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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小刘打了个招呼就离开了指挥部。此行又可能泡汤了,找不到突破口。直觉告诉我,徐总不是关键人物。
刚进招待所主楼的门厅,我便看到孟殊站在服务台前,向小姐询问着什么。小丫头回来得倒真快!我是蹑手蹑脚地摸到她身后:“什么时候回来的?”
孟殊又吓了一跳,她险些回手给我一拳。“你这人上辈子肯定是贼,每次都从人家身后冒出来?”
“不就两次吗?还有哪次?”
“没有下次了。”孟殊气得往外走。
我赶紧追过去。“看见你,高兴得鼻子都冒泡了。”
“油嘴!”
“哎!刚才我问你几时回的庆阳?”我拉她在门厅的沙发里坐下。
“昨天。”
“白天的车?”
“恩。”孟殊依然噘着嘴,爱搭不理。
“今天就来看我,受宠若惊啊!”我又把标签似的微笑贴在脸上。
第四部分边城(6)
“别臭美了,我是看你老实不老实。”孟殊的穿戴很时髦,质地极佳的棕色套裙象粘在身上,嘴唇画得很薄,眉毛修得似两条过细的黑绳。
“哪敢不老实?”我眼前又浮现出昨天早上荒诞的一幕,心立刻收紧了。
吃饭时孟殊带着我七扭八拐,钻近一家小胡同里生意颇好的米粉店,说是吃臭豆腐。臭豆腐还未出锅,我就恶心得直想吐,南方的臭豆腐有股腥臭腥臭的生屎味儿。孟殊全然未觉,沾着辣椒面吃得倍儿香,不一会儿居然冒汗了。她还开导我说:“吃吧,闻着有味儿,吃起来香。听说北京也有臭豆腐。”
“味道不一样。”我瞧着她吃得狼吞虎咽的样子,不禁奇怪,如此臭气熏人的东西在孟殊美妙的小嘴里会变成什么。
“看什么?吃呀!”孟殊埋头苦吃。我只好把发呆的原因归结到昨天的奇遇上。于是原原本本地告诉她。“你想那件事,为什么总看着我?”
“没别的意思。”其实我更想知道孟殊要是那样满街跑,会是什么样?“就是奇怪,是不是神经病啊?”
“还用说?肯定是神经病。”孟殊不怀好意地望着我。“你没有别的想法?”
“你借我几个胆子吧!要是讹人的,还不得弄死我?“我越想越觉得自己高明,甚至为当时的果断自鸣得意起来。
“不会,庆阳人干的都是真打真杀的事,讹诈是北方人干的。”孟殊咽下最后一口臭豆腐。“听说庆阳的黑帮,五千块钱就能换条人命。”
庆阳是座边城,我们只用了三十分钟便横穿全市。城内几条街道倒也繁华,衣着入时的小姐、顶着大布套子的少数民族大妈随处可见。可能是南方的空气太潮湿,市区的新旧建筑物都呈现出灰败的破旧之相,连树皮都跟长锈了似的。除了几条主要大街,小胡同都是泥潭,瘦小枯干的老人在门口蹲着,干脆的皮肤象风干的腊肉。这死气沉沉的情景总让我想起很多电影情节。
“真脏!”我觉得到处都是臭豆腐味儿。
“现在好多了,我小时候都是土路,更脏。”孟殊蹦蹦跳跳地在前面走。
我们来到市区边缘,周围的建筑稀少了,不远处是座灰色的大铁桥。“什么河?”我问孟殊。
“资江。”孟殊说得极其平淡。女人除了男朋友之外好象就难得产生自豪了,男人们倒容易为山川、景物这类东西儿女情长。
我拉着孟殊上桥,坡儿很陡,好不容易才爬上去。我们站在桥中央放眼远望,风景的确如画!江面不宽但景象光怪陆离,江水七色俱全。桥下一段江面呈黑绿色,岸边堆着小山似的白色泡沫,仔细看去,甚至能看出有的泡沫下面还咕嘟咕嘟地冒着气泡儿呢。顺江而望,江面上黄色、兰色堆积物比比皆是,满满一江的染料!最可笑的是江边树木偏偏有几棵活着。有的树靠水的一半死了,另一半却艰难地生存着。秃枝老叉交织在一起,歪歪斜斜的,再加上树叉子上刮着不少塑料袋,活象拄着拐杖的一群老巫婆。
“怎么搞的?”望着一江色流,我好久没说出话来。“这是画家的调色板。”
“上游有好几家造纸厂、化肥厂呢。报纸、电视上说过几次,不管用。幸亏我们喝的是地下水。”孟殊说。
“哈!地下水难道就不是地表水渗下去的?”我愤慨地拍了拍桥栏杆。“就没人治理?人死绝啦?”
“庆阳是发展中国家的边远地区。”孟殊推我一把。“走。”
回到招待所时,天色将晚。我本想留孟殊吃饭,可她执意要回家。“给我留个电话。”临分手时,我怅怅然地摸了摸她小巧漂亮的耳垂儿。“有事好找你。”
独处没什么意思,吃过饭唯一我躺在房间里把电视拨得哗哗响。外地小电视台没那么多乌七八糟的广告,新闻后一律两个枪战片。第一个录像还未演完,我就听见有人试探着敲门,是不是孟殊回来了?肯定是,小丫头片子还挺会挠人痒痒肉。我兴冲冲地把门打开。
“您是方先生吧?”出乎意外,门外站着两个陌生的年轻男子。他们一高一矮,高个的和我差不多,很瘦,象是竹竿子成精,他眉毛中间有条颇深的竖缝,眼角上挑,样子令人发怵。
“您?您二位是不是找错地方啦?”我一只手搭在门框上,另一只手紧紧顶着房门。端详半晌也记不起他们,奇怪!
“你是姓方吧?”矮个子似乎也没什么把握。
“对,”
“你是不是从北京来?到工程指挥部办事?”又是矮个子问,他眼睛微微凸出,瞳仁又大又亮。
“北京星达公司的?”高个子不耐烦地扭扭脖子。
“是啊!”我给搞蒙了。
“没错,没错。我们正是有事和您商量。”矮个子接着说。
“这……。”我傻瞪着俩眼,不知道该不该放他们进来。
“北京的先生也太没意思了吧?在门口招待客人?”矮个子属于铁蚕豆似的人物,个小、皮脆、肚里硬。“我们是和您谈指挥部工作的事。”
“那请进,请进。”我大张着嘴,诚惶诚恐地退到一旁。原来是指挥部的财神爷,我心中一阵狂喜。“您二位怎么称呼?”
第四部分边城(7)
“我叫于建。”还是矮个子先答腔。高个子进屋就一屁股歪进沙发里。“他是王权。”
“在指挥部哪个部门供职?”说着,我手忙脚乱地给他们砌茶。
“我们不是指挥部的。”王权开口了。这家伙眉毛拧成肉疙瘩,一脸不屑,似乎指挥部不过是街上的小吃摊。王权面色苍白,气宇轩昂,眉尖总是间歇性地上下颤动。
“那你们是?”我脚指头一动,心里又开始发慌了。
“开门见山,不浪费时间。方先生的来意和行踪,我们全都掌握。简单说吧,如果你想做成这笔生意,只有我们能让你完成使命。”王权态度倨傲,盛气凌人。嘴里叫着先生,口气分明是在喊小鬼。“方先生远道而来,身负重任,所以您不希望空手而归吧?”于建说话声音不大,态度也算和蔼。他坐下就拿出一支烟,却一直没点上,烟卷随着说话的语调在手里颤悠。
我在对面的椅子上坐下来,腿似乎支撑不住了。不会是黑社会的敲竹杠吧?孟殊曾说过,庆阳的黑社会无孔不入,翻云覆雨。警察根本不敢管。几年前严打省里只得派来专案组,而且发生过与武警公开交火的事儿呢。据说那次严打政府一次性就批发给阎王爷百十口子。可最多消停半年,打不尽,杀不绝,二三年又起来一批。当地警察得罪了他们,都没好果子吃,老百姓更是敬鬼神而远之。野火烧不尽,荒草年年生,黑帮土匪在湘西总是一股骇人的势力。我打定主意,如果真是黑社会的话,生意不做也罢,赶紧走人,惹不起就得躲,我在监狱里混了三年,自然清楚黑社会的厉害。“我当然相信。我当然相信二位的能力,更相信二位能帮我挣钱,可你们是?”
“北方人说:窗户纸不捅不破。”王权站起来,端着茶杯,气度非凡地在屋里踱方步。“你没来过庆阳吧?”看到我点头,王权很满意。他年龄应该和我相仿,相貌极其标准,嘴角有点下撇,说话时就更明显,好在无伤大雅。“第一次来庆阳,这样好!这样好。其实每个城市都是有姓氏的,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嘛。”
“怎么讲?”
“就是说庆阳也是有姓氏的,你还不明白?”王权居高临下,绝没有坐下来谈的意思。
“啊—啊对!应该有姓氏。可您也知道我头一回来,还得您多多指教。”完了!绝对是碰上黑帮老大了。我觉着自己太命苦,在监狱里三年都没敢招上他们,居然跑到湖南来跟这帮挨枪子的家伙打交道。
“按你们首都的官话讲就是地方势力。”于建不失时机地翻译。他伸出两个手指头,向我得意地晃了晃。我从湖南回来也没搞清楚他这个手势的含义,当时我认为这是庆阳黑帮特有的切口。
“对,您说的对。可我们公司从来没跟你们打过交道。这个——,再说我不过就是个小业务员,好多事儿都不太懂,也没有那么大权力,您说是不?”我吱吱呜呜,从没如此狼狈过。
王权和于建诧异地对望了一眼,于建先开的口:“听说你们公司实力不错的,不会派个做不了主的人经办业务吧?你们以前的生意是怎么做的?”
“生意当然要做,可你们的规矩我们实在不懂。”我强压着怒火,强龙难压地头蛇,何况我不过是个虾米,吓死咱也不敢发作。
“什么规矩?”王权眉间的沟越来越深。
“你们——你们黑道上的规矩。”我使劲把嘴角往上拉。
“哈哈……”“哈哈哈……”
王权乐得双腿乱颤,眼泪横流。于建也躺在沙发上,捧着肚子笑了好久,半天,他才走过来拍拍我的肩膀。“老弟,看你吓的。放心吧,我们是白道,绝对的白道。黑道上那几个小瘪三见了我们得叫干爹。”
第四部分边城(8)
“真的?”我自然不会因为他一句话就往套里钻。
“当然是真的。你是不是《湘西剿匪记》看多了?”王权轻蔑地笑笑。“庆阳黑道再厉害也上不了桌面。咱们谈的是省重点工程项目,他们要是能把手伸进来,人民民主专政不就成儿戏了。”
“这样就好,这样就好。”我嘴里念叨着,可还是觉得此事太悬。
“明说吧。”王权大手一挥,跟领导盖章似的。“你的事全在我一句话。”
“我明白您的意思,可你们凭什么让我相信你们呢?”既然对方直言自己不是黑帮,我的胆子又壮起来。看样子王权他们有些道行,可如此大的工程项目绝不是说一句话就能搞定的。李丽在电话里告诉我,庆阳工程最少也有好几百万的订单呢,谁不红着眼往里钻?
“就喜欢北方人的痛快劲。这样吧,明天下午,你就在招待所等着我们。”王权啪的拍了下桌子。“千万别胡思乱想,你看我象黑道的吗?”
我陪着笑脸把他们送出去。谁他妈知道你们象不象?黑道的人又不把字儿写在脑门上。刚才的虚惊让自己对这两个家伙产生种由衷的厌恶。我倒挺愿意把他们当成自己孙子的。
与李丽通完电话已是晚上十点多了。精干的女强人在电话里嘱咐我办事务必小心,实在不行就先回来。我本想给徐光打电话聊会天儿,又怕坏了他的温柔乡。徐光妻子就是他上学时穷追不舍的小情人,他的生活象尺子事先量过一样!有时我觉得徐光太不可理解,一辈子居然就没点儿多余的想法?最近听说徐光再过几个月就该做爹了。当年只知道在球场上傻跑的小个子,现在也快当爹了!人世变迁,岁月闸门一泻即不可止,我今天在庆阳,明天又会怎么样呢?实在睡不着,我便站到阳台上过过风儿。
参加工作就开始东奔西跑,可无论到哪儿,我都觉得自己不过是支风筝,哪怕是飞到云彩后面去,也肯定有根小线儿牵着。白云不过是虚幻的荣誉,远山绝不是梦想的终点。此刻秋宇物化,于斯凭栏,如幻远山,风声似啸,于是成堆的感慨让月色越发青灰、暗淡,坐落在山谷中的小城却象一条珍珠似的光链,万家灯火繁星般闪烁着。在冷冷的月光下,有人与妻儿共享天伦;有人在梦境中拈花微笑;有人在奔波,有人在死去,有人哭,有人笑,有人在挥霍生命,有人在笑骂人间,而我却在干什么呢?在秋夜的边城,漫漫长夜中,体会“秋宇物化,于斯凭栏”的玄思吗?傻傻呆呆的人是生活对世界的嘲弄,梦才是生活的死敌。而我此刻虽处深夜,却又未入梦中,半梦半醒之间又算什么?边缘人生,还是人生的边缘?天知道,地知道,而我自己却不知道。
竖日上午,我又来到工程指挥部。没找到徐总,小刘看到我还没回去,颇觉奇怪。“别在这儿瞎耗时间了,有这工夫还不如趁早干点别的呢。”
“嗨!干嘛老提工作的事儿?”我扔给他盒烟,“中午一块儿喝顿酒。”
“不了,工作忙。”
“别介儿,瞧不起我?好歹咱们也是半个老乡。这片儿人说话我都听不懂,一跟你聊天就觉得特亲切,咱们哥俩好好处一回,将来你到河北探亲,路过北京时好歹也有个朋友照应。”我说完就不由分说地拉着他走。
“你先走,在路口等我。”小刘推开我。
酒到中途,陌生人都那成为兄弟。小刘拉着我说:“兄弟,今天这顿酒我是白喝了。抱歉得很,你可别指望我在庆阳能帮什么忙,还是回北京吧。”
“没劲啦!我做东喝酒,是为了交你这个朋友。非得有事才请你是怎么着?”我故做恼怒地耷拉着脸。
“心意我领了,可你不明白指挥部的事儿,千万别抱幻想。”小刘挺爱说话,他这种人适合当双料间谍。
“大老远来了,回去怎么也得把事儿说清楚吧。”
“指挥部里面太乱。”
“一看哥哥你就是实在人。”我倒酒布菜,铆足了劲儿巴结。“临时部门权力大,乱事肯定多,你能挤进来就不应该有问题吧?”
“我说的不是我,我是技术干部,临时在指挥部帮忙。”小刘挺自谦。
“先喝酒。”我加紧灌他,
小刘是个红脸汉子,几杯庆阳大曲下肚,连脖子都红彤彤了。“指挥部人事关系特复杂,来头大的吃香,升得快。我来头小,只能做个办事员。”
“那八家公司的背景是不是都挺硬的,我回去也得有个交代。”我必须得从他嘴里套出点儿东西来。
第四部分边城(9)
“硬!”小刘嘴唇使劲向前弩,眼珠子几乎掉到桌上了。“大领导都在指挥部给一个公司打过招呼,你能争得过人家?”他嘿嘿笑着,“别在这小地方白扔差旅费了,你们是业务费包干吧?那不是跟自己的钱较劲吗?”
“是啊。可下周一就开招标会,我不参加能跟公司交代吗?”我又替小刘满上酒,“国营企业都分帮分派,指挥部怎么样?”
“你是外地人,跟你说也无所谓。庆阳这破地方,当权的历来分成两派,土生派和南下派。南下派就是当年军队南下留下的部队干部,他们是谁也不服谁,文革时猪脑子都打出狗脑子来了。这回百年不遇地赶上个省重点工程,组建工程指挥部的时候,都打红眼啦。”小刘喝得眼珠子也红了。
“肥差!”
“当然是肥差?谁不想卡点油?将来组建管理公司时也能捞个好位置。最后主管基建的副市长不得不亲自挂帅、点将,才把关系摆平了。”
“你是南下派的?”
“我爹当年是吹号的,能做多大官?咱算个屁呀!”
“徐总为人怎么样?”
“他以前是市建委的总工,别的不清楚。”小刘看样子还没喝多。
“来了八家公司,可你们的工作量到底多大?”我一直无法看到技术资料,心里没底,别白费了半天劲捞条小虾米。
“我们做过预算,最少也得使用三、四百万元的使用量。哼!哪个工程不超预算?不超预算对得起谁?”
我心道:对得起你们自己就行!三、四百万的合同的确令人兴奋,我的脚指头不自觉地扣紧了地面,浑身关节有种要膨胀的感觉。我手指使劲敲了敲桌子:“周一的招标会,我必须参加。我们公司有技术优势,价格也有竞争力。”
“没用,早内定了。”
“哪家?”
“哈哈……”小刘推开酒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