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痛剂,还有那根导管,是的,那根令人讨厌的导管也被取出了,我又可以享受自由撒尿带来的快乐了。我头脑清醒,身体轻松,感觉畅快。这对一个刚刚动完手术、组织受到破坏、造成休克、高烧而且昏迷的人来说,听起来有些不可思议,但却是真实的。正如他们所说的,一个人死里逃生,像是获得新生,会感觉生机勃勃,精力充沛。
一阵甜蜜的晚风带着窗外四合院里小鸟的叫声和晚祷的歌声徐徐地吹进来,我高兴地做了个深呼吸,口中默默地念叨着感恩祈祷,感谢上帝让我这么快速神奇地恢复。九十六个小时以前,我还在挪威寒冷昏暗的山上,在一片黑暗和死亡的阴影下挣扎着。现在,我又回到了生命的乐土上!
我舒展四肢——做这个动作时,我拉动了石膏,提醒了我还有一个夹板绑着自己——确实,自己的一条腿还固定在夹板里!是的,夹板还在——至少一部分还在;上面到大腿骨的边缘,下面到我那只颜色健康、充满活力、还有些肿胀的脚板。想到整体已连好了,韧带也恢复了,一切都正常了,实在让人高兴。一切都好了,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当然,还要过些时间。我预计还要在医院再呆上一个多月,然后是几个月的恢复期。在夹板里的肌肉会萎缩——我经常看到因长期待在床上休息,没有锻炼,四头肌会很快萎缩——而且我不能指望伤腿立刻完全恢复正常……这些,我都能理解而且接受——欣然接受。我能从死亡或者终生残疾的隐患中解脱出来,当然要付出这点小小的代价。但重要的是我奇迹般地从意外中得救了,一位出色的外科医生又治好了我的伤,而且,通过彻底的检查发现除了肌腱受损外,别无大碍,因此,恢复应该比较简单,不像以前遇到或想像的那样“复杂”。
活动活动四头肌,让自己再次感觉到自身的力量和控制力,应该是件好事。由于肌腱破裂失去这些功能,让我很是不安。现在,肌腱连接好了,我又可以运动肌肉了,要尽快让肌肉强壮起来。我是这方面的老手了,常练举重,很清楚如何恢复肌肉和力量。别人会大吃一惊的,我要让他们看看我的能耐。
想到这,自己忍不住窃笑,试着拉紧四头肌——不可思议!肌肉竟然无动于衷,丝毫没有反应,自己也没有任何感觉。我刚刚没看,或许,只是有点挛缩。我又试了一次,这次我用力很大,并且仔细看着夹板上端的四头肌,还是没有反应——看不到任何动静,也没有丝毫的挛缩。肌肉一动不动,毫无活力,没有按照我的意志反应。我颤抖地用手去触摸,完全没有知觉。按理说,石膏夹板在手术后应该调紧的,但现在我可以把整个拳头放在下面。
我想到过,由于没有使用,肌肉可能会出现一定的萎缩症状。但我万万没想到会这样,这让我感到极为惊奇和不安,肌肉完全瘫软——极其恐怖和奇怪的瘫软,没有使用是不可能造成这种情形的。的确,它摸起来根本不像肌肉,更像毫无生命迹象的果冻和奶酪,没有一点正常肌肉弹性和伸缩性,不是“软弱”,而是完全缺乏张力。
一阵惊恐过后,我努力抑制了这种情绪,赶紧将注意力转向一些愉快的事情上。这倒不难。我想到自己曾犯过的一些滑稽的错误——比如把钥匙反着往锁洞里插——比如今天早上的一切都挺好的。
父亲和一些老朋友一会儿就来看我——我已经让护士传话,说我清醒着,可以接待来客。至于腿,不去理会它了。明天上午,理疗师会过来,到那时再说吧。
我度过了一个愉快的晚上,真正地庆祝了一番。有老朋友在身边真是太好了。当初在山上几乎丧命时,我曾想到过这些朋友。(我把山上的经历对他们说了,但没提及当时想到他们的事。)这是一个可爱的、愉快的、畅饮的夜晚,我们把一大瓶香槟洒了一地,这让夜班监督员感到又有趣又生气。这样的氛围对我的朋友们也是很大的安慰。周日晚上我没能见到他们,但很吓人地在电话里对他们说,如果发生什么不幸,请他们做我的遗嘱执行人。现在好了,没有发生什么不幸。我还生气勃勃地活着。是的,我还活着,他们也活着,我们都活着,我们活在一起,在人生的旅途上相伴前行。二十八日晚上,在朋友们的欢笑声中(有时也有眼泪),我从没有如此强烈地感受到“欢乐”的含义——不仅仅是活着,更是分享生命的快乐,一起感受生命的意义。我知道在山上的孤独无助,从某种意义上说,比死亡更令人悲伤。
《单腿站立》第一部分第二章 成为病人(四)
真是个美好的晚上,那么愉快,让人不忍散去。
“你还要在这石膏夹板中绑多久?”
“我一分钟都不想多待——要尽快从中解脱。卸掉夹板,我会不停地跑上几个星期。”
他们走后,我躺在床上,回味着美好的感受和友情,一会儿,便飘飘忽忽地睡了。
但并不是真的万事大吉了。思想深处,我对自己的腿有过瞬间的疑惧。我曾试着努力让自己打消这个念头,——我想我做到了,我告诉自己这种恐惧心理是“愚蠢”的想法,是个“错误”。与朋友欢庆的晚上,它确实没有在我的情绪上留下阴影。我真的“忘记”了,完全忘记了。但在思想深处,它并没有被遗忘。
夜里,当我的意识潜入深处(或者说深层意识爆发出来,浮上我的脑海),我做了个特别可怕的梦。更可怕的是梦境逼真得根本不像梦。梦里,我又回到了那座山上,虚弱无力,挣扎着想移动腿站立起来。这倒像是梦——只是时间上,把过去和现在混合了——我刚刚从山上摔下来,腿上的伤刚刚缝合——我能看得见细细的整齐的缝针。“太好了,”我想,“接好了。他们坐着直升机过来,当场把伤口缝好了。接好了,我可以走了。”但不知怎的,尽管伤口被缝得很整齐、很美观,但腿一动都不能动。我试着用腿站立起身,但腿没有一点抽搐,一根肌肉纤维都动不了。我伸手去摸肌肉——肌肉柔软松塌,没有一点弹性和活力。“老天!”我在梦中叫道,“出问题了——很可怕的问题。不知何故,肌肉不受神经支配了。不止是肌腱有问题,——神经供应系统失灵了。”我不断用力,但完全没有用。腿一动不动、毫无生气,像废了一样。
我从梦中醒来,吓得满身是汗,试着拉紧萎蔫的肌肉(或许像我在梦中一直做的那样),但没有用,和梦中一样,没有任何反应。我自言自语地说:“一定是因为喝了香槟,太兴奋、太激动了。或许自己还没醒,又做梦了。快睡吧,好好睡一觉,明早,一切都会好的。”
我又睡了,依然又一次进入梦境。梦见自己在一个植被蔓生的河岸,岸边长满枝叶茂盛的大树,大树的影子斑斓地映在微微荡着涟漪的水面上。四周出奇地、难以想像地安静,我被这种深深的安静包围着。我身上带有双筒望远镜和相机,出来想看看一种特别新种的鱼——据说,这是个神奇的东西,很少有人见过。我知道它叫“银蛟”。我待在它的藏身处耐心地等了一会儿,然后,吹着口哨,拍着手,向水里扔个小石块,看能否激起这个懒惰的家伙。
突然,非常突然地,我看到水面上有动静,像是从无底的深处冒上来。水的中央像是被吮吸着,留下一大片旋涡。传说银蛟可以一口吞下整个河水,此刻,我的惊奇变成了恐惧,因为我意识到传说并非虚构。银蛟从旋涡处升起,雄伟壮观,全身奶白,满是皱纹,像白鲸莫比迪克一样——但,不可思议的是,它的头上长着角,脸像个巨大的食草动物。
它似乎被激怒了,转过头来盯着我。巨大的、球茎状的眼睛和公牛的眼球一样,不过,这可是个一口能吞下整个河水的公牛,满是鳞片的尾巴大得像棵雪松。
它转过身来,巨大的脸对着我,巨大的眼球盯着我,一股疯狂的、极度的恐慌压倒了我,我发疯似的试着往后跳,想跳到安全的地方,跳到身后的河岸上。但我跳不动,动作总是不对,不但没能向后跳,反而把自己猛烈地扔到了前面,低下头,我看见水中一群群鱼……
突然,剧烈的动作震醒了我,我发现睡梦中自己将大肌腱缩拢到了极至,右脚脚跟踢着自己的臀部,左脚脚跟挤压进石膏夹板的边缘。而此刻,窗外已是个阳光灿烂的早晨,我能看得到阳光已照射进来,还有早晨的微风、声音和气息。不过,窗外不到一英尺处升起的一台脚手架,挡住这番景象。这是一个明媚的周四早晨,我听到走廊里茶点手推车的声音,闻到黄油面包的香味。忽然,我感觉棒极了——这是个生机勃勃的早晨!我贪婪地呼吸着清新的空气,忘掉了可怕的噩梦。
“萨克斯医生,要茶还是咖啡?”那位小个子的爪哇护士小姐说。(我见过她,还挺喜欢她的,在做手术的那个可怕的早晨,我和她照过面。)
“茶,”我回答,“要一壶茶!还要粥、煮蛋、黄油面包加橘子酱!”
她瞪圆了杏眼,笑盈盈的,惊奇地看着我。“啊,您今天好多了!”她说,“前两天,您只喝了点水。我真高兴您好些了。”
我也高兴啊!自我感觉很好,很愉快,精力在恢复,很想动动、锻炼锻炼。我一直很活跃——运动就是生命嘛。我热爱所有的运动,热爱身体的快速运动,讨厌闲散地躺在床上。
我看到病床的上方吊着一个吊架。我伸手勾住,紧紧抓着,做了二十次引体向上运动。愉快的运动、可爱的肌肉给了我快乐。我休息了一下,又做了三十次,然后,仰面躺着,体味这欢愉的感受。
的确,尽管受伤、手术、组织损坏,我的状态还是很好的。十五个小时之前,我还昏迷休克,现在,竟然能做五十次引体向上运动,真是很不错了。想到这,我不仅高兴,而且信心大增,对自己的身体、体力和康复信心十足。
早饭后,我接到通知,理疗师会来。大家都说,她绝对是一流的。我们开始准备,大家帮着把我的那只伤腿绑得结实些,绑成船的形状。当我说到“船形”这个词时,我莫名地感到自己就是一只船,一只有活力、有生命的船。我觉得自己的身体就是一只船,我乘着它驶向人生航程。在我这个船长的指挥和协调下,健壮的四肢像机敏的水手和谐地工作着。
刚过九点,那位理疗师就进来了。她是一位健硕得像曲棍球运动员一样的女人,操着兰开夏口音。陪她一同来的那位助理或学生是个娴静的韩国人,双眼低垂着。
“萨克斯医生吗?”她声音很高,整层病房都听得到。
“你好,大夫!”我平静地说,倾斜着头。
“见到您很高兴。”她说,不知怎的,声音减弱了些,并把手伸给我。
“见到您很高兴。”我回应,不知怎的,声音少了些柔和,也把手伸给她。
“那只腿怎么样?感觉如何?痛得很厉害吧?”
“不,现在不是很痛,只是偶尔痛一下。但似乎有些滑稽,腿像是不行了。”
“噢?!”她哼了声,沉思片刻,说,“好吧,让我们看看,开始吧!”
她掀开床单,露出那只伤腿。她这样做时,我看到她的脸上突然闪现出一丝惊恐的神情,但这种神态很快被一种严肃的、清醒的、专业的关切神情所代替。顿时,她不再慌乱,变得温和细致、有条不紊。她拿出测量器检查那只伤腿,然后,和另一只好腿作比较,似乎不太相信检查的结果,又检测了一遍,同时,瞟了一眼那位沉默的韩国人。
“是的,萨克斯医生,”最后她说,“你的腿萎缩得挺严重,四头肌脱落七英寸①了。”
《单腿站立》第一部分第二章 成为病人(五)
①1英寸=2。54厘米——编者注。“听起来确实挺严重,”我说,“但我想大概是因为没有使用,萎缩得挺快。”
听到“没有使用”这个词时,她像是松了口气。“对,没有使用。”她自言自语地嘟囔道,“我想一定是因为没有使用的缘故。”
她用手再次按摩着我的肌肉。我又看到她的脸上出现了一种惊愕困惑的表情,就如一个人无意中触摸到一种特别柔软的、蠕动的东西时所表现出的那种没加掩饰的厌恶的表情,但这种表情马上被另外一种冷漠的职业表情取代——而我内心压抑的恐惧在升腾。
“嗯,”她声音超大,像曲棍球场里的叫声。“好了”她吼着,“够了!我们已经抚摩了、检查了、交谈了,接下来,让我们干点实事吧。”
“什么?”我轻声地问。
“紧缩肌肉——你觉得怎么样呢?我要你绷紧这边的四头肌——用不着告诉你怎么做吧,只要绷紧它就行了。收紧!我的手在上面感觉着呢。快点,你没有用力,绷紧这块肌肉!”
我立即有力地绷紧了右边的四头肌,但当我尝试去绷紧左边四头肌时,却没有出现任何收紧的迹象。我一次又一次地尝试,但一直都没有结果。
“看来我不太在行啊。”我小声地说。
“别泄气,”她大声说,“有很多不同的办法,很多人发现收缩肌肉——等长收缩肌肉挺难的。一个人需要去想动作,而不是想肌肉本身。毕竟人们平常运动、做事时,不需要刻意收缩肌肉。这里是你的膝盖骨——就在这夹板里面,”她用手指有力地敲了敲夹板,夹板发出一种奇怪的、空洞无物的声音;“好了,你拉着它,把你的膝盖骨朝上拉,肌腱固定了,这样你就可以毫无困难地收缩肌肉了。”
我拉了一下,没有动静,我一遍又一遍地拉动着,直到累得气喘吁吁。但毫无动静,连一点点的颤动都没有,那块肌肉没有任何生机,像泄了气的气球。
理疗师开始有些惊慌灰心了,她很严肃地用一种曲棍球运动员的声调对我说,“你没有用劲,萨克斯,你没有真的用劲!”
“对不起,”我虚弱地说,边擦去额头上的汗水,“其实,我用了很大力了。”
“是吗?可能吧。”她勉强地说,“看起来你确实用力了,但没有效果。不过,别担心,我们还有其他办法,拉动膝盖骨在某种程度上也是肌肉等长收缩的运动,因为你看不见自己的膝盖骨,就更难了。”她用指关节敲着那不透明的夹板,好像是敲门想进去一样。
“如果夹板是透明的,就好了。”我说。
她使劲地点着头:“如果不用夹板就更好了。夹板太笨拙,很多问题都是因它引起的。如果用托架固定关节,就更好了,但整形外科医师才不愿听这些呢,他们自以为很懂物理疗法!”她突然停下来,显得有些尴尬,“其实我不是那个意思,”她用一种完全不像曲棍球运动员的声调说;“随口说说罢了!可是……”她犹豫了一下,但在我的神情上看到了理解和鼓励,便继续说道:“我并不是想说整形外科医师的坏话,他们做得很好;但他们似乎从来没有考虑过病人的行动方便和姿势——如果被固定得死死的,那人怎么活动做事呢?”
我想起斯旺先生手术前短暂拜访时所说的话: “我们会把它重新连接起来;恢复其整体连贯性。这样就行了。”于是,我转向眼前的这位优秀的理疗专家,“普雷司顿小姐;”我瞥了一眼她的姓名牌(之前,我只把她看成个“理疗专家”),“我认为你说得很有道理,希望更多的医生能有你这样的想法。他们大多数思维凝固。”我也敲了敲腿上的圆柱夹板,“回到我的问题上来;现在,我该怎么做?”
“对不起;”她说道; “我扯远了……我们再试一次。一旦肌肉运动起来,一切都容易了。你的肌肉只需轻轻地收缩一下,抽动一下,然后就可以了,我来告诉你怎么做。”此时,她的声音变得友善、充满同情;“今天,我要和你做肌肉等长收缩练习;你必须成功,这很重要。我知道不断的尝试失败是件多么令人沮丧的事。如果以失败告终真是太糟糕了。我们试一下‘积极’收缩——你会看到的。你不用自己抬腿;我会抬起你的腿。我会把你的左腿轻柔地抬起;你只需参与进来配合我……我们得让你坐高点。”她向那个韩国学生点点头;韩国学生赶紧用枕头垫起我,让我坐起来。“好的;这样臀部屈肌可以灵活运动了。准备好了吗?”
我点了点头;感觉到这个女人知道该怎么做,她会帮我达到目的的。我自己也做好了全力准备。
“你不必那么僵硬;”普雷司顿小姐笑道; “又不是让你打破举重纪录。你只需跟着我抬起来;高点;高点;跟着我……再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