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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浒传 (上)-施耐庵 著-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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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鲁提辖道:“不要那等腌厮们动手你自与我切。”
  郑屠道:“说得是小人自切便了。”
  自去肉案上拣了十斤精肉,细细切做臊子。

  那店小二把手帕包了头,正来郑屠家报说金老之事,却见鲁提辖坐在肉案门边,不敢拢来,只得远远的立住,在房檐下望。

  这郑屠整整自切了半个时辰,用荷叶包了,道:“提辖,教人送去?”
  鲁达道:“送甚么!且住!再要十斤都是肥的,不要见些精的在上面,--也要切做臊子。”
  郑屠道:“却才精的,怕府里要裹馄饨;肥的臊子何用?”
  鲁达睁着眼,道:“相公钧旨分付酒家,谁敢问他?”
  郑屠道:“是合用的东西,小人切便了。”
  又选了十斤实膘的肥肉也细细的切做臊子,把荷叶包了。

  整弄了一早晨,却得饭罢时候。

  那店小二那里敢过来,连那正要买肉的主顾也不敢拢来。

  郑屠道:“着人与提辖拿了,送将府里去?”
  鲁达道:“再要十斤寸金软骨,也要细细地剁做臊子,不要见些肉在上面。”郑屠笑道:“却不是特地来消遗我!”
  鲁达听得,跳起身来,拿着那两包臊子在手,睁着眼,看着郑屠,道:“酒家特地要消遗你!”把两包臊子劈面打将去,却似下了一阵的“肉雨。”郑屠大怒,两条忿气从脚底下直冲到顶门;心头那一把无明业火焰腾腾的按纳不住;从肉案上抢了一把剔骨尖刀,托地跳将下来。

  鲁提辖早拔步在当街上。

  众邻舍并十来个火家,那个敢向前来劝;两边过路的人都立住了脚;和那店小二也惊得呆了。

  郑屠右手拿刀,左手便来要揪鲁达;被这鲁提辖就势按住左手,赶将入去,望小腹上只一脚,腾地倒在当街上。

  鲁达再入一步,踏住胸脯,提着醋钵儿大小拳头,看着这郑屠道:“酒家始投老种经略相公,做到关西五路廉访使,也不枉了叫做”郑关西!”
  你是个卖肉的操刀屠户,狗一般的人,也叫做“郑关西!”
  你如何强骗了金翠莲?”
  扑的只一拳,正打在鼻子上,打得鲜血迸流,鼻子歪在半边,却便似开了个油铺∶咸的,酸的,辣的,一发都滚出来。

  郑屠挣不起来,那把尖刀也丢在一边,口里只叫:“打得好!”
  鲁达骂道:“直娘贼!惫敢应口!”
  提起拳头来就眼眶际眉梢只一拳,打得眼棱缝裂,乌珠迸出,也似开了个彩帛铺的∶红的,黑的,紫的,都绽将出来。

  两边看的人惧怕鲁提辖,谁敢向前来劝?郑屠当不过,讨饶。

  鲁达喝道:“咄!你是个破落户!若只和俺硬到底,酒家便饶你了!你如今对俺讨饶,酒家偏不饶你!”
  又只一拳,太阳上正着,却似做了一全堂水陆的道场∶磐儿,钹儿,铙儿,一齐响。

  鲁达看时,只见郑屠挺在地上,口里只有出的气,没了入的气,个动掸不得。鲁提辖假意道:“你这厮诈死,,酒家再打!”
  只见面皮渐渐的变了。

  鲁达寻思道:“俺只指望打这厮一顿,不想三拳真个打死了他。酒家须吃官司,又没人送饭,不如及早撒开。”
  拔步便走,回头指着郑屠尸道:“你诈死!酒家和你慢慢理会!”
  一头骂,一头大踏步去了。

  街坊邻舍并郑屠的火家,谁敢向前来拦他。

  鲁提辖回到下处,急急卷了些衣服盘缠,细软银两;但是旧衣粗重都弃了;提了一条齐眉短棒,奔出南门,一道烟走了。

  且说郑屠家中众人和那报信的店小二救了半日,不活,呜呼死了。

  老小邻人迳来州衙告状,候得府尹升厅,接了状子,看罢,道:“鲁达系经略府提辖,不敢擅自迳来捉捕凶身。”
  府尹随即上轿,来到经略府前,下了轿子,把门军士入去报知。

  经略听得,教请。

  到厅上与府尹施礼罢。

  经略道:“何来?”
  府尹禀道:“好教相公得知,府中提辖鲁达无故用拳打死市上郑屠。不曾禀过相公,不敢擅自捉拿凶身。”
  经略听了,吃了一惊,寻思道:“这鲁达虽好武艺,只见性格卤。今番做出人命事,俺如何护得短?...须教推问使得。”
  经略回府尹道:“鲁达这人原是我父亲老经略处的军官。为因俺这里无人帮护,拨他来做个提辖。既然犯了人命罪过,你可拿他依法度取问。如若供招明白,拟罪已定,也须教我父亲知道,方可断决。怕日后父亲处边上要这个人时,却不好看。”
  府尹禀道:“下官问了情繇,合行申禀老经略相公知道,方敢断遣。”府尹辞了经略相公,出到府前,上了轿,回到州衙里,升厅坐下,便唤当日揖捕使臣押下文书,捉拿犯人鲁达。

  当时王观察领了公文,将带二十来个做公的人迳到鲁提辖下处。

  只见房主人道:“却才带了些包裹,提了短棒,出去了。小人只道奉着差使,又不敢问他。”
  王观察听了,教打开他房门看时,只有些旧衣旧裳和些被卧在里面。

  王观察就带了房主人东西四下里去跟寻,州南走到州北,捉拿不见。

  王观察又捉了两家邻舍并房主人同到州衙厅上回话道:“鲁提辖惧罪在逃,不知去向,只拿得房主人并邻舍在此。”
  府尹见说,且教监下,一面教拘集郑屠家邻佑人等,点了仵作行人,仰着本地方官人并坊厢里正再三检验,已了,郑屠家自备棺木盛殓,寄在寺院。

  一面叠成文案,一壁差人杖限缉捕凶身。

  原告人保领回家。

  邻佑杖断有失救应。

  房主人并下处邻舍止得个不应。

  鲁达在逃。

  行开个广捕急递的文书,各处追捉;出赏一千贯;写了鲁达的年甲,贯址,形貌,到处张挂。

  一干人等疏放听候。

  郑屠家亲人自去做孝,不在话下。

  且说鲁达自离了渭州,东逃西奔,急急忙忙,行过了几处州府,正是“饥不择食,寒不择衣,慌不择路,贫不择妻。”
  鲁达心慌抢路,正不知投那里去的是;一连地行了半月之上,却走到代州雁门县;入得城来,见这市井闹热,人烟骤集,车马驰,一百二十行经商买卖行货都有,端的整齐,虽然是个县治,胜如州府,鲁提辖正行之间,却见一簇人围住了十字街口看榜。

  鲁达看见挨满,也钻在人丛里听时。

  --鲁达却不识字。

  --只听得众人读道:“代州雁门县依奉太原府指挥使司,该准渭州文字,捕捉打死郑屠犯人鲁达,即系经略府提辖。如有人停藏在家宿食者,与犯人同罪;若有人捕获前来或首到告官,支给赏钱一千贯文。...”鲁提辖正听到那里,只听得背后一个人大叫道:“张大哥,你如何在这里?”
  拦腰抱住,扯离了十字路口。

  不是这个人看见了,横拖倒拽将去,有分教∶鲁提辖剃除头发,削去胡须,倒换过杀人姓名,薅恼杀诸佛罗汉;直教∶禅杖打开危险路,戒刀杀尽不平人。

  毕竟扯住鲁提辖的是甚人,且听下回分解。
后一页前一页回目录回首页后一页前一页回目录回首页第三回 赵员外重修文殊院 鲁智深大闹五台山
  话说当下鲁提辖扭过身来看时,拖扯的不是别人,却是渭州酒楼上救了的金老。

  那老儿直拖鲁达到僻静处,说道:“恩人!你好大胆!见今明明地张挂榜文,出一千贯赏钱捉你,你缘何却去看榜?若不是老汉遇见时,却不被做公的拿了?榜上见写着你年甲,貌相,贯址!”
  鲁达道:“酒家不瞒你说,因为你事,就那日回到状元桥下,正迎着郑屠那厮,被酒家三拳打死了,因此上在逃。一到处撞了四五十日,不想来到这里。你缘何不回东京去,也来到这里?”
  金老道:“恩人在上;自从得恩人救了老汉,寻得一辆车子,本欲要回东京去;又怕这厮赶来,亦无恩人在彼搭救,因此不上东京去。随路望北来,撞见一个京师古邻来这里做买卖,就带老汉父女两口儿到这里。亏杀了他,就与老汉女做媒,结交此间一个大财主赵员外,养做外宅,衣食丰足,皆出於恩人。我女儿常常对他孤老说提辖大恩,那个员外也爱刺枪使棒。尝说道:“怎地恩人相会一面,也好。”
  想念如何能彀得见?且请恩人到家过几日,却再商议。”
  鲁提辖便和金老行。

  不得半里到门首,只见老儿揭起帘子,叫道:“我儿,大恩人在此。”
  那女孩儿浓市艳饰。

  从里面出来,请鲁达居中坐了,插烛也似拜了六拜,说道:“若非恩人垂救,怎能彀有今日!”
  拜罢,便请鲁提辖道:“恩人,上楼去请坐。”
  鲁达道:“不须生受,酒家便要去。”
  金老便道:“恩人既到这里,如何肯放你便去!”
  老儿接了杆棒包裹,请到楼上坐定。

  老儿分付道:“我儿,陪侍恩人坐坐,我去安排饭来。”
  鲁达道:“不消多事,随分便好。”
  老儿道:“提辖恩念,杀身难报;量些粗食薄z??A何足挂齿!”
  女子留住鲁达在楼上坐地。

  金老下来叫了家中新讨的小厮,分付那个娅一面烧着火。

  老儿和这小厮上街来买了些鲜鱼,嫩鸡,酿鹅,肥,时新果子之类归来。

  一面开酒,收拾菜蔬,都早摆了。

  搬上楼来,春台上放下三个盏子,三双筷子,铺下菜蔬果子饭等物。

  娅将银酒烫上酒来。

  父女二人轮番把盏,金老倒地便拜。

  鲁提辖道:“老人家,如何恁地下礼?折杀俺也!”
  金老说道:“恩人听禀,前日老汉初到这里,写个红纸牌儿,旦夕一柱香,父女两个兀自拜哩;今日恩人亲身到此,如何不拜!”
  鲁达道:“却也难得你这片心,”三人慢慢地饮酒。

  将及天晚,只听得楼下打将起来。

  鲁提辖开看时,只见楼下三二十人,各执白木棍棒,口里都叫:“拿将下来!”
  人丛里,一个官人骑在马上,口里大喝道:“休叫走了这贼!”
  鲁达见不是头,拿起凳子,从楼上打将下来。

  金老连忙摇手,叫道:“都不要动手!”
  那老儿抢下楼去,直叫那骑马的官人身边说了几句言语。

  那官人笑起来,便喝散了那二三十人,各自去了。

  那官人下马,入到里面。

  老儿请下鲁提辖来。

  那官人扑翻身便拜,道:““闻名不如见面,见面胜似闻名!”义士提辖受礼。”
  鲁达便问那金老道:“这官人是谁?素不相识,缘何便拜酒家?”
  老儿道:“这个便是我儿的官人赵员外。却才只道老汉引甚么郎君子弟在楼上吃因此引庄客来厮打。老汉说知,方才喝散了。”
  鲁达道:“原来如此,怪员外不得。”
  赵员外再请鲁提辖上楼坐定,金老重整杯盘,再备酒食相待。

  赵员外让鲁达上首坐地。

  鲁达道:“酒家怎敢。”
  员外道:“聊表相敬之礼。小子多闻提辖如此豪杰,今日天赐相见,实为万幸。”鲁达道:“酒家是个卤汉子,又犯了该死的罪过;若蒙员外不弃贫贱,结为相识,但有用酒家处,便与你去。”
  赵员外大喜,动问打死郑屠一事,说z ⒐陧A较量些枪法,吃了半夜酒,各自歇了。

  次日天明,赵员外道:“此处恐不稳便,欲请提辖到敝庄住几时。”
  鲁达问道:“贵庄在何处?”
  员外道:“离此间十里多路,地名七宝村,便是。”
  鲁达道:“最好。”
  员外先使人去庄上再牵一疋马来。

  未及晌午,马已到来,员外便请鲁提辖上马,叫庄客担了行李。

  鲁达相辞了金老父女二人,和赵员外上了马。

  两个并马行程,於路说z ⒐陧A投七宝村来。

  不多时,早到庄前下马。

  赵员外携住鲁达的手,直至草堂上,分宾而坐;一面叫杀羊置酒相待,晚间收拾客房安歇。

  次日又备酒食管待。

  鲁达道:“员外错爱酒家,如何报答!”
  赵员外便道:““四海之内,皆兄弟也;”如何言报答之事。”
  卑休絮烦。

  鲁达自此之后在这赵员外庄上住了五七日。

  蚌一日,两个正在书院里闲坐说话,只见金老急急奔来庄上,迳到书院里见了赵员外并鲁提辖;见没人,便对鲁达道:“恩人,不是老汉多心。是恩人前日老汉请在楼上吃酒,员外误听人报,引领庄客来闹了街坊,后却散了。人都有些疑心,说开去,昨日有三四个做公的来邻舍街坊打听得紧,只怕要来村里缉捕恩人。倘或有些疏失,如之奈何?”
  鲁达道:“恁地时,酒家自去便了。”
  赵员外道:“若是留提辖在此,恐诚有些山高水低,教提辖怨恨,若不留提辖来,许多面皮都不好看。赵某却有个道理,教提辖万无一失,足可安身避难;只怕提辖不肯。”
  鲁达道:“酒家是个该死的人,但得一处安身便了,做甚么不肯!”
  赵员外道:“若如此,最好。离此间三十馀里,有座山,唤做五台山。山上有一个文殊院,原是文殊菩萨道场。寺里有五七百僧人,为头智真长老,是我弟兄。我祖上曾舍钱在寺里,是本寺的施主檀越。我曾许下剃度一僧在寺里,已买下一道五花度牒在此,只不曾有个心腹之人了条愿心。如是提辖肯时,一应费用都是赵某备办。委实肯落发做和尚么?”
  鲁达寻思道:“如今便要去时,那里投奔人...不如就了这条路罢。”
  便道:“既蒙员外做主,酒家情愿做和尚。专靠员外照管。”
  当时说定了,连夜收拾衣服盘缠段疋礼物。

  次日早起来,叫庄客挑了,两个取路望五台山来。

  辰牌已后早到那山下。

  赵员外与鲁提辖两乘轿子抬上山来,一面使庄客前去通报。

  到得寺前,早有寺中都寺,监寺,出来迎接。

  两个下了轿子,去山门外亭子上坐定。

  寺内智长老得知,引着首座,侍者,出山门外来迎接。

  赵员外和鲁达向前施礼。

  智真长老打了问讯。

  说道:“施主远出不易。”
  赵员外答道:“有些小事,特来上刹相浼。”
  智真长老便道:“且请员外方丈吃茶。”
  赵员外前行,鲁达跟在背后。

  当时同到方丈。

  长老邀员外向客席而坐。

  鲁达便去下首坐禅椅上。

  员外叫鲁达附耳低言:“你来这里出家,如何便对长老坐地?”
  鲁达道:“酒家不省得。”
  起身立在员外肩下。

  面前首座,维那,侍者,监寺,知客,书记,依次排立东西两班。

  庄客把轿子安顿了,一齐将盒子搬入方丈来,摆在面前。

  长老道:“何故又将礼物来?寺中多有相渎檀越处。”
  赵员外道:“些小薄礼,何足称谢。”道人,行童,收拾去了。

  赵员外起身道:“一事启堂头大和尚∶赵某旧有一条愿心,许剃一僧在上刹,度牒词簿都已有了,到今不曾剃得。今旦这个表弟姓鲁,是关内汉出身;因见尘世艰辛,情愿弃俗出家。望长老收录,大慈大悲,看赵某薄面,披剃为僧。一应所用,弟子自当准备。万望长老玉成,幸甚!”
  长老见说,答道:“这个因缘是光辉老僧山门,容易,容易,且请拜茶。”
  只见行童托出茶来。

  茶罢,收了盏托,真长老便唤首座,维那,商议剃度这人;分付监寺,都寺,安排斋食。

  只见首座与众僧自去商议道:“这个人不似出家的模样。一双眼却恁凶险!”众僧道:“知客,你去邀请客人坐地,我们与长老计较。”
  知客出来请赵员外,鲁达,到客馆里坐地。

  道座众僧长老,说道:“却才这个要出家的人,形容丑恶,相貌凶顽,不可剃度他,恐久后累及山门。”
  长老道:“他是赵员外檀越的兄弟。如何撤得他的面皮?你等众人且休疑心,待我看一看。”
  焚起一柱信香,长老上禅椅盘膝而坐,口诵咒语,入定去了;一炷香过,却好回来,对众僧说道:“只顾剃度他。此人上应天星,心地刚直。虽然时下凶顽,命中驳杂,久后却得清净。证果非凡,汝等皆不及他。可记吾言,勿得推阻。”
  首座道:“长老只是护短,我等只得从他。不谏不是,谏他不从便了!”
  长老叫备齐食请赵员外等方丈会斋。

  斋罢,监寺打了单帐。

  赵员外取出银两,教人买办物料;一面在寺里做僧鞋,僧衣,僧帽,袈裟,拜具。

  一两,日都已完备。

  长老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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