐客令:对不起,你还可以通话一分钟!
“哎哟,不知不觉又谋杀一张201卡!”三妹有些心痛。
放电话时,话筒竟然粘着掌指,原来是打电话时间太久,手上的墨汁已经干了。
此时用电高峰期已过,寝室里灯光亮得刺眼,明晃晃照得我浑身不自在。关掉灯,黑暗立即将我包围,两个面孔在我眼前不停地变幻,不是四妹,就是虫虫。倘若我当初痴心不改,对四妹死缠烂打,结果又会如何?面临重大抉择,谁不徘徊焦虑?我真是大笨蛋,本来我去的正是时候,四妹对我稍加辞色就彻底放弃……四妹会不会跟我一样,一赌气就投入别人怀抱?我像被毒蛇猛咬一口,浑身痉挛,四肢乏力。
我不敢再想下去,赶紧逃离寝室,想上街找热闹地方去混。
出宿舍楼时正碰见老宿管员,看见我他吓得直倒退,抖抖索索地指着我脸说:“你,你……”
我怀疑这老鬼是喝醉了:“你什么你?我这张脸你不认识?”
“我差点被你吓死了——我以为真碰到鬼了!”老宿管员这时定下神来,“你自己去照照镜子,墨水弄到你脸上了。”
我回寝室去照镜子,啊呀,左脸有三、四道墨痕。我记起来了,打电话时我用手摸过脸的。这回算是变脸了,不过是人脸变成了鬼脸,越变越恐怖。
洗脸和洗手之后,我冷静了许多,不再想上街头去流窜。只是看着墙上墨痕犹新的偈子发呆——
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
第五章德夯——美丽的峡谷(1)
开学之后,我对寒假那段清静时光无比留恋。老大一个屋子就我一个人,任何事都我一个人说了算:七个床随便我睡,六个桶子随便我提那个,如厕用不着论资辈……最重要的是电脑由我专用,小说以每天两、三千字的速度在生长,那种难以自抑的喜悦,跟农人看着长势良好的禾苗是一样的。
一开学我的生活全变了,由荒岛国王变成虫虫一世的仆人。虫虫一世春节不小心吃胖了,本期我的重要使命就是帮助陛下减肥:早上打电话恭请陛下起床跑步并负责数圈;中餐晚餐监督陛下吃饭不许超过三碗并负责消灭大排上的肥肉或鸡腿上的油皮;晚上去图书馆为陛下争座位并负责安全保卫工作。
这个职责是很光荣的,跟古时候的“侍郎”差不多,只不过人家是同性恋,专门服侍皇帝;我服侍的是虫虫一世,一个美丽而慷慨的女王。之所以说慷慨,因为女王陛下的奖赏是很丰厚的:赏饭吃吃赏饮料喝喝赏衣服穿穿赏电影瞅瞅赏街市逛逛甚至赏香腮吻吻赏香躯抱抱。更何况,中国有着婚前做侍郎婚后篡位夺权的悠久传统——亲爱的读者,您若是男子,这个悠久传统有必要发扬光大;您若是女子,那就要革传统的命才有好日子过。
总之啦,做虫虫一世的侍郎并不算烦人。人家从前对我感情投入那么大,现在也该回收回收了。
烦人的事来自本寝室。六怪聚首,乖乖,耳根子难得有清静了。老唐搞了几种棋牌游戏装在他们电脑里,几个woodhead天天与intelinside比赛智力。好在电脑脾气就是好,可以让人连悔几十步,一直悔到开局。
苍蝇总能找到厕所,蚊子总能找到裸露在衣服外面的嫩肉。有了电脑游戏,老向自然闻风而至,并在一星期内以赢得412寝室荣誉市民的光荣称号——连寝室钥匙他都有了。在老唐和老向地潜移默化之下,帽子袜子也迷上了电脑游戏。
帽子振振有词地说:“我将来是要回去当老师的,中学生都玩电脑游戏,老师对此一窍不通怎么和学生打成一片?”
阿颜自然要打打官腔唱唱高调,说什么迷恋电脑游戏会影响学习。其实阿颜这期学习的重点是《厚黑学》,他说这本书看上去玩世不恭,实则有很多领导艺术在里面。阿颜读《厚黑学》有一个重大发现:言行不一是从政的基本素质,讲有讲一套,做有做一套。有了理论根据,阿颜也顺理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