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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有韩真真。为了将自己塑造成一个孤独的人,我养成了晚饭后独自在校园里皱着眉头散步的习惯。我经常在散步时遇到韩真真。她是跟自己的父母一起散步的。每次远远地看到我,韩真真都会故意放慢自己的脚步,以一种不经意的姿势落在父母的后面。这样,当我们经过时,她就可以冲我投来一个年轻而干净的笑容。她的笑容总是让我一下子充满感激。
唔,有些时候当我有了性的需求,因为怕麻烦也不会去找丁璐。趁别人不注意,我就悄悄自己解决掉。这么做的时候,我脑子里可能会出现各种各样的人,我把她们逐一剥开,为所欲为。不过,在这些人里绝不会出现韩真真的身影。
我只在一种时候会想到她——对生活感到无限迷惘的时候。那种时候,只要脑海里浮现出韩真真的笑容,一切便都释然了。
12
天越来越冷。我先是穿上秋衣秋裤,继而,毛衣也被纳入了当下日用品的范畴。
那天,我穿着黑毛衣,戴着黑框眼镜,皱着浓密的黑眉头从画室出来,打算先到宿舍小憩一会儿。因为老在同学们面前装出一副深沉的样子,我常常感到不能胜任。
我正要推开门,突然听到里面传出一阵耳熟能详的女声喘息。以前,我去找毛亮,时常会听到这个声音。毛亮怎么又跑到我们宿舍来胡搞了!
我决定制止他们。
我推开门。赵小丽仰面躺在一张床上,双腿叉得很大。但是匍匐在她上面的却是赵富生。
赵富生满头大汗,我从没见他这么富有激情。
下来,我对赵富生大喝道,你不要命了!要是让毛亮知道,非骟了你不可,你难道不知道毛亮是黑社会的?!
他们停止了正在做的事情。赵富生纵身跃下赵小丽飞快地穿上了衣服。赵小丽还在愣神。我对赵小丽说,还愣着干什么,你以为这里是乐园吗?
赵小丽也把衣服穿上了。
赵小丽衣衫不整地与赵富生坐在那张刚刚行过乐的床上。
赵小丽说,红旗,别把这件事情对毛亮说,他拿了富生的收音机,权当是补偿吧。赵富生在一边附和。是啊,是啊。
我没有表态。我觉得自己已经跟毛亮绝交了,最好别再管他的事情。我在自己床上躺下来,说,我要睡觉了,你们爱干什么干什么吧,搞得天翻地覆我才高兴呢!
赵小丽是个骚货,这我很久以前就知道。她跟毛亮之外的男人睡觉,我一点都不吃惊。如果她死心塌地跟着毛亮,那才是真正的天方夜谭。可是,她居然让赵富生这种龌龊的家伙在自己身体里出出进进,着实令我惊诧。还有,她跟赵富生是怎么勾搭上的?到底是谁先提出了一起睡觉的要求?这些问题把我难住了。要不怎么说,女人心,海底针呢。
我以为自此赵小丽会在作风问题上有所收敛。可是几天之后,这个婊子养的再次越轨。
那天我回宿舍倒不是因为老在画室板着面孔累了,而是忘了戴眼镜。我推开宿舍门,又看到了赵小丽。由于同学们刚去上课不久,所以她的衣服还没有完全脱光。她正焦急地将缠在左腿上的秋裤往下拽。她换了一张床,在旁边帮她脱衣服的是班长。我愤怒地说,赵小丽,你他妈的为什么老在我宿舍发骚!你就不能换个地方!赵小丽看上去无辜极了。不管做了什么,她都会熟练地摆出一张受害者的脸。我对班长说,班长,我一直拿你当朋友,你倒是给我说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卓玛走的那天,你是怎么哭的来着?班长也不说话。班长似乎比赵小丽更委屈。我转移了一下目光,又开始质问赵小丽。
“小丽同志,”我强忍着不耐烦说,“你这几天怎么了,有癔病了吗?小毛呢?他不能满足你了吗?”
赵小丽说,“毛亮回去借钱了,他又没钱了。”
没钱了,没钱了,毛亮总是没钱了。
我说,“赵小丽,跟我说实话,你到底是不是个婊子养的?”
赵小丽一言不发。看起来的确是个婊子养的。
这还不算,又过了几天,我从医学院小张那儿吃完晚饭回来,听到宿舍里传出激烈的打斗声。
毛亮使出吃奶的力气拿拳头往由大成的脸上砸。扑哧扑哧的声音不断从由大成的脸上往外流传。旁边站着婊子养的赵小丽。她和我宿舍的另外几个同学在饶有兴味地旁观。我顿时就明白了。我把毛亮从由大成的身上拉开。我说,小毛,你冷静一点。毛亮从由大成身上起来,就近找了一堵墙,右手扶在上面,一边激动地喘粗气,一边用左手捣着面前的墙壁,同时,还有一种奇怪的声音从他的喉咙深处发出来。由大成躺在地上,他的脸已经变形了,感觉不太像他。我问他,大成,你怎么想起来干这种事情呢?我记得你以前不是这种人呀。由大成的嘴肿得很厉害,张不开,所以他什么也没说。他看着我。他的眼睛周围也被毛亮打肿了,眼神和目光统统被遮蔽了起来。
毛亮简直无法自制。我拍拍他的肩膀说,小毛,你这是干吗,射×吗?
毛亮猛地转过身来,扑到我怀里。他再也控制不住自己了,哇啦哇啦地哭起来。毛亮哽咽着说,红旗,你不要跟我绝交,我现在很无助。
那天晚上,我跟毛亮坐在操场的草坪上聊了一夜。我没有告诉他赵小丽跟班长以及赵富生的事情。我只是旁敲侧击地提醒他,赵小丽实在是他的克星,如果他还想过无忧无虑的生活,就应该尽快结束掉这段孽缘。
“说白了,”我将胳膊搭到毛亮那愈来愈瘦削的肩膀上,语重心长地说,“赵小丽就是一口专门为你准备的用肉做成的棺材。”
毛亮这时候已经冷静下来了。他让我不要跟他绝交,因为他需要我。我说,小毛,其实绝不绝交都无所谓,这只是个形式,我主要是想以后少跟你来往,因为你总是不停地给我找麻烦,我觉得跟你做朋友挺累的。
毛亮说,难道就没有挽回的余地了吗?
我说,我想以后自己应该珍惜时间,做些有用的事情,我觉得以前的光阴都虚度了,想起来心里很难受。
毛亮说,我最近手头有点紧,我想请你帮个忙,帮完这个忙,我以后尽量不再打扰你。
我说,赵小丽不是说你前几天回去借钱了吗?
毛亮说,借了一点点,不够花,等过一阵子我学点手艺,找个活干,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只是现在还得想点权宜之计。
说吧。
毛亮说,怎么说呢,我觉得还是偷来钱快。
我说,你不要打我宿舍的主意,我们宿舍都是一帮穷光蛋。
毛亮说,那当然,我是想到医学院去看看,小张的宿舍人多,估计怎么也能弄个千把块。
第二天,我们去医学院找到小张,把他拉到没人的地方,告诉他我们想偷他们的宿舍,让他把宿舍的钥匙给我们用用。
小张很为难。但是经过我们的再三劝说,他还是同意了。小张把钥匙给我们的时候,同时向我们透露,当天下午他们有一节体育课,正好可以利用那段时间行窃。小张说,出去的时候,把钥匙放到他的床铺底下就行。
我和毛亮用了大约十五分钟就将小张宿舍里的现金和值钱的东西都带走了。现金的数目比毛亮预计得要多。同时,因为上体育课,大多数人都将手表和饰物留在了宿舍里,所以那些值钱的现成品的数目也是相当可观的。
临走前,我偶然在一张床底下发现了那架仪器。我兴味盎然地抚摸着它,沉浸在对那天晚上的回忆之中。毛亮催促我赶紧撤。我说,小毛,不要急,我想给你看样东西。说着,我走到东墙边抠出那块活动的砖,将仪器的一端架进窟窿里,示意毛亮走近前来。
毛亮说,这有什么好看的,一间空浴室罢了。
我说,小毛,你可不要小瞧它,据我所知,每天晚上这里都会充满赤条条的女生,就像乐园一样。那种美好是很难用语言描述出来的。
听我这么说,毛亮再观察起来的时候,表情就凝重了许多。他目不转睛地看了三或四分钟,好像陷入了想像。
我看看一只刚偷来的手表,还有十多分钟就下课了。我拍拍毛亮的肩膀说,小毛,时候不早了,以后还有机会的。
我们溜出医学院,在一个小酒店里歇息了一会儿。毛亮要跟我分赃,我说不用了,目前我的家庭还能提供我日常生活的补给。毛亮抱着那堆东西与我分手的时候好像挺不好意思似的。但是,我知道他的内心深处对我的做法很赞成。日后他会感激我的。
我们在小酒馆的门口告别,我向他挥了挥手。
保重,小毛。
那是我最后一次对他说保重。
13
不出所料,经过调查,公安人员果然怀疑到了我和毛亮的头上。幸亏小张宿舍里的一个同学那两天刚好丢了钥匙,为我们分担了一些公安人员的注意力。我被公安部门传讯,他们想了好几种办法企图诈我。我以不变应万变,不管他们说什么,我都戴着眼镜,皱着眉头,做出一副全心全意将心思放到学业上的样子。有时候,我是很能迷惑人的。干警们天南地北地跟我瞎扯了好几天,从我的言谈中没有发现任何纰漏,还一致认为我对人生的理解很有见地。最后一次从派出所出来的时候,一个中年警官为耽误我的学业特意道了歉。我让他不要把这件事情放在心上。工作需要,你也是没有办法不是吗。
这件事情传到了学校的耳朵里,系主任作为我的领导与我谈了两次话。我的懒散作风他是很清楚的,所以不能用对付干警的方法来对付他。我换了一种方式,也很快摆脱了他的纠缠。毛亮失踪了,他拿我没办法,就只好再找赵小丽谈话。有那么几天,赵小丽频繁地在我们系主任的办公室里出入。
不幸的事情发生了。
那天,不知道怎么回事,我画了一会画,跑到教学楼的顶层,想站在那里的窗户边上看看外面的风景。顶层有一间很大的综合教室,平时很少用,总是拉着黑色的窗帘。我和同学们都称它为太平间。另外,就是系主任的办公室了。我要想走到看风景的窗户前,就必须路过系主任的办公室。我看到系主任的办公室也拉着窗帘,窗帘上有一条缝,我忍不住凑上前去。
赵小丽翘着腿躺在系主任的办公桌上,系主任——那个四十多岁长得有点像毛亮的中年人——弯腰将脑袋抵在赵小丽的两腿之间摇头晃脑,似乎在那儿发现了不中用的东西。
我使劲咳嗽一声,转身跑下楼来。
随后的几天,我的情绪一直很低落。倒不是因为看到赵小丽躺在系主任的办公桌上引起的。那算不了个事情。主要是我失去了生存的动力。像一首歌中所唱的那样,我“甚至开始怀疑人生”。无限的悲观和无限的可能性同时在我面前展开,让我陷入了前所未有的迷惘之中。
我曾经试过靠学习知识和谈恋爱以及无休止的性活动让自己麻木起来。可是,我越来越信不过那些东西。
有时候,我真想无缘无故地把自己挥霍掉,我想一鼓作气地活完自己,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总是被打断,总是无法集中,总是被限制在吃饭睡觉和性欲之中。生命又脏又乱,只是一种可笑的自命不凡的细菌,在振振有词的借口中下作地繁衍、发展。
就仿佛冥冥中有什么东西在鞭策我似的。突然,系主任开始丧心病狂地为难起我来。他就医学院失窃一事,重新对我开始了调查。他不断向我暗示,他已经掌握了我作案的线索。
最后一次,他甚至找来一个副校长一起对我进行非难。
那天,我终于忍不住了,霍地从椅子上站起来,用力拍着那张赵小丽曾经躺过的办公桌对系主任说:姓刘的,我告诉你,你他妈的别以为这样就能吓得住我,老子不吃这一套,你不让老子肃静,老子还他妈不想念这个破书了呢!
我转身走出系主任的办公室,狠狠地甩上了门。
我用一下午时间,写了一份热情洋溢的退学申请书交给班主任。班主任很吃惊。以往他总觉得我是可以塑造的。他提出了许多疑问,我没有一一解答。我想我已经没有必要再跟这些凡夫俗子浪费口舌了。
当天晚上,我收拾行李,发现自己根本没有行李。
宿舍熄灯以后,我想起应该跟丁璐告个别。我好长时间没跟她在子弟幼儿园门前逗留了。我翻过那道铁栏杆,把丁璐叫出来,告诉她我退学了,明天就走。丁璐显出一副吃惊的样子。丁璐说,事情发生得太突然了。我笑了笑。
丁璐说,你以后准备干吗?
我说,还不太清楚,我不想做什么计划,我想活得让自己摸不着头脑。
丁璐好像不太明白我说的话。我想起毛叔怀疑毛亮精神有毛病的话来了。其实真正精神有毛病的是我。我是个疯子。我的病潜伏了快二十年了。
我对丁璐说,要不我们出去呆一会儿?
丁璐欣然应允。
我说你先下去等我一会儿。说着,我就又从铁栏杆那边翻了回去。
我从床铺底下找出毛亮给我的那把钥匙,然后下楼与丁璐会合。
我挽着丁璐的手潜伏进招待所,进入了207房间。这里还留着些许毛亮的味道。这是我第一次跟丁璐,也是第一次跟女人像模像样地在床上相处。我们把自己脱得一干二净,痛痛快快地做了三个回合。然后,我就睡着了。
早晨,我感到有人在动我的下体,睁开眼,看见丁璐正动作娴熟地激发它。
想到在这新的一天里有许多事情要做,我婉拒了丁璐。
我说,小丁,我今天还有很多事情要做,希望你能理解。
小丁听话地从我的身体上走开了。
我摸摸她的脑袋,心里觉得小丁真是一个乖巧的姑娘。
我没有回宿舍,直接去了车站。
第八章
1
与我同行的旅客真不少。我将目光次第投放到他们脸上,没发现熟人。我靠着车窗,将胳膊肘架在窗框上,手掌托着腮帮子,出神地凝视着外面的风景。汽车驶出城区,大片大片的庄稼地充满了我的眼睛。已是深秋了,农民伯伯、兄弟以及他们的妻子将果实从一棵棵庄稼上收走,只留下失魂落魄的光秆肩并肩站在地里。萧瑟的风儿将它们吹得一个趔趄接着一个趔趄。
我觉得眼前的情景像是一个比喻,但是它们比喻了什么,我一时还不能领会。
过了一会儿,一股汹涌的落寞感陡然爬满了我的身体,像突如其来的性欲一样。我望着窗外那一片片可怜的大地,那一片片可怜的天空。大地在为谁大?天空在为谁空?
它们这是在干什么!
我鼻子一酸,眼睛像被人捅了似的,一下子涌出许多热乎乎的液体。
我把脸从车窗外转回来,低下头,抬起衣袖擦了擦面前的鼻涕和眼泪。我问坐在我旁边抽烟的一个老汉,大爷,还有烟吗?老汉掏出了他的烟,甩出一支叼到嘴上,拿他方才正抽着的半截烟头对着,递给我。老汉说,年轻人,人一辈子注定是很辛苦的,但是,不管遇到什么事情,最重要的是,千万不能轻生。我说,大爷,有些事情你不懂。
老汉没再说什么。老汉似乎被我伤了自尊心。
我在车站的公共厕所洗了把脸,步行往家走。我想给我妈留下一个精神矍铄的印象。
我妈看到我,有点惊讶。她说,咦,你怎么现在就回来了?
我说,妈,这次回来,我有个事情要给你说。
我搂着我妈的肩膀在沙发上坐下来,夹叙夹议地将自己的想法和所做的决定对她说了。她坐在沙发上好半天没有缓过劲来。
那一阵子,我爸刚好休假在家,当我搂着我妈的肩膀坐在沙发上讲述自己的心路历程时,我爸就坐在不远处旁听。我爸不时地抿一抿嘴,将他的右耳对准我说话的方向,眯缝着右眼,既不看我也不看别的什么东西,精力全部集中到了他那只平淡无奇的右耳上。
我觉得他的这个姿势很奇怪,讲到中途,我打断了一下自己。我对我爸说,爸,你最近是不是耳朵不好使了?我爸说,没事,年纪大了,正常,讲你的。
于是我就接着往下讲,直到将该说的都说了才停下来,点上一支烟,准备倾听家长的意见。
我妈说,我无法理解你的做法。
这是我意料之中的。
我对我妈说,你以后会明白的。
倒是我爸的说法很出乎我的意料。
我爸说,儿子,你刚才所说的话,我都认真地听了,怎么说呢,我觉得你长大了,而且很多想法也蛮有趣,这个世界是需要你这种人存在的。只要你拿定了主意,不管怎样打发你的一生,我都会默默地支持你。
“支持什么?支持什么?”听到这里,我妈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