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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还没亮。星星已经都回家了。月亮还弯弯地挂在天上。路灯还亮着,但睁了一夜的眼睛,似乎很累,昏昏的。一切都好象还没有睡醒的样子。
我已经醒了,被我至今还不知的突发事件弄醒了。我现在又不想知道到底出了什么事,我隐隐地感到,这件事是我难以承受的,不然,他们会告诉我。但我不想知道,可心里,我的亲人一个个在我眼前走过。
“因为你的手机没开,所以,鹏飞把电话打到我这。”流口水忽然说。
“哦。”我望着窗外。我像个局外人一样回避着。我想,我可能依旧在做着一个恶梦,我甚至希望我仍旧在往悬崖里掉,还没有醒来。
曾洪帮我们办好了一切手续,分手时,他对我说:“希望你很快能再来,我们等着你。”
我点点头。
飞机在逐渐走向光明,天已经渐渐亮起来了,而我可能在逐渐走向黑暗。
飞机开始降落了,流口水终于和我说了上飞机后的第一句话:“曾琳,我想,还是说给你听,让你有个思想准备。”
我看他,我也不知道我的眼光是鼓励还是阻止。可他被我的眼光吓到了。
“还是不说了。”他转过头去。
我也转过头,城市的轮廓已尽收眼底,像个模型。原来,世间万物都如此渺小,看你从哪个角度去看它们。那么,那个在宇宙中控制地球的神秘的生灵是不是每天都看着这些小模型?是不是每天都看着小生灵们用他们发明的枪炮火药毁灭这些模型和生灵?是不是每天都看着一些新的生命诞生或一些新的生命死去?死去?我突然触动了这个字眼,这个概念,我的心一抖,飞机着陆了,和着我心的撞击声,与地面摩擦着。
走出出口,我一眼就看见鹏飞,看见他紧皱的双眉,这通常是他忧郁和紧张的表情。
“曾琳。”他轻轻叫了我一声。
我用余光看见他看了一眼流口水,流口水向他摇了摇头。
然后我们上车,路上已经挤满了上班的人流。鹏飞在大大小小的车辆中穿梭,我从来没有看鹏飞开过这么快的车,他一向稳重。我知道事情远远超乎我的想象了。
车子在福泰医院停下来。
我站在那发呆,我想知道我会看到什么情景,又怕看到我即将看到的情景。
“快进去吧,曾琳,时间不多了。”鹏飞忧伤地看着我。
我跟着他走进医院,医院依旧是那种味道,那种没病闻了也会有病的味道。我跟着鹏飞走进一个病房,病房里站满了人,有法院的,有亲戚,有朋友,还有我的家人,一切都安静的,没有声息。我的进入让他们都回过了头,然后让出一条路来,我看见了躺在病床上的父亲,扣着氧气罩,无声无息地躺在那,手上点着药水,母亲和姐姐坐在一边垂泪。
我蹲在父亲的床边,轻轻地叫了一声“爸爸”,爸爸虚弱地睁开眼睛,转过头看我,眼神里充满安慰,他缓缓举起一只手,去拿氧气罩。
“你要干什么?”妈妈焦急地问。
爸爸执着地要把氧气罩拿开,妈妈看护士,护士想了想,帮他拿开了。
爸爸拉着我的手:“小……琳,爸爸……就……等……你呢,看见……你,爸……爸……就,放心……了。”他喘着,伸出手指鹏飞,鹏飞急忙过来。
“鹏……飞……小琳……她,她还……小……不……懂事,你,要……好好……照顾,她,爸……不……怪你……做错……事……你……答应,我,照……顾……她,一……一辈……子,像父……亲……对……女儿……一……”爸爸的话没完,手从我的手中滑落……
“孩子他爸!孩子他爸!”妈妈疯了一样扑了上去,姐姐和姐夫上前拉她,所有的人都拥到前面去了。我站起身,一直看着爸爸最后的安详的脸,说不出一句话,也没有一滴眼泪。
鹏飞的眼圈红红的,他一直看着我。
我走出病房,朝大门外走去,哭声离我越来越遥远。鹏飞在后面跟着我。
我走到医院后面的小山下,向上望了望,然后毅然地向上爬。
“曾琳!曾琳!”鹏飞在后面喊我,“你要干吗?快下来,上面都是人家埋的骨灰。你下来!”
我就像没有听见一样,一直向上爬,鹏飞飞快地拉住我:“曾琳!家里人在等你呢,爸爸因为等你才熬到现在,你不要在他身边多守一会吗?”
我扭过头冲着他:“守什么?守一个已经没有感觉的身体?守一个没有灵魂的躯壳?要守,我早该守的,我早应该知道,父母迟早要老去,迟早要离开我们,更何况还可能有什么不测!可我在做什么?幼稚园的时候,喜欢和小朋友玩;上学的时候,喜欢和同学玩;读大学时喜欢和你在一起;有了孩子就疼孩子;我沉迷于感情,沉迷于我自己的世界,我忽略了父母,忽略了他们的孤独,忽略了他们对我的需要。”我歇斯底里地叫喊,“鹏飞,你记得吗?我临出差离开家时,爸爸说,你就不能陪家人多呆一会吗?可我做了什么?我走了,为了一个根本就不值得的男人,放弃了把我辛辛苦苦养大的父母!鹏飞,你也有楚楚,如果有一天,楚楚心里只有她爱的男人,而没有你,你会心痛吗?”
鹏飞的眼泪已经流了下来。
“曾琳,我理解你的自责,理解你的愧疚。可这件事不是你的过错和责任。就像你说的,父母迟早要老去,或有什么不测。我们也一样!谁能保证我们可以安全健康地活到明天?我的楚楚会长大,会爱上其他男人,会不喜欢回家,会忽略我的感受,但我永远不会责怪她,因为只要她——我的女儿幸福,我就幸福!因为我是她的爸爸,没有一个爸爸会自私地只想让自己的孩子永远陪着他。曾琳,爸爸他没有怪你,他一直在等你,不然不会坚持到看见你为止,他不肯离去,只是想见你一面,知道吗?”
我哇地一声哭起来,我感到整个天地都旋转起来,鹏飞一把把我搂在怀里,我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第六章2001年11月30日
我睁开眼睛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我看见一瓶葡萄糖在上面悬挂着,我环视了一下四周,静悄悄的,没有人。我起身靠在床上,回想,真的就像做了一个梦,可我药瓶里滴落的水滴告诉我,一切都是真实的。真实的?也就是说,我从此再也看不到爸爸的脸,听不到他的声音,触摸不到他的手。我们不能再坐在一起吃饭,不能再斗嘴,不能一同享受日出日落……我不能接受这样的真实,不能!我不能接受回到家,听不到他和妈妈吵架,不能接受回到家看不到他看报纸的样子,不能接受没有他的呵护,不能!他是我的爸爸,他很健康,他很乐观,他很有责任心。他是我的爸爸,他在我很小的时候用胳臂夹着我跟别人下棋;他在我很小的时候,他把我放在他的脖颈上;他在我上学的时候给我开家长会;他在我把男朋友带回家的时候,露出吃醋的表情;他在我做了母亲后,又把我的女儿放在了脖颈上……他是我的爸爸,可他从此不会再在人世间,从此后他在人间蒸发,从此后我再也感受不到他……
我拔下针头,忘记了去按住还流血的手背,我冲出去,一头撞到鹏飞。
“爸爸呢?”我抓住他问。
他不说话。
“我问你,爸爸呢?”我怒吼!用力摇晃他。
他拉着我往外跑,把我塞进车里,一路来到火葬厂,浩浩荡荡的队伍迎面走过来。
我下了车,不知什么时候从国外回来的弟弟捧着一个骨灰盒,姐姐们拥着他垂泪。
我走上前,队伍停了下来,我盯着弟弟手里的东西,我伸出手。
“二姐——”
“给我!”我喝令!
他乖乖地递给我,我小心地捧住他,小心地打开,里面是一捧灰土和几块没有化成灰的骨头。这就是人最终的结局是吗?这就是人最终的归宿是吗?这就是人所有的一切是吗?不过是一捧灰土。
我抱着它转身。鹏飞挡住我:“曾琳,冷静点,把它交给小弟,我们去安葬了爸爸,好吗?”
我看了他一眼,没说话,径直朝前走。
“二姐!”小弟喊我,大家都跟了上来。
“小琳,你要去哪?”姐姐拉住我。
“给我点时间,好吗?”我央求,“就一个小时。好吗?”
“你要告诉我,你要干什么?”
“回家。我想抱着爸爸,就像我们小时候,他抱我们一样,在家里安静地呆一个小时,好吗?”
姐姐哭:“小琳,你冷静点好吗?爸爸他已经不再了,我们不能回家,妈妈在家,躺在床上,我们不能再刺激她。”
“是,曾琳,”鹏飞也拉住我,“我们现在要为活着的人多想想,要为妈妈想想。”
“二姐,给我吧。”小弟接过骨灰盒,于是大队的队伍从我的身边走过,毫无声息。
“曾琳,我们也去吧。”鹏飞轻声地说。
我摇摇头,我不想亲眼看到爸爸被埋在一个土坑里,不想亲眼看见一切就这样终结。
“我们回家看妈妈!”
鹏飞点头。
爸爸是这样出了意外的。几天前,法院接了一个蓄意伤人案,受伤者住进了医院,但伤人者却逍遥法外,因为伤人者是个官宦子弟,很有来头。被害人一纸诉书告到法院。两天下来,法院似乎也另有说法。受害者最后找到爸爸,爸爸了解了情况后,坚决要秉公办理。犯人依法逮捕,就在那天夜里,爸爸被一个电话调了出去,被人送到医院后,胸口一个致命的刀伤……
我摆脱法院所有人的阻拦,闯进院长的办公室。院长是爸爸的老战友,他请我坐下,可我就那样站着。
他说:“我理解你的心情,我们正在调查……”
“我只要一个公正的说法!否则我不会罢休!”
第六章2001年12月5日 晴
这几天,我们姐三个整天地陪着妈妈。妈妈几天不吃东西,不说话。她就像个失去了伙伴的孤独的小鸟,整天瑟缩着。她有时眼睛盯在一处,眨也不眨一下,有时,她会会心地笑,笑过后就流泪。她在回忆和现实的交替中生活着,在回忆里,她是个幸福的女人,和丈夫斗嘴的女人;而现实里,她从此失去依靠!纵然她有儿有女,可没有人能代替父亲的胸膛,没有人能给她父亲般的依靠!我能感受她的无助,能感受她的孤独,能感受她的不能接受现实的一切!所以,我没和她说一句话,没有劝慰她一句。一切,靠她自己、靠时间淡化。
我一天去法院一次,像秋菊一样执着地要讨一个说法。鹏飞和姐姐都拦着我,可她们是拦不住我的。我的正直的爸爸如果就这样死在没有正义的社会和时代,那我会抗挣到底!
今天,犯人终于绳之以法!在法庭宣判后,我走到他跟前,一个很年轻的男孩,被两个武警拉着,我对他说,死刑时,我去看他。
我今天终于可以打开日记本,可我除了爸爸以外,脑子里什么都没有,可我又不想写爸爸,因为,我会痛苦,会沉重!
第六章2001年12月10日 小雪
弟弟今天做了决定,他不走了,他说他不想再离开妈妈,他把在国外的一切都移师回巢。他是才子,是个年轻的博士。
今天我翻《读者》,偶然看到一个故事——《秋天的童话》。
在很久很久以前,有一对母子住在一座深山里,那里长满了枫树,青青翠翠的,非常秀丽。他们有一间温暖的小屋。当晓风吹进小屋时,小鸟就会来到窗前起劲地唱歌,年轻的母亲便带着孩子下地劳作,然后上山摘野果、抓野兔;当夜幕降临时,母亲便给她的孩子讲故事唱歌谣。快乐的日子就这样慢慢地过去了,孩子也慢慢地长大。突然有一天,孩子觉着这座山使他厌倦,除了花草树木,除了飞禽走兽,除了阳光雨露,除了自然的一切,没有其他。他开始讨厌这一切了,却忘了它们曾经带给他快乐。他不原再过这样的日子了,他不知道怎么改变,他把一切归罪于他的母亲,以往的爱都在这恨中消失了。
可怜的母亲无法改变孩子的想法,日子一天天过去,突然有一天,一切都变了,太阳恶毒地晒着,没有了小鸟的声音,水源也枯竭了。家里的最后一点粮食都吃完了。看着孩子干咳着,母亲决定去碰碰运气。
外面的太阳把火一般的阳光裹住瘦弱的母亲。放眼望去,花草死了,树也枯了。当她蹒跚地来到树下时,枯树开口了:“好心人,给我一点水吧,我可以给你一个苹果。”母亲说:“我没有水,我给你一点血吧。”于是拿起身边的石头割破自己的手。当她把血滴到枯树上时,树枝长出了嫩叶并长出了一个苹果。她摘下苹果继续向前走。当她来到另一颗枯树下时,枯树开口了:“好心人,给我一点水吧,我可以给你一只兔子。”母亲说:“我没有水,我给你一点血吧。”她拿起石头又割破了自己的手,当她把血滴在枯树上时,树枝长出了嫩叶并吊着一只兔子。母亲把兔子兜在怀里继续往前走。当她来到又一颗树下时,枯树开口了:“好心人,给我一点水吧,我可以给你一张虎皮。”这时,母亲快不行了,但想秋天快到了,孩子应该有件暖和的衣裳。于是便说:“我没有水,我给你一点血吧。”她拿起石头又割破了自己的手。当她把血滴在枯树上时,树枝长出了嫩叶并挂着一张虎皮。她拿着虎皮继续往前走。当她来到一口枯了的泉眼时,泉眼开口了:“好心人,给我一点水吧,我可以给你一碗水。”母亲说:“我没有水,我给你一点血吧。”当母亲再次拿起石头割破自己的手,把最后一滴血滴在泉眼上时,泉眼流出了水。母亲端着那碗水回去了。
当母亲把水送如孩子的口中,把食物与虎皮放在孩子身边时,对孩子说:“孩子,妈妈走了,等你穿上这件虎皮时,秋天就来了。”母亲离去时没有血色,他想留住母亲却无法牵住她的手。就在那天晚上,天空下起了雨,从此深山又活过来了。
日子一天天在孩子的期盼中过去。秋天到了,满山绿色的枫叶却在刹那间变成了红色,随着风一片片地飘到孩子的身边。孩子的眼泪一颗一颗往下掉,持久的,没有声音的。从此,枫叶变成了红色。
我看过这个故事后,心里酸痛极了。
“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孝而亲不在。”这种遗憾是最刺痛人心的。我不知道现在有多少儿女“欲孝而亲不在”了。
第六章2001年12月11日 雪
我今天上班了,同事们都小心地和我说话,每每看到我胳臂上的黑纱,他们就压低了声音,那黑纱仿佛是一座丰碑!
我坐在办公桌后面,突然觉着办公桌很大很大,把我整个压住,椅子也大得要把我吃掉。我萎缩在宽大的椅子里,突然觉着自己小得可怜,我本还是一个需要父亲疼爱的小女孩。我的脑子里摆脱不了爸爸的样子,他会把报纸举得远远的看,他说,他自己都不知道什么时候眼睛就花了,他说,眼睛花了就是老了。我还记得他和妈妈的拌嘴,他们两个只要见面就吵,就斗,实际上他们很恩爱,他们喜欢斗嘴,他们在斗嘴中表达爱情。我喜欢爸爸看我不满的样子,用他的话说,我是个异类,他经常责问妈妈,我究竟是谁的女儿。我是谁的女儿?我是爸爸的女儿,而现在我没有了爸爸,我的泪水不由自主地流下来。
小陈敲门,我擦干眼泪。
“曾琳姐,你的手机——”
我这才听到手机在唱歌,不知唱了多久了。
“曾琳吗?我是小袅。”
“小袅?”
“怎么,忘了我了吗?”
“不是,是奇怪你会打电话给我。”
“出来坐坐好吗?”
“什么时候?”
“中午下班吧。”
“绿蒂”咖啡厅门口,我们两个同时到达了,她依旧那么自信的样子。她看了看我胳臂上的黑纱,点点头,什么也没说。所以我说,她是聪明的。这个时候,我并不需要别人的问候,这种问候只能增添我的悲伤。
我们共同寻找上一次的座位。人有时候是怀旧的,会喜欢固定的家,固定的理发室,固定的美容院,甚至同一家咖啡厅,同一个座位。
可惜,我们的座位被人占了,我们互相遗憾地用眼光交流了一下,只好再挑选座位。
“你好吗?”我坐下后,问。
“你呢?”她又看了一眼我的胳臂上的黑纱。
“不好!”我坦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