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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拉着她朝永家奔去。
跑到门口,曹原急喘着想按铃,明旦拦阻他。
她眼尖,她看到门口停着一辆黑色大车,司机也看见了她,下车恭敬地叫小姐。
明旦轻声问:“他一个人来?”
司机点点头。
“进去多久。”
“十五分钟左右。”
明旦转头同曹原说,“我家也有事。”
曹原识趣,点头离去,“随时叫我。”
明旦开门进屋。
只看见祝昆站在露台边,母亲静静坐一角落。
他们俩同时看见明旦,三个人都不出声。
他们并非一家人。
明旦做了茶捧出来,“祝先生,请坐,你也不预先通知我们,妈妈,他的样子可有变许多?”
母亲不出声,神色平静。
祝昆放下茶杯,“我唐突地说了几句话。”
明旦说,“我去切点水果。”
祝昆却说,“我还有个约会。”
明旦说,“我送你。”
她看着他上了车,才回到屋内。
明旦急急走到母亲身边蹲下,“我不知道他会来,我已拒绝过他。”
母亲点点头。
“他说些什么。”
“他推介一个美国医生,请卜医生陪我去做手术,愿意负责所有费用。”
“还有呢?”明旦追问。
“他赞你在歌唱方面非常有才华。”
“没有其余的话?”
母亲忽然笑了。
明旦轻轻说:“对不起。”
“我已经不记得这个人,他需报上姓名,我才知道他是祝昆,我觉得尴尬,才打电话叫你回来。”
明旦缓缓坐下。
母亲仍是母亲,守口如瓶,一言不发。
“可是大家都忘了?”
她不回应。
“妈妈你仍然漂亮。”
母亲笑笑回寝室休息。
明旦内心恻然,他可是来见她最后一面?
苏律师随后来访:“祝先生吩咐我替永女士做护照签证。”
明旦抬起头说:“我希望可以似激情电影里女主角那样握拳捶胸般大喊:‘太迟了,我不稀罕这迟来的怜悯。统统拿回去。走!一辈子也不要见到你’。”
苏律师笑,“可是你并不认识祝先生,又怎么会恨他。”
“这麽说来,家母也早已忘却这段感情。”
“我看永女士的病治愈可能很高。”
“谢谢你,我们决定接受祝先生的慈善心肠。”
看护听到这个好消息十分雀跃。
母亲出发治病那日,刚巧是明旦第一次见记者。
她没有随行,不是因为那一天是王道吉日,母亲坚持有医生看护相伴已经足够,叫明旦用心工作。
明旦问苏律师:“我可以放心吗?”
“绝对没问题,我们已在医院附近租了服务式公寓,做完手术在医院休养,出院复又有歇脚处,六个星期便可以回来。”
明旦低下头。
“祝先生已安排到最好。”
“他若想下棋随时叫我。”
记者招待会相当成功,唱片尚在策划中,记者也不关心,目光全体集中在她身段上,详细打探尺码。
“永明旦你可是混血儿?”
“永明旦可有男朋友?”
“永明旦你在本市哪一家学校读书?”
明旦一句话也没说,她看看手表,母亲所乘飞机已经往美国西岸飞出去。她在心里祝祷,母亲一生无运,但愿这次吉人天相,也算是个补偿。
想到这里,顿觉凄苦。
那天晚上,她像是听到母亲在房内咳嗽。
她睡不着,披上大衣,戴著鸭舌帽,到五十年代酒吧观光。
明旦终于看到了曹原两个新拍档。
她俩穿着极暴露衣衫,一个略胖一个略瘦,不断扭耆着肢,但酒客视若无睹,继续喝酒聊天。
曹原十分卖力,努力演奏,额上冒出亮晶晶汗珠,但不知怎地,他的金色式士风似褪了色。
明旦黯然,她替他难过。
明旦忽觉五十年代酒吧又旧又窄,污烟瘴气,真像五十年代过气产品。
刚想离去,有人叫她,“咦,是永明旦,贵人踏贱地,有何贵干?”
原来是嘉儿发现了她,明旦没好气,“你揶揄我?好,我的贵干是与你大打出手,裙扯袜甩,招徕生意。 ”
嘉儿感喟:“生意差多了,只值你唱时三份一。”
“过了大节,又连日阴雨,到初夏会好转。”
“不,你出现之前,生意也一直普通。”
明旦朝台上看去,“格调太低了。”
只听得小宝小圆她们唱起来:“她穿著蓝丝绒,蓝丝绒是她的名字……”
声音像铁丝刷与锅底磨擦般刺耳。
明旦一向以为她在歌舞场混饭吃,今日才知道毋需太羞愧。
嘉儿见她受惊的样子,不禁笑出来。
“你想想,我天天在这里,多受罪。”
“向老板觉得满意即可,老板的意愿深不可测,好的要删掉,劣的留下来。”
明旦拉一拉鸭舌帽离去。
在门口等车,有乞丐挨近,也不说话,伸出手来。
明旦口袋里刚好有零钱,她掏出钞票,放那人手上。
路灯下,她看见那人头发纠结,脸容肮脏,但是明旦眼尖,认出她是莉莉。
明旦打一个冷颤,退后一步。
莉莉却不知遇见熟人,抓住钞票,迅速退下,回到阴暗角落。
明旦的车子来了,她连忙上车关门。
那阵寒气越来越浓,明旦两排牙齿咯咯作响。
司机听见,连忙开大暖气。
回到家中,明旦双肩仍然抱着白己肩膀不放。
再蹉跎十年八载她便是这莉莉。
明旦两手掩着脸,面孔煞白。
她完全气馁。
第二天一早,看护的电话来了,她们已平安抵达目的地,顺利入住医院。
母亲的声音很平静,“你那边天气仍然寒冷吗?”
“一定有零下三十度。”
“穿多几件衣服。”
挂上电话,苏律师来请。
“明旦,祝先生说你一人在家落了单,他不放心,叫我接你回大宅暂住。”
明旦想起昨夜那像幽灵似的莉莉,忽然说好。
苏英倒是讶异,但是她不动声色,“走吧。”
客房已经整理出来。
看得出从前的主人也是一个女孩子,大概是祝懋宁吧,墙壁漆极淡的鲑鱼粉红。
家具用精致的胡桃木,一拉开衣柜,里边全是灰色与蓝色便服。
苏英说:“楼下健身室有尔信工作人员等你排舞。”
永明旦不再是无主孤魂。
她忙了整个上午,出了不知多少汗。手足也已回复温暖。
健身室旁有淋浴装置,同事们艳羡。“大屋像一间会所般豪华,应有尽有。”
明旦笑了,“那麽,吃了午餐才走。”
他们正在吃自助餐,忽然整间屋子静寂无声。
明旦敏感,她抬起头来看钟,刚巧是下午一点三十分。
然后,苏律师的声音传来。
她问佣人:“永明旦在什么地方?”
接着,她找到了明旦,握住她的手,把她拉近身边,看看她,苏英强作镇静,但是眼色惊惶。
电光石火间,明旦冲口而出:“我妈妈——”她双膝软倒,坐在地上。
苏律师扶起她。“不。不是她。”
她把明旦拉进书房,让他坐下。
明旦抬起头; 茫然地像一个小孩般看看苏英。
“是祝先生,明旦,你镇定些。”但是苏英的声音也在发抖。
明旦忍不住问,“他怎么样。”
“他在办公室里太阳穴中枪死亡。”
明旦耳畔嗡嗡响。
过去几个月来发生的事都不像是真的,全似一个乱梦。
明旦站起来,“我要回家了,妈妈在等我。晚上我还要唱歌。”
苏英把她按在椅子上,“明旦,看着我,你放心,一切有我在这里。”
明旦眼前一阵黑,渐渐她又看到亮光。
“明旦,看电视新闻。”
苏英走过去开启电视,衣角碰到那具精致的太阳系模型,九大行星轻轻转动起来。
电视上正播放突发新闻:“前贸易局局长祝昆在办公室遭枪击身亡,今午十二时左右,秘书发觉他尚未上班,走进办公室,才发觉祝氏躺卧在办公桌后边,全无气息,秘书立刻报警。
“办公室自昨晚八时至今晨八时空无一人,其余时间均有人工作,警方肯定案发时间在深夜,又祝氏近日接受内部调查,怀疑与一宗庞大贿赂案件有关,怀疑祝氏亦可能系畏罪——”
苏英关掉电视。
明旦站起来,“我想回家。”
“倘若有记者找上门来,不要说话。”
明旦点头。
“你希望谁来陪你?”
“我不用人陪。”
“从后门走,快,屋前已有记者围拢。”
苏英把明旦推上车子,由司机载走。
一进家里,明旦觉得天花板像是一寸寸下降,似要把她压成一推泥。
她取起电话找曹原。
明旦发觉她背脊上爬满冷汗。
“我们马上来。”平原两兄弟十分钟后就赶到了。
曹平取出裤袋里扁壶,递给明旦,明旦知是拔兰地,喝了两口。
她喘气,苦笑,“开头以为自己是个孤儿,生父早亡,也适应下来,最近却重新发现了他,也开始学习接受他,谁知骤然间他真的死亡。”
两兄弟几乎忍不住笑,这真是黑色幽默。
明旦说.“我很害怕。”
“明旦,大不了打回原形,我们三人街头卖艺。”
明旦问:“我母亲呢,她也跟我们流浪?”
曹平不出声。
“明旦,见一步走一步。”
曹原扭开电视,整天都在谈论这一宗新闻。
“闻说祝氏前妻及一子一女已赶回本市。祝氏是一个传奇人物,他出身寒微,但前妻张志华系出名门,是著名地产商张东方之女……”
明旦呆呆看着荧幕,“奇怪,记者什么都查得到。”
她真怕不久将来,会听见自己名字在新闻上出现。
明旦用手掩着面孔。
曹平轻轻扳开她手指。
曹原说:“三个臭皮囊——”
“不,是三个臭皮匠,一个诸葛亮。”
明旦怀疑,“这种俗语,可信程度到底有几多?”
有人敲门,明旦去一看,原来是苏律师。
苏英进来轻轻说:“警方裁定是自杀,无可疑之处。”
明旦一听按着桌子站起来,“不,他不会自杀。”
“办公室根本没有闲人可以进去,凶器是他名字注册的自卫手枪,手指上有残余火药,贿赂案已调查到最后阶段,真相即将暴露,他会身败名裂。”
明旦仍然坚持:“不,他不会自杀。”
“这也许是他决定认回你的原因,明旦,他决定最后为你们母女做一点事。”
“这是一宗怎样的贿赂案? 牵涉几许人; 是否他不在人世; 其余涉案人等可以永享安乐。”
“明旦,坐下来。”
明旦忽然哭泣。
“明旦,他一早对你的生活作出安排,他已改动遗嘱,你可承继他三份一遗产,他生前长袖善舞,资产不少,你们母女可生活无忧。”
曹氏两兄弟静静聆听。
“我母亲——”
“手术进行中,很快知道结果。”
明旦像是忽然想起来,“我先斟茶给苏律师。”
厨房已经没有开水,她只得立刻准备,一边自怨,“我没有办事能力。”
曹原伸手搭住她肩膀,她转过头去,伏在他肩膀上哭泣。
苏律师走进厨房,找到一瓶果酱,她索性打开瓶盖,用一只小茶匙勺著吃,补充能量。
明旦连忙递茶给她。
她捧着新泡的茶慢慢喝完,回过气来。
“明旦,应付巨变重要关键是如常生活,你若不能照常运作,那么你就输了。”
明旦点点头。
门钤响起来,苏英放下茶杯去开门。
蒋学正进来,她用双手握住明旦的手,“明旦,我都听说了,大家都很难过,你可能需要休息一两天,星期三我们乘私人飞机到澳洲北部拍外景。”
明旦问:“带些什么?”
“带你人来即可。”
她到厨房找食物,斟了茶,看到有隔夜面包,便用面包蘸茶吃。
一边同明旦说:“你厨房什么都没有,我把尔信的伙头将军暂时借你一用。”
她咀嚼着白面包偕苏律师离去。
明旦吁出一口气。
曹原说:“大哥,你看到没有,她们两人从头到尾没与我们说过一句话,也不正眼看我们。”
曹平不出声。
明旦说:“她们有急事要办,连饭都没时间吃。”
原先,女子主理家务,与孩子们玩耍,便是一生,现在不知要克服多少荆棘路障,才能抵达彼岸。
曹平到这个时候才说话:“照常生活最重要。”他转头对兄弟说:“让明旦休息。”
“我留下陪她。”
“她有事会叫我们。”
这时已经有人开着尔信娱乐的车子送食物来,手足敏捷,填满整个冰箱,热饮整壶搁在柜台,明旦签了字他们便离去。
曹原忽然明白永明旦现在有能力照顾他们了。
他垂下头。
明旦轻轻说:“大哥,去把大嫂请回家。”
曹平却说:“哪里有饭吃,便去哪里,这是女人一贯做法。”
明旦抗拒,“喂!”
偏偏这时曹原探进头来,“大哥,有烧牛肉,我们吃了才走。”
明旦愁眉百结中都笑出来。
曹原开了红酒,斟在茶杯里,“自七岁起我就知道,肚子吃饱,世界不一样,你我的观感也大不相同。”
这是真的。
他们吃了烧牛肉拌芦笋加奶油薯茸,四肢渐渐暖和起来,情绪也比较宽容。
曹平揶揄说:“以后我们天天来。”
明旦反问:“有什么问题?我肚子饿时,你们也曾收容我。”
“永明旦,你是一个女孩。”
“有何分别,患难之交,有福共享。”
曹平大了几岁,不能接受男女平等,曹原却不觉有何不妥。
明旦斟出咖啡来。
她叹气,“真不相信祝昆已经辞世,我才与他下棋来。”
“他棋艺甚佳?”
“不,拙劣,他不过想坐下来与我说几句话。”
“他有无表示歉意?”
“你看,他已替我们母女生活作出妥当安排,还想怎样。”
曹平说:“明旦,你应好好休息,我们先走一步。”
他拉著兄弟离去。
街上漆黑,阴雨寒冷,曹原万不愿意,咕哝说:“还没吃冰淇淋。”
曹平揶揄他:“不知情的人,还以为你爱上她的冰箱。”
“男人也是人,什么流血不流泪,不吃饱,怎样能屈能伸。”曹平嘿一声。
“男人应当出去打回来给妇孺暖饱。”
曹原把手插在口袋里,“时势不一样了。”
“所以乃婵不再留恋曹家。”曹平无限落魄。
曹原这时过去搭着大哥的肩膀。
雨下得很急。
明旦在屋里渐渐睡著。
她做了一个梦,想淋浴但是找不到热水掣,卫生间没有坐厕,她团团转不知所措,惊醒了,一头是汗,噫,梦境不过是童年写照:母亲与她租住的天台屋并无热水设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