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茹二奶奶看着他,说:“带上点钱!”
“哎,你!你,早点睡吧,别等我了!早点睡。”
“哎!放心去吧。能早早点回来。”
佟奉全走了,又回了一下头,突然觉得夜色里的她是那么单薄可怜,心里有点异样的感觉,转身走了。
佟奉全和生子来到范家小院。生子妈浑身水肿,躺在床上已经不行了。床头前的一盏油灯不时晃悠着。生子哭着:“妈,妈,奉全叔来了。”
生子妈挣扎着,拼着最后的一口气把眼睁开:“佟先生……佟先生我要死了!”
佟奉全忍着泪:“您可别那么说……您可别!”
“我这样儿,死是福气,要享福去了,可撇不下生子啊!”
“生子,过来!”佟奉全去拉生子,生子不动。
生子妈指指生子说:“佟先生,我在京城再没亲人了,我死了,生子只有托给您了……当猫当狗的,您好歹拉扯他一拉吧!我这……动不了了没……没法给您磕头,生子,生子。”
佟奉全说:“您甭担心,您在不在我都管他!”
生子妈费劲地喘着:“生子,生子,趁我还有一口气,你给佟先生磕……磕个头,让他收了你!快!生子!快!”
生子猛地跪下,给佟奉全磕头。佟奉全伸手扶他:“快起来,快起来!我应了,早应了!您放心吧,您放心吧!”
生子妈闭了眼,撒手而去。佟奉全扯起生子:“生子,快起来,快!再让你妈看一眼!快起来!”
生子爬起,猛地扑向母亲。外面突然起风了,风很大……
狂风之中,佟奉全新租的小院烧起了大火,大火烧着了门,烧着了树,漆黑的夜空也给烧红了……
人生在世造化弄人,在茹二奶奶刚刚尝到人生的一点甜甜的滋味时,命运似就到了头了!谁也想不到佟奉全跟生子,离家的那一刻,是两人的最后一别。
发送了三口棺木。人都烧没了,佟奉全只有在冯妈和茹二奶奶的棺材里各放了一身衣裳!
出殡了,那长长的队伍,那素白的队伍,像是佟奉全拖在身后的长长的,永远挥之不去的悲哀。
佟奉全搬到了范家小院的正屋,几乎是躲在黑黑的罩着的屋子里。他悄悄地把窗帘掀开,一束光刺进来,晃得他直闭眼……再看,院子里一树的白色的槐花,开得真闹啊!佟奉全呆呆地新鲜地看着那一树的槐花。呆着,看着,看着一树的白花,闻到了熟悉的香甜!
生子挎筐进了院,看到佟奉全先是一愣,继而喊道:“叔!你出来了!慢点我扶您一把!……都俩月了,您可出来了!”
“花开了!……花开了!人都不在了,它倒开了,花总是要开!范五爷、莫荷、茹二奶奶、冯妈,你妈妈都看不见了,花还是开了!”
“叔!想开点吧……这花看得可比咱可多呢!它……它。”
“可不是吗?经得再多,该开还开,该谢还谢!它想不开都不行!是啊,它想不开都不行!生子,搬个凳子我在外边坐坐!”
生子赶快搬了个凳子出来,让佟奉全坐下:“街上还乱吗?”
生子说:“白天好点!”
“生子,花开了,你……你去街上给我叫辆车去!”
“您干吗去呀!”生子担心地看看他。
“甭问,你给我叫辆车去吧!”
“我给您叫去!”
佟奉全来到他们曾经住过,如今已经烧得塌没了的小院,那棵完全烧焦但还没死的槐树枝,居然也生出一串白花!佟奉全爬过废墟去把那枝白花折下,静静地看着白花:“这……这是秋兰回来看我了呢!这是秋兰回来看我了呢!秋兰,你……你可是让我给害了!”
生子劝他:“叔,别哭了,别哭了,人死没死还没准呢,您就这么伤心,说不定能回来呢!”
“别说宽心话!”
“可不是吗?这堆石头片子里翻了个遍也没找着死人啊?”
“那么大火还不烧化了!你甭说宽心话安慰我……”佟奉全说着往柴房的位置走去,“生子,这地方原是小柴房吧?”
“叔,我不知道,这院子我没来过!”
“生子,就是这……就是这!”说着就要搬动一块大石头。
“叔咱走吧!走吧!您找什么呢!面都烧没了,剩下的也卖了,走吧!”
佟奉全搬不动,无奈地坐在地上:“生子,记住这地方,我今儿个没劲搬不动,这地方你记住了……我死了,你也把它记住了!这里也有我藏的东西。”
第七篇《五月槐花香》第二十七章(一)
通古斋里空空如也,仅有的几样东西也都摆得乱七八糟。
索巴正在内格子里给马淑兰打电话:“喂!我找密斯马……我是密斯特索!对……什么?!走了!不可能!去哪儿了!坐飞机去南方了!什……什么时候走的……什么时候!哎,她留话了没有?哎!”索巴气得一下就把电话机摔了个稀巴烂,“浪漫?浪你妈的漫!你个浪货!你个浪货。”边骂边踢着地上的东西,这时,瑞五带着一帮人进来了:“索爷,打听
好了……他这会儿正在六国饭店呢!我安排好人了……回头他必定地能坐上咱的洋车!”
“好!不管怎么说,今晚,今晚上不给他洗白了,咱爷们不算能耐!”
索巴拖着个皮箱子,上了马车,晃晃悠悠地坐着,坐着坐着觉着有些疑惑,问旁边的瑞五:“瑞五,这是去哪儿啊?”
瑞五说:“爷您坐好了跟着吧,放心到了郊外就跟他要钱,不给钱就把他做了……”
“怎么这么半天还没到啊?”索巴撩帘子往外看,一片黑暗。
瑞五忙说:“快了,快了,说话就到了!”说着话,马车停下了,有人举过火把,索巴从马车上下来,看到跟前有个新挖的大坑:“五子!五子!人呢!”
“谁啊?”瑞五问。
“你装什么傻啊!禄大人啊!”
“禄大人在家收拾东西呢!”
“什么?!那这坑挖了……”索巴看着那个坑突然明白了,慌忙要跑,呼拉拉过来几个人把他按住了。
“五子,没想你跟我这么多年,这会儿要害我!你不义!”
“索爷,您要说点别的还能让我服,您一个六亲不认,有奶便是娘的主,想拿仁义这两个字拍呼我!我听都不想听,要怨呢!也怨跟您学的!兄弟们扔坑里去!”
“等等,五子,这箱子里有钱!你全拿走,留我一命!”
“钱我指定了要,放心留不下,可你的命没法留,拿人钱财,替人消灾,您的命人家拿钱买了!”
“禄大人?”
索巴眼睁睁看着那些土盖向自己,感到心里很闷。
瑞五等人刚走,佟奉全和生子就跑了过来,拼命地扒着土。
索巴的头露出来了。索巴吐了下嘴里的土:“哎!哎!我这是到了地狱了吧,怎么那么疼啊?怎么……我死了,我!”
佟奉全抽了他两嘴巴:“行了!生子别挖了,问他话!”
索巴明白了:“哎,姑夫啊!佟爷爷,您把我救了,您是我祖爷爷,您快救我一命吧,我还没活够呢!您是我祖爷爷!哎!姑夫您可救我一命啊!我这儿给您磕头!我这儿磕头!天助我也,命不该绝!”
佟奉全说:“话别说早了,该埋返手就给你埋了!”
“不说了!姑夫您快给我刨出来,我憋得慌!”
“先憋会儿吧!问你,你姑是你烧死了,还是被你抓走了?”
“烧……烧……哪能烧死啊!我烧房子不烧人,再说她是我亲姑,我哪能干那缺德事!烧自己亲姑啊!姑夫你放心,人还在,人还在!”
“在哪儿?”
索巴假装昏过去了。
佟奉全因生子的一席话也觉茹二奶奶、冯妈许是没有烧死!他对索巴还是心存一丝希望,他认为想找到茹二奶奶只有通过索巴提供的线索了,这才把将死的索巴给挖了出来。
索巴说:“我……我把人捆了后交给人,给卖了!”
佟奉全问:“谁?”
“等等啊,等我想想!这……这人我不知叫什么,但知道住哪儿,姑夫我带您去!祖爷爷,您是我祖爷爷!”
“索巴,你小子可别心存侥幸,想逃,想蒙,想骗,跟你说……没路,我能再让你死一回。”佟奉全啪地将一把尖刀拍在桌上。
索巴说:“别吓我!我都死过一回了,还不明白吗?土一盖脑袋我什么都明白了……我办了缺德事儿了,我不遭报应才怪呢!走……走!咱走!找人去!”
索巴把佟奉全和生子领到一条黑胡同里,乘机逃了。
“索巴,索巴,你小子别藏,我……我杀了你,你别藏!我杀了你!”佟奉全挥着刀冲过去,没找到。再冲向另一个黑暗处还是没找到,“生子,生子……看见了吗?生子?!”
“没有……没人!”
“索巴,你小子别躲,……把你姑给我找回来,我谢谢你!把你姑找回来!索巴,你小子跟我说句实话,你姑死没死!你姑她死没死啊?”佟奉全说着又伤心了。
第七篇《五月槐花香》第二十七章(二)
北平和平解放了。琉璃厂这条自元而始的古老街道,又经历了一次沧桑变化。阅汉堂因经营不善退给了佟奉全,佟奉全带着生子,有一搭没一搭地做着买卖,更多的生活来源,还是靠生子挎篮子卖烟卷维持。
1952年。
生子挎篮子进了阅汉堂:“叔!”
佟奉全说:“哎!回来了,快把烟筐子撂下,我给你上外边抽抽土去!”
生子放下烟筐,抓起一窝头就吃。佟奉全拿着布抽子给他在阅汉堂的门口抽着土,街上有队解放军迈着整齐的步子走过。
生子说:“叔!我看见街上抓人了!”
佟奉全说:“是吗?咱……咱不管那个!”
“说是抓特务呢!”
“碰着这事儿,咱不往前凑啊!不管哪个求个平安吧!进屋吃去吧!柜子里有咸菜!”佟奉全把生子让进屋后,自己也捎带着抽了抽土,正要回店,忽然看见原来的雅集堂门口站着一个解放军,那人正看着早已关了的店铺。再看,是个女的,觉着像是莫荷。佟奉全心慌了,一下不知该怎么办,就在胡同口呆站着。
佟奉全没有认错,那个解放军真的就是莫荷。
莫荷看着那块雅集堂的匾额,又轻轻地走上台阶,扒着窗往里看着。屋里零乱不堪,什么也没有了。莫荷正看着,突然旁边天和居门一开,蓝一贵推门出来倒茶根,一下看见了莫荷。蓝一贵看见一个穿军装的人站在门口,最初也没当回事,刚要过去,再看,竟是莫荷。蓝一贵也很惊讶,毕竟范世荣的死跟他有关……蓝一贵不知说什么好,赶快退了回去。
莫荷原想问一声,一看蓝一贵的样子什么也没问,又走下了台阶。台阶下停了一辆自行车,莫荷骑上自行车走了。
蓝一贵躲回屋后,一下子没回过神来,举着茶杯愣着。
贵山说:“掌柜的水开了!掌柜的……水开了!”
蓝一贵说:“啊?……啊……啊!贵山,贵山你从门里出去,看那个解放军还在不在雅集堂门口?随便点,千万别显出经意了!”
“哎!明白了……”贵山推门出去。
“这……这回不好!禄大人躲过了……这范家的人又回来了……还是个解放军?不好了,不好!”蓝一贵心怕了。
莫荷骑着辆自行车,东拐西拐地在街上走着。佟奉全雇了辆脚蹬的洋车在后头跟着。
佟奉全偷偷撩起帘子,见莫荷在前边拐弯了,佟奉全赶紧对车夫说:“拐了,拐了!跟上跟上!”
车夫说:“看见了!”
刚拐过弯,就见莫荷扶着车等着呢,莫荷早就发现有三轮跟踪她了:“站住!干吗总跟着我?”
车夫煞住车:“同志,同志,不是我想跟您,是坐车的先生让跟的!”
莫荷看着车帘子:“什么人,下来!”
佟奉全不敢从帘子里出来:“解……解放军同志,跟……跟您没别的意思!实在没别的意思,是……是想跟您说句话。”
莫荷早听出来是谁了:“有什么话下来说吧!”
她故意返身去支自行车,其实不想正面看见佟奉全。
佟奉全下了车,胆怯地说:“解……解放军同志,……跟你报个信,您……您哥他死了!五哥死了!死了……”
莫荷没回头,手扶着车把不动。
佟奉全又说:“同志,同志,得空,得空家里去坐吧……生子……常念叼您呢!生……生子娘也死了!”
佟奉全百感交集,原以为莫荷死了,谁想到没死,只是身份变了,这是想说亲近话都没法说了,一腔热情只有沉默着。
莫荷说:“知道了!您……您回吧!”说完把车支子推起,推着车,拐弯骑上走了。
佟奉全一直看着她骑上车走了,站着不动。
商业局的何局长正在看文件,莫荷报告着进来,何局长赶忙起身相迎:“莫荷同志,来!来请坐,请坐!休息得怎么样?”
“都休息两天了,局长,我着急工作呢!”莫荷说。
“多休息一段吧!听说你在朝鲜还负了伤,不容易啊,一个小姑娘,组织应该更关心你才对啊!”
“小伤,谈不上!局长有什么工作快给我安排吧!”
“你自己有什么想法吗?……有就说出来!”
“没有,服从组织安排!”
何局长给莫荷倒了杯水:“……五反运动,同时是对那些不法商贩敲响的警钟,琉璃厂虽说买卖的东西,表面不关乎国计民生,实际是对待中华民族瑰宝的一个重视问题。莫荷啊,听说你是在琉璃厂长大的,这次组织上安排你到琉璃厂去搞五反运动,一是觉你轻车熟路,工作好开展,二是希望你在那里搞出些成绩来!接受组织的锻炼啊!”
莫荷一听要回琉璃厂,一下不知该怎么说好,低头不语。
何局长问:“怎么样,有什么困难吗?”
“没……没什么……”
“好像不够坚决啊!真的没有困难吗?”
“没有!我服从组织安排!”
“好!那你明天就开始工作吧,我对你就不客气了,希望做出成绩!”
“局长请放心吧!我一定努力工作!”
“军装从明天起就不要穿了,还有要尽快地把个人问题解决了啊!用不用帮忙?”
莫荷脸一下红了:“谢局长关怀!不用!我能处理!”
“好!我可等着吃你喜糖呢!再见。”
佟奉全回到阅汉堂,见生子正在打扫卫生。
生子说:“叔,饭给您热了两遍了,您这是上哪儿去了?”
佟奉全有些失魂落魄:“……外边走走。”
“我再给您热热去!”
“不急,不饿,不饿!生子……我问你句话……”
“叔,您说吧!”
“想不想你莫荷姐?”
“那还用问啊!昨儿个还梦见她了呢!”
“是吗?梦见个什么样!”
“还是原先那样,挎篮子卖烟卷呢!受当兵的欺负,我上手帮着打,那当兵的砰地放了一枪……把我吓醒了……”
“生子,我见着你莫荷姐了!当兵了……是个解放军!”
“是吗?在哪儿呢!在哪儿呢!我找她去,我找她去!”生子放了掸子就要出门。
“别去!生子别去!人家可不太想认咱呢!连看都没正经看我一眼!生子,真就那么生分了,生得不知说什么了!”
生子说:“不会吧?”
第七篇《五月槐花香》第二十七章(三)
原来的窜货场现在变成会场了,那些商人还穿着原来的马褂长衫,偶尔也有穿了干部服的。佟奉全依旧穿着长衫,坐在下面,看着台上的莫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