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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晨是郑君里的妻子,和我是多年的老朋友,虽然分住在北京和上海,还是常常见面的。但“文化大革命”以后,这些朋友谁都没有好日子过。尤其是文艺界知名人士,全都成了牛鬼蛇神,彼此也不能通什么消息,只能从各种传言或那时特有的小报上,知道一点彼此的消息。我看着阿晨,这几年她变得如此衰老,消瘦,满脸皱纹,头发花白,不禁悲从中来:
“上海的同志们都怎么样?君里呢?”
阿晨好容易镇定下来:“在劫难逃啊,一个也饶不过。唉,君里君里……他……”又悲痛起来。我倒来一杯水,劝她安静休息一下。
“死了的,也许你已听说了。活着的都在受罪。君里真冤枉,五年前就被抓走了。开始时被隔离在厂子里。有一天深夜,也弄不清是谁,既不像公安又不像红卫兵,闯进了我们家,到处乱翻,什么都折腾了,最后把所有照片,所有写过字的纸条统统拿走,把能砸的都通通砸碎,留下一间小屋子让我睡,其余的房子通通上了封条。1969年初小儿子去探望过,才知道已经被关进监狱。
“关在哪里?”
“哪里去问,哪里去找呵。整整三年没有消息。前两个月,忽然叫我去探视,那就是监狱医院吧。唉!白单子把全身盖着,简直像死人了,只剩下一丝游气,他告诉我,是为了那张结婚照片……”
阿晨饮泣。
“那就是君里、阿丹我们四对,在杭州时一起照的相片。几十年了,谁还留着这些东西啊,而江青就为这些,要把君里他们都置于死地……我好不容易来到北京,看看朋友们,是不是可以想点办法,给君里治治病,不然太惨了……”我们两人互相拉着手,默默相对,各自流泪。
1972年的岁末,周恩来总理又召集了接待维特克女士访问中国的有关人员,开了一个简单的会。周总理只简单宣布:已经请示毛主席,记录不必送给维特克女士,一切工作都停止,所有记录稿全部清理封存,一份归入档案。
于是第二天,我和小徐、小俞把所有的记录(仅是在北京的)草稿、铅印修改稿等等,全部归总在一起,清理出一份完整的交给外交部档案室归档。余下的全都放进一个保险箱里,上锁加封条,交给外交部保密室。
第十部分第119节: 旁听审判江青(1)
1973年秋末,我调到加拿大首都渥太华任中国驻加拿大大使馆政务参赞。这里已经远离那令人窒息的北京城,但心里总装着祖国,时时关心着那里发生了什么。年底,北京在大张旗鼓地掀起一个新的运动高潮,那就是批林批孔批周公。虽然国内的消息大都被封锁,但时常还会传来各种信息。江青一伙想要彻底摧毁我们国家的基础,她真想当女皇了。
岁末年初之际,国内来了一个代表团,团长是老同志老朋友了,他把国内的情况告诉我们:这次批孔批大儒是公开地向周恩来总理发起全面攻势了。并且开了万人大会,炮轰大儒,国内又乱起来了。但江青的做法不得人心,对她的不满和闲言也挺多的,攻势也弱了下去。又说现在国内正闹着《红都女皇》,为这江青还挨了批评。美国有个女记者采访江青后写了这本书,现在全国都在追查谣言。
我被这位国内来的同志谈话中的许多事情都弄得糊里糊涂的。他问我《红都女皇》是怎么回事。我告诉他,据我所知那是在香港出版的一本书,可能是一个华人写的,吹捧江青的。但这与维特克采访江青完全是两回事。维特克是个美国人,她采访江青以后要写的书,还没有写出来哩。他又告诉我,国内盛传毛主席批评了江青,这恐怕是确有其事,但现在国内也正在追查谣言,说那个美国人采访江青就是谣言。我说这不是谣言,因为江青会见维特克这件事新华社和《人民日报》都登载过的,而且当时我也在座,这都是事实。
1974年秋末,我们从加拿大回国休假,国内的气氛还真有点不一般。全国追查谣言的的事还没有完全平息,而追查的确实是维特克与江青的谈话内容。据说《红都女皇》那本书从香港进入以后,引起一些不良影响,江青也被批评。但和维特克又怎么联系得上呢?
有一天我到外交部特别去找了小徐,她知道得比较清楚。她说追查谣言的事还没有完,但与那本《红都女皇》没有直接联系。前些时候不知道是谁把江青与维特克谈话中有关《红楼梦》部分传抄出去了,大学中学都在传抄,说这是江青对中国古典文学的看法,要学习什么的。这时恰恰《红都女皇》也传开了。可能是江青怕把两件事搞混了,于是立刻要收回有关《红楼梦》的讲话。那么一传,就把《红楼梦》那段说成是谣言了。现在是完全否认江青有这么个讲话,连外交部也在追查,真是莫名其妙的事情,其实有少数人是知道内情的。使我吃惊的是,我们当时保存在保密室的江青与维特克谈话的记录材料,全部都被江青搬走了。在外交部存放的保密材料,谁敢取走呢?即使江青要取走也得经过一定的批准手续呀,小徐茫然不知。后来我听说是外交部副部长批准取走的,因为他也不敢违抗江青。随后我还听到,江青不仅是取走了全部记录材料,并且全部烧毁了。对于这件事,我真是百思不得其解。那时周总理病情已渐重,江青还有什么顾虑呢?那时邓小平同志已经复职,这当然对江青十分不利,也许如此,江青感到了一点压力吧。
那年回国休假,我们去探望了叶剑英老帅。叶帅对我们一家都很关心的。
远在1937年深秋,那时正是抗战之初,我和广东中山大学的一群大学生,组织北上抗日宣传队,其实就是奔赴延安参加革命。我们途经武汉,叶帅当时正在武汉领导八路军办事处工作。他接见了这一群从广州来的抗日学生。我是惟一的一个中学生,可能长得瘦小,正站在他身旁,他用手摸着我的短发,开玩笑地说:“你才这么丁点就要去抗日了?怕连枪都扛不动呵。”我噘着嘴说:“报告八路军首长,我去延安参加革命,别人能干的我都能。”引得大家哈哈大笑,多少年都没有忘记这件小事。又碰巧1939年我从延安调到重庆八路军办事处工作,叶帅他们也从桂林回到重庆。他的记性真好,居然没有忘记武汉那段。见面时他拍着我的头说:“长高了也长大了,像个革命军人了。”虽然我和叶帅没有工作联系,但都住在曾家岩50号,他是个很乐观很活跃的领导同志,常常和青年一起谈笑下棋,有好吃的也不忘记我们。以后又都先后回延安。1947年从延安撤到晋西北,我们都叫他参座。他管着西北战场的后勤任务,十分繁忙。而我在那最困难的年代,生下一个孩子。有天他还特地来看我们,笑着说:“你这个儿子来得可真不是时候呵!”但他仍关怀备至,常送些剩余的救济物资如奶粉、白面、大米,甚至有时候叫小勤务兵送来一筐鸡蛋,我们心里都十分感动,对叶帅一直如对父辈一样尊敬并有深厚感情。
第十部分第120节: 旁听审判江青(2)
建国初期,叶帅不在北京,我们见面的机会少了。到“文化大革命”开始后,叶帅一家受到迫害,儿女或被关到监狱,或下放到远处,他被遣送湖南,只有王秘书跟随。回到北京后,仍很孤单。那时我们又时常去看望他。他住在北海后门不远,我们是步行去的。因为他也受到江青、林彪一伙的监视,能了解到的情况很少,我们也只能对他说点小道消息或一些道听途说的事,给他解解闷。我们去时他总是非常高兴的。我们从加拿大回国休假期间去看望他,见到我们他很高兴,我们对他说起关于加拿大的一些见闻,也说到当时在国外很难开展工作等。他心情不好,特别是因为周总理的病情不见好转,他十分担忧。他忽然转变话题问我:“江青和维特克那次事情怎样结束的?”我告诉他最后周总理请示了毛主席才决定不把那些记录寄到美国去。这时我想何不把自己的心事向叶帅汇报一下。我告诉叶帅我去加拿大前,根据总理的指示把所有材料记录都封存在外交部了,但这次我回来,一面听说全国在追查谣言,说江青会见维特克的事是谣言,另外呢,江青把封存在外交部的所有记录材料都搬走,而且烧毁了。这当中会有什么名堂呢?叶帅显然像在听新闻,他不知道江青烧毁了所有的材料。当时他只在默默地沉思,只轻轻自语:“这事有蹊跷。”
1976年我们再回国休假,正是1月9日,我们一下飞机就听到周恩来总理去世的消息。真像晴天霹雳呵。我的心在发抖,我们回到家放下行李,立刻奔去西花厅,欲陪伴邓大姐一会儿。只见赵炜秘书出来到门口,我们相抱痛哭。她说邓大姐已平静些了,不愿见人。在沉沉的黑夜里我们步行回家。
1月11日,我随着长长的人流,慢慢从长安街排队一直到北京医院后边的那间小屋,周总理就睡在那间小屋里,所有走进去的人都在失声痛哭……
那年休假我们在北京住了4个月。那是多么令人难忘的日子啊。从3月中旬,我们天天到天安门广场,先是一队队少先队员来到人民英雄纪念碑前,宣誓、哀悼。
过几天是一群群青年、学生。清明节快到了,人流像潮水般涌向天安门,朵朵白花点缀了整个广场,然后是花圈、大标语。人们的心都凝聚在这里呵……人民真是觉醒了。那些天我心情本来非常沉重:中国这一伟人去了,今后的国家将何去何从?那群坏人会霸占整个国家吗?前几年和江青一起的那些日子,就一幕幕地重演在脑际。看得出来,她对我恼恨至极,随时都可以采取任何报复手段。但这又算得了什么呢?有多少人都无辜地死去了啊。看到这人民悼念总理的滚滚洪流,个人还有什么可怕的呢。
回加拿大的日子近了,临行前我们去和邓大姐告别。却是相对无言,我不愿在她面前痛哭,互道一声珍重而别了。1976年10月,国内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我们在渥太华收到外国人打来的电话
,询问江青一伙是否完蛋了。我们应该如何回答这种电话呢?无可奉告吧。我们在国外确是消息断了。
过了仅仅两天,国内仍无消息。那天晚上我十分高兴地对文晋说,看来江青一伙一定完蛋了,否则一定有辟谣的消息。同时我告诉他,我应该收拾行装,一个人先回国了。果不出所料,第三天接到国内电报,召我一人立即返回北京。
10月中旬,我回到北京,我感到四周有一种强烈的不安,所有人都小心翼翼地关住自家的门。突然在那一天,鞭炮声在北京城内外四周都响了起来,家家户户都打开了门:“四人帮”完蛋了,江青一伙完蛋了!
人群情不自禁地涌上街头,狂喜般的欢呼,喊叫:解放了,再一次解放了!我走向街心挤在人群当中,脑子里闪出了1949年北京解放时的情景,许多镜头都如此相似,而自己的心情却迥然不同。那时我还那么年轻,满怀献身革命的豪情;而今呢?内心中沉重的包袱放下了,被人民解放了!内心有说不尽的激动,眼睛模糊了,滴滴泪水映着这群群欢乐的人们。
有一天,孩子匆匆跑回家来,对我说:某新闻单位有张大字报,揭发江青与维特克谈话的事,说妈妈是同谋,还有一张照片哩。
我听后猛然一惊,立刻又平静了,我不能要求所有人都了解真相呵。
在一份上呈件上,有人用接待单位的名义,写了有关江青会见维特克谈话的报告,在最后一段中,把参加那次谈话会见的人员名单分列两排,而我的名字写在与江青合谋一边。我把这份报告看了又看,字迹分明,赫然纸上。我好像头上被猛中一击,一阵眩晕,几乎跌倒。我努力使自己镇静,说不出心中是什么滋味:江青对我的辱骂,可以坦然承受,那是来自敌人的投枪;那张大字报,也可以默然置之;而这份报告呢,写报告的这些同志对自己应该是十分了解的,对接待维特克的一切情况,以及当时我们的立场态度,她们都应该十分清楚,为什么在这关键时刻,会反给我刺上一刀呢?我颓然地想,他们为了保存自己或者为了什么说不出的理由就去伤害别人,难道这十年来江青一伙的罪恶行径,真会把人们正直的灵魂都阉割了吗?多么可怕的后遗症!但我仍相信事实总归是事实。
第十部分第121节: 旁听审判江青(3)
一天下午,我突然接到叶帅秘书的电话,叫我到叶帅那里去,心中真是高兴。在困惑艰难的时候,叶帅居然会想起我。我赶快离开家门,思绪却难以平静。十年动乱中,叶帅受尽折磨,现在也许已平复了伤痕。我搭上公共汽车,看到的也尽是欢畅的面容,也就把自己那点心事暂时忘却了。踏进叶帅的家门,一下就听到院内欢腾雀跃的笑声,已经十年没有听到这样的欢乐的声音了!入得院门看见叶帅穿上崭新的军服,军帽上的红星和红领章,闪烁着灿烂的光华。比起前两年,他显得年轻多了,脸色红润,身体健壮。他正和几个孩子在院中照相哩。见我进来向我招了招手,把我引进他的办公室。我有点忐忑不安,看着叶帅慈祥的面
容,找不出一句合适的话来。默默坐了一会儿才说:
“叶帅,我想您一定看到那份上呈报告了?”“人家可以这么说,你不必介意呵。关于江青与维特克的那次会见,你还向我谈起过哩,而且向你们的领导也都汇报了。你的态度我是了解的,我想组织上也了解的。”
叶帅这么几句话,使我十分感动,不知是委屈还是感激,泪水又流下了。
“你现在应该把记录整理出来,把当时的情况也整理清楚。江青做的坏事太多了,那次谈话并不那么重要,但作为一段历史,也应该弄清楚的。你看是不是呢?我听说你一个人先回来,会有顾虑的,才叫你来谈谈。你还没有见到邓大姐吧?
我摇了摇了头说:“暂时还是不应该打扰她。”可是这一下,我的话匣子打开了,恨不得把这些年积在心里的话都吐出来……握别叶帅步行回家。在路上我尽力想驱散心头种种不快,除了江青一伙,我应该什么都不计较,都原谅,都忘掉。我回到家后,心中感到平静、舒畅了许多,这是十年来都不曾有过的一种喜悦,胸中像展开的一片湖水,宁静、开阔。我坐在那张小小的一头沉办公桌旁,无意识地用手抚摸一下自己那已开始脱落又有点斑白的头发,这十年真是漫长呵。“文化大革命”开始的时候,自己还在健壮之年,而现在却忽然有老去之感!不过还应该振作精神,还可以从头开始。应该像以往一样,在经过一段挫折,遇上一段困难以后,鼓励自己:从头开始,有新的开始,总不嫌太迟的。
我集中精力,回想那一段既平常又不平常的日子,江青的种种行径,江青的谈话。我有责任把它整理出来,同时也应该把自己的一切行为和思想态度,都无保留地敞开在大家的面前,特别是在组织领导面前,让事实为自己说明一切。我摊开一张纸,把我与江青的关系,尤其是与维特克谈话期间这一段,尽我所能记忆的都一一写下来。与这件事情有关联的并非我一个人。
过了两天,外交部有关领导,把我们曾参与维特克谈话的人都召集在一起宣布:现在部里有责任和必要向中央和审查江青一伙的组织,把江青与维特克谈话的经过情况整理出来。我们今天就成立这个材料小组,仍由张颖负责。尽快整理,向部领导报告。
当时我的心情很复杂,看来外交部对我还是信任的。但我仍然觉得应该请求审查。我立即把我自己写的那份详细情况拿出来,交到领导手里,说明为了慎重,我请求组织首先审查我与此事件的关系。因为既然有单位或个人对我不了解,就更应审查,我所呈上的情况,每个小节几乎都有证明人或几个人同时在场,所以调查也不难。在座的几个同时参与这件事的人,颇觉惊异。我对她们笑笑,我是非常坦然的。我一边要求审查,同时也欣然开始工作。散了会,我们聚在一起,这次相聚倒非常高兴,大家笑了起来:我们成了整理记录的专门人才了!
我们几个人开始工作没几天,李先念副总理又把我们找到国务院他的办公室。他先是鼓励我们,说这几天经我们大家努力,已经写了一些情况,写得也很认真。要我们赶快把全部记录整理出来,送上边参考。李先念副总理特别对我说,你所写的要求审查报告,已全部核查清楚,都有确实的证明。叫我不要有任何顾虑。还加上句半开玩笑的话:你现在也变得精明了,周总理不在,邓大姐还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