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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这地方的男人也是用不上男子气的,什么都得伏小曲就,踡着地来,也难怪不把女人当女人。双方势均力敌,一样地无倚无赖,白手起家,谁也让不得谁。要说男女平等,这才是,同一地平线上,一人半边天。嚷着“寻找男子汉”的,大多是那些女学生,读饱了书撑的。凡是浴血浴泪过来的,找的不是男子汉,是那体己和知心,你搀我,我搀你的。要说都是弱者,两条心扭成一股劲,就是这地方的最温存和最浪漫。
要写上海,最好的代表是女性,不管有多么大的委屈,上海也给了她们好舞台,让她们伸展身手。而如她们这样首次登上舞台的角色,故事都是从头道起。谁都不如她们鲜活有力,生气勃勃。要说上海的故事也有英雄,她们才是。她们在社会身份的积累方面,是赤贫的无产者,因此也是革命者。上海女性中,中年的女性更为代表,她们的幻想已经消失,缅怀的日子还未来临,更加富于行动,而上海是一个行动的巨人。正是在命运决定的当口,她们坚决,果断,严思密行,自己是自己的主人。说她们中年,她们也不过是三十岁上下的年纪,正是经验和精力都趋饱满的时候。她们没有少女的羞怯和孤芳自赏,也没有老年人那般看得开,她们明白,希望就在自己的一双手上。她们都是好样的。
可是,她们却满足不了你浪漫主义的内心追求,她们太务实了。这地方的生存太结实了,什么都是铿锵有声,没有升华的空间。也许你只有从大处着眼,去俯瞰那昼夜工作的工地,那里有一种聚集起来的激情。可你掌握那还有待时日,现在你则是伏手捡拾的日子。将那些零散在局部的热和力收集起来,准备着下一次的超越。
《大家》 第三部分《大家》 轮廓是线描式的
型
中国人的轮廓是线描式的,表情区域在鼻翼处到颧骨之间,细腻的凸凹,构成一种情调。
中国人的脸型和西方人的不一样,比较的宽和平。西方人的脸是用立体的块叠起来,凸凹鲜明。而东方人,尤其是那种蒙古脸型的,就是线勾出的轮廓。所以,中国人的脸其实是很忌讳化妆的。脂粉很容易地就抹平了脸上细微的起伏对比,看上去面目划一,都很像月份牌上的美人。我估计,月份牌上的美人都是依着化过妆的脸临摹的。粉白的面颊上两片腮红,白和红都很匀净,然后,秀眉红唇。多少是有些像一副面具,是个木美人。
事实上,中国人的脸是十分敏感的,在沉静的表面之下,有着千丝万缕种表情。这些灵敏的神经大部分集中在鼻翼上方,眼睑以下,以至颧骨之间的部位。这一个区域是较为西方人宽阔的,西方人几乎是不存在有这个平面的区域,他们的面部从鼻梁很迅速地过渡到颧骨,他们的表情是由这些大的,肌肉与骨骼的块垒运动而体现的。所以,他们的表情就比较夸张、强烈和戏剧化。而中国人的表情区域则是在鼻翼处到颧骨之间的平面,可以说,绝大部分的微妙的差异都是来自这里的。然而,似乎所有的化妆技术都是热心地将这一片泥墙般的抹平、抹光滑,于是,一切表情都被掩埋了。这个部分是有着细腻的凸凹,肉眼几乎看不见,但这却构成了一种情调。一旦消失,脸就木了。
还有,眼睑和唇部,这也是微妙的部分所在。方才说过,中国人的面部轮廓是线描式的,线描的精微最为典型地体现在这两个地方。中国人的单睑和重睑都相当精致,唇纹也是精致的,富于情调。还是化妆害了它们。眼线、眼影,还有唇线,粗暴地覆盖了它们纤细的笔触。所有的区别都被取消了。这些现代化妆技法重新画了一张脸,这张脸就像是那种傻瓜照相机照出的照片,没有影调的深入浅出,只是一张白脸上的眼、鼻、眉、嘴。
中国人的脸大体分为南北两种,北方,通常是那类蒙古种的脸型。南方,则是越人的型。我估计,会不会是受戏曲脸谱的影响,而戏曲脸谱又是受中国地理政治的影响,蒙古脸型似乎是被视为正宗。荧幕上的英雄,大多是宽脸阔腮,浓眉直鼻的形象,有些类似京剧里的黑头,即俗话所说:“平头整脸”。其实,越人的型,是更富于戏剧性的。这种型,更为敏感。因为肌肉的块面比较紧凑、复杂。而蒙古型的,多少有些一览无余,比较简单。鲁迅先生的脸型,就是一个很好的证明。从他的照片来看,面部的影调很有变化,层次较多。眉棱,颧骨,鼻凹,下颏,组成略有冲突却最终协调的关系。骨骼比较蒙古型要突出,但和西方人的骨骼的表现不同,那是形成整体结构的块垒,而在这里,只是比较少肉,线条就有了锐度。然而,在荧幕或者图画上,人们却不由自主地,总是容易将他描摹得肌肉丰满。这样,是不是以为比较接近英雄的型?结果却是,浑圆,面部带上了“木”相。中国人的脸,稍稍有那么点偏差,就“木”了。这就是这种型的微妙之处。
《大家》 第三部分《大家》 宋朝(1)
宋朝
嵌在富丽堂皇、流光溢彩的朝代之间,宋朝是沉着大度的好时光。
看电视连续剧《水浒》,别的都在其次,最喜欢布景和道具,觉得那时代的生活真是扎实,不是小康,而是大康。身上穿的衣袍虽是粗布,却是全棉和全麻,大幅大幅的,并不加精心剪裁,也不细裥复折,且平襟宽袂,结结实实的腰带一束。那布均是洗衣杵大力捶净,再硬硬地浆过,所以就不是飘逸潇洒,但干松爽脆,便于劳动做事。
住的呢?是木头房屋,既不是乡村风的整段圆木搭起,也不是日式唐风的细线条的窗棂门格,而是千年的合抱的大树锯成板,也不刨光打磨。就这么凿了榫眼,乒乓地砸上。山西应县的木塔,就有些这样的风范,虽然朝代不同,但那宽厚的板材,疏略的拼接,却源出一辙。家具也一应木制,桌凳都是粗腿大面,特别的牢实。小的物件也都应手,比如武大郎的炊饼挑子,木架木屉木扁担,也没上漆,全是原木原色,蒸饼的滚水溺过,一点不埋汰。煮饭的大铁锅可供一个营的兵士的汤饭,灶下是干柴烈火,蓬蓬勃勃地出烟。使的碗盏盆罐是陶土搅制的,上一层粗釉,都是厚重结实的。喝酒不用盅、杯,而是碗,所以叫作“三碗不过岗”。碗也不是端的,而是摊开手掌托着,可想是大口大口,痛快淋漓地吃喝。
总之,那时候的资源非常丰厚,什么都是原生的。不搀一点汤水作料,因为东西有的是。要是换在南边地方,情形便不同了。首先地貌不是整片整片的了,叫水道破成了网状,也不那么平服,气候则是黏湿的,植物生性早熟,体积和劲道就差次些。载送运输又不方便,所有的需求只得裁小了,量体做衣。南京有块杨山碑材,是朱元璋立朝时裁下的石料,本意是用来铺皇宫大殿前的平台。料是裁下了,却运不走。原先是在石料底下垫进圆木,再浇地成冰,从冰上滑行前进。可江南的冬天,最冷也不过一层薄冰,即刻又化了,成了泥泞。这块石料便搁浅在此,一搁几百年,又夯到地里去了。
所以,南朝的皇帝,多是小皇帝,资源不足,只得在奇思淫巧上做文章,不像这里,都是实打实的。可也不是原始,生吃生作,而是已经具备了足够的文明,足够到何种程度呢?足够到饱暖无忧,丰衣足食,却不至有过剩,所以是决不奢糜的。这种不过剩又不是急邦邦的,刚够,倒是含有些经验性的果实。因为方才度过一个非凡盛世唐朝,多少繁华胜景,是享过大福的子民,不是小家小气的见少识浅。但那朝代由于太过华丽,多少有些不真实,一旦烟消云灭,三百年还是梦短。到了宋朝,一切浮超的便都沉了下来,洗净铅华,便返璞归真了。所以,在这里,均是从实用出发,不是有意的节制,而是正好。结实,耐用,清洁,称手。
《大家》 第三部分《大家》 宋朝(2)
就这样,有资源,有文明,又有浮华虚荣压底,才有了素朴的宋朝。再往后,蒙古人就来了,是气息很旺的外族人,带来了好东西,但也打散了格局,要从头再来了,又是一轮繁荣。那是叠金抛银,珠光宝气的,与唐朝的旖旎华美不同,更显其天下豪富,所以要俗丽一些。嵌在两个富丽堂皇、流光溢彩的朝代之间,宋朝是沉着大度的好时光。出巡回来乐遥遥出巡回来乐遥遥
小官乘了轿,带了一小队随从,摆着小小的谱,外出兜一圈回家来。炭盆暖烘烘的,水已经温了,伺候着他烫了脚,换了家常衣服,斜在榻上舒坦着,甚是享福。
上海博物馆的明清家具展馆里,有一套随葬品,是1960年八月从上海肇嘉浜路出土的。墓主名叫潘允征,明嘉靖至万历时人,历任光禄寺掌醢监事,官从八品。他的随葬物有两部分,一是小小的一批木雕俑,中间一领小轿。是以他生前出巡的样式排列;二是一套同样尺寸比例的榉木家具。
这套家具里,有一张床,像宁式大床那样有帐架,悬了帐钩,张上帐子就成了一间内室。但不像宁式床那么华丽,带有巴黎18世纪的洛可可风,雕花繁琐奢糜;而是很简洁的明式格调,也是为官人家不玩物的整肃风气。但床前却很实惠地搁了一张踏脚凳,供上下床踩脚用。有箱笼、大橱、桌椅。桌椅不是堂皇规矩,是须正襟危坐的客厅桌椅,用来见官或者见民;倒是自己屋里边起坐的,顶多来个一二至交,一起小酌。又有一张睡榻,可半躺半靠地歪着说话。睡榻的样式则是寻常人家的样式,到如今夏日季节,沪上大小弄堂里摆开乘凉的,还是这种。最可心的是有一个炭盆,略宽的盆沿上,温了一吊水,边上则是一个脚盆。
可以想见,那小官乘了轿,带了一小队随从,摆着小小的谱,外出兜一圈回家来。炭盆暖烘烘的,水已经温了,伺候着他烫了脚,换了家常衣服,斜在榻上舒坦着,甚是享福。还可以想见,这小官对他的生活很满意,希望来世也这么过着,所以嘱后人依着今世里的样式,替他置一套。他倒没有一点看破红尘的意思,也不害怕来世,还是想把这日子一径地过下去,不是大富大贵,只是小康,是沪上百姓说的“小乐惠”,却最是踏实了。
从字面上看,他这个官,“光禄寺掌醢监事”,不晓得是不是管替皇上做酱的?总之,是管吃的,所以,他才会“小乐惠”吧。他还是看到皇帝不过吃碗臊子面,又有什么呢?要论吃,他一定是要比安徽淮北出身的明皇帝有口味,于是,就更自得了。
从他的墓葬地来看,他大约是告老还乡,在此地颐养天年。上海明嘉靖年间有一望族潘氏,父亲潘恩,嘉靖进士,因抵抗倭寇有功,做官一直做到左都御史。儿子名潘允瑞。听起来像是那小官的叔伯兄弟,因那潘允瑞的亲兄弟似乎只一个,叫潘允亮。这潘允瑞也是个进士,在天津、淮北、四川做地方官,政绩一般,出名出在替他母亲造了一所大院子,就是豫园。占地七十余亩,历时十余年,内有厅堂、楼阁、奇石、古树,盛名远扬。在族人繁花似锦的荫庇下,潘允征依然安心过着他的小日子。从他的后事里看,也并不看出有什么怨艾,也不看出对人家的显赫有什么羡嫉,而是一派心平气和。
再看那潘允瑞的园子,在他死后,家道衰落,便落入外姓人孙女婿张肇林手中。等张肇林也死了,园子便彻底荒了,成了废墟。虽然以后重新修起,其实已不再是潘家的园子,只是个旧址,听起来倒是悲凉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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