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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死头按照墨点和小孔的分布位置,在桌面上涂画着,不多会,一副形似长蝎的图案被绘制了出来。老死头死死盯着,半晌终于长吁一口气道:“原来这就是你让我必见你一面的原因啊,师弟。”
“老前辈,究竟是怎么回事,我怎么看不懂?”文铁树一旁问道。
“小孔和墨点勾画出的位置在普通人看来杂乱无章,即便发现了不妥,也决计想不出其中原委。只有我可以,因为这些位置是按照‘神针游医’徐妙儿独门的银针刺穴之法所留下的布局。徐妙儿已仙逝,他唯一收过的两个徒弟就是我跟林善,林善既死,这世上便只有我能才能看破这刺穴之图。”老死头缓缓道出。
“此图名为‘轸月观海’,形似长蝎,却暗暗吻合人类背体六十一天门地关穴道的运走之势。”老死头边说着,边从一个黑木盒子里取出一排银针,翻开林善的尸布。
老死头将林善尸体翻转过来,望着林善后背道:“只有我可以将你藏于背体之内的秘密挖掘出来,师弟,你真是煞费苦心了。”
老死头果断下针。倏然,黑屋子外一片喧闹,文铁树看到满院子的火光。不多远,一个狱卒慌里慌张的跑来,看到文铁树急说:“牢里,牢里出事了!”
“出了什么事?”
“那个怪物,不,那个蒋宁……他自杀了!”狱卒上气不接下气的说完。
阴暗潮湿的大牢里,蒋宁仰望着头顶天方里透露下来的点点星光,嘴角斑斑血迹,他最后凝视的视线里,似乎多了一个人的身影。
夜慢慢的安静下来,静月斋,香炉软榻侧。
蒋琛静坐在香气袅袅的软榻旁,他的目光同黑夜融在一起,不知哪边才是真正的黑暗。他轻轻道:“死了,都死了吗?”
蒋琛闭上双眼,一柄冰冷刺骨的长剑贴上他脖颈:“既然想他们,我就送你去见他们。”
蒋琛回首,黑暗的空气里,那张诡笑的脸孔带着曾经熟悉的表情,冰冷望着他。
“原来竟是你,费言!”
费言一脸狞笑,手中长剑似冰,道:“是我,可惜你知道的太晚了。”
第十章 月光无华泪,心碎浮一梦
蒋琛看向脖颈锋芒,闭眼道:“我知道他们会对我下手,但我没想到会是你,你为什么要这样做?诸葛和铁尚也是你下的手?”
“蒋兄,现在的大世早已不是我们当初洒血抛命要去守护的王朝了,它充满了太多的腐败、阴谋暗杀、尔虞我诈,这些年来我已经看到的太多。不管你曾经多么风光无限,(文*冇*人-冇…书-屋-W-Γ-S-H-U)一旦有小人进谗,你就很可能变得连只看门狗都不如。弱肉强食,若不想成为别人口中的肉,就只有把自己变成一只狼。蒋兄,我没得选择,我只能走这条路了。而这条路需要我放弃很多东西,正义感、良知……对朋友的忠诚。”
“我会让你走的痛快些,没有痛苦。”费言手中长剑顺时一压,一块黑色的石子嗖的一声从窗外射进,正弹在费言长剑上。
“谁!?”费言喝问。
门外走进几人,当先的是文铁树、蒙锐、老死头,庞博跟在后面,最后面是三名捕快押着一个人,这人面如死灰,偷偷瞥了一眼费言,又赶紧低下头去。这人正是将军府管家,蒋勇。
“久违了,费大人。”蒙锐抱拳道。
“呵呵,误会。”费言将长剑一落,笑道:“方才我看到院中有人偷摸的像是刺客,所以才拔剑想要保护蒋兄,没想却原来是四大神捕的蒙捕头到来了。”
“费大人,您的戏还要演到何时。”文铁树将蒋勇往前推了一把:“蒋勇已经将你交代他干的勾当都说了,您也就不必再演下去了。”
“费大人的一石二鸟,一箭双雕之计着实精彩。先是教唆林善利用眩鬼之症来胁迫蒋遥,令蒋遥痛不欲生,再利用蒋勇怂惑蒋遥对林善下杀手,便是所谓的借刀杀人了吧。而蒋遥接连杀人后,蒋老将军的心智必乱,你就又可以趁机对老将军下手,达到你云州此行的最终目的。不,方才说错了,费大人这一幕戏应当是一石三鸟,一箭三雕才对。”
“你说什么,蒙捕头,我怎么一点也听不明白。”费言语气明显冷了下来。
“费大人的机谋可谓费尽心机。但可惜,就像天底下所有的谎言一样,依旧有百密一疏的地方。”蒙锐从自己怀里取出一小块白色绢布,正是从葛顺喉内发现的沾染有梦影花粉的残缺绢布。
蒙锐转向费言道:“这小块绢布是从葛顺喉中发现的,应该是葛顺临死前奋力挣扎,从凶手手里抢来,然后撕碎吞入口中的。我在蒋遥住处一直没有找到跟这块残布相匹配的完整绢布,让我一度认为它被丢弃掉了。不过后来我无意间看到某人擦汗的手帕残缺了一角,而经过比对,这小块残布就是来源于这块手帕。”
“手帕的主人便是蒋总管。”蒙锐道,费言的脸色变得有些难看。
“也就是那时,我心中隐隐觉得此案背后或许另藏玄机。”蒙锐道:“我们根据林善所留线索,从骨木堂中得到蒋遥病书时,蒋遥是凶手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实。蒋遥最终承认了杀人罪行,却对蒋勇只字未提。同时文兄派人秘密跟踪蒋勇,发现他形迹十分可疑,让我不得不又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测,是不是除去蒋遥之外,还存在着另外一个幕后凶手。他同样希望林善死,于是利用了蒋遥,达到了这个目的。”
“虽然一切都只是推测,但很快就出现了证据。”蒙锐缓缓道。
蒙锐将林善利用刺穴藏秘的事实道出,而后看向老死头。老死头随即从怀里取出一个精巧的瓷瓶,又用一柄长针挑出了瓶内事物,竟是一张血淋淋的人皮。
“这就是林善藏于背体‘轸月观海’里的东西,只有按照背体天门地关穴道的运走之势将封闭的穴道一一用银针点破,这后背血皮上隐藏的字体才会浮现出来。”老死头展开血淋淋的人皮,但见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字。
老死头深吸一口气道:“林善所留的第一句话是说他这一辈子做的最大一件错事,就是加入了一个不该加入的组织,黑夜。”
老死头缓缓道出林善所藏的最终隐秘。
原来林善在二十年前被胁迫加入了黑夜,林善受命监视护国将军蒋琛的一举一动。黑夜早有打算除掉蒋琛,但可惜势力一时扩展不到云州城,只能派林善潜伏在蒋琛身边,等候时机。一等就是十年,这十年里林善倍受良知的煎熬,他想离开黑夜,但怎奈远在老家的妻小受到了黑夜的挟持,他不能铤而走险,只能继续听从黑夜的驱遣。林善这十年间一直给蒋府二公子蒋遥治病,诊断出他患了眩鬼奇病,而这个信息传进了黑夜的耳目里。于是,黑夜首脑接连给林善下了命令,要求林善利用眩鬼病威胁蒋遥,逼蒋遥走上绝路。
便在此时,林善自己也感受到了一股莫名的杀机。他很清楚整个黑夜组织就是一部庞大的杀人机器,蒋琛若死,自己没有了利用价值,必会遭黑夜灭口。于是,林善下定决心要将黑夜的秘密全盘托出,但因为身边还隐伏着黑夜的眼线,他只能挑选最为复杂也最为安全的法子将秘密留下,即“轸月观海”一图的由来。林善没忘了给老死头传信,因为老死头是这个世界上唯一可破解“轸月观海”图谱,从而揭破黑夜秘密的人了。
“果然是一出精彩绝伦的借刀杀人的好戏。”蒙锐点头说:“利用患病的蒋遥除掉黑夜里的叛徒林善,然后利用蒋遥的疯狂杀戮来冲击蒋琛的心神,在老将军心绪难宁时再由你这个他最意想不到的人来进行致命一击,够狠,够毒!”
蒋琛闭着的双眼早已睁开,怒视费言,却始终没有开口。
“哼哼!”费言冷笑:“没想到林善那老鬼还藏了这么一手,倒是我低估他了。”
“蒋勇已然交代了一切,他同样是黑夜安插在将军府监视蒋琛和林善的一枚眼线。九月初二,葛顺被杀时,蒋遥曾将不慎洒落在葛顺身上的胭脂粉冲洗干净,而蒋勇为了暴露出蒋遥,便用事先偷来的胭脂粉洒在葛顺尸体旁。他没想到葛顺尚存一口气,夺走了蒋勇包裹胭脂粉的白帕,并将白帕撕裂一角吞入自己喉咙里。蒋勇夺回手帕后匆匆逃离,事后也没有发觉手帕已受损。故此,才留了破绽。”文铁树补充说。
“不愧为四大神捕,佩服。”费言拍手道:“你说的都对,林善这个老狐狸早有反心,这次来云州城其实第一个要除去的人不是蒋琛,而是林善。”
“只是蒙捕头,你可知晓,在你来这里之前,我已在香炉里洒进了迷魂香。”
“便是这一时半刻,你们就都是我的剑下亡魂了。”费言冷冷道:“我虽然不是个天衣无缝的谋略家,但总会事先给自己留一条后路。”
“头好晕……你这厮……”文铁树捂着脑袋,身后的庞博和捕快已经扑通伏地,昏迷不醒。蒋勇的脸色面容死灰,看着缓缓向他走来的费言,摇头说:“我不想说出来的,真不想……不想!”
“噗!”费言不容蒋勇多说一句,一剑刺入他的胸膛。蒙锐瞥着身后老死头,他知道老死头一定有办法可以破解迷魂香的药效,但会需要一点时间,蒙锐只能拖延。
“你杀了我们,难道不怕朝廷追究。毕竟一个将军,一个州令,两个捕头,不是可以被人盖下的案子。”蒙锐流下冷汗,费言看着他,突然大笑起来:“我已知你打的什么算盘了,死医老死头什么毒都可以解不是吗?想给他争取时间,抱歉,没机会了。”
费言猛的举剑,倏然,一阵冷风吹进静月斋,吹灭了桌上蜡烛。费言愣了一下,再回神时,一道诡异的白影悄无声息的从蒋琛软榻下飘了出来,停在费言的脚侧,仰脸看着费言。白衣女子同样手持一把长剑,冰冷上挑,准确刺入费言的心口,鲜血汩汩而出。
费言睁大了双眼,似怎么都不敢相信发生的一切。
“费言,若非我早已被人算计,你真以为你杀的了我吗?”蒋琛叹一声道。
费言倒地,而从地上爬起来的人一身纯白裙衣。她将长剑回转,刺向蒋琛胸口,蒙锐叫出口:“银瓶儿,不可!”
“我等了这么多年,就为了这一刻!蒋琛,今天我要为我的父母报血海深仇。”银瓶儿凝结,又渐渐散开,许久说:“但我不会杀你,我要让你活着,活下去……活在自己的罪孽里,一年、十年、一辈子!生不如死!”
银瓶儿抽剑回手,她头也不回的走出静月斋,走过蒙锐的身侧,银瓶儿轻轻的用一种漂浮在空气的语调,言:“告诉他,我等他,哪怕生死相隔,依然。”
银瓶儿走了,蒙锐只觉得银瓶儿最后望向他的一瞥,好生熟悉,却又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费言同蒋勇身死,蒙锐看着两人尸体,唏嘘不已。
“有些事用许多年去忘记,但只需要一刹那它就会重新出现在你面前,躲也躲不开。”蒋琛看着蒙锐:“蒋遥的事,我早知道,但我什么都不能做。”
蒙锐点点头,蒋琛长吁一声:“当年满手的血腥,终是换到了一生众叛亲离,孤独终老。何若……何若啊!”
“蒙捕头,劳烦你一件事,请将蒋遥的尸体安眠在他娘的故居。小时,他最喜欢同蒋宁还有那只黑猫在那院子里玩闹,直到西夜刺客夺走了他娘跟蒋宁的性命。”蒋琛微顿:“还有那只黑猫,刺客的一刀割去了它整张脸,但即便如此,这么多年,黑猫依然不离不弃,守在那院子里,守护着蒋遥他娘。想想,我尚不如它。”
“老将军,请节哀。”蒙锐也不知说些什么好,只能如此说。
一众人回到云州府衙,立即听到了一个让他们震惊的消息,蒋遥的尸首不见了。
“银瓶儿。”蒙锐立即想到。
东莲村,银瓶儿居住的庭院阁楼中没有找到蒋遥的尸体,但是在阁楼阴暗的角落里却找到了几十具用白帆绑在柱子上的无脸人偶。
蒙锐看着无脸人偶的脸部轮廓,脑子嗡的一声,这脸部轮廓似比在将军府发现的人偶要瘦小很多,蒙锐脑子里乍现出许多诡异的痕迹,他冲出阁楼,回到将军府。
静月斋却已是一片大火,院落四门紧闭,像是蒋琛自己放火烧的,而蒋琛也葬身火海。
“为什么,为什么要死?不会这么简单。”蒙锐双眼发光,跟来的老死头接口道:“还记得蒋琛临死前说过的话吗?”
“禁地,黑猫!”蒙锐来到将军府里的禁地,蒋遥他娘的故居。
半盏茶功夫,众人找到了黑猫,黑猫已经死了,被一剑贯穿了身体。老死头看着剑伤,突然道:“这剑伤切口,还有刺入猫体的角度……对了,费言的尸体呢?”
老死头检查过送来的费言尸体,缓缓起身,沉声道:“致命剑伤同杀死林善、葛顺、李福、王李氏的切口一模一样,深度也无二般,他们都是死在一个人的剑下。”
“这怎么可能,蒋遥已经死了,连蒋宁也死了。除非鬼魂复生,要么他怎么可能死后再杀人?”文铁树猛的摇头,怎么也不相信。
“黑猫。”蒙锐走到发现黑猫尸体的角落,那是黑猫的窝。蒙锐翻找了一会儿,从里面找出了三条金锁链,是三条长命锁。
第一条是蒋宁,第二条是蒋遥,第三条……
蒙锐的目光变得诡异,他缓缓开口:“蒋瓶儿!?”
“蒋瓶儿?”文铁树看着蒙锐:“难道是银瓶儿?”
“三个人是同年同月同日出生,在蒋宁同蒋遥之后还有个妹妹,但这个蒋瓶儿呢?”蒙锐盯着长命锁,庞博请来了将军府里唯一的老人。老人在将军府已经待了整整二十五年,老人想了半晌道:“没错,原来是有位小姐,但不出足月就夭折了。”
“那这是怎么回事?”文铁树茫然问。
蒙锐许久将目光从长命锁上收了回来,老死头迎着他的目光,闭眼摇了摇头。蒙锐缓缓道:“如果蒋遥的眩鬼之病,幻生出来的不仅仅只有他的哥哥蒋宁呢?”
“你难道想说银瓶儿就是蒋瓶儿,是蒋遥眩鬼之病伪装出来的人物?”文铁树只想着,就觉得背后发冷:“但银瓶儿是有自己身世的,他怎么可能就是蒋瓶儿!你忘记她说,蒋琛同她有父母亲人的血海深仇了?”
“眩鬼之病,每一个存生于躯体内的灵魂都可以代表着一种情绪。就像蒋遥是包容和爱,而蒋宁是坚强勇敢,那蒋瓶儿,或许就代表了某种隐藏最深的情绪……仇恨。”老死头缓缓道。
“她所说的父母之仇,应该只是为赋予这个灵魂以存在感而被幻想出来的。”老死头长叹。
“我终于明白了,为何银瓶儿离开时的目光我觉得那般熟悉,因为那眼光是属于蒋遥的。”蒙锐仰头望向苍穹道。
银瓶儿如此这般的消失了,消失在了云州城,消失在了整个人世间。
许久之后,西夜狼谷内缓缓走来了一名妙龄女子,她看着陌生的故乡,微笑。
耳边依稀回绕起,大牢中蒋遥对她的耳语。
“西夜狼谷,有你有我,再不分离,等我。”
女子微笑,轻轻展容,似落下了一地的阳光。
卷二 美人冢
楔子 长街打马识故人
自金岛之案破后,黎斯带着白珍珠回到了北海,很快进入青州境内。青州定阳县内,黎斯同自己的部下吴闻回合,白珍珠原先因为师碧然的事一路上心有忧伤,但到了青州后,见识到了青州这方天地里的各种新鲜事物,也就很快好奇高兴起来,不时拉着黎斯逛这逛那,甚至连青州百姓所信奉的菩提神庙,小丫头也得天不亮就去敲庙门,非得上个天明头香。
黎斯对于白珍珠那是真个的服了,这一天黎斯借了个公事在身的由头把白珍珠推给了无辜的吴闻,暗中嘱咐吴闻联系定阳县令昆金,派人将小丫头送回金州,交予轩辕善。
两个多时辰,黎斯无聊的在大街上来回闲逛,等着吴闻的消息。定阳县乃青州重镇,毗邻北海,衔接青州诸城,可谓水陆相衔之枢纽,当年黎斯拜会青州康王时,依稀记得康王派有大将镇守定阳,但是哪个将军,黎斯却一时忘记了。
黎斯正想着,一仰头,看到一支人马队伍。为首兵勇身穿橙红色甲胄,这是青州康王治下军队所习穿的甲色,兵勇之后是一位骑马的威严将军,看到这位将军,方才困扰黎斯心中的问题迎刃而解。这个将军黎斯先前在康王府见过,乃是骁勇将军唐九观。唐九观面色消瘦,脸颊微微带紫,在军队时曾有人送予“紫面豹子”的勇名,在二十年前东妖国人偷袭青州时一战成名,一连击破东妖五座王营,逼得东妖王狼狈逃回北海另一头。唐九观即得康王周邈赏识,加功进爵,更被派遣至定阳县镇守定阳这一青州东边门户,可谓倚重。
唐九观眼中如电,他也认出了黎斯,当年唐九观还有另外几名官员曾邀大世王朝神捕喝酒,唐九观还曾同黎斯大醉一场,怎个痛快。
黎斯脸上带笑,这边唐九观已经抱拳下马,黎斯这才看到唐九观身后还有两顶小轿,应是唐九观内眷,有一名中年妇女和几个丫鬟侍奉在侧。
“黎兄多年不见啊,不知怎么来到了定阳县?不过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