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确立,于是,接受了教训女人的寓言。然而,神话里的女人主宰生活,女人优先等习俗留在了传说中,也许以后就把这些写进了书里。直木只带来一本普及本的《古事记》,学者们关于神话、古代民俗的研究,或者推测,他在这里是读不到的,于是,他真想快回到镰仓的家去,甚至想去尝试比《古事记》更老、更质朴的古代歌谣,还有陶俑以及能追溯到更早期的土偶等等,这样那样,一一浮起在心头。
建国的神话里说:“伊豫二名之岛诞生。其岛一身四面。四面均有名称附之。”今天的四国,爱媛是女,瓒歧是男,阿波是女,土佐是男。四个地方缀上了男女性别的事,直木已经忘记了,现在重读一遍,还是感到十分有趣。受媛(伊豫)和阿波从神话时代就是女性的吧。
“大八岛”的国家建成后,接着诞生了许多神,有河海、山野、土石、草木等自然之神。可她一生下了火神,女阴燃烧得了病。“伊邪那美神诞火神而仙逝。”这里,日本神话第一次表现了“死”。
普米修斯从天上盗来火种受到惩罚,他被吊在岩石上,让秃鹰来吃他的肝。日本的学生不用说许多人知道这一希腊神话,但很少人知道写了“伊邪那美命为生火神而死去”的日本神话;这现象虽说有些奇怪,但直木在这个沙滩上一边读着伊邪那美命,一边回忆过去年轻时读这一段故事的感觉,可再怎么想,四十年前的感受毕竟模糊了。他对古代研究少许有一些兴趣,所以,那些并不都是些荒诞无稽的传说,让他朦胧地感到自己的心里接受了某种东西。65岁的今天,即使是确定的,也不是明显的。然而,随着阅读的深入,那惊奇又翻新了,尽管不是千奇百怪的故事。
虽说是死之起源的神话,但同时也是生之起源的神话。女神妻子死之不洁净,使男神丈夫伊邪那歧命逃到了日向的阿波歧原,直到他净身祓褉为止,其间有那么多的故事,直木全给忘记了。直木想起来,有个学者说过,从妻子的不净、污秽中的逃走,其实是从妻子身边逃走,即离婚、抛弃家族的逃走。
“海里尽是碧水,直木只有罪恶。”这话在直木的心里浮起来。这是模仿“妙好人才市”诗歌的仿作,常常是直木回顾自己,懊悔时候发牢骚说的话。
“我的心咕噜噜地转,事业之轮拨着它转。”“转呀转近尾声,前面不再有车轮。”“才市”的歌又浮起在心头。“才市”是石见之乡一个贫穷的做木拖鞋的人。
川端康成》玉响》火与雷
火与雷
火之神诞生,女阴燃烧,伊邪那美命躺在病榻上要死了,但从她的呕吐、屎尿里,生出了金山、制作土器的泥土、灌溉农田的水,还生出了农业、食物诸神。食物之神“丰宇气畀卖神”就是伊势神宫外宫的祭神。
伊邪那歧命匍匐在妻子尸首的枕边、脚边哭泣的时候,“泪中有神出,坐于香山亩尾木之本,名曰泣泽女神。故,驾崩之伊邪那美神葬于出云国与伯耆国交界之比婆山”。
因生孩子而死掉爱妻的伊邪那歧命,非常恨他的孩子火之神和迦具土神,他拔出“御佩十拳剑”砍掉了火之神的首级。这时,从那刀口上沾着的血、刀根部的血、刀柄上屯积的血,生出了“八柱群神”。它们可是凶猛无比的神。一怒之下,杀了自己的孩子,又从刀的血上产生了群神的情景,让直木吃惊不小。那雷之男神、建御雷之男神都是刀柄上的血产生的神。
更厉害的是,从砍下的火神脑袋里,胸膛里,肚子里,阳具上,左手、右手上,产生了掌管山谷的神。就是说从尸体上不断有新的神诞生,多么像创世记的神话呀。
伊邪那歧命,追逐伊邪那美命直到“黄泉之国”,即死之国。“吾之爱妻哟,吾与汝始创之国,至今未终,归来兮”。
可是,伊邪那美命却说:“悔恨交加,望郎君速归去。委既食阴间之食,身子亦遍布伤痕。日夜思郎君来,妾身亦盼归。容妾与死国之神一晤。郎君入内,妾惊恐万状,决勿览妾当今之容。”
谁知男神已经等得不耐烦了,他从头发左面插着的竹发夹,拔下一个齿来,往上点着了火就闯了进去。他看到了女神尸体的惨状。蛆虫密密麻麻地蠕动着,甚至能够听到蛆虫蠕动的声音。尸体腐烂了,那还是一般常有的事,可是其后,神话的尸体就变得不可思议了。那女神尸体的头部,下来一个大大的落雷,胸部下来个火雷,腹部下来个黑雷,女阴部下来个拆雷,左手上下来个若雷,右手上下来个土雷,左脚上下来个鸣雷,右脚上下来个伏雷,合起来,八名雷神寄生在里面。就像把妈妈烧死,又让爸爸杀死的火神尸体里生出了山和谷那样,女神死后腐烂了的躯体里,又生出了雷。
“火与雷……”直木嘟哝着,眼睛在《古事记》的这部分来回地看了好几遍。当然,《古事记》的文章,是古代神话的叙述方式,哪怕一丁点儿,也不含踌躇和疑惑。没有注释,只拿一册普及本的《古事记》,所以,他不知道日本的国土,森罗万象的创造神话和世界上其他民族的创世记神话有哪些相像之处,有哪些不同之处。另外,其他国家的神话是怎样传来的,又是如何日本化了的?直木学生时代残留的兴趣也已经模糊不清了,但仅仅这些,对意义不甚理解的《古事记》的文章,也许反而是坦率的。结束了四十年的公司生涯,踏上了旅途,正是心胸坦荡之际。伊邪那歧命看到了妻子尸体的丑陋肮脏,他逃了出来,“行祓禊之举”,用水清洗了自己的身子,就是在这个岸边。
生了“火”,阴部燃烧了,死了腐朽的身躯生出了“雷”;直木重新感到伊邪那美命是个烈性的女神。神话的古代,雷鸣与落雷被人们想象成什么呢?直木不知道,但肯定是恐怖的、不可思议的吧。这些东西全被当做了神。日、月、山、谷、河、海、岩、树、雨、风、雷、天地自然几乎所有东西都是神。这些原始的诸神,就是在今天,也还是以土俗信仰、传说信仰的形式,大量留存了下来。有的衍生出令人怀旧的民间故事,有的则化成淫词、邪祠等迷信。神道和佛教是多神教,正因为是多神教,所以,才会弄出些甚至是“末法”“末流”的、形迹可疑的神和佛。而且,神和佛混淆。那个神佛混淆的产生和培育,把日本民族的心当成了母亲。到基督教出现为止,日本没有一个神教。
直木尽管去欧洲各国旅行过两三次,但真正让他亲近《圣经》,特别是《新纳全书》,却是因他自己孩子的关系。长子治彦读中学时,正值日本战败,无条件投降,联合国占领军,主要是美国的军政统治进入日本的时候。治彦进入了镰仓教会学校,不久,二女儿幼小的秋子也带去上教会学校,父亲也就关心起《圣经》来了。因为得和还很幼小的秋子讲基督教使徒的故事,必须讲得她容易听得懂。直木从高中到大学,经常出入位于本乡的基督教青年会会馆,其实他就是不去,也早读过《圣经》了。大学里第一外语是英语,第二外语选的是德语,经常碰到引用《圣经》故事的课文。当时他的兴趣正是比较神话学、民俗学,所以,他也接触过《旧约全书》。谁知,学生时代的直木,由《圣经》受到的感动,与战后不久中年直木由《圣经》受到的感动完全不一样。不用说,《圣经》作为古典,作为神典,不论多大年纪,不管在何地,都是读者新鲜的泉水;直木那种感动上的差异,既有年龄的关系,也有战败后虚脱、混乱迷茫环境所造成的原因。即使读《古事记》,学生时代的直木除了《旧约全书》以外,还浅尝过其他国家、民族的创世记风格的神话和有关信仰的书,但都是以“比较研究”的眼光去看的,那些知识,今天已经忘记一大半了。在伊邪那歧命净身的一叶之滨,这也许是一种空想,但在所谓神话的古迹,独自一人坐在沙滩上读著书,感动是完全两样的。
“《古事记》原来是这样写的呀。”他嘟哝着简直要说出了声。战争期间,《古事记》、《日本书纪》或者《祝词》、《宣命》等古典,都被当做宣传“神国思想”“国粹主义”的材料,胡乱地被使用。当时从天而降的解释所给人的感动,像是完全两样的。
这虽然是别的话题,可是,同样从《圣经》的教会受到影响,治彦和秋子却完全是两样的。秋子受到影响时还是个小女孩,以后长大了,也没进大学攻读西洋文学,而是进了国文学系。治彦受到的影响,吸收较深,现在仍在继续着,直木倒是觉得治彦好凄惨。现在,父亲和儿子的性格感情上,总有什么说不清楚的疙瘩;治彦和他妻子静子之间那种奇怪的不和谐,大概也有教会影响的因素吧。作为建筑家的治彦,现在回归了日本的建筑,让古老的民宅样式吸引住了;但是,作为战败国、被征服国的少年,他曾和战胜国、征服国的人们过于亲近,成人以后,治彦这样的人留有的创伤,即使时过境迁,疑惑、悔恨还老让直木耿耿于怀。战败不久,有一段做梦都想不到的日子。
川端康成》玉响》治彦
治彦
可爱、美貌、端庄、清洁、伶俐、容姿美好的少年治彦,先是让教会里的外国牧师喜欢得不得了。后来,一点点扩大,美国军政的将校们、文官们都喜欢上了他。连他们的家眷都很喜欢治彦,他经常出入他们的家庭。治彦第一次接吻的初恋对象,是个比他大两岁的美国少女。战败国许多过着悲惨生活的少年中,治彦却令人难以置信的幸福。他还是个少年,不会像大人那样拍占领军的马屁,阿庚奉承地图谋私利。——初恋的少女,不用说,后来回到了美国,结了婚,住在美国西海岸的西雅图。每逢治彦生日或圣诞节,她总不忘寄来贺卡,直到现在还持续着。她还在西雅图市——被看做是美国与日本交流的门户——作为一个对日本亲善的女性活动着。
刚刚向占领军投降后没几天,以直木为首的家里人,谁都没有料到将会给治彦留下影响,或者说是歪曲、损伤。倒是让占领军亲近的少年治彦,弄得像直木家的临时主人,当然他自己并没意识到,他只是自然而然地成了生活的中心人物和重要人物。也就是说,占领军统治了日本,其统治通过让军政人员宠爱的治彦,波及到了直木家,或者说是缓和了冲突。还是毛孩子的治彦成了这种奇怪角色,完全是日本大乱的影响。
镰仓幸免于战火的侵袭,空袭的炸弹没有落下来,也没有受到过空中机关枪的扫射。战后有消息说,继奈良、京都之后,作为古都的镰仓也避开了美国空军的破坏。传说那是受惠于沃拿博士们发起的保护日本古都的运动,感谢博士的纪念碑,后来建立在法隆寺里。
至少镰仓在东京的周围,作为少有的无瑕疵市镇保留了下来,这里从战前开始就是个寂静美丽的住宅区,又离横须贺的军港和厚木的机场都不远;所以,为了占领军的家属,少不了要实行“房屋征收”的。几乎是以绝对的权力来强行要求人们腾出住房。直木家也受到了“接收员”的登门访查。谁知,美方的人员,一看到治彦就认了出来:
“噢,哈鲁西考(治彦),是你的家呀。”他亲热地在治彦肩膀上拍了拍,不仅是直木家的人,就连一起来的日方官员都有些吃惊。
“哈鲁西考的家里有几口人?”美国人问。
“七口人。”治彦回答说。当时小女儿加瑶子还没有出生,祖母还活着,女佣人也在。
“七个人呐?”美国人说了一句,“这么多人住。这屋子要是借出去,不分开是住不下的,可爱的哈鲁西考就会不在镰仓了。嗯,有可能。”
“不是有可能,肯定不在了。”治彦用英语作了回答,听得特别清楚。美国人接二连三地点着头。
从那以后,就再没有人上门提过“征收房子”的事了。也许被认定不适合美国人住吧,但是,看起来还是因为那是“哈鲁西考(治彦)”的家,才免了征收。一时间成了这一带的话题。
“可爱的哈鲁西考就会不在镰仓了。”治彦的母亲在家里老学着那美国官员的腔调说,说不定就是这样传到街坊邻居耳朵里去的。美国人脸上笑嘻嘻半开玩笑的这句话,也许包含了一片好意呢。
住在镰仓的两三家占领军的家庭也常常邀请少年治彦去做客。自然父母亲也一起被邀请去,直木家也渐渐邀请起占领军的家属来。美国人非常喜欢跟这样的家庭交往,战败后的日本人是无法体会的。美国人表现出来的明快和善意,日本人也是想象不到的。
“没有什么不方便的事情吧。没有什么要帮忙的事吗?”当然这是经常说的。战败后的日本,没有什么不冷不热的“不方便”,有的是贫穷和饥饿。没有变成焦土的镰仓,街市里虽然没发生过什么凄惨的颓废和暴乱,拿直木家来说,经过战争中的采购、跑黑市,尽管失掉了许多衣服,可还没到捉襟见肘的地步,然而,严峻的粮食危机却与其他地方毫无二致。多亏了治彦从占领军的美国人那里拿来些巧克力和点心,还有士兵们吃的盒饭。不久,随着家庭交往的增多,从美国的罐头到香烟、老酒、砂糖,作为美国人手里拎来的礼物,源源不断地往直木家里运。可以说,直木一家在少年治彦的关照下,尽管过得简朴,看上去却成了“特权阶级”。
父亲直木享受不了的“特权”,儿子治彦却能享受。刚刚被占领那会儿,横须贺线的有轨电车分二等车和三等车(那二等就是现在的一等,三等相当于现在的二等),日本人不允许坐二等。二等车是和占领军有关的人们专用的。所以,直木只能坐三等车去东京的公司上班,而治彦则让美国人带着上了二等车。叫做“吉普女郎”新名称的妓女们也和占领军一起坐二等车。
这些女人手脚又粗又脏,一身怪里怪气不堪入目的打扮,多半是临时玩玩的。虽然与以前玩女人的观念大致相脱离,但是,她们那份土气,外行的动作,无规无矩,没脸没皮,却表现在战败后的虚脱以及对占领军的卑躬屈膝中,看了让人想转过脸去的无知、不成体统,倒是会让人想到那种野性和草蛮之力的。女人生机之旺盛,人们生欲之倔强,让人并非看不到沾满泥泞的活劲。任何时代,不管什么国家,在残酷的战争中,这都是凄惨的战败后常有的风俗。
直木想起了初期肉笔“浮世绘”风俗画《出浴图》,那是以前少有的,大胆裸露女人的野蛮的下流名画。
“原来如此,那是逼真描写战国后期的(吉普女郎)呀。和现在的吉普女郎很相像啊。”他禁不住点了点头。那幅画上有六个刚出浴女人,只有和服的花样画得还算整洁,但看上去简直就像娼妇排在街头似的,那衣衫不整的模样,特别是那厚颜无耻的脸相,表现出从长长战争谷底爬上来的土民的野性。长长战乱之后一定有颓废现象,看上去颇似“颓废的活气”。它包含着勃兴、反叛和蛮力。同样是初期肉笔“浮世绘”风俗画的名作,《松浦屏风》、《传本多平八郎画姿》,特别是《彦根屏风》等,优雅有余,失之纤弱。这样一想,直木开始重新认识:是不是该从吉普女郎的土气、野性中,汲取和当时黑市相似的原始活力呢?与此相比,可爱优雅的美少年治彦不就成了《传本多八郎画姿》和《彦根屏风》那样的人物了吗?
不管怎样,少年治彦坐上了日本人不能坐的横须贺线二等车,还与美国人一起,不坐小车,却去乘当时流行的三轮车,吉普车,在镰仓的街上兜来兜去。当然,他屡遭人们白眼也是情有可原的。和占领军的家属交往密切的直木家,不可避免地遭到了人们的反感、嫉妒、敌视和诬蔑。
以前,镰仓住着许多来往于横须贺军港的海军军官,战败后,放弃了军备,这些军人的命运急转直下。离直木家两三间门面住着个海军少校,听说刀剑没收时,他暗自藏下了一把铭刀,每天挥舞那军刀砍院子里的树枝,以此来泄愤。近处能听得到他挥刀时运气的声音。有一次,少校对准一只走迷了路来到自家院里来的小狗,“嚓”就是一刀砍落了头,于是,少校被美军的宪兵逮捕了去。那个少校一眼看到和美国人一起坐在三轮车上的治彦,就冲着他大叫:“当心宰了你,小崽子。”
那时,治彦的两个妹妹,下面的秋子还很幼小,连数字都还数不全;她莫名其妙地害怕美国人,又很腼腆,所以,不常出来会客。奇怪的是上面的幸子。幸子当时还是小学生,正是最可爱的年龄,让她穿上漂亮的和服给客人端盘子,那份可爱劲儿让客人瞠目结舌,甚至叫出声来。幸子朴实而温顺,讨人欢喜,又是个对待客人善于察言观色的女孩子。即使对外国人,她也从不会掉下东西,也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