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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缓步走过那道玻璃走廊。这里没一点变化。但是——那种时光倒流的感觉又袭上来。在这种感觉面前他感到无助,但是这一次自己就像一个溺水的人,在水里扑腾了半个小时,还是游不到岸边,隐隐感到一阵恐惧。
现在正是讲故事的时间。十几个孩子挤在一个角落,坐在小椅子上听得入迷。“是我,脾气粗暴的山羊比利,在你的桥上做了手脚。”
怎么可能是同一个故事?我能相信那只是巧合吗?因为我不会……妈的,我就是不相信!“
我应该和谁聊一脚,他想,感到十分恐惧。麦克……比尔……某个人。难道具有某种力量将过去和现在订在一起,还是我的想象?我——看到借阅台,他的心停止了跳动,跟着又加快了速度。那张宣传海报如此简单、僵硬……熟悉:请铭记宵禁时间晚7点德里警察局一刹那,一切都清清楚楚地回到他的记忆里——像一道可怕的光一闪而过。德里有一种回声,死亡的回声。他们所能希望的一切就是那回声能有利于他们,使他们能活着逃回来。
“上帝啊!”他低声自语,不由自主地用手掌使劲搓了搓脸颊。
“我能为您做点什么,先生?”身边突然传过一个声音,把班恩吓了一跳。是图书管理员。看着她那友善又有几分怀疑的眼神,班恩想起了自己再不属于这里——他是小人国里的巨人。一个人侵者。
“不,谢谢。”他说,然后又毫无道理地加了一句:“我在找我的儿子,长得很壮实,有点儿像我。如果你看到他,麻烦您转告他爸爸在回家的路上来这里找过他。”
他穿过玻璃走廊回到成人馆,一时冲动,向借阅台走去……但是今天下午他们应该听从自己的直觉。听从直觉,看自己会被带到哪里。
“我能为您做点儿什么?”丹纳女士问道。
“我想是,”班恩说,“我是说,我希望如此。我想办一张借阅卡。”
“好的,”她说着拿出一张表格,“您是德里居民吗?”
“现在不是了。”
“家庭住址?”
“乡村之星路2号,海明堡区,内布拉斯加州。区号59341。”
“这是个玩笑吧,汉斯科先生?”
“绝对不是。”
“你要搬到德里来吗?”
“没有想过。”
“来这里借书路很远啊,是吗?内布拉斯加州没有图书馆吗?”
“这只是感怀过去。”班恩说。他原以为对一个陌生人讲这些事情很难为情,但是他最后发现事情并非想象的那样。“我在德里长大,这是我第一次回到这里。我四处走走,看看这里的变化。突然想到从3岁到13岁,我曾经在这里度过大约10年的时光。这么多年过去了,我一件事都想不起来了。我只是想留下一点童年的纪念。”
丹纳女士笑了。“我想那一定很美好。”她说。“您随便看看书,10到15分钟之后回来,我就会把您的卡片准备好的。”
班恩微微笑了笑。“我想得交一点钱吧。”
“您小的时候办过借阅卡吗?”
“当然办过。”班恩笑了。“除了朋友,我想借阅卡对我是最重要的了——”
“班恩,你能到这里来一下吗?”突然响起一个声音,像一把锋利的刀刺破图书馆的宁静。
他吓得转过身去。却没有看见一个认识的人……过了一会儿才意识到,根本没有人抬头,没有人露出惊讶或不满的神情。
他又转回身,眼前的这个年轻的女人疑惑地看着他。
“有什么问题吗?”
“没有,”班恩笑着说,“我觉得听到了什么声音。我想是时差综合症。您刚才说什么?”
“哦,是您在讲话。我是想说如果在您是本地居民的时候曾经办理过借阅卡,那么档案里就还有您的名字。”她说。“现在我们把资料都记在缩微胶片上。我想这和你小的时候有所不同。”
“是的,”他说,“德里的许多地方都变了……但是也还有许多事物保持着原样。”
“我查一查,给您办一张新卡。不收钱。”
“那太好了。”班恩说。他的“谢”字还没出口,那个声音又一次穿透了图书馆神圣的寂静,更响亮,透着险恶的快意:“上来,班恩!
快上来,你这个胖小子!这是你的生命,班恩。汉斯科!“
班恩清清嗓子。“谢谢了。”他说。
“不用谢。”丹纳女士歪头看着他。“外面又热了吗?”
“有点儿,”他说,“怎么了?”
“您——”
“班恩。汉斯科干的!”那个尖利的声音从书架上传来。“班恩。汉斯科杀了那些孩子!抓住他!抓住他!”
“——出汗了。”她说。
“是吗?”班恩傻乎乎地说。
“我马上就把这个办好。”她说。
“谢谢。”
班恩慢慢地走开了,心跳剧烈。是的,他在出汗。他抬头看见小丑潘尼瓦文正站在书架上,看着他。它脸上涂着白色的油彩。血红的嘴唇露出杀手般的冷笑。空洞洞的眼窝。一只手拿着一把气球,另一手拿着一本书。
不是它,班恩想。1985年暮春的一个下午我站在德里公共图书馆圆形大厅的中央。我是一个成年人,直面我童年的噩梦。直面它。
“上来,班恩,”播尼瓦艾喊着,“我不会伤害你。我给你找了一本书!一本书……和一个气球!快上来!”
班恩张开嘴,想要答复它。‘办果你以为我会上去,那你就疯了。“却突然意识到如果他真那样做,大家都会看着他,这里的每一个人都会想:“那个疯子是谁?“
“哦,我知道你不能回答,”潘尼瓦文咯咯地笑着,“刚才差点把你懵住,是吧?‘请问,先生,您有罐头里的阿尔伯特王子吗?……
您有……您最好还是把那个可怜的人放出来吧!‘’请问,夫人,您的冰箱在跑吗?……在跑?……那么您还不赶紧追它去吗?“‘说完,站在楼梯平台上的那个小丑仰天大笑起来。那笑声像一群黑色的编幅在圆形大厅的屋顶上盘旋回响。班恩极力克制自己,才没有用手去捂耳朵。
“快上来,班恩。”潘尼瓦艾冲着下面喊着。“我们谈谈。你说怎么样?”
我不会上去的,班恩想。等我去找你的时候,你就不会想见我了。我们要杀了你。
小丑又阴阳怪气地笑起来。“杀了我?杀了我介突然传来理奇的声音,准确地说不是理奇的声音,而是它模仿小黑奴说话的声音:“别杀我,先生,我是一个好黑人,不要杀死我这样的黑孩子,干草堆!“说完又尖声笑个不停。
浑身颤抖,脸色苍白,班恩走过成人馆那狞笑不绝于耳的中心大厅。他站在一排书架前,随手抽出一本,冰凉的手指胡乱翻着。
“这是你的一个机会,干草堆!”声音又从身后传来。“离开这个镇子。天黑之前就离开这个镇子。今晚我就去找你……你、还有其他的人。你们年纪太大啦,阻止不了我的行动。班恩。你们都老了。老得什么也做不成,只会送了命。快滚吧,班恩。你今晚想看到这一切吗?”
他慢慢转过身,冰凉的双手还握着那本书。他不想看,但是好像有一只无形的手把他的下巴越抬越高,越抬越高。
小丑消失了。一个来自远古,脸如树根似的人形的东西站在那里。死神一般惨白的脸,紫红的眼睛。张开的大嘴露出满嘴的吉列刀片。好像是死神的迷宫,走错一步,你便会粉身碎骨。
“快滚!”它尖叫着,闭上下巴。黑红的鲜血从它嘴里洪水一般地倾泻而出。一块块被切掉的嘴唇掉在白色丝绸衬衫上,留下一道道血痕。
“斯坦利。尤利斯死前看到了什么?”站在楼梯平台上的那个吸血鬼尖叫着,张开血盆大口,狂笑着。“他看到了什么?你也想看吗?
他看到了什么?他看到了什么?“又是一阵刺耳的笑声。班恩觉得自己就要尖叫出来了,鲜血像淋浴一样从楼梯平台上倾泻下来。有一滴滴在一位正在看报的老人的手上,顺着他的指缝流下去。他既看不见,也感觉不到。
班恩以为自己就要喊出来了,像一道深长的刀伤……或者满嘴剃须刀片那么令人恐怖。出乎意料的是他没有叫喊,而是用颤抖的、小的像在祈褥一样的声音说:“我们用它做成弹丸。我们把银币做成了弹丸。”
丹纳女士突然站在身边,充满关切地看着他。“您病了吗,汉斯科先生?我知道这么说很不礼貌,但是您看上去脸色很不好。如果您想躺一下的话,汉伦先生的办公室有一张小床。您可以——”
“不,谢谢,真的不用。”他现在并不想躺下,而是想尽快离开这里。他抬头看看楼梯平台。小丑已经消失了。吸血鬼也消失了。但是一只气球系在楼梯扶手上,上面写着:祝您日安!今晚你死定了!
丹纳女土递给他一张橘红色的小卡片,上面印着“德里公共图书馆”的字样。班恩感到非常好笑——这还是他有生以来第一张成人图书馆的借阅卡。丹纳女士正把一本书放在那台记录图书借阅情况的扫描仪器上。班恩感到一种几乎是歇斯底里的快乐。这是那个小丑学小黑奴说话的时候,我随手从架子上抽下来的。25年了,我第一次从德里公共图书馆借书。我还不知道那书是什么名字。而且,我也不在乎。只要就让我离开这里吧,好吗?那就足够了。
“谢谢您。”他说着,把书夹在腋下。
“非常欢迎您的到来,汉斯科先生。您真的不需要吃一片阿司匹林吗?”
“真的不用。”他说——然后又有些犹豫。“您大概不认识斯塔瑞特夫人吧?她原来是儿童图书馆的负责人。”
“她去世了。”丹纳女士说。“3年前,中风。她那时还不算太老……五十八九岁。”
“哦。”班恩感到心里空落落的。多年以后当你回到故园的时候,人们已经忘记了你,或者先你而去,或者掉光了头发和牙齿。你还发现有的人疯了。哦,活着真好。
“对不起,”她说,“您很喜欢她,是吗?”
“所有的孩子都喜欢斯塔瑞特夫人。”班恩说。他惊奇地发现自己竟然快哭了。
“您——”
如果她再问我我是否真的没事,我就真的会哭了。或者大叫。或者做出别的什么事情。
“祝您日安,汉斯科先生。”
当然。因为今晚我就死了。
班恩朝大门走去,又回头看看左边书架上方的楼梯平台。气球还在那里飘着,但是那上面的字却变了:我杀了斯塔瑞特夫人!
——小丑潘尼瓦艾他扭过头,感觉自己的心跳剧烈。他赶紧走出图书馆。乌云已经散开,5月末温暖的阳光照下来,使草地更加清翠葱宠。班恩觉得心口有什么东西慢慢浮起,好像他已经把那承受不起的重担留在图书馆里了……他低头看了一眼自己不经意间抽出的那本书,不禁打了个寒战——《推土机》。为了躲避亨利一伙人,他跑进班伦的那一天曾经从图书馆借过这本书。封皮上还有亨利的大头皮鞋留下的脚印。
班恩颤抖着双手摸索着那本书,翻到封底。他明明看见图书馆已经采用了缩微胶片借出系统,但是书后还有一个小纸袋,里面塞着一张卡片。卡片的每一行都写著名字,后面还有图书管理员用戳子打上的归还日期。卡片的最后一行有他自己用铅笔一笔一划写的稚嫩的签名。
班恩。汉斯科1958年7月9日“哦,上帝啊!”班恩低声说。他不知道还能再说什么;似乎只有这一句能够表明他的心情。“哦,上帝,上帝啊!”
他站在阳光里,突然想到其余的人会遇到什么事情呢。
2
艾迪在堪萨斯和卡苏巷交汇处的拐角下了车。卡苏巷向下延伸一英里多,突然变成碎石土路,缓缓延伸到班伦低地。他也搞不清为什么选这个地方下车;卡苏巷对他没有任何意义,在这一带他没有一个认识的人。
看着公共汽车慢慢驶远,他很怀疑自己到这里来到底要做什么,站在一个无名的小镇上的一个无名的街角。500英里之外,麦拉在为他担心,每日以泪洗面。他突然感到一阵晕眩,摸摸上衣口袋,才想起来自己把各种备用药品都留在了德里镇宾馆。幸好他随身带了几片阿司匹林,于是他干嚼了一片,沿着堪萨斯大街往前走,迷迷糊糊地想他可以去公共图书馆,或者去卡斯特罗大街。他的目标逐渐明确了:去百老汇西区,再看看那里维多利亚式的老房子。小的时候他常去那里——漫不经心地走过百老江西区,好像他要去别的地方似的。
那时萨莉家就在威产姆大街和百老汇西区交汇的路口上。还有格莉塔家。有一次他看见格莉塔一手拿着柠檬,一手拿着打担球的木褪,苗条漂亮(在9岁的艾迪眼里,她那晒得黝黑的肩膀也漂亮得不得了),正追着一个被打飞的球。那时他真的有点爱上格莉塔了。
对,他想着,便漫无目的地沿着堪萨斯大街往回走。我应该到百老汇西区,再看看那些老房子……萨莉家、格莉塔家、希尔医生家。
图雷克兄弟家——提到这最后一个名字,他的思路一下子被打断了,因为他已经到了这里,正站在图雷克兄弟的卡车车库前。
“还在这里。”艾迪大声说着,笑了。
百老江西区的这座房子属于一对单身汉菲利普和托尼。图雷克两兄弟。这可能是整条街上最可爱的一座房子,维多利亚中期的白色建筑,配上绿色的草坪和花圃。每年秋天他们的车道就要重新修补一次,所以看上去总是黑亮黑亮的,像面镜子。在房子的斜顶上立着一块块石板招牌是纯正的薄荷绿。人们总是在这里停下来,拍下那些与众不同的直很窗子。
这个卡车车库与图雷克兄弟的住宅就截然不同了,这是一座低矮的红砖房。有些地方的砖头已经又破又旧,脏兮兮的橘红色房屋,镶着一圈乌黑的底边。除了调度员办公室的一块圆形小床之外,所有的玻璃都无一例外地胜。调度员在日历上做了记录,由孩子们轮流把这扇窗子擦得一尘不染。谁若没有完成任务,绝对不能进入后面的停车场玩棒球。
这两兄弟尽量把车都停在房子后面远离停车场的地方,因为他们都是十足的棒球迷,也喜欢孩子们到这里来打棒球。菲利普亲自驾车,所以很少能见到他。但是托尼,一个粗胳膊、大肚子的男人,负责管理账目。一到夏天,他就总在那里,他的叫喊声几乎成了比赛中不可缺少的一个部分。艾迪记得他从来不喊你的名字,一律都是“嗨,红毛,嗨,黄毛,嗨,四眼儿,嗨,小矬子”。
艾迪忍不住笑了,走上前去……突然他的笑容僵住了。那一排曾经井井有条的砖房如今一片黑暗、寂静。石缝中长着杂草,两旁的院子里没有一辆卡车……只有一个锈迹斑斑的值班亭孤零零地立在那里。
图雷克兄弟破产了,他寻思着,很惊讶自己竟为此而感到分外悲伤……好像有人死去了。现在他很庆幸自己没有走到百老汇西区。如果连图雷克兄弟都死了——他们似乎应该是长生不老的——那么他儿时喜欢走过的那条大街上会发生一些什么意想不到的变化呢?他一点都不想知道。他可不想看到格莉塔头发花白,身材臃肿的样子;还是离开这里比较好——比较安全。
我们每个人都应该这么做,离开这里,这里没有我们的事。回到你曾经出生成长的地方就像练瑜咖功,把脚伸进嘴里,把自己吞下去,一点不剩;那根本是不可能的,任何一个头脑清醒的人都会高兴地发现那不可能……托尼和菲利普遇到了什么事?
托尼也许得了心脏病,他实在太胖了,结果心脏停止了跳动。那菲利普呢?也许路上出了意外。艾迪也是吃这碗饭的,他很清楚开车路上的危险。老菲利普也许被撞断了肋骨,也许雨中驾车刹车失灵,一头撞进了天堂。
“哦,可恨时光如流水。”艾迪低低地叹了口气,竟然没有觉察到自己在自言自语。
既快乐又难过,艾迪沿着房子转过去,想看看小时候玩棒球的那块停车场。平底鞋踩在砾石铺就的小路上嘎吱作响。
停车场没有太大的变化,但是只要看一眼就知道这里已经不再有棒球赛了。这里已经看不出孩子们踩出的跑垒道,碎石小路上长着一块一块野草。摔碎的汽水瓶、啤酒瓶闪着光芒。惟一没变的就是停车场后面那道12英尺高、生满了铁锈的钢丝网眼栅栏。
那是本垒打区域,艾迪想着,双手插在口袋里,呆呆地站在刀年前曾是本垒的那块地方。他们把飞过栅栏,跳进班伦的球叫“自动驾驶”。他不禁大笑起来,又紧张地看看四周,好像是一个鬼在那里大笑,而不是一个衣着体面的绅士,一个健壮得像……健壮得像……
像……
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