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接着有几个人从我身上跳过去,脚脖子被踩了几下,我吃力地想站起来,可怎么也动弹 不了。我的脸朝下,紧贴着燥热的水泥地面,感到有几粒砂石嵌到肉里去了,麻麻的,很疼 。我想我的脸大概已经给焙烤熟了,已经能闻到烧焦的味道。我很想大叫几声,可就是喊不 出来,嗓子眼像被什么东西给卡住了,一张嘴,整个人马上剧烈地咳嗽起来。这上气不接下 气的咳嗽把我吓怕了。我突然想,如果我就这样被踩死或烤死了怎么办,我死了该怎么办。 死了以后真会有魂灵之类的东西从七窍里散溢出来吗,或者魂魄会不会像电影里演的那样自 己软绵绵地爬起来,然后看着自己地上委屈的尸体默哀。
第四部分第33章 栀子花开(2)
我突然想起,自己并没有付补鞋的钱,不清楚是那个女人没问,还是自己忘了,又或者 两个都是原因。我转头往回走。走到半路的时候,雨突然就下起来,街上的行人本来就已经 没多少了,雨这么一下来,更是寥寥无几,全都不知用了什么遁地法,一下子全消失了。好 像这原本就是一座空城。我想,干脆回去吧,女人肯定早收摊了,改天经过还她钱就是了。
我已经往回走了那么几步,可到底还是折转身来了,继续朝回去的路走。街道的两旁全 无可以遮蔽雨水的角落,因于这突然的降雨,夜转而有些亮和嘈杂起来,但穿过了这亮光与 喧闹,夜却愈加显得黑且沉寂。
我已经感觉不到自己是否在行走,是否在睁眼,是否在瞌睡,是否在活着。充耳的雨声 ,冰冷犀利地落地,每一声落地都干脆坚硬。雨幕的蒙障里,有些无声的东西在游走,以一 种极快而又极慢的速度向我逼近。它有时是一股强大的推力,要把整个人掀翻在地;有时它 又像一种磁石的莫名吸引力,将人牢牢地抓住往前拖……
我听到哭声,像孩子的声音。
我看见一个女人在街灯里的叶子上旋转着她的脚尖,叶子掉了下来,于是她便像个仙女 似的飘落在地面。一落地,她就成了个哭泣的小孩,咿咿呀呀地跑远了。后面追着两个裸体 的警察,其中一个闭着眼,还在打瞌睡。没跑出多远,他们就被一个大红塑料碗给扣住了, 翻开碗,露出来一枚发亮的硬币,它哐当一声往上跳,然后又哐当一声跌落在一个乞丐的手 掌心里。老乞丐慢慢地把掌心紧紧合拢,打了声哈欠,声音很大,于是我又醒了过来。
……
栀子花开——关于童年的伙伴
作者:好孩子蝈蝈
我关于小学的大部分记忆是——我坐着,在操场一边中间偏右的一株大树下。阳光从叶 缝里穿过来小块小块地照在我身上,操场上的喧闹声像流水一样哗哗地响。那个时候的女孩 子们都在以不可理喻地热情跳着橡皮筋。她们下课跳,放学跳,回家了把橡皮筋绑在桌腿上 还接着跳。不知道是谁的花裙子,在阳光下一闪一闪地跳动着,那么耀眼。但我从来都是不 会跳橡皮筋的,因为我总是踩着绳子然后被首先从游戏里淘汰,那让我在小学里无可救药地 陷入自卑当中并有了独自啃手指的习惯。
那时只有栀子也不跳橡皮筋,她坐在秋千上,荡得那么高那么高,太阳都被她挡在了身 后,照得她身上亮堂堂的。她总是说当她荡秋千荡得足够高并且翻过秋千架,也就是影子消 失的那一刻,她就能一样进入另一个时空。像坐火车一样。
我一直相信栀子是个神奇的孩子,至少比很多在老师面前瞪大眼睛伸长脖子比划着双手 说话的小孩聪明。例如她很早就知道天空是高得没有顶端的,这问题我就始终没想明白,怎 么能没有顶呢,如何能高得没有尽头呢,没有尽头的东西就等于不存在了啊。
我很早就听说过栀子的妈妈,我的记忆中她是个皮肤白腻的中年女人,栀子说那是因为 她在用一种含汞的廉价护肤品。听其他的一些大人说栀子的妈妈年轻时长得很漂亮,有很多 追求者,他们在她上学的时候就围绕着她,后来他们在她身边蹲成一圈,她站在中间像个公 主,却不知该挑哪个好。于是她始终没有嫁给谁,后来那一圈人越来越少,她才选择了很平 凡的栀子的爸爸,我记得他是个眼睛有点混浊但总挂着笑意的中年男人。后来栀子出生了, 那些亲戚朋友在摇篮旁边围成了一圈,他们说栀子长得漂亮像妈妈。这时栀子的妈妈一点也 不高兴。她觉得当年围在她身边但后来走开了的男生,似乎都比栀子爸爸好。
第四部分第34章 一间面包屋
上面的是大人们说的,而栀子对我说的是,她妈妈和爸爸之间有问题。在她爸爸受不了 她妈妈的专横和神经质,躲在朋友家里打桥牌的时候,她带上栀子去拔他单车的气门芯。然 后是,她妈妈有一个不争气的弟弟,花了她妈妈很多钱。在上学的时候,她以为他会有出息 的,所以她在每月一百三十块的拮据工资里拿出一百块供他念书,可他躲在宿舍里睡觉,后 来就什么都没考上。于是她拿出积蓄帮他找关系送他去当兵,结果在光荣退役那年回家的火 车上他丢了退役证,三年的军旅生涯没了证明,情形和大学毕业丢了毕业证书一样。她不得 不又掏钱为他找了一份工作,以为他就要有出息了,可他后来说那工作坐办公室太没意义, 辞职不干了要到外面闯世界当了货车司机,结果被车撞了脑袋,她拿出最后的积蓄救活了他 。现在他30多了,在家里,啥都不干,每个月都涎着脸来向她拿生活费。她像个疯子一样骂 他“废物!讨债鬼!烂泥!”,可还是养着他,没让他饿着。
栀子的妈妈那时开了一间面包屋,后来栀子一见烤面包就犯恶心。因为栀子妈妈的面包 店是从来不卖隔夜的面包的,所以必须当作宵夜或早餐吃掉,否则就只能当垃圾扔了。栀子 的妈妈是从那个时候开始发胖的,可她依然喜欢连衣裙,尽管身材包在紧身衣裙里显得更加 浮肿。这是我知道的栀子和她妈妈最初的冲突来由,我在一天早上到她家里约她一块上学时 ,栀子坚持不吃桌上的面包。她妈妈扬起手兜头就甩了她一巴掌,那时栀子脸上除了红印一 点动静都没有,她只是盯着她妈妈的脸安静地把面包吃了,然后转身对着垃圾桶把东西一五 一十地吐出来。她是用手抠喉吐的,所以很难受,我用纸巾擦她的脸,她把我的手拨开。
那时我们14岁,初中,依然在同一个学校同一个班。我开始每天用洗面奶洗脸,栀子喜 欢把长发放下来,我在学校附近的小巷拐弯处看见一个比她高出一个头的男生吻了她的脸, 她的长头发挡住了她的眼睛。
我们坐在学校图书馆的藤木椅上,她问我那男生长得好看吗,我说我注意到他左手的中 指和无名指是等长的,这种人往往浮躁并且虚伪。然后她轻轻地笑了起来,笑声像从窗外飞 进一群鸽子,它们拍动着翅膀。
图书馆当时是我们最常去的地方,安静,安静的脚步踩在古老的木地板上的吱咯声都清 清楚楚,阳光把窗外白玉兰树的每一片叶子都照得灿烂。高年级的合唱队放学后在另外一栋 楼里排练,歌声隐约地穿过来。
记得最清楚的是在唱刘半农的《叫我如何不想她》时,有人把尾音拖得特别长,长得让 听的人都失去了耐性“扑哧”地笑出来。我们就这么坐着,手里捧着图书馆里散发着古怪霉 味并且发黄的书,看里面长长的句子长长的故事。然后双腿伸直了双臂挂在扶手上整个人都 陷在椅子里。那些书,往往缺了页或者没了封面,大多数作者的名字是陌生的,我们就在没 有光环的作用下读了不少好书,例如厚厚的《约翰?克里斯朵夫》,三岛由纪夫的《春雪》 ,甚至把《追忆似水年华》也看了一部分。记得当时我们就很喜欢卡尔维诺,喜欢《树上的 男爵》,仅仅是因为故事里面像意大利建筑上的大理石般明丽的童话色彩。至于轻逸的文字 背后的坚硬和凝重是我后来才看到的,少年怀里揣着的总是鲜活的理想和盲目但顽强的坚持 ,悲哀的是当他因为失望开始怀疑自己的信仰时,时光溜走了,最后顽强变成了顽固男爵还 得在枝头孤独地守着肥白的月亮老去。
图书馆门口有一株高大的木棉树。这是一种不寻常的树,开花时甚至不需要叶子陪衬, 花朵肥厚得从枝头掉下来摔在地上能发出声响。鲜艳的红色花朵被车碾过了,被人踏过了, 变成稀泥,包裹着木棉种子的棉絮就开始纷扬。记得一天下午,天快下雨了,天空变成了阴 霾的铅色。栀子拉着我跑上了教学楼的楼顶,风穿过市区的高楼开始呼啸,木棉絮被卷起, 不知道哪来的那么多的棉絮,洁白浑圆的一团一团接连不断地从操场地面迅速旋转着舞上高 空然后飞远。这是我和栀子看到过的最优雅而壮烈的集体舞蹈,我认为那是只属于我们两个 的风景。风过雨降,第二天,木棉絮被雨水打湿干瘪地贴在地面上变得肮脏。
那时候栀子站在我旁边,她鼻梁上方方正正地贴着一块创可贴。她的书包里总是装着些 印着不同图案的创可贴,其实她的鼻梁没有受伤也没有任何有碍观瞻的疤痕或胎记啊什么的 。栀子说她只是感觉自己的脸上有一块残缺。这话我始终没能想明白,我觉得栀子就像我身 边很多让我想不明白的事情一样不寻常。
我和栀子很要好,这点不用怀疑。我们互相都知道对方一些不愿意让别人了解的事情, 例如我有独自啃嚼手指头的坏习惯,而栀子害怕那些在夏夜暴风雨来临的时候从四面八方钻 进人们房间的长了翅膀的白蚁。无论你如何劳师动众地驱赶它们,它们总有办法从不知名的 缝隙钻进来然后飞满整间屋子,把灯关掉,仍能听见它们拍打翅膀的声音。栀子这时候会用 被子把身子从头到脚地包住。她在睡觉时始终蜷缩着身子,直到在半夜大汗淋漓地醒来。
栀子总是能找出很多理由在我家里住。栀子当时成绩很好,还会帮我妈妈搭配上衣和裙 子的颜色,并且在每次吃饭时都说一次排骨汤好喝。于是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我妈妈总是 煮排骨汤。
第四部分第35章 那些玻璃(1)
我也曾经在栀子家里呆过那么一天晚上,那是因为我的爸爸妈妈出差了。她家所在的住 宅区房子都建得很密,家里的窗打开了看见的往往只有邻居家的墙壁。她家里的客厅被上下 用木板隔成两层,这是很多人家里利用靠近天花板的空间放置杂物的方法。可我看见上面一 个人的脑袋伸了出来,他朝我和栀子咧嘴笑笑,栀子说那就是她妈妈的弟弟,他就住在上面 。那是一个矮小干瘦的男人,瘦得脊梁骨都凸现出来。我从栀子房间里出来,看见他光着膀 子从阁楼伸出大半个身子在摆弄着电线,他的右脚顶着墙壁,左手抓住天花板上原用来吊风 扇的把手,像一只壁虎一样贴着天花板。栀子拿起桌子上的一个牙签罐就那么朝上头砸过去 ,落在阁楼的木头上。她说,那个人,以前学过电工,他脑袋受伤后没有工作,每天就把她 家里的电线检查一次。
他就像蜥蜴一样终日在墙壁和天花板上爬来爬去。栀子随时拿起身边的什么东西就朝他 砸过去,那是对她母亲在家里权威的一种挑衅。
那是我唯一一次在栀子家过夜,晚上我发现栀子家卫生间的窗被木板严严实实地钉着, 钉得很不整齐,看得出那是钉了第一次后发现有漏洞再在上面多钉一层的。这种严实让我想 像到某些触目的禁锢,由此延伸出来的疑惑让我神经绷紧了,这些疑惑在一瞬间变成了恐惧 ,我慌忙地退了出来。
后来我还是总想起浴室的那扇钉了木板的窗,栀子说那是因为她妈妈总是感觉隔壁有人 偷窥她洗澡。
说起栀子鼻梁上的创可贴,后来她把它摘了下来,那是我们开始关注自己形象的时候。 我和栀子一起买了相同的一款白色的连衣裙,群裾上有斑斓的花朵图案。栀子穿着它时非常 的好看,我看见过她穿着它和她喜欢的高个子男生走在校园里的情景,她的长头发在腰间轻 轻地摇摆。他们总是肩并肩安静地走着,树叶的影子落在他们身上。
那天晚上栀子就是因为这样被打的。他们看了一场电影后男生送栀子回家,栀子的妈妈 就等在家门前拐角的地方,她是个皮肤白腻的女人,她站在墙角的阴影里,不远处微弱的路 灯光照得她的脸颊发蓝。她当着那男生的面打了栀子的脸扯她的长头发,凶狠地说难听的话 。然后栀子哭着跑开了。
栀子后来告诉我那天晚上下雨了,她淋了雨然后发烧了,没什么地方可去于是她又回了 家。接下来几天栀子没有上学,我去她家里看她的时候她在床上躺着。那是栀子第一次趴在 我怀里哭得那么厉害,眼泪形成的暖流流过我胸口,她的背如此剧烈地抽搐,于是我坐着, 什么都没说,什么都做不了。那是夏天,外面是滚滚的雷声,咸涩的海风刮过来,带来如此 酷烈的热浪,我却不知为何打了个冷战,栀子的房间的窗户用被单严严实实地堵着,情形与 卫生间的窗户相仿。栀子说那是因为她担心那些长翅膀的白蚁钻进来,否则她无法入睡。
第四部分第35章 那些玻璃(2)
她说起小时候,她妈妈带着她去拔爸爸自行车的气门芯作为他不回家的惩罚,于是他后 来就真的变得极少回家了,他住在单位宿舍里。在栀子12岁生日那晚,下了那个夏天最大的 一场雨,栀子的妈妈在切蛋糕的时候哭了,栀子的爸爸说他等雨停了就走,于是他们爆发了 最后一次争吵。雨整整下了一天晚上,那些白蚁以前所未有的气势飞满了栀子的家,栀子的 妈妈有着像尼龙线一样坚韧的嗓门,在人的神经里来回抽动,纵使叫人抽出血来,也是不会 断的。栀子坐在沙发上看着那些虫子浑身发冷,栀子爸爸在房子里来回踱步,从这个房间到 另一间,一句话也不说,直到跟在他身后的栀子妈妈的声音开始沙哑。他探探头说,雨停了 。
他平静地走到立柜面前,抓住它用力地摇撼了一下,两下,再一下,那些玻璃的,陶瓷 的,玉石的工艺品就纷纷掉落下来,狠狠地摔在地板上,不知道是什么的碎玻璃片飞溅过来 划过栀子的鼻梁,就是她后来贴创可贴的位置。
那以后栀子没有再去见过那个男生,纵使在路上碰到也是扭头就走。她每天放学后都快 步地走回家,我们再没有什么机会一块去图书馆。在初中毕业的前夕,班里面组织晚会,所 有孩子都坐在课室里热烈讨论着节目的安排,每人都可以排演一个节目,我大声地推荐栀子 去唱一首歌。栀子说了句“无聊”就转身走掉了。其实我知道栀子是喜欢唱歌的,她有一把 柔软潮湿的嗓音,曾经我每天早上醒来,就看见她站在我家阳台上,棉布睡裙被风鼓起了一 点,歌声在氤氲的雾气里低低地传扬。
栀子突然间变得很瘦,尽管她的身高在疯长。而那正是我老是为自己不足够纤瘦烦恼的时 候,我的妈妈说那是青春期的女孩子应该有的体型而栀子就有营养不良的嫌疑。栀子仍然会 偶尔来我家住,她把右手食指的指甲留得很长,与拇指指甲相扣划过的时候就能发出声响。 当她在提起些家里的琐事时挑起眉毛说道:“什么世道啊”的时候,我妈妈就说她变得和她 母亲有点像了。
栀子如此急剧地瘦下去,在我们暑假一同游泳时穿着泳衣弱不禁风的样子让我担心。她 总是喜欢屏住呼吸潜到水面下去。栀子潜水的时间可以很长,比我见过的任何一个孩子都长 ,就像她小时候把秋千荡得比谁都高一样。我坐在泳池旁盯着水面等她上来,阳光变成碎亮 片在水面上晃得我的眼睛狠狠地疼痛。我心里一沉跳下水去找她,她还在水里游着,身子裹 着透明的幽蓝颜色,她在地面上被晒成小麦颜色的皮肤在水下居然显得那么苍白。她睁着眼 看着我,长发纠缠地悬浮着,我感觉她要对我说些什么,我想叫她上去,可是我们什么都不 能说,因为我们被水包围着,无论谁先说话可能都会因为吸入液体而窒息。
这种沉默是一种最让人绝望的力量,她不同于高墙重山的阻隔,她在你每一寸肌肤上控 制着你。某种曾让我因为疑惑而恐惧的东西实际上像液体一样一直包围着栀子,栀子说她无 从诉说无处可逃。
第四部分第36章 咒乐园
于是那天栀子什么也没对我说,我们晚上一起走回家,路灯下我们俩的影子变得很长。 我告诉她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