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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越在皇上面前费尽心机维护《汴京新闻》,《皇宋出版条例》他差不多一个字一个字的争,结果没有想到学了商鞅,作茧自缚,《汴京新闻》反倒拿他开刀立威,真是讽刺呀!”
“其实桑充国也没什么不对,春秋大义说要大义灭亲,《汴京新闻》标榜天下惟公,他们算是守住自己的承诺了,这也是君子所为。”
……
“哎,震天雷如果流传外国,只怕大宋有难。”
“这样子说起来,石越的确是难辞其咎的。成也萧何,败也萧何。”
……
“你说这孙固官声不坏的,怎么账目就能乱成那样?沈括也不是无能之辈呀?”
“这里面有阴谋,你不知道吧?……”
“……”
王雱看着手里这份《汴京新闻》,笑道:“石子明,这回让你知道公子爷的手段。圣美,你做得很好,过两天中书会直接调去两浙,你有机会面圣,好好把握机会。”
王子韶笑道:“公子果然是妙计。石越这次不仅仅声誉受损,而且只怕会变得不敢相信人了吧?连桑充国都能落井下石。”
谢景温也笑道:“如果以后桑充国和石越互相争斗,这《汴京新闻》用来对付石越,这也叫以子之矛,攻子之盾了。二虎相争,我们正好从中得利,彻底扳倒石越,就不是难事。”
王雱轻轻敲着手中的折扇,对王子韶说道:“圣美,以你之见,桑充国有没有可能收归已用?若能得之,是一大助力。以后新法推行,事半功倍。”
王子韶摇了摇头:“只怕不可能。桑充国声名日盛,几乎让人以为是另一个石越。所幸的是他因白水潭之狱,朝中大臣对他多有嫌隙,是没有机会进入朝廷了。否则的话,我还要担心这是养虎为患。”
王雱惋惜道:“真是可惜了,听说他和程颢、欧阳发走得近是不是?”
王子韶点了点头,说道:“应当是如此。欧阳发和他交情非浅。”
谢景温也说道:“若能收归桑充国,自然是一大好事,白水潭学院中他的威信不在石越之下,而白水潭的学生将来做官,推行新法,比起现在朝廷中的老朽,要好得多。只不过这件事终究是太难。”
王雱叹道:“既然如此,就算了吧。我还有点想法,等吕惠卿回京,再商议不迟。”
谢景温疑惑地看着王雱,说道:“公子,你和吕惠卿……”
王雱笑道:“我自然知道防他,但他是人材难得。现在变法前途维艰,仅靠王韶在前线的大胜是不够的。现在我和吕惠卿,自当同心协力。这一点他也是明白的。”
谢景温点了点头,不再说话。王子韶见王雱说这些时都不回避自己,显是把自己当成心腹了,更是高兴得手足无措。
李丁文看了石越一眼,目光在书桌上的《汴京新闻》上溜了几下,默不作声。
石越沉着脸,心里不知道是什么滋味。桑充国连通知都不通知一声,就来这么一手!他可不知道那个太原散人是王雱派去的。
李丁文叹道:“公子,当断不断,反受其乱。这次桑长卿拿我们立威,几乎是置沈括于绝地,公子声名也颇受损害。《汴京新闻》羽翼已成,桑充国依托白水潭学院,隐隐成为在野的清流派首领。我们再不小心,只怕将来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情。”
对于石越不把《汴京新闻》控制在自己手中,他是很不以为然的。
石越好半晌才苦笑道:“当务之急,是安慰一下沈括。他才是最惨的,只怕在白水潭教书,见面都会难看。孙固也会把长卿恨到骨子里吧?只不过这件事说起来,长卿倒也没做错什么。”
李丁文盯着石越看了一会,嘲笑似的问道:“公子真的以为桑充国没做错什么?”
石越沉默了好一会,才说道:“这是我一直主张的理念。总不能因为事情临到我头上,我就说不对了吧?”
李丁文似笑非笑地说道:“是吗?那《汴京新闻》还真是公子的好学生啊。”他和石越,一向是毫不隐瞒的。
石越心里其实又烦又乱,这时的平静,是几年来磨练出来的功夫。这时眼光不由自主地看了《汴京新闻》一眼,只觉得那份报纸烫得刺目,他连忙把目光移开,问道:“潜光兄,这些事多说无益,商量一下接下来的对策吧。”
李丁文笑道:“凡事利弊参半。如果从大势上来说,公子的局面并不差。桑充国以白水潭学院和《汴京新闻》成为在野清流派的领袖,这件事已经一步步下来,不可避免了。这次的事件,对于公子来,不过是声名受点损失,却可以消除皇上对公子仅有的一丝顾虑,让皇上知道公子全无私心,尽忠为国。而且还堵住了御史们想要弹劾公子结党的嘴。所以这件事是得失参半,得多于失。公子在白水潭的影响力,不是轻易可以消除的,和桑充国依然可以争一日之短长,桑充国和公子,是各得半个白水潭,而公子得实利而无虚名引人注目,更可以大展手脚。只不过沈括经过一事,只怕会请求外任,公子一定要打消他的想法,只要他挺过这件事,无论在白水潭还是兵器研究院,他都是一大助力。毕竟他在格物院的影响力,仅次于公子。”
石越点了点头,这件事情,他是明白的,现在无论是技术上还是管理上,很多事情,他都需要沈括帮助,而且沈括与钦天监的关系,更是他必须倚重的。在这个时代,钦天监有时候能起到意料不到的作用。
李丁文显然和石越想到一块去了:“只要把沈括留在京师,利用他和邵康节的人脉,公子可以好好笼络钦天监的诸人,王安石在私下里说什么‘天变不足畏’,很是得罪了钦天监,公子正好借此机会,使之为我所用。”
石越点点头,说道:“王安石也不是没有想过要控制钦天监,不过力有不能而已。”
李丁文微微笑道:“他做不到的事情,公子却可以做到。一来因为白水潭学院,钦天监和公子有良好的合作关系,二来政见上,钦天监的诸公都很厌恶王安石,而欣赏公子。因势利导,便事半功倍。”
见石越点头表示同意,李丁文又道:“现在王安石一派气势正焰,正是不可与之争锋之时,公子在这一段时间,要韬光养晦,免役法也好,市易法也好,保马法也好,公子在庙堂上不必做出头之鸟,自有文彦博去力争。公子正好利用这段时间,留意人材,将来要用人之处甚多,如果尽用白水潭之人,必然招人议论,何况白水潭的学生,未必都能成大器。”
石越默不作声,他知道李丁文所说有理,但是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识人之明,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以诸葛之智,还有马谡之失呢。
李丁文却没有想他那么多,顺着自己的思路继续说道:“现在大家都想做好官,邓绾其实不是最无耻的,他不过是敢大胆的说出来,别人只敢在心里想罢了。所以各部寺的差使,甚至地方知县,略有背景和野心的人,都不愿做。公子既想做大事,却和他们正要相反,公子选中的人材,要能够有干材,让他们在部寺地方做事,将来才能于国有益。便往小处来说,倘若军器监的属官都是偏向公子的,吕惠卿就算能做判军器监又如何,公子想让军器监一无是处,便一无是处,他还得灰溜溜的走。往馆阁台谏安插人,一来公子现在实力不够,二来引人注目,三来这些人不容易受控制,这种事让王安石去做好了。”
石越苦笑道:“潜光,方法是好方法,我现在检正三房公事,安排几个人也不成问题,可是你以为人材真的那么好找吗?”
李丁文抿了抿嘴,说道:“十步之内,必有芳草。只要留意,怎么会没有人材?又不是要张良萧何之材,不过是一些能臣干吏而已。被埋没的人多的是,公子多留意就是,我们也不是指望着一晚上就成功。”
石越知道他说得有道理,便不再说什么。
李丁文又道:“朝廷的事情,先只能做这么多,而且不是急务,表面上风浪虽大,实际上公子并不危险。但是桑长卿的事情,却是可能要动摇公子根本的,这种事,我以为可一不可二,若再出一个桑长卿,那就真要无法控制了,唐家,一定要牢牢控制在手中。”
石越皱了皱眉,道:“长卿的事情,并不表示桑家脱离控制了吧?”
李丁文道:“虽然这不能证明桑家和公子交恶,毕竟桑唐二家和公子实际是休戚与共的,但是公子也不能太安心,因为他们随时可以抛弃公子的,大不了前途差一点而已,也不失为一个富家翁。桑俞楚是个聪明人,他肯定不敢得罪公子,但是桑长卿实力一日强过一日,终有一日不再是池中之物,到时候桑唐两家是支持公子还是支持桑长卿呢?”
石越默然半晌。李丁文又道:“现在公子流水似的送礼物给内侍,白水潭的财力虽然独立了,但是还要给钦天监的官员礼物和‘津贴’,这些都是桑唐两家的钱,西湖学院几乎完全是唐家在支持,多少事情,都离不开桑唐两家财力上的支持。如果桑长卿的力量足以保护桑唐两家了,只怕他们不会乐意出这些钱。”
想到这些无比现实的事情,石越无可奈何的叹了口气。对于某些人来说,“好感”这种东西,背后的实质很可能就是你送给他的钱的多少。内侍在宋代虽然不重要,但是他们的影响力也是不可以低估的,石越就记得以赵顼这样的英主,也免不了想让宦官领兵,被臣下花了好大力气才阻止的。所以和这些内侍们保持良好的关系,只要不涉及到原则问题,也是一个政治生存的策略,只是若仅凭石越的薪水,送礼给内侍们,只怕自己天天喝粥也送不起。
石越现在每个月的薪水,不过区区三十贯钱,加上七石粟,另有职田二十顷——如果比起后世来,的确是了不起的高薪了,更不用说还有“增给”、“茶酒厨料”、“公用钱”等等名目繁多的津贴,皇帝时不时也有赏赐;但是如果说到送礼这件事,靠薪水的话,就实在是不可能了。一个稳定的财力支持,对现阶段的石越来说,可以说是相当重要的。
想到这些,石越也不能不面对现实了,但是心里还是有点不坚定,他沉吟道:“潜光兄,是不是说得太危言耸听了?”
李丁文冷笑道:“也许是我杞人忧天,但是问题是,我们现在输不起。桑家我自有安排,但是唐家却是鞭长莫及,唐甘南这几年把生意从四川顺着长江一直做到杭州,在最富庶的两淮路和两浙路,唐家的生意几乎无处不在,钱庄、棉纺、印刷、造纸、陶瓷、丝绸、刺绣、造船、车马、酒楼,每年唐家让人到岭南去收购荔枝,走海路运往高丽与倭国,一年仅此一项,利润高达十万贯,这还根本不是唐家的大头。有公子的支持,唐家与各地官员结交更加顺利,每年用在送礼上的开支,达二十万贯之巨,连韩琦也收过唐家的歌妓。只不过唐甘南行事低调,懂得分寸罢了。但是这样庞大的势力,如果不能掌握在手中,唐甘南可是比桑俞楚更多的参预了公子的事情——万一反噬,后果不堪设想!”
李丁文说的,有些是石越早就知道的,有些却是石越不曾听说的,他不动声色的听完,似笑非笑地说道:“唐家那里,潜光兄也未必就是鞭长莫及吧?”显然有些事情,如果不是在唐家安插了人,是绝不可能知道的。而且安插的人在唐家的身份,只怕还不会太低。
李丁文微微一笑,也不回答,继续说道:“唐家有八兄弟,唐棣之父唐甘楚是长子族长,而唐甘南最精明。唐甘楚只有一子,唐棣将来是会在仕途上发展了,所以以后唐家的生意,多半会交给唐甘南打点。唐甘南有三子一女,三个儿子中,老大唐羽一直在四川帮着打理生意,老二唐康有意于功名,唐甘南有意让他去西湖学院读书,老三唐夏拜在了苏轼门下。幼女年纪尚小。现在唐棣已经调来京师做屯田员外郎,估计也快到了。我的想法是,唐夏在苏轼门下,就不必说了,但是唐康,我们不如把他接到白水潭学院来,现在西湖学院都是一些小毛头,免得误了这孩子的学业。另外公子就收他做义弟,以后朝廷有什么推恩荫赏,他就可以荫袭功名……”
石越看了李丁文一眼,这是恩威并用,一方面估计是栽培唐康,一方面却也是个人质,偏偏他能说得这么好听。
李丁文却似没有看见一样,继续说道:“这是其一,其二,唐甘南的高堂尚在,唐甘楚和唐甘南都是孝子,将来有机会公子给他母亲申请一个朝廷的表彰,一来可报唐棣与公子相交之情,二来唐家必定对公子感恩戴德。其三,公子有意观兵燕云,就不可不早做打算,不如与唐甘南商量一下,派人去契丹各城开商店,或者就与本地人合伙亦可,我们就可以趁此机会,把细作分散到契丹诸地,到时候契丹内情,再也瞒不过我大宋。”
石越听到这里,才赞赏的点了点头,说道:“这的确是个好主意。现在他们过去,只要开妓院、酒楼、茶馆就可以了。收集的消息,也不过是一些商品的价格,哪个官员得宠之类,必然不会太引人注目,等到十余年后,这些人都变成了当地的土著,届时就有大用。这是长远的好计。”
李丁文笑了笑,并不多作解释,只要给他个机会和唐甘南商量这件事,有机会涉及到人事安排,他就不怕不能把更多的细作安排到唐家的各个商行之中去。却听石越又说道:“其实唐家并不难制,做太多事情反而会让人寒心。你行事要谨慎一点。”
李丁文心中一凛,不由望了石越一眼,却见石越脸上并无半分神色,当下便点了点头,答道:“公子放心,我自会小心。”
石越微微点了点头,端起桌上的茶喝了一口,看似漫不经意的说道:“潜光兄,我想借唐家的财力,在京师再办一份报纸,你以为如何?”
李丁文一怔,果然石越表面上虽然说得大方,对桑充国之事不介意,可是心里却是介意到了骨子里去了。他也不说破,认真地答道:“公子,万万不可。”
石越疑惑的望了李丁文一眼,问道:“为何?”
李丁文站了起来,踱了几步,说道:“此事有四不可:其一,公子让唐家办报纸,是把自己卷入风浪之中,让御史们多一个地方盯着你,让皇上怀疑公子;其二,这样做,是示人以小器,而且白水潭学院到时候就会有分裂之虞,学生们不得不在桑长卿与公子之间选边,说到底这是内斗,会大大损害公子的声望;其三,桑长卿这件事做得大公无私,公子若是让人觉得你很计较此事,并且和桑长卿因此而不合,士林一定会鄙满公子。因此公子反而要显得光明磊落,如果有机会,要公开赞扬桑长卿与《汴京新闻》的风骨;其四,这样子是把桑家逼到对立面,桑家即便变成盟友,也好过变成敌人,若公开显示公子的不信任态度,是非常不智的。”
石越摇了摇头,不再说话。他其实只是心里有点不舒服,说到很怨恨桑充国,那是谈不上的,这件事从理智上来说,桑充国做得也不见得错了,只是没有先和自己商量一下,让他心里总是觉得有根刺。他知道李丁文是误会他的意思了——他提出办一份报纸,只是想有一个自己可以控制的舆论平台罢了——但这也没有必要解释,有时候做为一个首领,是没有必要让属下知道自己真实想法的,李丁文让他处处防着桑唐两家,在他看来,虽然未必不对,但是让自己控制的各种力量保持一个平衡,才是他首先应当考虑的。他不可能事必躬亲,一个不信任自己属下的人,是不能成大事的,而且有些见不得光的事情,他也不宜亲自过问,但是如果因此让自己的某一个属下势力过大,他也不会愿意看见。
想到这些,石越似有意似无意地看李丁文一眼,说道:“方略差不多定好了。唐家的事情,拜托潜光兄去安排。另外,把沈归田调到兵器研究院去,军器监从这件事看来,人员相当复杂,沈归田到兵器研究院去会有比较有用。”
李丁文微微一笑,点头答应了。
石越站起身来,喊道:“侍剑,备马。”
沈括的情绪相当低落,石越走进沈府的客厅时,发现一张桌子上还放着一份《汴京新闻》,报纸的一角有被狠狠的捏过的痕迹,皱巴巴的。
“多谢你来看我,子明。”沈括看到石越后,勉强笑了笑,语气里透着没精打采。
石越挤出一丝笑容,说道:“存中兄,不必如此沮丧。”这是他第一次称呼沈括的表字。
沈括似乎有点感动,嘴角抽搐了一下,眼光却不由自主的落到了那张报纸上。他重重地叹了口气,说道:“子明,多谢你看重我。这次我行事不慎,也是咎由自取,无话可说。方才孙和父来过了,他想请外郡,如果皇上不肯恩准,就此致仕也罢了。我也想去延州军前效力,离开这是非之地。”孙和父即是孙固。
石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