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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话虽说是玩笑,可当时真把高长河吓出了一头冷汗。
类似的话,从省委副书记岗位上退下来的老岳父梁清平也说过。
梁青平说:“长河,你是重点培养的跨世纪干部,省委把你从省城市委副书记的岗位上调到副秘书长的位置上来,我看是个重要的培养步骤,在省委领导身边,可以更好地学习省委领导同志的工作作风,同时,接触面更广了,眼界也更开阔了,对你今后的发展很有好处。所以,我送你八个字,‘多看多学,谨言慎行’。”
于是,一年多来,高长河不论是陪同省委领导外出,还是在家处理日常工作;不论是代表省委协调关系,还是接待下面各个市委的负责同志,他部勤勤恳恳,小心谨慎,不该说的话不说,不该表的态不表,大家都认为他成熟多了。也许正是因为这种成熟,省委才在决定平阳市委班子的最后时刻选择了他。
其实,夫人和那些不了解他的同志都错了,看到的都是表面现象。他高长河就是高长河,他在什么样的岗位上,就得干什么样的事。当省委副秘书长,他就是不能有什么锐气,而主持一个大市的工作,他仍将是过去那个高长河。
当然,从明天开始,这种在省委机关形成的工作惯性必须刹住,他将不断地提醒自己记住,他已经不是省委副秘书长了,而是平阳这个大市的市委书记,是一个大市的领导者和决策者。
确实是个大市呀,九百万人口,一万七千平方公里土地,下辖三个县级市和三个县,每个县和县级市的产值都超过边远地区一个省的产值。姜超林在那里苦心经营建设了十年。这十年可不简单呀,年年有人告状,可姜超林硬是没被告倒,反而把一桩桩事情干成了,获得了省委、省政府的高度评价。
所以,他这班很不好接,一座辉煌的城市摆在那里,省委的评价摆在那里,那是一个已经竖起来的标杆,其高度近乎炫目,经验告诉他,超越这个高度困难重重——除非姜超林和他的同志们用自己的肩头扛起他的起点!
然而,这可能吗?姜超林向省委推荐的是他的老部下文春明,而省委却选择了他,而且是马万里副书记点的将,姜超林这位老同志会不会有抵触情绪?更要命的是,孙亚东又一直盯着市长文春明和平阳的腐败问题不放,他又该怎么办?文春明和那个平轧厂到底是怎么回事?平阳一些县市的腐败问题到底有没有孙亚东反映的那么严重?如果真是那么严重,他又该怎么去查处?……
周梅森《中国制造》
第二章 最长的一天
一九九八年六月二十四日八时 省委会议室
省委书记刘华波一进小会议室的门就说:“老天爷又捣乱了嘛。啊?这几天西部地区大雨不断,昨夜又下了一夜,估计昌江、北川这几个市又要闹水灾了!”
刚刚在沙发上坐下的女省长陈红河接过话头说:“今天早上的天气预报说,这个降雨过程还在继续,我更担心平阳呀。刚才,省防汛指挥部汇报说,昌江的下游水位升高了二点五米,离警戒水位只有不到一米了。万一淹了平阳就麻烦了,平阳一个县的家当可比西部地区一个市都多。”
刘华波指了指高长河:“陈省长的话你听到了没有?你一到平阳,就得过问一下抗洪防汛工作,要立足于抗大洪水,不能掉以轻心哦!”
高长河站起来点点头:“刘书记,陈省长,你们的指示我一定认真落实。”
刘华波挥挥手让高长河坐下,自己也坐下了:“好,这事先不说了,还是谈平阳的班子。长河同志,昨夜我的电话一打,你恐怕就睡不着了吧?啊?”
高长河老实承认说:“是的,刘书记,几乎一夜没睡着。越想越觉得责任重大,就怕辜负您和省委对我的信任和期望。”
省委副书记马万里笑道:“恐怕想的还不止这些吧?”
高长河也笑了:“当着你们这些领导,我得说实话,我也有些私心杂念,怕自己到平阳站不住脚哩。平阳在省委和老书记姜超林同志的领导下搞得这么好,我高长河何德何能,伸手就摘了这么个大桃子?!”
刘华波笑着说:“长河同志,这话就说错了,不是你伸手摘了个大桃子,是省委派你去平阳主持工作嘛。省委这样决定,是经过非常慎重的考虑的,可以说是几经反复,慎而又慎。这种情况是过去决定任何一个地方班子时都没有过的,从某种意义上说,也算个史无前例了吧!是不是呀,马书记,陈省长?”
马万里马上点头说:“刘书记说得不错,为此,我们还征求了中组部的意见。”
陈红河也说:“平阳不仅仅是我们省的平阳,中央一直十分关注。作为改革开放以后崛起的一座重要中心城市,平阳的经济辐射范围现在越来越大了。平阳的经济发展,不但关系到我们一个省的经济发展,也关系到其辐射地区的经济发展。所以,在决定平阳班子时,我们就不能不慎重。”
刘华波打开笔记本,开始了和高长河的正式谈话:“长河同志,下面,我们就代表省委和你谈谈。谈什么呢?首先是班子。班子问题是个大问题,决定性的问题。十年前的老省委用好了一个姜超林,用好了这个以姜超林同志为班长的班子,我们就有了一个飞跃发展举世瞩目的新平阳。所以,我一直说,姜超林这位市委书记很了不起,是我们党的英雄,也是民族英雄。有些同志不太同意我的看法,对平阳不时的有些这样那样的议论和争论,我总劝他们,不要争了嘛,什么姓社还是姓资呀?什么姓公还是姓私呀?都不要争了。改革就是摸着石头过河嘛,只要他过了河,按三个有利于搞上去了,你管他摸的是什么石头?!”
高长河马上想到了这几年让省内同志议论纷纷的几桩大事:平阳规模宏大的民营工业园,面积达二十六平方公里的国际开发区,和马上就要剪彩的公私合股私营为主的跨海大桥。
刘华波也讲到了这些问题:“……比如说,平阳那个民营工业园搞得好不好?事实证明,好得很!我省好多工业园上不去下不来,吊在半空中,平阳这个民营工业园却一片红火嘛!不少产品打到欧美市场上去了嘛!尤其是那个生产中央空调的宏大集团,业务遍及全世界,连公务飞机都用上了!还有那个国际开发区,吸引了二十七个国家和地区的几百亿投资,占了我省实际利用外资总额的四分之一,发展势头很好。至于说跨海大桥,又是一个创举,三十二家民营企业集资贷款几个亿,和平阳交通局联建大桥,在全国没有先例,可平阳硬是搞成了,今天就剪彩通车。我不是因为要和大家开这个会,另外还要会见独联体一位国家元首,一定会到平阳好好看看,详细了解一下具体的运作情况。所以,长河同志,请你记住,我要讲的第一点,也是最重要的一点就是:必须紧紧抓住经济建设这个中心不动摇,坚持解放思想,继续改革开放,在稳定的前提下,保住平阳的良好发展势头,争取在你的任期内,在下个世纪的前五年再上一个新台阶!”
高长河的心一下子热了,冲着刘华波点点头,飞快地做起了笔记。
刘华波喝了口水,继续说:“我要讲的第二点是,新老同志的团结问题。长河同志,省委首先要求你这个新任市委书记带头搞好团结——有一点已经定了,你这次到平阳工作一个人不带,连司机都不准带。在这方面,我们过去是有教训的,新官上任,老部下带了一大群,干什么?当真去摘人家的桃子呀?人家能服气呀?好,不服气,那就闹吧,一闹就是几年,好端端的局面就闹坏掉了,元气大伤。所以,要团结,要尊重老同志,不是表面尊重,是发自内心的尊重,决不能搞一朝天子一朝臣,更不能搞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当然,这个问题也不是绝对的,原班子中的个别同志真有不适应的,省委也可以考虑重新安排,所以,目前省委只任命一位市委书记,对平阳班子的进一步调整,要等你实际工作一段时间后再讨论。长河同志,你的意见呢?”
高长河想了想,说:“我没什么意见,省委的考虑很周到。”
女省长陈红河插话说:“这样做,说到底还是为了稳定。长河同志,我不瞒你说,决定平阳的班子,我们常委们真有一种如履薄冰的心情啊!”
高长河的心一下子沉重起来,再次意识到了身上的责任。这责任太重大了。不是因为责任重大,省委三个主要领导不会同时出面和他进行这场谈话。
省委领导们都如履薄冰,他又岂能掉以轻心,岂敢掉以轻心呢?!
刘华波又讲了起来:“……第三点,我要重点讲讲反腐倡廉问题了。反腐倡廉从中央到省委一直在努力抓,可以说从不手软,也从没放松。事情也是巧得很哪,就在我们省委决定平阳班子的时候,纪委收到了一笔来自平阳的匿名汇款,多少钱呢?十四万。数目不小。同时还收到了这位汇款者的一封信,是打字机打出来的。信中讲,这都是他作为一个共产党员和县处级干部不该得的钱,所以,他交了,以证明自己的清白。这位同志还说了,到他能够把一切讲出来的时候,他一定会协助我们把一帮腐败分子送上法庭的。”
马万里插话说:“那么,长河同志,我们就要想一想了,是什么原因促使这位平阳同志不敢举报呢?这位同志所了解到的平阳的腐败问题到底会有多严重呢?这个问题,我和省纪委的同志回头还要跟你专门谈。”
高长河冲着马万里点点头:“好吧,马书记。”脊背上却禁不住直冒冷汗。
刘华波仍在谈这第三个问题:“……当然了,腐败问题不是平阳特有的问题,也不是改革开放必然要产生的问题,更不是我们共产党的专利。这是任何国家,任何地方都可能产生的问题,日本、韩国,还有意大利,不是都刮过廉政风暴么?!因此,长河同志,对这个问题,省委的意见是:既要查清问题,对那些贪官污吏坚决绳之以法;又不能以偏概全,否定平阳改革开放的成就。这是一个原则,在这一点上,省委的态度是一致的,也是一贯的!”
马万里补充说:“华波同志的这一指示很重要。反腐倡廉和坚持改革开放并不矛盾,而且,只有坚持反腐倡廉,抓好反腐倡廉,才能更好地促进改革开放。平阳成就归成就,局部腐败归局部腐败,这是性质完全不同的两回事,决不能因此否定平阳,否定姜超林同志。”
这时,高长河已明显发现了省委书记刘华波和省委副书记马万里的微妙分歧,而陈红河的态度一时还看不出来——对这个敏感问题,女省长一言未发。
高长河嗣后回忆起这场谈话,仍有一种惊涛拍岸的感觉,并因此认定,就是从这场谈话开始,他不可避免地走进了暴风雨中,几乎没有任何躲闪的余地了。 一九九八年六月二十四日十一时 平阳市委
得知田立业经姜超林的批准参加接待记者工作,刘意如便想,姜超林算是把田立业捧上天了,也不怕闹笑话。见田立业兔子似的在楼上楼下窜来窜去,刘意如便不无讥讽地笑道:“田秀才,瞧你这欢实劲,今天该不是过大年了吧?啊?”
田立业一脸庄严:“过什么大年?刘大姐,这是市委、市政府的重要活动!”
刘意如拍拍田立业的肩头:“知道是重要活动就好,可别给记者吐象牙!”
田立业脸上庄严依旧:“哎,刘大姐,你可别变相污辱我的人格,我活生生一个人,哪来的象牙呀?就两颗门牙不小心还摔断了半个,真是的!”
正说着,办公室里的电话响了。
田立业忙跑去接电话,边跑边回头对刘意如说:“可能是北京的记者到了。”
果然是北京新华社的一个女记者。是田立业大学同学“班花”白玲介绍来的,自报大名李馨香。据这位满口京腔的李馨香说,她是白玲的铁姐们,此行还顺便给田立业带来了白玲的一个“勿”。
田立业心情愉快,对着电话直乐:“李小姐,不是‘勿’,是吻。”
李馨香一副自来熟的样子,在电话里“格格”笑了起来:“白玲没来嘛,那个‘口’留在北京了,也就只能‘勿’了。”继而又说,“哎,你田秘书长是怎么回事呀?白玲说你要开着你们市委的奔驰到机场接我们的,咋到现在连鬼影都不见?太不够意思了吧?”
田立业信口胡说道:“李小姐,你还要怎么个意思?啊?我连专机都给你们派过去了,还不知足呀?是波音757吧?我们平阳市委专为你派的,我的提议!多高的规格啊,平生头一次吧?!”
李馨香说:“怪不得白玲说你会吹,领教,领教!好了,快过来吧,我们已经在你们平阳宾馆住下来了,房号2335,等你请客!快手脚并用,奋勇前进!”
田立业连连应着:“好,好,你们在房间等我,我马上带着奔驰接你们!”
然而,就在田立业打电话向市委小车班点名要那辆接待外宾的大奔驰时,刘意如进来了,说:“田立业,你可别胡闹,咱市委这边就这一台大奔驰,今天来宾又多,万一姜书记有重要客人要用,你又要挨骂了。”
田立业眼皮一翻:“姜书记说了,北京的记者就是重要客人!”
刘意如担心田立业闯祸,正经劝道:“田秀才,您哪,和你的记者姐们哥们用哪台车都行,最好还是不要动那台奔驰。我真是为你好。”
田立业根本不理:“刘大姐,这事你别管,我负责就是了!”
刘意如退一步说:“你今天真想动奔驰,就先和姜书记打个招呼吧!”
田立业不以为然:“刘大姐,你真是的,把姜书记当啥了?当小车班班长呀!”
这时,田立业已从走廊窗前看到了那辆他所熟悉的大奔驰,不愿和刘意如再啰嗦了,一边向楼下走,一边说:“姜书记真有客人要用奔驰,你就打我的手机,我让司机送去,不会误事的!”
刘意如追了两步说:“那你可快点把车送回来!”
田立业连声应着,一路小跑下了楼,风也似的消失了。
站在楼梯口,望着田立业下楼的背影,刘意如想,真难想象,就是这种自由散漫的同志,当年仅仅因为是个中文系的研究生,就飞快地得到提升,一年提正科,三年提副处,第四年就到烈山县做了县委副书记,嗣后又在堂堂中共平阳市委以副秘书长的资格一混就六年,而且竟被以严厉出名的市委书记姜超林当成个宝贝。
刘意如和市委、市政府机关的同志都知道,姜超林确是宠着田立业的,田立业不是在烈山干好了调市委当副秘书长的,而是在烈山闹得呆不下去了,才调任市委副秘书长的,据姜超林说,是要“爱护人才”。
田立业也真是个“人才”,正事不干,尽写些带刺的文章,在《平阳日报》和《平阳晚报》上发表,还出了两本卖不掉的书。这两本卖不掉的书,姜超林让市委接待处买了不少,见人就送,四处宣传平阳市委有这么个能写“大作”的田秀才。许多干部对号入座,找姜超林告状骂娘。姜超林却说:“我看咱们田秀才的文章写得都还不错嘛,讽刺的都是社会上的不正之风和腐败现象,这有什么不好?你真认为写的就是你,那我可得让有关部门好好查查了!”这一来,再没人敢找姜超林告状了,姜超林也就稀里糊涂地得罪了不少人。
这其实很不值得,作为一贯对领导认真负责的老资格市委办公室主任,刘意如曾婉转而诚恳地提醒过姜超林,不要这么护着田立业,甚至明确建议把田立业调离市委副秘书长的岗位。
姜超林却说:“刘主任,你想想,这田秀才往哪里摆?摆到下面去,你就不怕他三天两头给你闹点小麻烦?我看,还是摆在我眼皮底下吧,这样总还能让他多少安分点!反正就养着他写文章呗,咱就权当多了个纪委宣传部长,对端正党风、社会风气总还有点好处。”
刘意如嘴上不说,心里却想,靠田立业这种人端正党风,只怕党风会越来越糟。
后来又发现,田立业实际上并不像一些同志想的那样胆大包天,他讥讽这个,讥讽那个,就没敢讥讽过姜超林,见了姜超林就像老鼠见了猫似的。
有一次刘意如故意问田立业:“你咋不刺刺咱姜书记?”
田立业反问道:“姜书记有什么地方该刺?你给我提供一下素材。”
刘意如一下子慌了:“田秘,我这可是和你开玩笑,你别当真!”
田立业偏紧追不舍:“刘大姐,你别怕嘛,文章是我写,这责自负,只要你提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