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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华-在细雨中呼喊-第1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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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们能打败你们爹吗?打不败。因为你们是你们爹生的。你们小,你们爹大。”我们
都无法说服对方,于是三个孩子走向了张青海,那个打毛衣的男老师,指望他能够做出公正
的判决。那是冬天的中午,我们的老师正坐在墙角里晒太阳,他织毛衣的手滑来滑去,像女
人的手一样灵巧。他眯着眼睛听完我们的讲叙后,软绵绵地训斥道:“这是不可能的。全世
界人民都是爱好和平的,怎么会把原子弹绑在一起爆炸?”我们争论的是科学,他却给了我
们政治的回答。于是我们只能继续争吵,到后来成了攻击。我说:“你们懂个屁。”他们回
报我:“你懂个屁。”

    我那时被怒气冲昏了头脑,向他们发出很不现实的威胁,我说:“我再也不理你们
啦。”

    他们说:“谁他娘的要理你。”此后的时间里,我必须为自己不负责任的威胁承担后
果。国庆和刘小青正如他们宣告的那样,不再理睬我。而我在实现自己的威胁时,却显得力
不从心。他们是两个人,我只是一个人,问题的关键就在这里,他们可以坚定地不理我,我
则是心慌意乱地不理他们。我开始独自一人了,我经常站在教室的门口,看着他们在操场上
兴奋地奔跑。那时我的自尊就要无情地遭受羡慕的折磨。我每天都在期待着他们走上前来与
我和好如初,这样的话我既可维护自尊,又能重享昔日的欢乐。可他们走过我身旁时,总是
挤眉弄眼或者哈哈大笑。显而易见,他们准备长此下去,这对他们来说没有丝毫损失。对我
就完全不同了,放学后我孤单一人往家走去时,仿佛嘴中含着一棵楝树果子,苦涩得难以下
咽。

    过久的期待使我作为孩子的自尊变得十分固执,另一方面想和他们在一起的愿望又越来
越强烈。这两种背道而驰的情感让我长时间无所适从后,我突然找到了真正的威胁。我选择
了国庆回家的路上,我飞快地跑到了那里,等着他走来。国庆是一位骄傲的同学,他看到了
我时摆出一副坚决不理睬的样子。而我则是对他恶狠狠地喊道:

    “你偷了你爹的钱。”他的骄傲顷刻瓦解,我的同学回过头来冲着我喊叫:“*颐*有,
你胡说。”“有。”我继续喊道。然后向他指出就是那次他向父亲要五分钱,结果却拿了一
角钱的事。“那五分钱可是为你拿的呀。”他说。

    我可不管这些,而是向他发布了威胁中最为有力的一句话:“我要去告诉你爹。”我的
同学脸色苍白,他咬着嘴唇不知所措。我是这时候转身离去的,像一只清晨的公鸡那样昂首
阔步。我当时心里充满了罪恶的欢乐,国庆绝望的神色是我欢乐的基础。

    后来我也以近似的方式威胁了王立强,那个年龄的我已经懂得了只有不择手段才能达到
目的。威胁使我在自尊不受任何伤害的前提下,重获昔日的友情。我用恶的方式,得到的则
是一种美好。翌日上午,我看到国庆胆怯地走过来,用讨好的语气问我愿不愿意上他家楼上
去看风景,我立刻答应了。这一次他没叫上刘小青,只有我们两个人。在走去的路上,他轻
声恳求我,别把那事告诉他父亲。我已经获得了友情,又怎么会去告密呢?抛弃

    国庆在九岁的一个早晨醒来时,就必须掌握自己的命运了。在离成年还十分遥远,还远
没有到摆脱父亲控制的时候,他突然获得了独立。过早的自由使他像扛着沉重的行李一样,
扛着自己的命运,在纷繁的街道上趄趄趔趔不知去向。

    我可怜的同学那天上午是被一阵杂乱的声响从睡梦里惊醒的。那是初秋的时节,这个睡
眼惺松的孩子穿着短裤衩走到了门口,看到父亲正和几个成年的男人在搬家中的物件。

    最初的时候,国庆喜悦无比,他以为是要搬到一个全新的地方去居住。他的喜悦和我当
时离开南门时的喜悦十分近似,可他接下去面临的现实则比我糟糕得多。

    我的同学用和那个清晨一样清新的嗓音问父亲,会不会搬到一个到处都有长翅膀的白马
那里去。一惯严肃的父亲没有被儿子的幻想所感动,相反他对儿子的荒唐想法显得很不耐
烦,他让儿子走开,对他说:

    “别挡着道。”于是国庆回到了自己的卧室,他是我们这群孩子中最为懂事的,可他当
时的年龄还无法预见以后。他兴致勃勃地整理起了自己的东西,那些半新不旧的小衣服,以
及他收藏的螺帽、小剪刀、塑料手枪一大堆乱七八糟的东西,他却有能力将它们整齐地放入
一个纸板箱中。他是在一片嘈杂的声响里进行自己愉快的工作,并且不时跑到门口,自豪地
看着他父亲在搬家具时,显露出来令他崇拜的力气。然后轮到他自己了,我的同学竟然还能
搬动那只和他人差不多大小的纸板箱。他是擦着墙壁一点一点移过去的,他知道墙壁也是一
只手,而且是一只有力的手。他虽然精疲力竭,可他的眼睛是那么骄傲地望着从楼梯里上来
的父亲,他的父亲却冷冷地对他说:“你搬回去。”

    我的同学只能竭尽全力地无功而返,他的头发因为满是汗水,被他胡乱摸弄后犹如杂草
丛生。那一刻他也许真有些不知所措了,他坐在一把小椅子里使用起了有限的思维。任何孩
子都不会把自己的以后想得糟糕起来,现实还没有这么训练他们。国庆那时的思维就像操场
上的皮球一样乱蹦乱跳,过于顽皮的思维很难和父亲有关,他想到别处去啦。后来他喜气洋
洋地看着窗外的天空。我不知道他是否想象出了一匹白马在空中展翅飞翔。家中乱七八糟的
声响一遍一遍走下楼梯,他似乎有所感觉,但他没有进一步去知道这些声响已被安放在了三
辆板车上,所以他也没有听到车轮滚动。他那像蝙蝠一样瞎飞的思维终止时,父亲已经走入
他的屋中,一个严峻的现实站在了他的身旁。国庆没有告诉我们当初的详细情景,而且我和
刘小青都还年幼无知,是后来的事实让我明白了国庆已被他的父亲抛弃。我不喜欢国庆的父
亲不仅是因为他做了这种事,这个我见到过多次的男人,有着让我心里发虚的严厉。现在我
寻找这个记忆中的形象时,突然感到他和我想象中祖母的父亲有些近似。我第一次见到他
时,他如同审问一样对我的来历盘根问底,当国庆替我说话时,他冷冷地打断我的同学:

    “你让他自己说。”他当初咄咄逼人的目光让我心里发抖。他走入国庆房间时肯定也使
用了这样的目光。但他的声音可能是平静的,甚至可能有一些温柔。他告诉儿子:“我要去
结婚了。”

    接下去是要国庆明白以后的事实,十分简单,父亲不可能再照顾他了。我的同学那时的
年龄显然无法立刻领会其间的严酷,国庆傻乎乎地看着他的父亲。这个混帐男人留下了十元
钱和二十斤粮票后,就提起两只篮子下楼了。篮子里装的是最后要拿走的东西。我九岁的同
学扑在窗口,在阳光里眯缝着眼睛看着他父亲从容不迫地走去。

    国庆最初的悲伤,是他走入那两个被搬空的房间开始的。即使那时他仍然没有去想父亲
已经永久抛弃他了,他的眼泪和哭声是因为突然面对了空荡荡的房间。

    他回到自己的房间以后,没有被破坏的环境让他渐渐平静下来,他坐在自己的床上左思
右想。这个房间我去过多次,我极喜爱那里的窗口。他真正意识到自己的糟糕处境,是在这
天下午找到我以后。那时我正在擦李秀英的宝贝窗玻璃,我听到他在屋外的一声声喊叫。我
不敢离开尚未擦完的窗户,是李秀英无法忍受国庆那种如同玻璃打碎似的锐利喊叫,这个坐
在床上的女人痛苦不堪地对我说:

    “你快去让他闭嘴。”我怎么能让一个遭受不幸的人闭上嘴巴呢?我们站在屋外的石板
路上,身后的木头电线杆发出一片嗡嗡的声响。我忘不了国庆当时苍白的脸色,他杂乱无章
地告诉我上午发生的事,那时他自己都还没有弄明白。我所听到的*且欢讶缤*苍蝇一样乱糟
糟飞来的印象,他父亲搬动家具时的巨大力气,以及提着篮子出门这样的印象。我无法知道
哪些应该在前,哪些应该在后。国庆是在向我讲叙时终于逐渐明白了过来,他的讲叙戛然而
止,我看到他眼泪夺眶而出,然后说出了一句让我们都明白的话:“我爹不要我了。”那天
下午我们找到了刘小青,他正扛着一个拖把满头大汗地往河边跑去。国庆的眼泪汪汪让他大
吃一惊,我告诉他国庆被他爹丢掉了。刘小青和不久前的我一样莫名其妙,我冗长的解释和
国庆不住的点头才让他知道发生了什么。他立刻说:“找我哥哥去。”去找那个戴鸭舌帽的
大孩子,刘小青当时的骄傲恰如其分。谁不想有这样的哥哥呢?我们走到了他端坐的窗下,
那时轮到刘小青去讲叙一切了。这个手拿笛子的大孩子听完后显得十分气愤,他说:“岂有
此理。”他将笛子迅速一插,翻身越出窗外,对我们挥挥手说:

    “走,找他算帐去。”我们三个孩子走在湿漉漉的街道上,清晨那场暴雨使街道旁的树
木挂满雨水。前面走着一个单薄的大孩子,他的笛声固然美妙,可他能打败国庆的父亲吗?
我们三个人傻乎乎地跟着他,他发怒的样子让我们充满信心。他走到了一棵布满雨水的树
下,突然沉思起来,可是等到我们也走入树下后,他立刻抬腿猛踢一下树木,同时自己逃离
了出去。树上的雨水纷纷落下,淋得我们满身都是。他却哈哈大笑地回家了。

    他的行为很不光彩,否则刘小青不会面红耳赤。尴尬的刘小青对国庆说:“去找老师
吧。”

    湿淋淋的国庆摇摇头,哭泣着说:

    “我谁也不找了。”我的同学独自走去了,这个聪明的孩子能够说出他所有舅舅和阿姨
的姓名。他回到家中以后,想到了死去母亲的兄妹,于是他就坐下来给他们写信。他的信是
用铅笔写成的,写在从练习簿里撕下的纸上。他在表达自己处境艰难时,显然更为艰难地写
下了这些。不久后,他母亲的兄妹全部赶来,证明了他在信上准确地表达了一切。

    国庆以他童年时的细心,记住了所有舅舅和阿姨所从事的工作,从而使他能够开出八张
信封。但是他不知道信该如何寄出。他在屋中时将八张纸叠成了八个小方块,他做事一向有
条不紊。然后他将它们捧在胸前,向涂着深绿颜色的邮局走去。一个坐在邮局里的年轻女人
接待了我的同学,国庆怯生生地走到她面前,用令人怜悯的声调问她:

    “阿姨,你能像老师那样教我寄信吗?”

    那个女人却这样问他:

    “你有钱吗?”国庆让她吃惊地拿出了十元钱,虽然她帮助了他,可她始终像看着一个
小偷那样看着我的同学。

    国庆母亲的八个兄妹赶来时,气势十分盛大,他们以强有力的姿态护卫着国庆走向他的
父亲。被八个成年人宠爱着的国庆,一扫这些日子来的愁眉苦脸,他神气十足地走在他们中
间,不时回头吆喝我和刘小青:

    “跟上我们。”

    那是傍晚的时刻,我和一群成年人走在一起,我的骄傲仅次于国庆,我看到刘小青同样
也耀武扬威。就在这天下午,国庆喜气洋洋地向我们宣告:他的父亲马上就要搬回来住了。

    这是我来到孙荡后第一次傍晚出门,我请假时向王立强说明了这一切,王立强令我感激
地允许我在黄昏时刻走出家门。他支持我这时候和国庆站在一起,但他警告我什么话都不要
说。事实上我和刘小青根本进不了国庆父亲的新婚之屋,我们只能站在屋外的泥土上。前面
是一堆矮小的房屋,我们很奇怪国庆的父亲为何放着楼房不住,却住到了这里。

    “这里什么风景都看不到。”

    我和刘小青都这么说。我们听到了那八个来自外地成年人的声音,他们的城市口音给我
们带来了高楼大厦和柏油马路的气息。这时候两个比我们小得多的男孩趾高气扬地走过来,
蛮不讲理地要我们滚蛋。后来我们才知道,他们是国庆父亲新娘的两个宝贝儿子。我们被两
个小得多的男孩驱赶,这简言太荒唐可笑。我们警告他们,应该是他们立刻滚蛋。于是他们
用唾沫向我们射击,我和刘小青走上去给他们各自一拳。这两个外强中干的小家伙立刻嚎啕
大哭起来,他们的援兵立刻从那堆矮小的房屋里冲了出来,是一个像猪蹄子那么胖乎乎的女
人,那是他们的母亲。国庆父亲的新娘唾沫横飞,凶神恶煞似的扑了过来,吓得我和刘小青
拔腿就逃。这个女人用男人惯用的脏话尖声咒骂着,追赶我们。她一会儿叫嚷着要把我们扔
进粪坑,一会儿又发誓要把我们吊在树上,她追赶时向我们描绘了一系列可怕的结局。我在
疲于奔命时回头张望了一下,看到一个胖女人身上的肥肉胡乱抖动,这情景让我头皮一阵阵
发麻。这么胖的女人即便压一下,都能把我们压死。直到我们逃过了一座石拱桥,才看到她
骂骂咧咧地走回去,她可能感到更重要的是立刻去援助她的新郎。确定她没有在什么地方埋
伏下来后,我和刘小青胆战心惊地往回试探着走去,就像电影里深入敌区的侦察兵那样小心
翼翼。那时天色已黑,我们回到了原先的地方,在照射过来的灯光里,我们所听到的依然是
那八个兄妹慷慨激昂的声音,我们为什么听不到国庆父亲的声音?过了很久,我们终于听到
了另外的声音,就是那个追赶我们的声音,她告诉他们:

    “你们是来打架,还是来讲道理。打架要人多,讲道理一个人就够了。你们全都给我回
去,明天派一个人来。”

    这个粗俗的女人一旦开口,竟然还能让语言充满威力。她盛气凛人地让他们回去,就如
她的儿子让我们滚蛋。那八个来自城市的兄妹无言了片刻,随即他们的话语蜂拥而出。我和
刘小青一句都听不明白,那么多人同时说话,来到我们耳中时等于什么话都没说。国庆的父
亲是这时候开口的,否则我们还以为他不在呢。那个我很不喜欢的男人怒气十足地对那八个
兄妹喊道:“叫什么,你们叫什么。你们也太不负责任了,你们声音这么大,让我以后怎么
在社会上做人?”

    “谁不负责任了?”接下去犹如房屋倒塌似的争吵不休,似乎有几个男人要去揍国庆的
父亲,而几个女人声嘶力竭地阻挠着他们。国庆母亲的兄妹们隐入了愤怒和苦恼之中,这一
对新婚男女要命的固执,使他们精疲力竭地讲叙道理之后,蓦然发现根本就没有听众。他们
没有一点办法来和这一对男女认真地说话。应该是大哥吧,八人中为首的那一位,决定不把
国庆交给他们了。他对国庆父亲说:“就是你愿意抚养,我们也绝不会答应。你这种人,简
直是畜生。”这八个成年人从那里走出来时,让我们听到了一堆乱七八糟的呼吸声。饱受惊
吓的国庆走在他们中间,恐惧不安地看着我和刘小青。我听到他们中间一个男人说:

    “姐姐怎么会嫁给这种人。”

    过度的气愤使他抱怨起了国庆已经死去的母亲。

    国庆由他们承担起了抚养的义务,此后每月他们都各自给国庆寄来两元钱。那个涂着深
绿颜色的邮局,成了国庆财富的来源。他每个月都有几次向我们得意洋洋地宣告:“我要去
邮局了。”国庆最初得到十六元生活费时,也使我经历了童年时最为奢侈的生活,还有刘小
青和别的几个同学。我们紧紧跟随着国庆,他的嘴时时向往着那些糖果和橄榄。他是一个慷
慨大方的孩子,他给予了我们和他一样的享受。他像个阔少一样挥霍自己不多的钱财,我们
每天清晨向学校走去时,都在心里期待着他的挥霍。于是到这个月最后的十来天,我的同学
就一贫如洗了,他不得不依靠我们的施舍充饥。我们却无法像他施舍我们时那么大模大样,
我们在家中开始了行窃。偷一把煮熟的米饭,偷一块鱼、一块肉、几根蔬菜。都用脏乎乎的
纸包起来送给国庆。国庆把它们摊开放在腿上,他津津有味地吃着,把咀嚼的声音搞得那么
响,让仍站在一旁早已吃饱的我们垂涎三尺。这样的情景没有持续多久,我们的老师,那个
打毛衣的张青海,收走了国庆的生活费代为保管,每月只给他五角钱零用。即便这样,国庆
依然是我们中间最为富有的。国庆被父亲抛弃以后,逐渐习惯了自己安排自己。他在心里从
没有真正接受这个事实,他没有仿效父亲的行为,也将父亲抛弃。相反父亲依然像过去那样
控制着他,我们的老师可能是常常忘了国庆的现状,他仍然用向父亲告发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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