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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夜晚很沉痛，我们先不走入九月，她说她害了方子坤的原因，终于证实她带给方子坤的 “灾难”时刻还没到来。现在要做的是，她不想明天早晨上班见到张姐，她害怕张姐那张脸，回到家才明白，她更怕自己的面容，怎样面对张姐？
“你别进来。”
这是她的决定，阻止了方子坤，把方子坤定格在夜幕下她的家门前。她不想看方子坤的表情，知道那是一个什么样的表情，在她关门的一瞬间，方子坤把手伸进来，挡住。
“思哲……”
他想说什么，她没有准备听。
“你别再晕倒了，思哲，我还是带你去医院看看吧。”
“我不去医院。”
她关上了门，没有听见方子坤离开的脚步声。
过了一会儿，那个声音有了，她听见了，然后打开门，把左胳膊放在门框上，使足了浑身的力气，用右手狠狠地拉上了铁门，哐当一声，惊落了星辰。
“思哲！”
她听见了他的一声惨叫，应和了她正发出的声音，眼睛一黑，又一次坠落，没有什么零度空间，那是不存在的，她身子一软，瘫倒在家门口。
现在可以去医院了，正是她希望的。刻意制造的疼痛，汗水从全身每一个毛细孔涌出，她听见了方子坤抽他自己耳光的声音，然后是咆哮。方子坤从地上把她抱起来，在狂喊大叫。
“对我好一点儿，子坤……”
现在我们可以进入九月了。
她的胳膊上打了石膏，带着伤痛进入了九月，方子坤最关键的时刻来临。
《楼市周刊》创办的三个月里，方子坤一共拉到除了孙莹以外不到两万元的广告费，那个上海女人广告总监还领走了四千元提成，方子坤面对的不是公司运转，如果要继续干，要支付报社下季度的二十四万管理费。
经过三个月的市场运作，北京地产界的开发商开始逐渐认同这个二流媒体，二流媒体的重要作用，是开发商花不多的钱说出在主流媒体不能说的话。非主流媒体的生存空间如此有限，然而有效。
她开始明白方子坤为什么非要做这个项目，因为要还上债务，没有别的选择，当社长的老战友还给了他特权，一下签订了三年的合同，而对别的广告公司，都是只签一年。现在的方子坤，像二000年的很多中国人面对因特耐特互联网一样，满口跑的都是玩“概念”，人人都懂，二00二年，人们说的最多是中国入世以后，“是机遇，也是挑战。”
方子坤告诉她，北京地产主流媒体是三大男高音，《北京青年报》、《北京晚报》、《北京晨报》有滋有味的独唱，在某些时候某个段落也有和声。非主流媒体在楼市广告这个舞台上充其量扮演的是合唱团的角色，提供背景效果，本质上没有自己的声音。他的《楼市周刊》为地产大亨提供了一个另类的舞台，不是方子坤一意孤行，因为广告总监带来了“独立作战营”的重要信息，十月份，很多老板答应了花一些钱报道他们成功前别人一无所知的燃情岁月，关于爱情，关于成长，关于吃地瓜干长大的日子，也有关于脚气原来像红眼病一样是一种真菌的发现。
必须支付十到十二月的二十四万管理费，方子坤才有可能进入十月的收获季节。就是这时候，叔叔找的企业把三十万电视剧赞助费汇到了公司的账上，方子坤毫不犹豫地支付了报社，雄心勃勃地开始了十月的奋战。还需要二十四万的运营成本，赞助费里节余六万，度过了十月。十一月开始，已经有了些广告收入，进入十二月，进入卖房淡季，就是说，还是亏空十几万，而且又面临着新季度的三个月管理费缴纳。
她确信，是她把方子坤推向了深渊，如果没有叔叔弄来的赞助费，方子坤继续干下去是不可能的，是她为方子坤建立了这种可能，结局是：到了二二年一月，方子坤不仅没有挣到还上吴老板的钱，报社的总编辑还取消了他们的“发稿权”，只能代理一类广告，就是说，方子坤又欠下了几十万的债务。
她难过，是她让方子坤越陷越深。
这种痛苦还仅仅是物质层面上的，她遭遇更多的是来自于精神上的苦难。这是刘思哲留给我的印象，但她似乎并不想表现出来，像方子坤一样，她学会了微笑。
我不知道她从九月到二00二年二月是怎样度过的，把手臂弄骨折，最恐惧的是方子坤差点远离了她——当然那只是一种态度，她没有详细叙述那一段日子，闭口不谈十月上班以后，每天八小时是如何面对张姐张主任的，惟一告诉我的，是她的体重减轻了十二斤，她高兴意外的减肥。
当我写这个故事时，跟张蕊泽接触了一次，张姐更不愿意说这些，但是告诉了我一个秘密，十月里她跟方子坤悄悄来到法院，已经秘密地“协议离婚”了，几乎没人知道张姐离婚了，张姐所震惊的是，“离婚”只用了一个上午，法院就收回了他们的结婚证，开具出了判决书。
张姐没有说出全部，我也没办法走进那些日子，但是我知道了一些情况，比如刘思哲擅自购买盗版软件，在办公室曾以工作的名义浏览过不堪入目的网站，总之，到了十二月，刘思哲已经不是科长了，恢复到了一般的科员，主要负责维修计算机设备。
第五部第二十三章（3）
她没有把我带入她另一个世界，欧阳在春节前去了美国，考上了华盛顿美国大学的博士，她和欧阳在单位里不仅很少说话，见面都是尽量回避着。欧阳离开前，在楼梯口还是跟她道别，五个月来第一次走近她却是最后一次的远离，不过欧阳说马年的春节他会给她一份电子邮件，可她在信箱里只收到了邱茹的问候。
邱茹就有十足的理由出场了。
她对邱茹的再次出现叙述得也是轻描淡写，我相信邱茹在她的故事中并不是一个不可或缺的人物，现在我才发现我错了。跟邱茹对刘思哲进行更多一点的了解时，有一个让我大为震惊的情节，但我跟邱茹说好了，这件事坚决不说，是一个永恒的秘密，但愿。
但邱茹有一句话我印象深刻，她说：“看见方子坤我就想哭，他是那么坚强，相信他的人生，他是怎样做到的？”然后她叹了口气，又说：“还有小狐狸，刘思哲，倒霉透了，可她和方子坤真是一对宝贝儿，两个人相互鼓励，谁都没有趴下。”
这涉及到刘思哲的家——房子，如果“房子”是“家”的表现形式的话，她把房子卖了，十月完成的交易，当然她并没有跟方子坤同居，回到了父母的家，大学校园里的教授楼，方子坤的家在公司，我甚至无法得知她是否知道了方子坤与张姐的协议离婚，这已经并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购买她房子的人是吴垒。
吴老板不需买房的，他的房子多得卖不出去，到今天还在做广告推销他表述不清的“大型绿色住宅”呢，可吴老板偏偏收购了她的房子，这让她大为感动。也许她感动的理由现在看起来并不充分，方子坤实际上也不知道吴老板的一个“秘密”。
吴老板认识了一个风情万种的女人。这个女人跟刘思哲的故事无关，所以她连名字都没有，但吴老板需要的不仅仅是她的身体，更重要的是她的“能力”——这是一位电视剧发行人，吴老板对这个胖乎乎的女人不属于金屋藏娇，爱屋及乌，银色富康和房子都属于这个女人了，她拯救了吴老板投资的电视剧，实际上二二年的二月，吴老板才发现他错了。
二00二年春节前，全国电视台的台长跟政府统一了心情，收视率高的都是古装片，迷人的都是犯罪故事，火爆的也差不多是莫名其妙的都市爱情，好像八亿中国农民从人间蒸发了，这不对。
解决方案是全国上下都要关注农民。这样，吴老板投资的以自己被夸大了的农民出身的成长故事有了一个意外的收获，方子坤制作的这部电视剧居然起死回生了！不仅不再发愁卖不出去，而且门庭若市，刘思哲原来的那个家每天都有人造访，电视台的节目科长发疯一样抢购这部二十集农村题材的电视连续剧，曾经被器重的孙莹又得到一次历史性机遇，她也离开了连创建品牌都不懂的那家房地产公司，成为一个空中公民，春节期间一天都没闲着，在祖国美丽的天空飞来飞去，跟那个风情万种的女人各自独立作战。孙小姐陪着一些省级电视台的节目中心主任去了海南度假，正月初八才回到北京，也就是刘思哲在上岛咖啡屋跟我在一起的这个夜晚，吴老板跟这两个女人检查着一摞合同，把计算器快按炸了，兴奋得一夜没睡，这部电视剧出售播映权已经卖出了一千二百万！
就是说，这部总投资四百万的电视剧，因为形势的变化意外地赚到了八百万人民币的毛利，方子坤不再欠吴老板的钱不说，按合同规定，方子坤还应当得到近四百万的分红！吴老板显然从二一年十月就洞察到了形势，到这时才决定把这个惊天动地的喜讯告诉方子坤，还跟孙莹发生了争吵，孙莹不要吴老板出面，孙小姐有足够的理由要自己把这个消息告诉方子坤，还完所有的债务，方子坤也是一个拥有二百多万的百万富翁了！
已经晚了。
正月初九是上班的日子，这一天，刘思哲和方子坤开着那辆吉普车要进行一次远行。离开上岛咖啡屋时已经是凌晨一点十分，分手前，她把邱茹的手机号码告诉了我，她信任邱茹，但她还是托付我一件事，留给我一个信封，让我在她和方子坤出行以后再打开。
第二天我睡到了中午，一夜难眠，做了很多梦，都跟刘思哲的故事有着稀奇古怪的联系。我决定把这个故事写出来，还没想好该怎样写，洗了一个澡，坐在桌子前看着笔记，从笔记本中拿出了这封信，打开。
陆涛：
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已经踏上了回故乡的路。按照你们作家文雅一点的话说，
叫寻找
家园吧——寻找家园是一个心路历程，我知道，因为人最完美的家，在心里，每个人的心才是自己最后的家园。
潍坊是我的故乡，不是子坤的，但子坤的吉普车上有一只蝴蝶，从一开始就跟风筝的故乡联系在一起，我跟他一起飞翔，回到故乡。我不孤单，他也不孤单，我们一起寻找家园。一只蝴蝶找到了另一只蝴蝶，两只蝴蝶寻找一群蝴蝶，蝴蝶是世界上最崇尚美丽的生命，我的祖先把蝴蝶做成了风筝，在全世界飞翔。
我没有告诉你吉普车的故事，子坤把他的“吉普”从来不叫“吉普”的，他管它叫“雪狼”。我很高兴子坤给吉普车起的名字，用我丈夫的绰号命名了他的爱车，还好，雪狼的骨灰盒就在“雪狼”上，我们带着他，寻找故乡。
永别了，爱我的和我爱的这个世界！
我有点难过，说句心里话，我能原谅雪狼，当我失去他的时候才发现我真的很爱他，但是我真的不能原谅自己，我相信你已经明白。我把我的故事告诉你，子坤并不同意，他甚至不知道我要重返故乡的目的，以为我只是想回老家去看一看，为叶以多的母亲献上一束白花，子坤愿意陪我一路同行，他不知道他将再也找不到我了……
学生时代，我爱上了雪狼，每天都想见他，并且每天都对自己说：就是他，我一生的爱人。
长大以后我才明白，子坤让我明白，爱情是一种缘分，感情是要培养的，而婚姻是人的一生中最浩大的工程，需要双方付出巨大的贡献，不仅仅是努力。
现在我才懂得，初恋是人生中最美好的记忆——而能再一次相恋，才是这美好记忆中最美丽的。可惜这不是人人都会经历的，也许我也不该这么做，也不能这么说，所以我只告诉你。
陆涛先生，你一定会同意，年轻人善于行动，所以年轻。老年人善于思考，所以老了。而方子坤这样的中年人得一边行动一边思考，所以累在中年。
我爱你们的中年！终于懂得了你们这一代人为爱情所累，因为你们把“爱情”看成一种责任。我尊敬你们的责任。现在，我把子坤带进了一个真正的爱的世界里，这个世界里其实不谈爱情，我们享受爱情，享受就是快乐，把快乐视为幸福，这就是我和子坤婚外恋的最大收获——把这个故事贡献给这个世界吧！谢谢你。
我难过，因为我幸福。
我想死，因为我想知道我将怎样活。——这是你写过的一部小说里的一句诗，我喜欢，就在此借用一下，也许这才是我要把自己的故事告诉你的原因吧。
走了，我，一个真正被爱过也爱过的女人。你会为我哭泣吗？不要，别，千万。
我不知道该不该信任你，但我做出了选择，像我爱上子坤一样，不后悔。信任一个人像爱上一个人一样，有时候是不需要理由的，所以我还要信任你一次，我知道你可能会把这封信也用在我的故事里，我就不想说出那些我不想说出的，但我希望你能找到邱茹，请你和我最好的朋友一起照顾一下我的心愿。
别了，蝴蝶和蝴蝶伞，我随蝴蝶风筝而去，在我的故乡寻找我的故乡……
刘思哲
二00二年二月十九日
我震惊得不是说不出话来，是脑子里忽然一片空白！
第五部第二十三章（4）
我见到了邱茹，在方子坤的办公室，还有孙莹。我们都打不通刘思哲和方子坤的手机，这两个号码也人间蒸发了！中国移动通讯又一次在不该道歉的地方十分绅士地道歉：对不起，没有这个电话号码。
邱茹失声了，一下就发不出声音来。
我和邱茹、孙莹共同知道了一件事，就是方子坤租的房子到二月底，他没有欠房租。可孙莹并不知道另一件我和邱茹知道的事：去年十月刘思哲就买了巨额人身保险，那该是思哲卖了房子以后得到的钱。我不知道邱茹怎样凭她的三寸不烂之舌让最好的朋友刘思哲买了两份保险，一份是刘思哲自己的，一份是方子坤的，刘思哲都是投保人，邱茹真的没想过刘思哲的受益人为什么是叶以多，而方子坤的受益人怎么会是张蕊泽呢？
也许这就是她说不出话来的理由。
邱茹无声地哭，不是一个人，另一个人是孙莹，她号啕大哭。
我能忍受，她和她哭的时候，邱茹给了我一拳，而孙莹抽了我一个耳光，然后她就一遍遍、一声声地抽自己。
我们三个人，我不知道是我带着邱茹和孙莹，还是这两个女人带着我，总之我们三个人一路同行，立即开车急赴潍坊，寻找思哲和方子坤……
上路的时候，我哭了。
方子坤流泪了吗？不知道。
在上岛咖啡屋，刘思哲曾提到过方子坤的眼泪。那一天，她和方子坤来到了报社，她没有上楼去，坐在吉普车上等他。后来她才明白，这是方子坤的最后一次斗争。看着方子坤走出来，她的心莫名其妙地怦怦直跳，心疼地看着方子坤坐进车里。
“怎么样？”她急切地问。
“就这样。”方子坤无奈地说，笑一笑。“走吧。”
“不。”她把刚发动的车又熄了火，大声说：“不让发二类广告？就是人物专访或楼市信息都再也不能登了？”
“对，只让我们搞广告代理，发布一类广告。”
“这不是报社违约吗？你怎么不跟社长谈谈？”
“没用的。总编辑当着社长的面满口答应，说我们可以搞一些信息发布，但这小子让总编室把我们的稿件都撤下来，一条也不能发。社长也许知道，也许不知道，他们俩一唱一和地告诉我，这四版的《楼市周刊》要有赔钱的准备。”
“你没告诉他们，你是有准备的吗？”
“说了，不止一次。我做好了赔一年的准备，签了三年的合同，第二年差不多能持平，第三年才能赚钱，这是一个常识。报社肯定后悔了，他们度过了启步期，想一脚把所有的广告公司都踢开，采取的办法就是都不让我们发文章，全部都只能代理一类广告。如果他们能有广告，还要我们这些合作伙伴干什么？”
“跟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