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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道这是无法解释,也洗不清的,何况我去向谁解释? 在公司里我已成为一个绝对孤僻的角色,除了公事_ 上的必要,没人跟我交谈,可是我却是他们茶余饭后八卦的最佳话题。本来公司里有几个女孩,包括王丽珠在内,知道我将远嫁美国,都纷纷向我示好,一度非常热络,现在却对我惟恐避之不及。
这以后的时日,我过着加倍被人排斥、议论、冷落以及被异样眼光包围折磨的日子。他们尽量不和我正脸照面.却在我一转身,搜索着我的背影,或者两相交换着会意的眼神,我可以感觉到那种目光的森冷,几乎能把人穿透,像是活活要把什么可耻的字眼镌刻到我身上似的。
我当然想过辞职,但又不甘心如此被毛利打败。
一日中午,正是大家各自外出午饭的时间,毛利与女人却站在进门口的沙发套椅处轻声私语,没有走开的意思。
我本想绕道而行,但一转念突然气愤起来,便直直打他们身边走过,此时两人不约而同,传出一阵不大不小的轻笑。顿时我血脉贲张,到了无法抑制的地步,我一回身扑向毛利。
揪住他的衣衫,恨不得拧碎他那一脸还僵在脸皮上的贱笑——此时我终于看见他眼中的惊恐——“你为什么强暴我? 为什么强暴我? ’’我尖声凌厉地嘶叫,大家顿时围拢过来,把我从他身上硬生生的掰开,我泪流满面,大哭不已,不能自已地抽搐着。
事到如今,我已无力继续支撑,好在我做了反击,虽然战果不佳,而且弄得丑恶不堪,我也无脸再待下去,但是总算报复到了。那些制造谎言、嚼舌的小人现在总算可以对我冲着毛利的反常举动有所结论了。
我提出辞呈,告诉他们我另找到新工作。其实,我是彻底失业了。
那时梅雨季将将开始,每天不停下着让所有东西都要发霉的阵雨。辞职当天,我就病倒了。发着高烧,一连几日不退.全身筋骨酸痛难忍,腹泻不止,且噩梦连连。我以为是得了最近从南部流行起来的登革热,我想这下我死定了。
这样倒好,免得落个自杀的丑名。
这样不知多久,詹志高打电话来,我迷迷糊糊接了。他跑来看到我如此不济,这才找医生,打针吃药,原来是得了严重的流感。
借着探病,他便有理由来看我。已有一段时间,我不再同他上旅馆去,我也说过这个关系应该终止的话,可是终究我们都不是那么坚决的人,他试探着打电话来,试探着跑来找我,试探着继续那层关系。而趁着这个时候,他更名正言顺的带些吃食,重新过来“野餐”。
我把公司的事全盘告诉他。詹说既是这样,辞掉也好。
然后留下五千块钱给我。他既做得如此自然,我又从不曾在他面前忸怩过,也无所谓什么虚伪客套,而且我们彼此从头到尾,从未有过什么“人格”、“面子”可言。
由于不必工作,加上养病,我索性把自己关着,连散步的习惯都免了。我烦,且讨厌外边的’嘈杂,那么多人声、商店、横竖不一的招牌、车子与灰尘,大大小小的张贴、刺耳的流行乐.这些市井生气如此嚣张、无理,张牙舞爪地排山倒海而来。直觉上,它们跟公司里的那帮人,那种声气是互通一块儿的。
于是我在这方寸大的格局里,昏天黑地不知过了多久,没有晨昏,不必换衣,困了便睡,饿了则吃,没有时间,没有秩序。晴天太阳白茫茫的光从窗口射了进来,整间屋子像罩在百年的灰尘当中。阴雨的时候,更像极了墓穴。
好在楼下新近开了一家快餐店,给送便当。塞了张名片在我门缝里,我每日的膳食就是这么打发的。只出去过一次,到邮局去领钱。詹留下的钱打发完水电煤气吃食等用项,是够不上缴房租的。
房东来敲门,我只开了一小块门缝,把装钱的信封塞出去,我告诉他我感冒了,会传染人。
时不时詹还过来找我,都在晚上。完事之后,便匆匆离去,留下我独自躺着,虽生犹死,心里真不知道是怎么一种感觉。
那台黑白旧电视像是特意配合我的孤绝,自动罢了工。我也懒得找人修,横竖不想知道外面世界的任何消息。詹来,少不得说东说西,什么投资的外币又涨了一幅,哪个党外的家伙当选了什么职位……听到这些纷纷扰扰的消息,不仅懊恼简直有些害怕。他看我如此,亦觉无趣。
詹说我不会死,他说我缺乏死的勇气。他鼓励我出去再找工作:“意义不是赚钱,而是参与。”
“参与”却是我最不想要的东西。
我就靠着自己的积蓄和他的接济,活了个把月。这期间,我不曾见任何人,连电话也不通,除了詹和家里。
他既成为我与外界联系唯一的桥梁,我不能说他不重要,也不能说他重要,我对他既不期待,也不排拒。但有一点是确定的,我愈来愈憎恨我们之间的关系,也就是他来找我的目的。
一夜,詹告诉我说他有趟澳洲之行,要两三个星期,在这之后,恐怕也不大能常来了。他和情妇在外面给太太娘家的人撞到,事情掀开来,我也被牵扯进去,弄得鸡飞狗跳,终日不得安宁。
我听了不知要不要信他,但随即一想,又觉得好笑,我们之间总要走到这一步,如何、早晚,又有什么分别? “所以,最近搞得焦头烂额,很想收收心。事情不应该有什么太坏的变化,是我自己,想静一静……”
他说得很恳切,也直接。我们最近以来很少谈话了,那晚他倒说得比以往都多,反而是我,不知何以对答。他说了半天,也不过都是些……什么我们双方对彼此的不能抗拒,这种火焰般的情感在现代人是少之又少了……
我觉得十分无聊,却又不能抑制地感觉到一种悲哀。
七十五瓦的灯泡,在他退发的额顶映照出亮亮的汗渍,其实时序已近秋凉了。
他继又留下后路:说过阵子事情平静下来,或许再跟我联络。
我告诉他我已不再做梦,也不再有什么话需要讲给他听,我已经被完全掏空了。何况,他对我并无责任,我还有一点积蓄。
他点点头,便下楼去。
我攀着阳台的矮墙,看他在微雨的路灯下钻进车享,发动,打闪两柱亮眼的灯光,开出巷去。
隔壁人家的电视,传出报新闻的声音,虽然清晰,却听不大真切。一个女孩打碎一只碗,接着传来父亲的吆喝……我觉得这一切都恍如隔世,却是说不出来的郁闷和难受。
我静静哭了起来,不可遏止的,愈哭愈激动。我跑进浴室抓着镜子看涕泪纵横了满脸,看自己痛苦又丑陋咧开的嘴……我心里奇怪地快乐起来,我还会哭,我竟然不曾死尊’我活了下来。不管多么难堪,我终究还是活着的。慈姊这就是事情的全部了。我仍旧还在一种沉沉浮浮的边缘,沉下去是地狱,浮上来是人世。有的时候,我倒是觉得.况到最底,也是蛮好的。
很抱歉写这样不愉快的东西给你,希望不至于影响你怀孕的心情。
爱莲
十
他下车进去买了一包豆浆和几个煎包。每次经过这家豆浆店都会想到那个被谋杀的海军上校,因为得罪了拿大笔购买战舰佣金的高层,而被灭口。生前最后一次出现便在这里。
他瞥一眼电视上入夜后的广场,人潮逐渐增多。很多人手上拿着蜡烛,烛光在黑夜里起了温暖和谐的作用。气氛近似哀悼,像是祈福晚会似的。
镜头照到一个女人面孔,在烛火映照下显得至为虔诚。一个恍惚他几乎将她看成爱莲了。
晚上镇暴警察照样值勤,圈圈围得滴水不漏,拿着盾牌,只要有人逾越警戒线,便举牌吹哨、口头警告。
“搞什么柔性驱离? ”有人骂,“还不赶快喷水柱! ”
“干! ”一个人从另外桌子窜起,一拳揍到骂人家伙的脸上。
两人打开了,周围的人立刻蜂拥上去拉架,也或者分成两派对干起来。总之他懒得再看。这种对峙、叫骂甚至互殴早已成为常态。
脚踏车的后视镜映照出豆浆店灯光明灿的招牌。听说这家店还因此成了观光景点。案子却至今没破。
把脚踏车抱进电梯时,就有预感爱莲还没回来。
果然。
他如常坐在餐桌边,打开食物吃将起来。
嗯,不错。很新鲜。
应该是美伊战争开打不久,爱莲接到念慈从洛杉矶打来的电话,只听她哇啦哇啦讲电话。完了才告诉他说:“念慈已经申请了红十字会的志工,要去伊拉克帮助战后重建。”
怪不得爱莲在电话里既吃惊又忍不住讥讽:“你干嘛啊? 芙国人拉了屎,你去帮他们擦屁股。”
念慈说了,不要忘记,她也是美国人。而且说这个决定,跟是不是美国人毫无关系。
那跟什么有关系? 对啊。我也这么问。她说什么……谁知道她什么意思,反正就是不如去用得着她的地方,尽点力。
那维廉和儿子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 人家只是批准她的申请而已,又不是一定去得成。
那时爱莲正忙进忙出不知道干什么。他坐在书桌计算机前,上网首页就是伊拉克战争被炸的照片。他叫爱莲来看。
随后她嘟囔道:要做义工哪里不能做? 非要到有枪战爆炸、恐怖分子挟持人质砍去脑袋的地方不可吗? 他听见自己说:也许她就是要去一个既遥远又陌生,一个全世界每天都在网页头条读到有关它不幸消息的地方。
爱莲回转过来:说不定去不成。她不是说了吗,要是炸得厉害、或者恐怖分子继续闹事,他们根本就不会派人去。
嗯……看吧。
他很快把东西吃完,打了一个饱嗝。这就是那一度遗失的填谜图块。现在把它找到,放上去,拼凑起来的图像就是:念慈已经去了巴格达。包裹是她出发前寄的。虽然不是上战场,看来她也做了最坏的心理准备。怎么知道? 把爱莲所有的旧信寄回、意义奇特的生日礼物、扉页上的题字,“喧哗与骚动”释出的讯息……这些全都不是一个在周末烤烤苹果派、看知性文化节目的女人,在正常状况下会做出来的事。
所以,他确定她是去了巴格达。意思就是,短时间内她不会联络爱莲,还有一个更坏的可能:她就这样消失了。
松了一口气。这时才想到应该检查一下屋里是否还留有包裹的任何遗迹。
嗯,垃圾桶已经拿出去倒掉了。花包装纸放在底层。
东西藏在一个爱莲——不能说绝对绝对——但99.9 %不会找到的地方。
这时,他听见开门的声响。
她进屋的时候,他正坐在计算机前。一如往常没有回头,只说句:我已经吃过了。
他听见她走到里间换衣服,然后踅到厨房,拿杯子( 或碗盘) ,打开冰箱,倒橘汁……
一切如常。
他告诫自己:尽可能用结束敌对,平淡却友好的口吻跟她说话。
没料到爱莲开口就是:你知道吗? 广场上大家讨论最多的就是他肚皮上的枪伤! 不是我一个人怀疑……
他看着计算机首页上,巴格达境内发生一起盖达游击队炸焦红十字会卡车的照片。
半晌之后,他听见自己( 用自己都不敢置信无比和平的口吻) 说:不管我们要不要、愿不愿意相信,事实上,流血真的是可以解决很多问题。
十一
阵雨的天气结束了。太阳光灿亮地照在屋脊上。
他忽然想起那叠旧信好像还有一封没有看完,这才去找出来,重新读过:那时,曾住一间位于台北近郊,老式公寓的楼层。
有一面装了铁栅栏的窗,总是将灰苍的天空打上黑粗线的格子。
不知出于什么原因,我爱将那里比喻成洞穴。仿佛自己是一匹浪迹草原的野狼。
那段时间有过两个男人,或者是两个男人有过我。喔.不对,其实是三个。
公寓前唯一通往外面世界的马路,中段莫名其妙被开辟成一个乱央央的市场。
一天超过半数的时间,市场的那段马路被买卖的人潮占据。没有谁有选择的权力。
只要想到外头,必须通过市场,因此也必须近距离地,穿越人潮和菜肉果摊。
一旦越过市场的版图,耳根顿时清静起来。走到街口.便是搭去台北的车站了。
台北呢,是我唯一能去、想去的地方。
只是去了,往往又急急忙忙从那里逃回来……
那时候大部分的菜场,一到选举,下了市就变成候选人现成的政见发表会场,多半都是民进党——当时还是党外。
有些候选人头上干脆系上白布条子,一副准备切腹的模样。
他们直接站上收市后的木摊架子,旁边竖起一堆海报看板,就这样拿起麦克风讲起来。
我第一次听到“外来政权”“阿山”“芋头”甚至“外省猪”这类歧视的字眼就是在市场的政见会上。趁打香肠小贩前来兜揽生意的空儿,买完香肠,赶紧走开。再不去了。
我的去与不去,对事实毫无影响。统治这个岛屿几近五十年的政权,正被政治重组诉求的暗潮席卷。当时最流行的字眼莫过于:颠覆。颠覆什么呢? 当然是政治势力啦,也包括旧权威、旧价值、旧道德、父权结构等等一大串。权威性的媒体眼睁睁、赤裸裸地刊出鼓励女性一夜情的言论;“颠覆…‘女性情欲自主”和与其相关的话题,在媒体大力渲染的结果下,一下子成了当时文化的主流。
社会在不知不觉间,实在很有一股解放了的味道。解放的,除了情欲、口禁,还包括政治历史文化道德等等的禁忌。一夜之间大家变得胆敢言说起来,咖啡馆、公车上、书店、学术演讲、特别是演讲会和媒体,有关情欲、情色、一夜情、阳具、高潮之类的字眼不仅普遍,而且蔚为风气。这些字眼和解禁的观念冲击着大家的脑袋,弥漫到上个世纪殖民遗迹的城乡上空,漂浮在拥挤的街道和充满汽油尘灰的空气里,与烤面包的香气、槟榔摊以及流窜的机车同样具体地渗入到生活里。
那时的台北啊,就是这样的一种味道。
一个陌生城市的房间
一间房。
一个等着人来填满、有着基本设施的房间。
不用想也知道怎么回事,但开了门,还是忍不住某种新奇。
不外乎陌生的,空寂的( 连寂寥也不是) ,无特殊性的( 但又不得不带上点儿当地的特色) ,收拾停当的房间。一年到头等着不同的人来住它。
马桶盖上压着一溜纸条,有如选美会美女身上斜挂的名牌缎带,以示其清洁过后尚无人使用的清白。
这回,她来了。走进,放下行李,坐到床上脱鞋袜,扭开电视,转台,倒仰在永远是印着冶艳花道的床罩上( 也只有花红柳绿才耐得住脏) 。
拉开窗帘,打开窗,随便哪个都市的声息尘嚣,迎面来风般,一拥而上。
一
回家吗? 不,公事。
对啊,不是开你去旅馆吗? 看我这脑筋! 印度司机轻敲一下自己包着头布的脑袋。
走出机场的时候,天空微雨。
她随手从提包取出一只小帽戴上。然后在等候的大小车群中搜寻来接的车辆。
是部枣红的林肯。电话里的声音告诉她:形容一下你的样这是电影吗? 丈夫进来了,瞥一眼电视。
是。
好看? 还好。
他一屁股坐到她身边的床上,床垫因他的重力加速度而一度陷落。此时,年轻女子已经整个儿靠上了读报男子的胸怀。
男人么,像是若无其事,照旧一手扶铁杆一手看他的报纸。
列车在轰隆的摇晃中,电光石火地在暗黑的隧道中急速前行。
丈夫目光移开屏幕,拿起他的杂志来读。
年轻女人开始像脱衣舞娘那样耸抬起她窄裙下的小腿,拱起的膝盖优雅而轻巧、但又十分敏捷地,一下子就钻进了男子的两腿之间。之后便开始放肆地拱顶摩挲起来。
男人屏息。
女子阖上眼,嘴里发出微弱的喘息。随着车子韵律的晃动,一对人潮夹挤中的陌生男女,竞恍若置身无人之境,大胆又尽情地享受起磨蹭与情色的快感来了。
她吃吃地笑了起来。
好看? 丈夫头都没抬。
唔,不错。
丈夫再次起身踱回自己的房间。
列车到站了。
随着人潮的涌出,这对男女鱼贯走出车厢,径直赶往自己的目标。
他们始终未曾交换一言半语。
次晨。
男人照旧与怀孕中甜蜜的妻子在车站吻别,随着人潮挤进拥塞的车厢。
没走两步,突地眼睛一亮,昨日撩拨他的那名女子,竟然以同等诱人之姿,立于车厢同样的地方! 她挺胸直立,眼望前方,却像是知道他迟早会到达似的。
男人也没迟疑,径直走了过去。
他们重复搬演昨El的戏码:在最公众的场合,最无隐私可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