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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魔爪”甘滨气得满面紫红,恨声道:“那青色瓷瓶之内,便是毒锥解药……”
濮阳维心知甘滨不会诳言,他立起身来,又问道:“如何用法?”
甘滨与“黑砂岛”人相处之时,已闻得“北海毒鲨”胡波言及他独门钻心锥中,这“燕波透心锥”的解毒之法。此时,他已受制于人,,却不容他不回答。
甘滨没好气的道:“将这青色瓷瓶内所盛之黑色药末,取一钱内服,三钱敷于伤口。”
言及此,他已闭嘴不再多说。
濮阳维亦不多问,返身行至“七煞剑”吴南云身旁,先将两粒“玉璞丸”交其服下,同时,伸手将吴南云左臂衣袖撕落。
这时吴南云的一条左臂,又粗肿得比平时大上一倍有余,黑紫乌亮,瞧来极为惊人。
濮阳维又自怀中取出一把小小玉刀,轻轻在吴南云手臂上一划,一股紫黑色污血,顿时已潺潺流出。
吴南云面含微笑,凝视着濮阳维为自己割肌疗毒,毫未显出一丝痛苦难耐之色。
濮阳维徐徐运掌在吴南云手臂四周按挤,他已注意到吴南云那安然之态。
其实,濮阳维自知,吴南云外表上虽然若无其事,但他必定是在强忍痛苦,自他身体微微颤抖即可看出!只是他未显露于面部而已。不一刻,吴南云创口之中,污血散尽,已流出嫣红的鲜血,手臂四周的肌肉,亦逐渐转为红润之色。
濮阳维将手中青色瓷瓶,倾出一撮药未,涂在吴南云创口之上,又将其包扎停当,另盛一杓清水,由吴南云合药服下。
一切就妥,屋外已是夕阳西斜了。秋风萧煞,空气中微带着丝丝寒意。
濮阳维乘吴南云运功调息之际,又往内室一探“粉面罗剎”只见她身体斜倚在床角,已疲极入睡。
室中沉寂无声,只有濮阳维与“魔爪”甘滨二人,正在各自沉思着心事。
第廿九章 孤雁还巢 恩怨两消
濮阳维在室中往来蹀踱着。
忽而,他回首向闭目沉思的“魔爪”甘滨道:“甘兄,在下尚有二事,希望甘兄一并相助…!”
甘滨阴阴一笑,说道:“大帮主有何垂示,但请说出,甘某人敢不遵从。”
濮阳维知他怨恨未消,亦不计较,笑道:“在下帮中受那迷药迷昏之人,有何法可将他们救醒?”
甘滨眼一翻,撇嘴道:“这个么……便不是甘某所知了。”
濮阳维剑眉一挑,双眸精光暴射,微怒道:“甘滨,你可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在下也不是慈悲之人,谅来你心中有数?”
甘滨心中,早已自有计较,他闻言一笑,阴怪气的道:“姓濮阳的,甘某今日已成阶下之囚,生死大权,全然操于阁下之手,但是……”
他狞笑一声,住口不语。
濮阳维略一沉吟,已想出他言中之意。
不由冷冷的笑道:“在下猜测,尊驾言中所指,好似有交换条件?”
甘滨狂笑道:“正是。天下虽大,却没有只尽义务,不享权利之事。”
濮阳维冷然道:“甘滨,你莫忘了,现在不是在你黑龙山,而是受持于在下。”
“魔爪”甘滨“哼”了一声,道:“不错,但是咱们不妨直言,若你不放甘某一条生路,则不但贵帮昏迷之人,将有性命之虑,便是……”
濮阳维星目煞气顿现,怒道:“便是如何?”
甘滨阴沉笑道:“便是白依萍那妮子,亦要跟随在下,同赴黄泉。”
濮阳维心中凛然一震,双眉紧皱,在一旁深深的思忖起来。
“魔爪”甘滨乘机诱道:“濮阳维,你只须抬一次手,咱们今后便河井不犯,甘某这断臂之仇,亦一笔勾消,而且,更将你那心上人儿释回。否则,甘某一命亦不足惜,却也乐得有一个天仙似的美人儿陪同上路……”
濮阳维眼中煞气顿射,他厉喝一声,截断了甘滨的说话。
怒道:“甘滨,你莫错估了本帮主,须知你数次与本帮做对,更勾结海外黑砂凶徒,将我‘冷云帮’属下杀死五人,这一笔血仇,若不将你剜心祭灵,实不能消我全帮之恨。”
“魔爪”甘滨眼见濮阳维双目煞气毕露,说话斩钉截铁,不由骤觉一股寒气,自背脊泛起,全身机伶伶的一战,好似一柄锋利的匕首,已逼至自胸前一般。
他长吸入一口气,平复自己翻涌恐怖的情绪。
哑声说道:“濮阳维,你便不顾那白依萍了么?须知,她现尚在甘某手中……”
濮阳维面孔抽搐,全身轻颤,但却咬牙强忍住,这对他魂牵梦系,极具诱惑的名字的威胁。
他幽幽的道:“甘滨,你不用多说,任你舌灿莲花,在下亦绝不能饶你一命。”
语声虽低,却含有无比的坚决,但是濮阳维的心中,却如刀绞一般。
他知道甘滨心狠手辣,若他自己一命不能保全,则他适才所言,要使白依萍香消玉殒的话,亦不会仅仅是意图恐吓。
换言之,濮阳维要坚决杀死“魔爪”甘滨,亦不啻宣告了白依萍的命运。
此刻,他已痛苦至极,他知道自己正在绞杀那未来美丽的远景……“魔爪”甘滨听到濮阳维如此一说,不禁全身抖索,他已可自对方坚决的神态中,清楚的了然,濮阳维必定不会放过自己。
数十年来,从未恐惧过的“魔爪”甘滨,这时却深深的畏惧起来。他已恍若看到那死亡的阴影,正逐渐的向他逼近。甘滨长叹一声,双目迷惑而朦朦的凝视着屋顶,半生以来,一幕幕的往事,善善恶恶,像走马灯般,在他心头幻闪。
他忽然有着一般奇的感触,他第一次觉得自己曾经沾染了不少的血腥罪恶,第一次感觉到自己愧对了人生一世。他彷若在受着最后的番判──不能做任何侥幸逃避的良心责难。
他嘴唇喃喃,不自觉的,尽情忏悔着自己往昔的过失。他恍然明白,无论人世之间,是如何的不公平,但是,死亡却对每个人都是一样平等的,它早晚必会向你招手,不管你在人群之中,是如何的超然与杰出。而在面临永久安息之前,不会有什么让你选择,它像是千篇一律的,冷酷与安静。这就是人生的终点,生命最后的幻灭。
濮阳维这时,已盘膝坐在地上,他惊异的凝视着“魔爪”甘滨那迷茫的面孔。
他也首次察觉,甘滨那张丑陋的面容,竟散发着一层湛然烈烈的光辉。
濮阳维全身一震,他一时想不出是什么事情,使这武林中有名的魔星,能如此的悟及忏悔……忽而,“魔爪”甘滨撮唇长啸起来,啸声尖锐悠远,三长一短。
须臾之间遥远的山丘之后,亦传出同样的啸声。
不多时,一个身材高大魁梧的中年丑妇,已出现在茅舍之前的旷地上。
“七煞剑”吴南云早已闻声立起,双目炯然注视室外。
这时,他见有人到来,单掌微提,就待掠身扑出。
濮阳维轻轻摇头阻止,沉默的瞧着一切。
“魔爪”甘滨双目微启,嘶声道:“多娜,将白姑娘背进屋来!”
立于室外的高大妇人答应一声,身形微掠,已进入室内。
这妇人一见甘滨眼前惨状,不由惊得尖叫一声,急急拦身甘滨之前,右手“霍”的一声,拔出一柄精莹夺目的匕首,逼于背后软兜之外。
这丑妇操着一口生硬的国语,说道:“你们若要伤害我家主人,我便将这背后的女人杀死…。”
濮阳维、吴南云二人,在这高大丑妇转身之际,已然瞧见她背后软兜之中,所背着白依萍。其实,二人随便哪一个出手,皆能在瞬息之间,将这妇人制住,只是,二人都为“魔爪”甘滨这奇异的举动所惊异,一时不愿贸然动手。
濮阳维此刻俊目上望,眼中一片茫然之色。
他正在苦苦思忖,“魔爪”甘滨为何会突然如此,将自己的最大的猎物,毫无条件的献出。
他想道:“难道‘魔爪’甘滨竟丝毫不顾自己生命?他原可以做为自己生命的交换条件,这是什么因素使然呢?莫非人人心灵深处,确实有着一丝善良的天性么?”
忽而,“魔爪”甘滨已低声说道:“多娜!你让开,先将白姑娘交还给他们,再听我说话……”
言语之中,竟会蕴着无比的诚挚与坦然。
那不似中原人物的魁梧女子闻言之下,不由疑窦不解的瞧着他那受伤的主人,半晌,始十分勉强的,将身上金丝软兜解下,抱着白依萍安置在椅上。
“魔爪”甘滨哑声一笑,说道:“濮阳维,如今甘某已将白依萍毫无损伤的奉回,请你相信甘某人格,在此以前,甘某绝未动他一指。”濮阳维微微颔首,表示绝对相信甘滨所言。
“魔爪”甘滨微喟道:“甘某如今身残受掳,老实说,凡是人,没有不惜生命的,但甘某在苦思之下,已澈然大悟,生死之事,原为世间人人所不能免,病苦而亡,与死于仇家之手,其结果毫无差异。甘某既曾杀死‘冷云帮’诸人于前,如今复丧命于‘冷云帮’之手,可谓天理昭彰,无分厚薄……”他微一顿,目视各人,又道:“甘某纵横江湖半生,无论武功机智,自问少遇敌手,双手所沾血腥,自信不在尊驾之下,昔日我杀‘冷云帮’之人,乃为报复甘某于‘红枫山庄’一掌之仇,今日阁下等杀我,亦为了贵帮弟兄之仇恨,如此两相抵消,互不相欠……”
甘滨言及此处,声音已逐渐黯哑,但他面上,却光辉湛然。又转头对那中年丑妇道:“多娜!你可于此间事了之后,径携我的尸骨,回转黑龙山,并传告山中各人,不得为我复仇,他们武功尚差,你再传谕,自今以后,除非有事,不得擅出黑龙山四周百里之外。”
甘滨说罢,不理那名叫多娜的丑妇抽泣垂泪。
回头再向濮阳维道:“甘某相信二位,当不至为难甘某手下之人罢?”
濮阳维默然不做答。他正在静静的仰首沉思,好似在忖虑着一件极为重大的事情。
“七煞剑”吴南云微微一笑道:“甘兄放心,此事无庸置疑……”
“魔爪”甘滨又沉吟半晌,道:“贵帮被‘红魑会’迷倒之人,乃是误饮茶中所置的‘**蒙神散’之故,此药,药性甚是剧烈,麻醉力极强,但是尚无毒性,不用救治,再候三个时辰,他们便会自行醒转。”
“七煞剑”吴南云面现感激之色道:“想不到甘兄,意然能在此时此刻憬然醒悟,能与本帮捐弃前嫌,过去倒是兄弟错怪甘兄了……”
他微微一顿,又道:“兄弟本人,极愿与甘兄重新订交,奈何甘兄前此所为,与本帮结怨甚深,帮规所在,兄弟亦徒自束手。但愿来生尚能有幸结交如甘兄此等血性豪爽之士……”
“魔爪”甘滨嘶声大笑道:“吴兄之言,实令甘某感激莫名,盛情甘某心领,如果真有来生,亦愿你我二人结为生死挚友,不再为敌……”
真个人之将死,其言也善,鸟之将死,其鸣也哀,甘滨言词之间,虽然豪迈,但谁也可以听出,其中却含有无限凄凉伤感。
吴南云几次张口,却又默默无语,神情之中,十分憾然,恍似若有所失……“魔爪”甘滨大声道:“濮阳维,甘某如今身无点力,尚请阁下给予甘某一个痛快。”
这时那丑妇多娜,已痛哭失声的跪倒在甘滨身前。她心中十分明白,自己主人功力盖世,如今尚且身残遭擒,则对方之人,必然身手卓绝,自己主人既无法制胜,必已生望全绝。
“七煞剑”吴南云低叹一声,转身行出,他亦不忍见这临死之前,悔悟前非的敌人,横死剑下的惨状。
此时,茅屋中一片寂静,静得可以听出各人彼此间心跳的声音,但是,在这沉闷的空气中,却包含了多少凄苦与黯淡。
濮阳维双目冷如寒冰,面上毫无一丝表情,他缓缓移步,向“魔爪”甘滨身前行来。
蓦然,那中年丑妇悲呼一声,紧握手中匕首,向自己咽喉急插而下。
“魔爪”甘滨见状大惊,一声惊喝尚未及口,但见白影一闪,铮然声响中,丑妇多娜手中的匕首,已吃人硬生生的劈手夺下。
这人不是别个,正是那心如铁石,孤傲不群的濮阳维。
丑妇多娜因自己服侍多年的主人,竟在敌人手中遭擒,更已到了命在旦夕的危境,她心痛主命运之惨,又恨自己有心无力,悲愤之下,已见濮阳维缓缓行来。她不忍见到昔日叱咤风云的主人,那血溅尸横的惨状,一时愤怨交加,已举起手中匕首,意图自尽。
这时,她手中短剑已被对方夺下,心中一阵悲恸,竟坐在地上,失声痛哭……“魔爪”甘滨向濮阳维颔首道:“多谢阁下施救甘某佣仆一命,甘某今生不能报答,来世必当结草衔环。”
濮阳维一语不发,双掌倏然拍出。
甘滨微微一笑,闭上双目,心中竟出奇的平静……一阵狂厉劲风,剎时已拂在“魔爪”甘滨的身上,可是,他不但丝毫未觉痛楚,身上原来受制的三处软麻穴,竟同时霍然一轻,已被这阵掌风解开。甘滨不由大奇,他睁开双眼,惊异万分的看着濮阳维。
濮阳维那俊秀无比的面孔上,这时,正流露出一股超然的光辉。
他极其平淡的对“魔爪”甘滨说道:“甘滨!阁下与我‘冷云帮’之仇恨,自此一笔勾消,今后,是友是敌,尚在阁下一念。”
“魔爪”甘滨见濮阳维的举动,再听他说出这几句,虽然平淡,但却含蕴着无限诚挚与宽恕,一阵他今生从未有过的激动,已涌至心头。
他面部肌肉抽搐,浑身轻颤,嘴唇抖索着,喃喃的说不出一句话来,那怕是最简单的几个字。
“七煞剑”吴南云掠身到濮阳维身旁,紧紧的握着他的手掌。
感动的说道:“帮主,你是我今生所见到最奇异的人,也是我最钦佩的人。你不但在表面上领导着‘冷云帮’你更能领导我们的内心……”
濮阳维闻言,哂然一笑。
他低声对“七煞剑”吴南云说道:“南云,你别把我捧得太高了!适才我几经思忖之下,已经得到结论,甘滨虽曾杀死我帮之人,但他已用一条手臂抵偿,而且他更毫无条件的协助你我,医治好本帮受伤各人,这些事情,自可与前怨相抵……”
“七煞剑”吴南云知道濮阳维言中之意,乃是在为甘滨开脱之词。
因为,若论“冷云帮”自始所传的帮规,是绝不能容许任何一个,曾经残害本帮的敌人做如此幸免。
濮阳维言中之意,乃是故意说出,以证明他释放“魔爪”甘滨,是因为甘滨曾有帮助于“冷云帮”之举,并未曾与“冷云帮”帮规相抵触。
“魔爪”甘滨此刻已恢复平静,他原本机智绝伦,濮阳维执意开脱,他岂有不知之理?
甘滨眼眶之中,热泪盈溢,声音嘶哑的道:“濮阳兄,今后甘某之命,皆系阁下所赐,大恩之下,不敢言谢,如今甘某大胆一言,凡黑龙山自甘某以下,今后绝不侵犯贵帮一草一木。”他说到这里,稍稍一歇,又道:“阁下日后若有任何差遣,只须寸柬相召,甘某赴汤蹈火,亦必在所不辞。”
这时,丑妇多娜亦跪在地下,向濮阳维连连叩地,口中说道:“小女子,深感濮阳帮主如此的宽宏大量,使我主人保全一命,黑龙山一脉不至冰消瓦解。”
濮阳维极为感动的一笑,伸手将俯身在地的丑妇多娜扶起。
含笑对甘滨说道:“甘兄切莫如此客套!这全是甘兄曾有助于本帮之处,在下仅是略为阐扬本帮帮规之意而已!岂能受此大礼?”
“七煞剑”吴南云适时上前,说道:“如今彼此宿怨冰释,亦不用再客套了,说实在的,兄弟倒真仰慕甘兄能有这么一个忠仆呢!”
室中各人,轻声笑语,适才的一片敌视仇意,凄风惨雾,顿时已化为乌有,代之而起的,却是满室的融洽与祥和。
这时,“魔爪”甘滨早已令丑妇多娜,将仍在昏迷的白依萍救醒。
“白雁”白依萍悠悠醒转,她缓慢的张开那双水汪汪的剪水双瞳。
朦胧中,一张清秀俏俊的面孔,已逐渐清晰的呈现在她眼前。
她用力眨了眨眼睛,已然看清,立于他面前的,正是自己千山万水,历尽艰苦所寻找的维哥哥,自己刻骨铭心的影子啊!她欢呼一声,两条滑腻白嫩的手臂,已紧紧的将眼前人儿抱个正着。同时,满眶热泪,有如珍珠一般,簌簌顺腮而下。
但是,这却是喜极而泣的泪水啊!
濮阳维亦真情激动,双手用力的搂着心上人,这时,他内心之中,更更是深深的感激着“魔爪”甘滨。
忽而,他惕然一惊,突然想到,室内尚有“七煞剑”吴南云等人。
他急急回顾,却见四周已寂无一人。
原来,就在白依萍忘情的抱住濮阳维之时,“七煞剑”吴南云、“魔爪”甘滨及多娜等三人,已自悄悄的溜出室外。
娇柔的“白雁”紧紧倚在心上人的怀中,她嘴唇嗡合,淋漓尽致的吐露着一些,连她自己也不清楚的心曲……濮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