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爸爸前腿上的枪伤慢慢地好了。但是,爸爸明显地衰老了。我开始在爸爸的身上看到逝去的爷爷的影子。
二哥离家出走了,因为他有一个星期没有回来了。
爸爸的脸色异常地难看,这在我们的家族是第一次,从来投出现过这种事情。有一天爸爸伤心地对家庭里的所有成员说:“我做错什么了?”
我们谁也不回答,都被一种伤情笼罩着。
妈妈说:“他会不会跑到外面遭到意外?”
我从爸爸的眼光里,也窥视到了那种担心。
没想到,就在第二天的早晨,细心的姐姐在一处水泥墙壁下发现了一对大牙齿。爸爸不看则已,一看就号啕大哭起来。
那真是撕心裂肺的痛哭。我们都被爸爸的哭声惊呆了。一个大家庭的家长哭成这样,使我们这些孩子惊慌失措。
原来,遗弃在水泥墙脚下的两颗牙齿是二哥的牙齿。
我大声地问;“二哥的牙齿怎么在这里?为什么不在他的嘴里?牙齿为什么掉下来了?”
听见我如此发问,爸爸绝望地哭昏过去了。
我的大哥责任心很强。他瞒着爸爸和妈妈,跑到外边,四处打听二哥的下落。几天下来,大哥瘦了。
爸爸早就看出了大哥的行踪。在一个很冷的早晨,爸爸把全部家庭成员叫到他面前,要宣布一件至关重要的事。
爸爸说话之前,一眼看见我挤在姐姐身边,他的神色就显得更为凝重了。妈妈好像弄懂了爸爸的心思,低头对我说:“你到别的地方去玩一会儿吧,我们要说点重要的事,你还是不要听的好!”
我说:“只要是有关二哥的事,我非听不可!”
我的声调很大,也很固执,故意让家庭所有成员都听得清楚。我看见爸爸的眼神里又多了一种忧伤。忧伤本来就是一潭混浊的水,现在的水面上又漂浮了一层更混浊的悲苦。
爸爸对我说:“你可以听,我觉得你该懂得一些事了。”
爸爸向我们宣布的事实令我震惊。我听着爸爸沉重的叙述时,我的四肢在发抖,不停地抖。紧挨着我的姐姐感觉到了,她碰了我一下:“你冷吗?”
我说:“我不知道。”
爸爸用苍老绝望的声音说:“他已经彻底离开我们了!他去了另外一个世界。他已经不愿意跟我们生活在一起了!”
我不理解,所以我想弄清这个问题。我说:“我还是不明白,二哥究竟去了哪里?为什么说他不愿意同我们生活在一起了?”
爸爸的眼泪涌了出来,近乎用哭泣的声调说:“他把自己的属于我们家族的牙齿撞掉了!他是故意撞掉了自己的牙齿。”
我立时觉得浑身的毛根根都竖了起来。
那天晚上,我凭着自己的灵敏嗅觉,找到了被爸爸埋藏在土里的二哥的那两颗大牙齿。说不清为什么,面对着二哥的断裂的还带着血丝的牙齿,我哭了许久。
《变身狗》 第一部分挤进来的音乐(1)
三、挤进来的音乐
我在城市的地下排水管道里疯子一样寻找粉红色蚯蚓。因为我十分渴望交流,渴望倾诉。我想,我一旦面对着那条聪明过人的蚯蚓时,我狂乱的心才能安静下来。我觉得蚯蚓令我无法忘记。我会经常想起她来。
这座城市的地下排水管道让我无法分清东南西北。它们的每一段、每一米,都是毫无情感的冷冰冰的样子。我必须在行走七八十米的距离之后,在靠近水泥墙脚的地方,撒一点尿。不然,我肯定要迷路的。就在我盲目地穿行在地下排水管道里,感到前途暗淡时,我在排水管道的转弯处闻到了我们家族特有的气息。在家族气味浓重的墙根上,我看见了爸爸遗留下的尿痕,在它的旁边,还有大哥遗留的屎渍。我猜测,大哥肯定是按着爸爸的路线行走的。
我突然想到,二哥走过这条道吗?二哥的不归路在哪里?
刚开始,我不知道自己已经在偷偷地思念二哥了。但是,我确实不知道思念他的什么?我用舌头舔了舔嘴里,除了那颗在不断长大的大牙齿外,应该同它相对称的那颗大牙齿还没有拱出牙床的迹象。所以,我的长相被家族成员看起来,永远幼稚——就是豁牙子。他们总是用嘲讽的目光望着我。只要我冲着他们大喊大叫,他们就对我说:“你为什么要叫喊?你又想吃东西了?你没看见,大家的肚皮都是瘪的吗?”
他们永远不会重视我的思想。我除了吃,我还有大脑,我的大脑也整日处于饥饿状态。
现在,我沿着老路又走回家去了。我觉得自己丢失了东西。就在我冥思苦想的时候,我感到头疼。是那种不断加剧的头疼。
我的大脑最深处,像是有一块坚硬的东西埋伏在那儿,它随时都在压迫着我的神经中枢,它给我带来了很大的麻烦。有时,我一旦要想清楚某一件事情时,突然间,脑子里的所有影像全部失踪,就像面对着冰凉的灰色水泥墙壁。
我不知道阻碍大脑的结果是什么,我只是感到剧烈的头疼,头很疼。我忍受不了时,就在地上拼命地打滚。因为盲目地滚来滚去,我把自己的身上搞得很脏。
妈妈看出了我的痛苦表情,她用我极为熟悉的嘴巴顶了我的肚子一下,示意我躺倒在地上。我躺下了。我希望妈妈能够为我解除痛苦。过去,我的身体感到不舒服时,她总是让我安静地躺在她面前,张开她的嘴巴,先轻轻咬住我的一只爪子,一点点朝上移动,最后一直咬遍我的全身。我感到浑身的血液流动得很快,非常地舒服。
妈妈现在仍旧从我的爪子开始咬起,她咬得更认真更周到。我闭上自己的眼睛,想忘掉大脑深处那个坚硬的东西。我睁开眼睛时,我看见妈妈的头冒出了热气。妈妈说:“你好点了吧?”
我说:“我的头更疼了。”
妈妈担心地说:“我们的家族从来没有见过你这种头疼病的。”
我说:“妈妈,你让我单独躺一会儿吧。”
妈妈一离开,我又无法控制自己,拼命地在地上打滚。就在我滚成了一个泥球时,一直为我牵肠挂肚的妈妈把爸爸带来了。
爸爸静静地卧在我的旁边,看着我从东边滚到西边,又从近处滚到远处,我不停地滚动,我想摆脱大脑深处那块坚硬的东西,我想摆脱痛苦。
我颤抖着两只腿站起来,流着泪对爸爸和妈妈说:“我不是在你们面前故意撒娇的,我的头真的很疼!”
妈妈也哭了。
爸爸说:“我知道,我知道。”
爸爸和妈妈对于我的痛苦无可奈何。我四肢站不稳,躺倒在地上继续打滚。我听见妈妈跟爸爸说:“我真的不忍心看他这种样子,我看不下去了。”爸爸说:“我也看不下去了。我们离开他,让他安静一会儿。”
我看见他们走了之后,便朝着水泥墙壁走了过去。当时,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走近墙壁。在我嗅到墙壁上散发着潮湿的霉菌味道时,我把头朝墙壁撞去。我的脑袋跟墙壁相撞击的最初几秒钟里,我感到了短暂的空白。紧接着,我大脑深处的疼痛得到了缓解。
《变身狗》 第一部分挤进来的音乐(2)
我突然间想起了二哥在墙壁上撞掉自己的家族牙齿的那件事。当初二哥的痛苦又是什么呢?现在,我的感觉好了起来,就像粉红色的蚯蚓领着我认识了头顶上的窗口一样,我的大脑深处也清爽起来。
我以为自己找到了医治头疼的方法。我还没来得及庆幸,头疼就像城市排放的污水,又泛滥而来。就在我忍受不了更剧烈的疼痛时,我大叫起来。
妈妈闻声慌张地跑过来:“你刚才喊你二哥?他在哪里?你看见他了?”
我愣了一下,问妈妈:“我刚才喊叫二哥了?”
“你就是喊你的二哥了!”
我为什么脱口呼唤二哥,我一点也搞不懂。
我在摆脱不了自己的头疼时,独自一个找到了那扇窗口。我的目光穿过金属网状的空隙,最先看见了夜晚的天空。那天没有雪。只是在很遥远的地方;有几颗闪动光亮的星星。
我冲着头顶上的窗口大声叫喊着二哥。我一连叫了十几声。我的声音里充满了悲剧味道。
就在这时,我听见了一种轻风一样的声音悦耳地挤进窗口。那声音就像妈妈温柔的舌头,在舔我的脸颊、鼻孔、眼睛,最后它滞留在耳边,萦绕了许久,从耳孔里寻找到通道,直达我的大脑深处。
这是粉红色蚯蚓提起过的音乐吧?
我的头疼消失了。
我很吃惊,这种被叫做音乐的东西能治病,能医治我的头疼。我在那扇窗口下,一直待到清晨。我一直抬着头,仰望着窗口,保持着一种动作不变。我在拥抱音乐。
“你在这里干什么?我们找了你一晚上!”我一回头,看见了爸爸妈妈、大哥姐姐站在我的身后。
我笑了,我真的很高兴。
妈妈说:“你的头不疼了?”
我没有回答妈妈的问话,只是反问他们:“你们听见音乐了吗?”
爸爸警觉地说:“什么音乐?什么是音乐?”
我示意他们把耳朵竖起来,告诉他们:“音乐是从头顶上的那扇窗口挤进来的!”
我看见家族里的所有成员都在瞬间立起了耳朵。但是,他们的目光却是迎接猪肉骨头的神色。
就是他们的表情,把我逗乐了。
爸爸望着我说:“你到底听见什么了?”
大哥使劲摇头:“我什么也没听见!什么也没有!”
妈妈说:“别着急,也许我们还没听到。”’姐姐理解地看着我说:“我也没听见任何声音。也许,你能听得见,只有你能听得见。”
大白天,正是我们家族所有成员睡觉的时间。我会突然间跳起来,大喊大叫:“你们听见了吗?音乐!有音乐挤进来了!”
妈妈醒过来,说:“你别叫了,你影响大家休息了。”
大哥不高兴了:“哪里有鬼音乐?神经病!”
爸爸对我一直使用命令的口气:“你给我躺下,快睡觉!”
姐姐揉了揉眼睛,出神地望了我好半天,悄然地说:“你真的听见音乐了?”
我告诉姐姐:“天黑时,我教你听音乐。”
姐姐问:“你说,我也能看见那个叫音乐的东西走进来?”
我说:“不是看,而是用耳朵听。”
姐姐点头,表示听懂了,并把自己的两只耳朵竖起来,在获悉我看见之后,她又把两只耳朵缓缓地放了下去。我爱姐姐,真的很爱很爱。
《变身狗》 第一部分葬礼(1)
四、葬礼
我十分想教会姐姐如何让自己的耳朵去接受音乐。但是,经过多次的试验之后,姐姐的脸上都写着困惑。试验失败。我很难过。我发现姐姐也很难过。
我对挤进地下排水管道的一丝一缕的音乐都异常地敏感。对我来说,音乐不仅仅能医治我的头疼病,更重要的是,它来自另一个世界。
过去,我整日纠缠在爸爸妈妈、哥哥姐姐身边,现在,我主动地在他们面前消失。我发现站立在那扇窗口下,会聆听到更多更好的音乐。爸爸常常让大哥和姐姐跑到那里去找我。我也时常听到爸爸问大哥和姐姐,我老是站在那扇窗口下究竟干些什么?难道就是要听根本听不到的什么音乐吗?
我被大哥叫到爸爸面前,垂着自己的耳朵。只要一站在爸爸跟前,我本来兴奋的耳朵就会变得无精打采。
爸爸对我说:“你不是要听什么怪声音吗?我叫给你听!”
我纠正道:“不是怪声音,是音乐。”
爸爸既武断又固执地说:“我叫出来的声音就是你所说的……音乐!”说完,就在我面前大喊大叫起来。
我当时的表情一定很难看。我说:“爸爸,你这才叫怪声音!”
爸爸停止了大喊大叫,张嘴咬了一口我的屁股。这一口可不轻,令我大叫起来。爸爸冲我说:“我讨厌你跟我顶嘴!”
我不能让自己的嘴巴不说话。我说:“你当初就是这样把二哥的后腿咬瘸的!”
爸爸叫道:“不许提你二哥!你没有二哥了!永远也不会有二哥了!”
我也想发火,因为我也生气了。但是,我看见姐姐站在爸爸的身后冲我使劲摆动自己的脑袋。
我明白姐姐此时的良苦用心。我一下子变得沉默了。这让恼怒中的爸爸反而不能适应了。他说:“你怎么不叫唤啦?变哑巴了?”
我小声嘀咕一句:“爸爸真的好可怜。”
爸爸没听清我说了什么,所以,他追着我问:“你刚才说什么?”
我说:“爸爸刚才真的很威风!”
“你说的是这句话吗?”爸爸将信将疑,有些不好意思地收敛了怒气,“我刚才咬疼你的屁股了吧?”
我把脑袋转过去,我不想让爸爸看见我眼睛里有了泪水。
爸爸大概看出我天天跟那扇窗口泡在一起的危险了。他让大哥有事没事都在窗口处守着,并坚决阻止我在那扇窗口下滞留。我听见爸爸跟大哥说:“最好不要让他接近那扇窗口!”
我开始跟爸爸的愚蠢命令周旋,我觉得这还能给失意的生活方式带来点新鲜花样。大哥在执行爸爸的命令时却显得非常认真,只要发现我靠近了那扇窗口,就用嘴巴把我赶走。
大哥一冲我叫喊,我也对他露出我惟一的那颗大号牙齿。我非常讨厌大哥在执行爸爸命令时的认真样子。在许久之后,我才明白大哥的行为被称为愚忠。
跟大哥捉迷藏的游戏只玩了两三回,我就腻烦了。我又开始想念粉红色蚯蚓。我常常独自一个回忆同那条蚯蚓相识的过程,以及每一句对话和有关的一切细节。
那天,我跟家族成员说:“我现在想告诉你们一件事,你们可能不会相信。”
爸爸说:“我们不相信你还要说?”
我说:“姐姐相信。对吧?姐姐?”
姐姐朝我致意。她是用摇晃的尾巴向我表示的。
我说:“我认识了一条蚯蚓,粉红色的蚯蚓,她告诉了我许多事情……”
我还没说完,爸爸就冲到我面前,又叫喊上了:“住嘴,你给我住嘴!你把自己说成怪物了,连土里爬、泥里钻的蚯蚓说话你都能听懂?谁信啊?”
我倒退着,避免爸爸把他的口臭喷到我的脸上。
“把你的脸抬起来,看着我!”爸爸现在非得让我把脸直直地对着他,使他的唾沫星子任意横飞。
我一不撒谎,二不吹牛,我只想把事实说出来。我先抬起自己的前爪子把爸爸溅在我睑上的唾液擦掉,然后说:“那条蚯蚓还告诉了我很多东西,我们的头顶上就住着人类,我们现在睡觉的地方就是人修建的地下排水管道:人是两条腿走路,他们穿着各种样式的鞋子:他们还发明了汽车:他们会做数也数不清的食物,爷爷最爱吃的香肠就是人做出来的,他们除了吃,满足胃口之外,他们还创造了音乐……”
《变身狗》 第一部分葬礼(2)
我还没说完,爸爸已经扑到我的身上了。其实,我早已经有了某种不祥的预感,所以,我并不挣扎,我在说这些话时,我感到了从未有过的痛快。
爸爸一口咬住了我的屁股。我的屁股从来没有经受如此严酷的惩罚。若按照往常的惯例,我会惨叫的,我会把自己的五脏六腑哭出来。但是,我没有叫,也没有哭。我只是回头说了一句话:“爸,我现在才明白二哥为什么要离开我们这个大家族!”
爸爸一下子松了口,呆呆地望着我。
我觉得爸爸真的是老了。他使劲咬完我的屁股,他的牙齿却疼起来了,他不停地用一只前爪子揉自己的嘴巴。
妈妈说:“这一切都是何必呢?”
我想去那扇窗口下看一看。大哥挡住我的去路说:“你不能朝那个方向去!”
我说:“你给我闪开!”
大哥的两颗大号牙齿马上龇了出来。
没想到,爸爸这时说话了:“让他去吧!”
大哥不情愿地让开了路。我昂首挺胸地走了过去。
我记得这个难忘的日子,是二OO一年十二月三十一日。这是我熬着皮肉的痛苦,争取到的部分自由。这是一个伟大的日子。我第一次可以自由自在地透过那扇窗口,观赏着头顶上的那座城市。
我在这扇窗口下待了很久很久。我忘记了饥饿,我忘记了从这扇窗口刮进来的风是冬天的寒风,它是能吹透我浑身的皮毛的。但是,我仍旧不准备离开。当我听见姐姐喊叫我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