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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六个梦-第1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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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的头!我的头!”章念瑜大叫著,滚倒在床上,抱著头满床翻滚,书和笔记本都掉到地下,章念琛吓坏了,高声叫著周妈和母亲,章老太太和周妈立即赶了来,章念瑜仍在狂叫著:“我的头!哎哟!我的头!” 
  章老太太跑过去,抱住章念瑜,一面紧张的对章念琛说: 
  “快!请医生去!”章念琛如飞的跑去了。章老太太战战兢兢的问: 
  “念瑜,你的头怎样了?” 
  “哎哟!我的头!”章念瑜狂喊著,用牙齿撕咬著被单:“我的头要裂了,要炸开了,哎哟!我的天!” 
  周妈弄了一盆冷水来,试著用凉手巾压在她的头上,但是一切无用,章念瑜依然又哭又叫。终于,医生来了,先给她注射了两针镇定剂,好不容易,她才疲倦的睡著了。这个医生是个新请来的,是重庆市著名的西医。他仔细的检查了章念瑜,又环顾了一下室内,把地下掉的书和笔记本翻了翻,就走到客厅里坐下。章老太太和章念琛都跟出来,周妈守在章念瑜的床边。章老太太小心的问: 
  “大夫,小女的病很严重吗?” 
  医生沉吟的坐下来,问: 
  “章小姐是大学生?”“是的,已经毕业了,重大物理系的学生。”老太太说。 
  “很用功吧?”“是的,每天都念书到深更半夜。” 
  医生点了点头。“章小姐的病源就是用脑过度,从今天起,不要让她看任何的书,不要让她写字和做任何伤脑筋的事,否则,她的性命不保!”“可是,”章念琛骇然的说:“她还想去考西南联大的研究院呢!”“她永远不能考了!”医生摇摇头说:“她终生都不能再念书了。章老太太,记住,别让她碰书本,她会很快就复元的。如果再碰书本,那我就没办法了。” 
  真的,在吃药打针和食物滋补之下,章念瑜很快就复元了。当身体又硬朗之后,她发现屋子里的书都被移走了。她跳著脚问周妈,章老太太走进来,强颜笑著说: 
  “医生说过,你病刚好,不能看书。”“我现在不看,我只是要把它们整理出来,”章念瑜说:“等能看的时候再看。”“你不能费神,以后再整理吧!”章老太太说。 
  “不嘛,你们把我的书都弄到哪里去了?还有我几年的笔记呢?赶快给我,我还要准备考研究院呢,你们别把我的书弄丢了!”“瑜儿,”章老太太柔声说,想告诉她事实。“你生了一场很厉害的病,你知道。”“现在病已经好了吗!”章念瑜叫著说。 
  “是的,”章老太太吞吞吐吐的说:“可是,医生说,你再也不能念书了。”章念瑜一把抓住了母亲。 
  “你说什么?妈?”她紧张的问。 
  “医生说,你不能再念书了。”章老太太重复了一句。 
  “永远不能?”她追著问。 
  “是的,”章老太太怜悯的把手压在她的手上。“是的,孩子,永远不能了。”章念瑜松了握住母亲的手,身子向后退。然后,她仰著头看著天花板,突然纵声狂笑了起来。章念琛闻声而至,章念瑜正好也冲出去,她把章念琛死命一推,一面笑,一面往外跑,章念琛追了出去,大声叫: 
  “二姐!二姐!你做什么去?” 
  章念瑜跑到院子里,把毛衣脱了下来,一边脱著,一边笑,一边说:“拿开这些障碍物就好了!拿开这些就四大皆空了!” 
  老太太、周妈和章念琛都追了出来,章念琛抓住她的手,拚命叫:“二姐!你干什么?你干什么?” 
  章念瑜把章念琛推开,力气居然很大,章念琛跌倒在地下。章念瑜迅速的就把衣服都脱掉了,只剩下一层小衣,她仍不满足。“哗”的一声,就把小衣都撕裂了,光著身子向大街上跑。章念琛扑上去,不顾一切的抱住她,喊她,摇她,拉她,她生气的推开章念琛,嚷著说: 
  “滚开!你们这些妖魔小丑!”接著就仰天狂笑,冲到大门外面去了。“老天!”章老太太两腿一软,跌坐在地下。“老天可怜我们,老天可怜我们!”她喃喃的说。 
  章念琛追到大门外面,在邻居们的协助之下,终于把章念瑜捉了回来,她又踢又咬又抓又叫,她们只得用绳子捆住她,一面火速去请医生。医生来了,打了针,她安静了一些。可是没多久,又闹了起来,见著人打人,见著东西砸东西,一个月以后,她们屈服了,章念瑜被送进了疯人院。 
  午夜,章念琛从一连串的恶梦中醒来,浑身都是冷汗。梦里,一会儿是满身流著血的大姐,一会儿是光著身子的二姐,一会儿又是徐立群,正左拥右抱著两个美女,对她看也不看的走过去……她从床上坐起来,心脏在剧烈的跳著,头上汗涔涔的。她坐了一段时间,听到母亲房里有叹息声,披了一件衣服,她下了床,摸到母亲房里。 
  “妈妈!”她叫。“是念琛吗?”章老太太问。 
  “是的,妈妈,”章念琛爬上了母亲的床,钻进了母亲的被窝里,用手抱住母亲。“妈妈,我睡不著。” 
  “孩子,”章老太太用手抚摸念琛的面颊。“老天可怜我们,老天可怜我们!”近来,这两句话成了老太太的口头语。 
  “妈妈,我希望立群回来。” 
  “他会回来的。”老太太心不在焉的说。 
  “不,妈妈,我好久没有接到他的信了,他一定爱上了别人!”“老天可怜我们,老天可怜我们!”老太太说。 
  “妈妈,世界上的男人都不可靠吗?”章念琛问。 
  “哦,别问我,”老太太惊悸的说:“我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知道!”“妈妈,妈妈哦!”章念琛抱紧了母亲。“可怜的妈妈!” 
  第二天,章念琛整日坐在门口等信,没有,黄昏,她打了个电话给邮政总局问:“渝昆路通不通车?邮件会不会遗失?” 
  回答是:“渝昆路通车,但沿途有土匪,信件可能遗失。” 
  第三天,仍然没有信。 
  “我不能忍耐了!”章念琛狂乱的想:“我怎么知道他还在爱我?”她跑到电信局,毫不思索的打了一个电报给徐立群,电报上只有六个字:“琛病危,速返瑜。”“如果他立即回来,他就是爱我,否则,就是不爱我了。”她想,神思不定的在房里兜著圈子。 
  电报发出后的半个月,有人打门,章念琛冲到大门口去,打开了门,立即惊喜交集。门口,徐立群满面风尘、憔悴不堪的站著,衣服上全是尘土,脸没有洗,两眼深凹,头发零乱,狼狈得像才从监狱里放出的囚犯。看到了她,他不信任的瞪大了眼睛,结结巴巴的说: 
  “你?……你,没有……你病……怎样?” 
  “哦!”章念琛高兴的笑著说:“你总算回来了!” 
  “你好了?”徐立群疑惑的问,颤抖著用手来碰她,好像她是纸做的,生怕一碰就会碎掉。“是你?真是你?”他问。 
  “当然是我!”章念琛说,笑不出来了。她抓住他的手:“你看,这不是我吗?”她摇他的手:“喂,你看,我好好的呀,我什么病都没有,那个电报是用来试试你,现在我相信你是真正的爱我了!”徐立群皱著眉头,茫然的望著她,好像根本不明白她的话。她又急急的说:“你怎么了?你懂了吗?那个电报是假的,我拍来试试你的,好久没接到你的信,我以为你不爱我了,现在我相信你了!进来坐坐吧!”徐立群靠在门上,慢慢明白过来了。他狠狠的看著她,就像看一个魔鬼。“你相信我了!”他咬牙切齿的说:“你相信我了!你知不知道这十几天我是怎么过的?在木炭车里颠簸,车子一路抛锚,一路推车子,遇到土匪,洗劫一空。每天向上帝,向老天,向宇宙之神祈求,没有一夜合过眼睛,没有一刻不被你已经死亡的恐怖所威胁……你知道那是什么滋味?你知道如果不是要见你一面的意志力支持著,十个徐立群也老早完蛋了,你!原来你是开玩笑!”他瞪著她,他的眼睛里全是红丝。 
  “我只是要试试你,”章念琛嗫嚅的说:“现在不是什么都好了吗?”“什么都好了?”徐立群一个字一个字的说:“是的,什么都好了,我们之间也完了!”他转过身子,向外就走。 
  “喂,立群,”章念琛一把拉住他:“你是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徐立群回过头来说:“你另外去找一个人做你的玩物吧!我徐立群算认清你了!你弄错了,章念琛,我不是你开玩笑的对象!”“我不是开玩笑,”章念琛惶惑的说:“我只是害怕,害怕你不爱我!”“章念琛,我不能做你一辈子的试验品!你的玩笑开得太过分了!你请吧!我徐立群配不上你,再见!”他转过身子,大踏步走去。“立群,你到哪里去?你听我解释!” 
  “你用不著解释了!我到世界的尽头去!”徐立群怒气冲天的说,一瞬间,就走得看不见了。 
  “孩子,追他去!”章念琛背后,老太太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站在那儿了。“没用了,妈妈。”章念琛哭著扑进母亲的怀里。“我知道他的个性,他是永不会回来了!” 
  “找他去!孩子!”老太太说。“到他家里找他去!” 
  但,徐立群并没有回他的家,重庆市没有他的影子,他像是从地面隐没了。第二天清晨,章念琛提著一个小包裹出走了。在家里书桌上,她只留了一个简单的小纸条: 
  “妈妈:请原谅我,我必须去追踪他,哪怕他跑到 
  世界的尽头!妈妈,我不能做大姐或是二姐!请原谅我, 
  请原谅我! 
  女儿念琛留” 
  胜利了,万民腾欢。在临江路上,一个老太太正望著滚滚的嘉陵江发呆,风吹乱了她的萧萧白发。一群嘻嘻哈哈的学生从她身边跑过。 
  “看!那好像是章老太太。”一个说。 
  “章老太太是谁?”另一个问。 
  “还记不记得三朵花?” 
  “三朵花?现在怎样了?” 
  “谁知道?好像都不存在了!” 
  学生们跑远了,老太太仍然孤独的伫立著。半晌,另一个老妇人蹒跚的走来。“太太,回去吧!天不早了!” 
  “周妈,有信吗?”老太太问。 
  “没有。”周妈摇摇头。 
  “哦,老天可怜我们!”老太太说。继续望著滚滚的江水。暮色,慢慢的弥漫开来。 
  第三个梦结束了。小纹抬起头来。“爷爷,这个故事不好,”她摇摇头。“太惨了。” 
  “这只是一个梦。”老人笑笑,凝视著窗外的月亮:“人生,有多少个完美的梦呢?月亮缺的时候,比圆的时候多得多!”


第四个梦 生命的鞭


  小纹,过来,好好的坐著。你看,今晚窗外那么黑,月亮都隐进了云层里,四处都是风声,恐怕要下雨了。哦,你给我拿来了一杯什么?酒?你想提起我说故事的兴趣吗?你说什么?小斟小酌,略增情趣?好吧!孩子,你懂得享受,也懂得生活,这是上天给你的好天赋。来,让我们碰一下杯,且干了这杯酒,我们来开始再说一个梦。酒,这真是件奇妙的东西,浅浅一杯,可以使人醺然自如,多饮则迷失本性—— 
  一杯已经够了,别再喝。今晚,让我来给你说一个故事—— 
  一个关于酒的故事。三十年前,上海已是个繁华如梦的所在,急管繁弦,歌舞升平。在这儿,没有昼夜之分,酒绿灯红,到处是寻欢作乐的人们。是个冬日的清晨。江湾的海面上,像蒙著一层白雾,几点风帆,静静的卧在海面,海天一色,迷迷茫茫,别有一种寂寥的诗情画意。一个穿著件破旧的呢大衣,没有戴帽子的青年,挟著一个大画架,在路边站住了。对著海静静的望了几分钟,他支起了画架,匆匆忙忙的打开画箱,取出调色盘、颜料,及画笔、水碳等……呵了呵冻僵的手,开始在画纸上涂抹起来。 
  风从海上迎面吹来,凛冽刺骨,他瑟缩的缩了缩脖子,鼻子里呼出的热气全凝成了一团白雾。画了一会儿,到底敌不过这阵寒冷,他丢下画笔,把僵硬的手指送到嘴边去呵了呵,又在原地跳了几跳,以期用活动来抵制寒气,然后,抓住画笔,他又继续画了下去。一阵泼刺刺的马蹄声惊动了他,他回过头去,诧异著是谁在这么早驾马车出来。于是,他看到一辆两匹马拉著的小型敞篷黑色马车,快如闪电般冲了过来,在驾驶座上,却高踞著一位少女,红上衣,红裤子,披著件大红披风,头上压著顶小红帽子,一只手握著马缰,另一只手飞舞著马鞭,两匹棕红色的马四蹄翻飞,其快如风的跑著。他被这景象愣住了,忘了运用画笔,呆呆的注视著这疾奔而来的马车。车子从他面前驰过,扬起了一阵尘土,车上的少女却回过头来,对他注视,显然也诧异他这在寒风中画画的人。车子很快的跑远了,他一愣,立即抓下了画了一半的画纸,另外换上一张干净的,迅速的在调色盘里蘸了颜色,在画纸上勾出一辆飞驰的马车来,两匹快马、回头注视的舞著马鞭的红衣女郎……不到五分钟,这张画面的轮廓已生动的勾出来了,他退后几步,满意的看看,又慢慢的加上画面的背景:海、天和远远的几点白帆。正画著,又是一阵马蹄声,他抬起头,那辆马车又折了回来,正往这边跑,红衣少女熟练的驾驭著马,当两匹马跑到了他的面前,少女一拉马缰,马车陡的停住了。他愕然的望望那辆空无一人的车子,和驾驶座上的少女。这时,那少女正握著马鞭,对他凝视著。 
  这少女很美,他是个艺术家,也懂得欣赏一切的美,眼前的少女正是一种美的典型。一身火红的衣服裹著成熟的身段,随风飞起的红披风增加了她几分洒脱不羁的韵致,斜入发鬓的两道浓眉有男儿气概,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则流露了过多的聪颖、大胆和豪放。他有些被震慑住了,眩惑的望著她。她对他打量了将近一分钟,突然扬著声音问: 
  “喂,画画的!你是谁?” 
  他对这不礼貌的问句皱眉,故意咧著嘴说: 
  “喂!驾车的!你是谁?” 
  “刷!”的一声,一条马鞭出其不意的对著他的头挥了过来,他完全没有防备,竟无法躲开,马鞭在他脖子上绕了一下又抽了回去,顿时留下一股刺痛。他用手抚摸著脖子,少女早拉动马缰跑走了。他听著马蹄声去远,被打得莫名其妙,对著那张未完成的画呆呆发愣,正错愕间,马蹄声再度折了回来,他心有余悸的回头望去,少女在他面前停住了马,却对他抛来了一个微笑。他茫然的想: 
  “我今天是倒了楣,一清早碰到个神经病!” 
  少女等马停稳了,一翻身跳下了马车,身手十分矫捷。然后,她大步的走到他身边,对他那张画仔细的凝视了一会儿,又抬起眼睛来看看他,问: 
  “你叫什么名字?”有第一次挨打的经验,他觉得还是不招惹这神经兮兮的女孩子为妙,于是,他淡淡的说:“孟玮。”“孟伟?伟大的伟?”她问。 
  “不,斜玉旁的玮。”“你是个画家?”她再问。 
  他看了她一眼,笑笑。 
  “或者是的,在将来。” 
  “现在呢?”“刚刚从美专毕业。”“你是那里人?”“杭州。”“离上海很近呀!”她说。 
  他再看了她一眼,感到被盘问得够了,该反问几句了,于是,他问:“你叫什么名字?”“胡茵茵。草头下一个因为的因。”她爽快俐落的说。 
  “胡茵茵?”他大吃一惊,重新去衡量面前这个女孩子,原来她就是胡茵茵!全上海市闻名的人物,大富豪胡全的独生女儿,外号叫做“神鞭公主”。好驶快车,所过之处,青年穷追不舍,她则一鞭在手,狂挥痛击,完全有男儿之风。这是上海顶顶大名的人物,她父亲的百万家财,只有她一个继承者,因此,她的追求者简直不计其数。孟玮对她的名字是早已听熟,却没料到今天能和她见面,而她又出乎意料之外的美。她望著他,似乎想看到他听到她的名字之后有什么表示,但他一语不发,就又回到他的那张画旁,继续去画那海和天。她呆了呆,被他的冷淡所激怒了。她望了那画一眼,带著点蛮横的态度说:“你不应该把我画到画上!” 
  “是吗?”他皱皱眉:“我在写生,有什么法律规定我不许写生吗?”“你可以画大自然,不应该画我。” 
  “谁叫你跑进大自然里面来的?” 
  孟玮回头望望她,微笑的说:“你没听说过‘人在画中’的话吗?我既然冒冷出来写生,就不该错过一个好的景致。” 
  她双手交叉的抱在胸口,马鞭在空中抖了一下,凝视著他说:“这样吧,我把你这张画买下来了,你开个价钱吧!” 
  孟玮的笑容冻结了,他跳跳脚以驱除冷气,冷冰冰的说: 
  “对不起,这张画不卖!” 
  “你以为我买不起?”胡茵茵生了气,嚷著说: 
  “只要你开得出价钱来,我马上照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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