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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看不厌。这使监考老师起了疑心,他开始用警惕的眼神换着法子地监视我。
这个偏执狂足足盯了我两天,才把我看透。第三天,他一大早就把恍然大悟的目光扫到了我脸上,不屑地笑笑。他好像是在无声地对我说,你小子,原来是到考场上混日子来了,我高估你了。我也对他笑了笑。笑容里有不屑,也有尊敬。我的意思是,你小子,虽然明白的有些晚了,但是能明白就说明你还勉强算是好样的。互相笑完了,我们就开始分头做自己本该做的事情。他盯着其他学生,我呢,当然是继续东张西望。
虽然自幼与监考老师薄缘,但我仍然可以肯定,高考时邂逅的那位绝对是监考行业里的佼佼者。只要他不再偏执于我无所用心的小动作,而是将目光放到长远之处,那么,再巧妙的舞弊行为都难得善终。
这位出类拔萃的监考老师近视得厉害,眼镜片足有一厘米厚,鼻梁都快压弯了。他盯着我的那两天,每次与他对视,我都禁不住想像他的头部一活动,鼻梁处就会发出负载着重物的扁担一样的吱咯声。每次想像的时候,我的汗毛孔都会倏地一下缩紧,在皮肤表面形成一层密密麻麻的颗粒状隆起物。这种感觉令人很不愉快。可我总忍不住与他对视。一遍遍对视,一遍遍在脑海中想像吱吱咯咯的声音,一遍遍缩紧毛孔。我让我自己不耐烦。
我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
他厚重的眼镜片上泛着一圈一圈的涟漪。本来就不大的眼珠被镜片过滤以后看起来小到了微乎其微的程度。假如将他的眼镜片比作一面湖水,那他的眼珠就是无意中投入湖心的一粒石子。
毫无疑问,在不久的将来等待他的将是一副墨镜。
就是这样一个准盲人,在高考的最后一天居然揪出了多达两个的作弊学生,其中之一还是个女的。
第一个学生被没收试卷的时候,坐在我右侧不远处的一个小伙子对我眨了眨眼。第二个学生被没收试卷的时候,他又对我眨了眨眼。
前两天,这个小伙子得了不少便宜。当监考老师盯着我的时候,他坐的那个地方就成了最安全的盲区,小伙子在那两天里争分夺秒地抄袭四周同学的试卷。
一寸光阴一寸金。
后来我甚至发现他将不同同学的答案在演算纸上记下来反复比较,最终将他认为最可靠的答案写到自己的答题卡上。他的一生兴许将因此而改变——读建校超过百年的大学、食用精美的饭菜、着做工考究的名牌服装(人是衣服,马是鞍)、从事高尚的职业、娶美丽的妻子、生健康的宝宝,最终带着一身令人艳羡的肥肉恰到好处地抵达人生的终点。与此同时,那两位被没收试卷的学生的前途却朝着一个凄楚的方向扬长而去——回家挨父母的毒打、吃令人作呕的食物、穿最粗俗的衣裳、干最卑贱的工作、娶(嫁)最丑陋最暴躁的妻子(丈夫)、生身体残疾或者智障的宝宝,最终在一张吱嘎作响的钢丝床上怀着满肚子的芥蒂撒手人寰。
最后一科刚考了十多分钟,毛亮站在考场外面做手势,让我出去。他的手势做得既笨拙又繁琐,只有很少的几个朋友能够领会。
他是个做手势的痴迷者。需要做的时候做,不需要做的时候做;有时候,当我们最空虚最无聊什么事情不想做也没有什么意思需要对对方传达的时刻,毛亮也常常无意识地试图通过手势将那一刻感受到的空虚无聊表现出来。
有一天晚上我喝多了酒,半夜被渴醒,咕咚咕咚一口气灌下去大约一公升自来水,结果肚子涨得好长时间睡不着觉,不知不觉想起了毛亮爱做手势的这个习惯。我想他上辈子一定是个哑巴,由于对哑语不遗余力地继承与创新,而受到众多聋哑人的爱戴。只可惜造化弄人,如今偏偏投胎成发音器官功能良好的矬子。虽然谈不上伶牙俐齿,但是一口具有地方特色的中国话说出来大伙儿都能明白。这不能不说是近代史上的一大憾事。
最后一科是数学,美术专业的考生只作为参考分,我托着腮帮子若有所思地在答题卡上填着小格格,想拼出一幅×的轮廓图。但这并没有我以为的那么容易。
毛亮来的真是时候。
4
晚上我和毛亮来到老干部活动中心。好些日子没到这里来了。看到轮廓被不停闪烁的彩灯环绕的“老干部活动中心”七个大字,我竟然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斗蛐蛐的老同志里有几个新鲜面孔,他们刚刚步入老年的行列,脸上还带着些许中年人的稚气。还有几张往日常见的略显病态和萎靡的老脸了无踪迹。好久以前我就预感到他们将不久于人世,没想到事情来得这么突然。世事是多么的无常啊。我们又看见了那个老太太。她俨然成了这里的老大,说话颐指气使的,对那些干了一辈子革命工作的老头们一点都不客气。女人活到多大岁数都成熟不起来。
我跟毛亮看了一会儿就走了。那个老太太的猖狂使我的精力很难集中起来,以致无法充分去体会观看斗蛐蛐时的乐趣。我站在老干部活动中心对面的马路上一边吐烟圈一边仰望“老干部活动中心”七个眼花缭乱的大字,想再领略一下恍若隔世的感觉。可是那种感觉一点都没有了。后来我累了,就挨着毛亮在马路牙子上坐下来。我们的头顶上是一棵国槐树,国槐树的头顶上是一盏路灯。路灯的光芒照到树上,在我们的身上、脚下、四周投下一块形状不规则的由树叶的影子组成的密集的阴影。我和毛亮就像是在树底下乘凉。为了不被路灯晒黑。
张震一会儿就该来找我们了。我正这么想着,张震蓦地出现在了不远处。他先是进了老干部活动中心,四五分钟之后又带着迷惘的身影走了出来,四下张望一番,开始在附近徜徉。
“张震。”我叫道。
“嗳。”张震答应一声。
然后我们就到新青年餐厅喝酒去了。
呕。
两个小时以后,我跌跌撞撞地站在新青年餐厅的门口打了一个饱嗝。毛亮又搂住了我的肩膀。
“我们去哪儿?”他问我。
“我们去哪儿?”我模仿毛亮的口气在心里也这么问了一遍自己。
酒精在天灵盖下鼓吹着我的恍惚感。我觉得像是刚刚被生活开除,一天天过下来的十七年都白活了。
一阵突如其来的悲伤杀将过来,恍惚中我看到我本人正从远方一脚一脚地踹在我的心坎上,想彻底跟我脱离关系。
新青年餐厅里播放的一支歌传出来,铺头盖脸地附着在我的悲伤上。我望着天,像白痴似的清点着星星的数目。又当老板又当服务员的姑娘追出来问记到谁的账上。我一把拉住她的手。
“姑娘,记到我的账上,都记到我的账上。”
后来我索性将她拉到怀里,跟她商榷:姑娘,跟我走吧,带上你的账本,让我们找个人迹罕至的地方去厮守,用毕生去清算我们之间的一笔笔糊涂账。
又当老板又当服务员的姑娘尖叫起来,就像被陌生人摸了×一样。
那一晚我睡得很不踏实,几次三番醒过来,深深体会到一种发自肺腑的辛苦。我想着要是有一天走着走着或者睡着睡着,一脚踩空从这个世界上跌下去就好了。
我做了好些个梦,都不完整,像碎片一样。每一次醒来,我都感到我的床比前一次更复杂,许许多多的事情在发生。我躺在这些事情上,被它们翻来覆去地牵扯。我梦见了那个又当老板又当服务员的姑娘的手(就是被我抓过的那只),还有毛亮的花衬衫、老朱喝我妈精心熬制的大米绿豆粥时用过的那只碗、我爸爸的轮船,等等等等。我经常做类似没有人味的梦。天快亮的时候,我眼前豁然开朗,梦见了社会。我和毛亮、张震光着屁股站在一大片新长出来的社会上,心里充满了健康的情调。我虽然知道在我身边站着的是毛亮和张震,却又那么深切地感觉到他们是陌生人。我们就像是刚从皮里爬出来似的,崭新得不忍心去活。在我们三个陌生人四周站着更多的陌生人,全都光着屁股。目力所及之处是一望无垠的屁股。里面不乏年轻女性,她们都美得惊人。奇怪的是我一点都没有性的冲动。我静静地欣赏她们,她们也静静地欣赏着我。我们的心情很辽阔。到目前为止,这个梦没有一点声音。后来,不知道为什么,我的胯下想唱一首歌。我怕打破这里的寂静,使劲地按捺着。按捺着。可是胯下那种想要引吭高歌的愿望太强烈了,一不留神,我的×便从身上脱落了,扇动着两只×丸向远方飞去,一支歌随着×丸扇动的节奏被我的×轻轻地唱了出来。我的耳朵在这些美妙的旋律里神出鬼没。我有一种被歌颂的感觉,周围人与我的感觉是一样的。人们噙着泪花感激地望着我越飞越远的×,而我的×飞得再高超都是那副吊儿郎当的样子,根本不去顾及它无意中吟唱的歌儿听碎了多少人的心。
第四章
1
放暑假了,张震还是不愿意回家。天这么热,总是寄人篱下怎么行呢?
他和毛亮坐在我家的客厅里,看我在小板凳上吃这一天的第一顿饭。我面前摆着清一色的粗茶淡饭。高考刚结束,伙食的标准就降下来了。
这我有心理准备,可还是很难接受。
我妈坐在离张震和毛亮约五百厘米的地方。客观地讲,他们仨的眼神都有些不靠谱。这让我感到即将吃下去的饭是一个阴谋。
我出神地望着面前这些拙劣的食物,依稀记起了昨晚反常的情绪和举动。因为预感到目前饭桌上的这个局面,昨天晚上我才骤然变得多愁善感。我真不愿相信这是真的。
我勉强吃了几口,对毛亮说,走吧,我们到菜市场转转。
毛亮昨天说起菜市场来了个卖菠菜的小姑娘,长得很好看。也不知道是真是假。
我们谈笑风生地走着,拐过两条街,迎面突然走来七八个精壮小伙。大多数人嘴上都叼着正燃烧的香烟,香烟顶端浓烟滚滚。有个留长头发的人特别引起了我的注意,他不仅留着长发叼着香烟,手里还提了根一米多长胳膊般粗的木棍。这套行头让他走起路来拽得厉害。队伍里还夹杂着一个姑娘。她必须不时小跑一阵才能跟上其他人的步伐。她就那样小跑着指着我们对长头发的人说,就是他们。
我没认出她是谁。
“最近得抽时间找个眼镜店去测测视力,”我在心里对自己说。
毛亮撒腿就跑,一溜烟从我身边消失了,仿佛从没存在过一样。我又往前走了两步,才认出她是新青年餐厅的小老板。她穿得很时髦,头发也似乎用比较高档的洗发水护理过,跟营业时的样子出入很大。
我跟她打了个招呼。
哈喽,毛西毛西。
她不搭理我。似乎有什么东西将我们隔阂了。
她扬起小脑袋对长发青年说,哥,打他。
长发青年并不急于动手,变着花样地玩弄手中的木棍。刚玩了两招,棍子脱手了。他弯腰捡棍子的动作很自然,就好像那是他招式里面的一个组成部分。他一边捡棍子一边问我:
“是你调戏我妹的?”
“是的,”我说,“喝多了,完全不由自主。”
“给我两百块钱,我就只当这件事情从没发生。”
“钱我没有,要不让你妹妹也拉拉我的手,把我拉到她怀里抱抱,这样就扯平了。”
长发青年蓦地一阵冲动,举起棍子就抡了过来。一边抡一边说,我操。我一闪身,听到了棍子的风声。等他又举起棍子时,我低下头猛朝他的肚子上撞去。
咚的一声,长发青年仰面躺到了地上。我的脑袋杵在他肚子上一时抬不起头。顷刻间,砖头和木棍一古脑地朝我后背上落下来。棍子落到背上时是一种横的感觉,砖头落到背上是一种点的感觉。这伙暴徒一笔一划地揍着我。他们很惬意。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渐渐感到背上轻快了,壮着胆子把脑袋从长发青年怀里伸出来四下瞟了两眼。张震正用长发哥哥弃置的木棍驱逐那帮对我施暴的恶人。我舒展开肢体站起来,加入了张震所干的事情当中。毛亮也不知道从哪里钻出来往我们这边赶过来了。他抓着一块拳头大小的砖头(他刚才逃跑之后,大概就是找这个东西去了),瞄准一个撤退中的暴徒。两秒钟之后,暴徒惨叫一声,捂着脑袋冲毛亮破口大骂:
“胆小鬼!倭寇!”
毛亮最恨人家叫他倭寇,每逢听到这种称呼,他就会气不打一处来,就要发怒。
潦草而简短的混战过后,我们的敌人只剩下长发青年和他的妹妹。妹妹呆呆站在离哥哥不远的地方默默无闻地哭泣着。她本指望哥哥让她扬眉吐气的。
很快,长发青年就从腹痛中康复了过来。他抹抹额头上的汗,发现自己的兄弟们都不见了,便有些失意。毛亮不知道从哪里捡来一根棍子,长发青年刚坐起身,毛亮就从他背后来了那么一下子。还没缓过神,张震又把他提起来举到头顶上。张震一边转动他一边模仿着螺旋桨的声音。持续了一阵子后,又把他抛弃在了地上。
长发青年像无脊椎动物似的蜷成了一团。他神魂颠倒地说,这个事情不会就这样算了的。为了引起我们的重视,或者是怕自己遗忘,他一再重申。
“不会就这样算了的,不会就这样算了的。”
我想体面地解决这件事情。怎么给又当老板又当服务员的姑娘的哥哥一个台阶,让他带着自己的妹妹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呢?如果可能,我真想找个过路的老大爷问问。
我把背心撩到接近脖子的位置,将后背展示给他。
“你看,”我说,“你的兄弟们是怎么对待我的,他们简直把我的脊背当切菜板了。看你长得挺憨的,医药费我自己负担得了。”
他看着我的背影,像是在斟酌我的伤势,权衡彼此的得与失。
让他思忖去。我心想。
可是,不幸的事情发生了。他突然把我掀翻在地,死死抱住我的脖子,嘴巴开阖着往我耳朵上凑,好像有几句心里话要迫不及待地悄悄告诉我。当然这只是个比喻,他事实上想干的是毁我的耳朵。要是让他得逞,我就真他妈成梵·高了。
我奋起反抗,三下五除二骑到他身上,抓住他油腻的长发起起落落,一下一下快速地让他的脑袋与地面碰撞。我边做边向他呼吁:别让我再揍你了;别让我再揍你了。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他终于听从了我的劝告。好吧,好吧,他说,这件事情就这样算了。我松开他的头发,准备离开他。哪知,我从他身上蹁腿的时候,这个疯子抬起膝盖顶在了我的裆部。我跌在一边,浑身直发冷。我又疼,又觉得滑稽。他简直令我哭笑不得。一直在不远处旁观的张震紧走几步,弯腰将他从我的腿下抽出来,抽的时候又碰到了我的蛋。哎吆,我对张震说,你轻一点。张震提起他来,一较劲,扔到了附近的一堵墙上。长发青年有着相当好的弹性,身体在碰到墙面的一刹那又被弹了回来,落在离墙差不多一米远的地方。刚一着地,又抱怨起来了:
“三个打一个,算什么本事?”
说着,他用质疑的目光轮流在我们三个脸上驻留了一阵子。
我的裆部疼得依旧厉害。我想找大夫。
大夫,请过来一下。
张震又把他举了起来。
真是不可思议,他落地之后,仍然固执己见。
“好了,这位大哥,你打算怎么办吧,”我弯腰捂着蛋站起来,我怀疑我的蛋已经碎了。我真的需要个大夫。
“给我两百块钱,我就只当这件事没有发生。”
我想阻拦,已经来不及了。张震又将他抛出一次。
后来,长发青年抬起被摔坏的脸,突然问:
“我妹妹呢?”
我们被问住了。是啊,他妹妹呢?这会儿没留意,他的妹妹不见了。
小玲,小玲。他站起身,叫着妹妹的名字走在了回家的路上。
走出一段,他回过头来冲我们说:
“奶奶的,你们等着瞧!”
说完,像个正参加比赛的健将似的狂奔起来。
2
懦夫、勇士、亡命徒、外强中干的人等等我见过不少,但像他这种还是第一次遇到。我无法将他归类。这使我对自己的阅历产生了怀疑。
我躺在不怎么成功的睡眠上,眼睛一开一阖的功夫就来到了第二天的中午。我感到鼻子痒得厉害,还听到一些幸灾乐祸的笑声,便睁开了眼睛。毛亮立刻就把那根不知道已经在我鼻子里驻留了多久的阴毛抽走了。你手里拿的是什么,怎么这么痒?我皱着眉头问他。毛亮把它伸过来,用拇指和食指捻了捻。从哪弄的?我问。毛亮没回答,只是跟张震嘿嘿傻笑。
毛亮随手把阴毛扔到地上(他有乱扔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