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痴,你没种,你见人连话都不敢说一句。雨浇着他,拳头如雨点,他喘着疯着。一辆自行车远远停下来,犹犹疑疑往这儿推着,绿雨帽下有一张清秀的脸,正是她。
她认出他了,惊惶变成了关心:你怎么了?
他僵住了,直愣愣地盯着她。
你为什么要冲自己发火啊,遇到什么事了?
他垂下头,身子因为发热又发冷而猛烈战抖着:“我……”
你到底怎么了?
“我在这院门口已经来回走了一百遍了……”他的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
姑娘愣了。
下卷:第二部分两个挺腼腆的小年轻
冬平接到了毕业分配的通知,很快就报到上班了。中国生态保护基金会,一个经常有外事往来的单位。不错。
下了电车,十层的办公大楼就在路边。绿栅栏院墙围着一块方方的楼前区,敞开的绿栅栏大门,直直的甬道,两边是草坪,桐树,然后是平整的水泥场地,停着一辆辆高级小轿车。轻轻盈盈上了几级台阶,旋转式玻璃大门,随人流鱼贯而入。挺凉,门厅就有冷气?电梯,一按键纽,抬头看,门上闪亮的红色指示数字跳着,6,5,4,3,2,1,电梯下来了。里面人彬彬有礼出来,外面人热热闹闹进去,各自在键盘上按亮自己要上的层数,你五楼,他三楼,她是十楼,平稳地上了最高一层。一出电梯就是她上班的地方:外联部秘书办公室。一墙大玻璃窗,敞亮极了,全北京都在阳光下耀眼地展开着。
“你好。”招呼她的叫薛彩明,三十来岁的男性,宽额头,微呈褐红色的鬈发。
“你好。”她笑笑。薛彩明是她的顶头上司,办公室的副主任。主任是个老头,姓查,十天有九天半不来上班,大权便旁落在年轻的副主任手中了。
薛彩明对她很好,有些殷勤。不仅介绍情况、教授工作,还指点她知晓各种人际关系。她不反感,这是她在这个大楼中的第一个立足点。要不刚来乍到,人地两生,还不是睁眼瞎?
明天查主任来,你先穿一身朴素点的衣服,带一身漂亮的放柜子里。查老头喜欢年轻人朴素。他见了会高兴,可接着就会批评你。薛彩明瓮起嗓音拖腔拖调地模仿起来:“年轻人穿着朴素是应该的,我一贯主张这样,可你现在从事外事工作,就要变通一下,穿着漂亮点,讲究点,为了工作嘛。”那时,你再装着不得已地换上一身漂亮衣服。他认为你本质又好又听话,就高兴了,对你满意了,从此你就有了任意穿着的权利了。
果然,第二天一个秃顶的和蔼老头来了,一切都如薛彩明预料的发展,简直是在照排一场有台本的戏,真有意思。
咱们办公室还有个干事,姓花,大家叫她花大姐,四十了,出差,这两天就来了。你和她相处稍微注意些,她这个人肚量小,喜欢嫉妒人。
“我又没惹她。”
你也是女的呀,而且你比她年轻漂亮,所以,什么事你和她多商量。她虽然不是领导,可她是老同志嘛,你就是会的事也请教她,她这个人好为人师,又喜欢抱团儿,所以,如果她真把你当成铁哥们儿,还是对你挺热心的。还有一点,如果她帮你买点什么便宜东西了,千万别推辞,像毛毯厂内部处理的毛毯啦,保温杯厂内部处理的保温杯啦,需要不需要,你都要感激不尽地要下。可以再转手卖给别人嘛。她最爱搞这个,大家背后叫她“处理品经理”。嘘——她来了。
一个身子与门等宽的矮女人,手里提着黑包,嗓门挺洪亮:“你就是新来的黄冬平吧?”
“是。”她尊敬地答道。
“花大姐,咱们这儿的工作情况你给冬平介绍介绍吧,我正忙,顾不上,也没你熟悉。”薛彩明为冬平铺垫着。她明白,笑笑接上话:“花大姐,我正愁你这两天不来呢。”
“哟,还非等我给你介绍?我也没啥经验啊。”一张原本很生硬的胖脸立刻笑出花来。……
“冬平,你今天准备和苏兆年一起去林老那儿吧。”薛彩明打完招呼后,说道。
“我?那也要翻译?”她不解了。苏兆年是生态保护基金会的常务副主席兼秘书长,其实就是这个部级单位的真正部长。
“不是,苏兆年原来想让我陪他一块儿去。待会儿他来了,我推荐你去。你需要多见见世面嘛。”
“我去能起什么作用?”
“这就不用问了,一会儿就明白了。”
小薛,小薛。兴冲冲推门进来的正是苏兆年。四十多岁,稍胖,戴眼镜,大学生样儿。你们看看,咱们机关这体制改革表怎么样?来来,你们进来。他招呼着,进来两个挺腼腆的小年轻,一左一右地举着一张很大的绘图纸,上面画着表格。基金会所有的机构,部、处、科、室,都成了一个个小长方格,它们之间画满了密如渠网的箭头、联线,横的,竖的,实线,虚线,单向箭头,双向箭头,主线分出支线,支线又分出小支线,小支线又分出更小的支线,落实到每个工作岗位,然后又一层层汇合向主线,又交叉,又环形,有些地方还搞了“立交”,各种图示说明,各种标记,红蓝黑多种颜色,一切隶属关系、权力关系、责任关系都表明了,每项工作的调查、请示、汇报、决策、下达、执行、追踪、反馈都规定了。详细得很,复杂得很。
薛彩明后仰着认真看了看,笑道:挺好的,是个了不起的创举。
下卷:第二部分他上任两个月来的心血
其实,这个表格草案早已试行了一个月,除了让人们痛感繁琐啰唆、滑稽可笑以外,再没起过什么作用。明明是一句话可以解决的问题,却必须照程序转七八个办公室,经好几个环节。可苏兆年每天就背着手在各层楼走来走去,检查人们是否执行。发电影票,原本是后勤福利处一个小干事的事,把票送到各科室一分了事。经他一检查,不对,照章办。各科室先上报实到人数,汇集到各处,再汇到各部,再到基金会,由会长办公室转后勤福利处,经处长签字,再交给分管的干事;再发票,程序与刚才逆行,到会长办公室,分到各部,再分到各处,再到科室,再到每个人;然后,再来一次反馈:票是否发到每个人头,科室,处,部,逐层汇集,又到后勤福利处,作为下次发票的参考依据。这分票是小事,可养成按程序工作的习惯是大事, 人人都有明确的岗位责任。他训导道。
真不错?他听了薛彩明的称赞笑不可支,左右端详着图表,这是他上任两个月来的心血啊。夜以继日的设计构思,伏案制作,汗流浃背,把他这个理工科大学生的才能全面用上了。“那就这样吧,再一个个办公室巡回征求意见,都没意见了,就做个大镜框,挂在一楼大厅的墙上,大家一目了然。……小薛,走,跟我一起去林老那儿。”
薛彩明笑了:“今天让黄冬平陪你去吧,让她也锻炼锻炼。”
“嗯?”没反应过来。
“去老头子们那儿,有个年轻姑娘气氛会轻松得多,说话要款也容易些。”
“啊……”苏兆年不完全自然地笑了,“好吧。”
小轿车平稳驶过街道,苏兆年兴致勃勃没点官架子,一路上又说又笑。他是怎么来基金会的,他是如何不爱当官,林老过去是他父亲的老战友,基金会有事就去找林老,中国太落后,思想不解放……
林老耳朵不太好了,苏兆年要对着他耳朵大声说话,也介绍了冬平,她拘谨地坐在一边。林老很和蔼,谈笑风生,她听着苏兆年汇报这汇报那,林老是基金会名誉会长,许多老大的事情随随便便就谈了,解决了,或没解决。挺有意思。
上班这些天,就是认识一个又一个人,见识一个又一个场面。她生性温和,话不多,倒很适合这个环境。遇到要翻译的活动她就认真了,全力以赴,有时太紧张,译错了,中国人,外国人,都对她和蔼地笑笑,她年轻,她美丽,因而不仅能得到宽谅,而且还增加了谈话的愉快。慢慢她懂得了这一点,便更从容些了。
基金会特别注重从海外和港澳募集资金,她也便很忙。北京饭店又召开基金会成立一周年纪念会,请来海内外各方名流,济济一堂。认识了这一位,香港巨富,迪耀宗,个儿不高不矮,人不胖不瘦,线条坚挺有力,有鹰的神情,又挺温和。他也是基金会副会长,金色的头衔,荣耀的位子,如此隆重的集会,有上百名中外记者,有摇来摇去的摄像机,有明天报纸上的新闻和照片,有遍及全世界的电讯,有刻在历史的名字,有纪念碑,于是,他便在上台讲话时豪爽地认捐一亿港元;于是便有热烈的掌声,就有闪光灯一片耀眼;于是就有一桌桌人在低声议论:这才是实质性的呢。 于是他便感到安然,当然也略有一丝不安:钱是不是捐得太轻易了?于是他下台来坐下了,很谦虚,双手放在身前,但却感到自己很有身份;于是他听到还有人认捐百万,十万,就感到有一种从容的优越;于是他感到有更多的人在注意他,想到用钱买来的知名度;于是他想到自己祖先的贫困和自己坎坷艰辛的发家史;于是他想到嫁女时婚礼的豪华如何惊动了香港;于是他想到为福建故乡捐赠的一亿港元,在那里受到的欢迎使他热泪盈眶,他还看到了故乡的穷困;于是他又想了想自己的财富,有百捐一才是舍得的;于是他又想到钱这东西毕竟是身外物,死后带不走;于是他又想到自己对中国文化、教育、体育的捐款,他希望中国人扬眉吐气;于是他想到中国首脑人物对他的器重,一次又一次接见,这是极高的礼遇;于是,他想到,可以凭借这些优势,在中国大陆捕捉更多的机会,赚更多的钱;于是他想到自己死了要落叶归根,还埋到闽江边的故乡,那里会给他树个纪念碑;于是他想到到八达岭登长城时,如何想捐钱修长城;于是他想到自己文化很浅,把一个个子女送到美国去读硕士、读博士;于是他想到自己还能活多少年,身体怎么样;于是当他从走下讲台时的发热、矜持中轻松过来后,和身旁这位叫黄冬平的大陆小姐交谈时,觉得自己更有脸面。
“迪先生,您想什么呢?”
“没想什么。”笑笑。
“我看过写您的一部长篇传记文学。”
“大陆也登了?”
“好几家刊物都转载了。”
“哦。”钱还是该捐的。
“我很敬佩您。”
“我没做什么……黄小姐,欢迎您以后到香港来玩玩,我邀请您。”
“谢谢,有机会我一定去。”
黄冬平非常乐意接受这邀请,到基金会上班没多少天,她已接到好几个这样的邀请了。一位美籍华人,一位泰国籍华人,都这样热情邀请她。
一个个新认识的人在她眼前叠印,苏兆年隔几日就来找她打乒乓球。薛彩明那微呈红褐的鬈发更常在眼前晃动,殷勤文雅的微笑。
陈晓时来电话了,问:有个讨论会愿不愿去参加?她这才想到他,查了查台历,回答说:我正好有事,没时间去。
下卷:第二部分自己不是早已万念俱灰
父与子完全不一样。
楚新星是散而漫之,放荡不羁;楚同和却是万事认真,一丝不苟。他看着穿着花衣服跷着腿躺在沙发上的楚新星,真不明白:自己一贯注重家教,怎么造出这么个小儿子来。“新星,就要走了,你抓紧时间把胡子刮刮,衣服换换,整洁一些。”他耐心说着。今天,他将去谒见成猛,带楚新星同往。
“我就是这一身。胡子更是我的本色,见上帝也是这样。”楚新星一边喝着咖啡奶,一边翻看着画报,还用蓄留的小黑胡髭轻轻磨蹭着杯子。
楚同和责备地看看儿子,不说了。他从来不发脾气,从来以理服人,即使在家中也是这样。妻子宋琳茹进来了,端庄淑静玉人似的,用很文静的声音说道:“新星,胡子可以不刮,衣服换一身吧,不要穿拖鞋。就是去普通人家做客,也要讲礼仪,尊重人嘛。”楚新星有几秒钟不理会,然后哗地撂下画报,仰头把咖啡奶饮尽,放下二郎腿懒懒地站了起来:“禀父母大人,小子遵命就是了。”趿拉着拖鞋晃悠着走了。
楚同和与妻子相视了一下,微笑着摇了摇头。这个小儿子只有一条像自己:自食其力,绝不要父母一分钱。“年轻人现在太好过了,一点紧张劲都没有。”
“还早呢,你再休息会儿吧。”妻子说道,“昨天夜里你没睡好。”
“好,”他抬腕看表,“再过半小时才动身,我已经和司机说好了。”
“你不要紧张。”妻子看着他很理解地说道。
“我一个人静坐坐,把要谈的话再想想。”他说。
他闭合双目,静坐养神。宋琳茹把空调关小了一点,把窗帘拉暗了一些,放了一杯龙井茶,轻轻拉上门走了。她这一切都无声无息。她的动作,她的声音,还有目光都那么轻柔素洁。她肯定会嘱咐家人半小时之内不要进来打扰;她会再过二十五分钟来叫自己,自己即使打个盹也无妨;她还会关照小轿车是否备好,再和司机落实一下时间;她会去楚新星房间,看他衣装换好没有;如果有电话,她会作出合适的处置,或代为回复,或记录,或再约时间,实在重要的她才会来叫自己;她会告诉厨房午饭晚些开,等他回来一起吃;她会把一切都弄得井井有条。等他回来后,她会聚精会神地听他讲述谒见成猛的情况,然后该祝贺就祝贺,该开导即开导,该劝慰则劝慰。他头脑偏热,她会让他冷静些:“不要把事情想得太顺利。”偏凉时则会给他添炭:“该干还是要干的,这也是你一生最后的机会,你是不甘心一辈子就这样过完的。”是的,他又要干事业了,又要叱咤风云了,又浮出海面了。
好深的海啊。这么多年他一直蹲在暗暗的海底,静静地坐禅。现在海水上下升腾,把他又涌出海面了。世道变了。
人只能为己所能为,不能为己所不能为。
自己这一生真可算是大起大落了。解放前在上海,民族资本,实业救国,财产巨大,显赫有名,解放后三十年的命运就一言难尽了。现在自己又成人物了,当局要调动一切力量,振兴国家经济,把他也请“出山”了。他不是有搞经济的经验吗?他不是手中有财产吗?他不是在海内外有一大批有钱的亲戚朋友吗?他不是在港澳、东南亚都有一定的名望吗?他出面搞一个股份公司,聚集海内外资金,经营进出口贸易、建筑、宾馆、饭店、俱乐部、旅游、工艺美术品生产、汽车公司、商业……以后还可以到港澳经营房地产,难道不比挂官方的招牌更便利?当局很聪明,明知他们是利用自己之长,也欣然而受命,而且还很兴奋。自己不是早已万念俱灰,安然于每日读读佛经,看看《老子》《庄子》,弹弹琴弈弈棋了吗?为何一下就摩拳擦掌跃跃欲试了呢?听说成猛今天要召见自己,不是一夜没睡好觉吗?真可谓红尘难看破,红尘看不破。七十多岁重整旧业,发现自己还是喜欢搞本行,连周身的血都流快了。还发现自己现在很有些爱这个国家了。
有谁兴冲冲推门进来了,一睁眼是孙阿姨。几十年的老保姆了,一家人一样。上个月去广州探亲了,这是刚回来。
“阿姨回来了,刚下火车?怎么不打个电报,叫人去接?”他和颜悦色地问。并不因她打扰了自己而有一丝不快。对保姆、司机、仆人,他从无“下人”的概念,一律视为平等。
“没带啥东西,不要接了。”孙阿姨说道,“还是北京凉快,广州热,还是三十八度。”
“这两天还热?”他问,他刚刚去过一趟广州,停了三天。
“热,热得要死。不过,广州的供应比北京好得多,虾啦,黄花鱼啦,活鲤鱼啦,蟹啦,要啥有啥,青菜更是多。早晨起来到市场跑一趟,买啥都有,又新鲜又便宜。”孙阿姨带着对广州的热爱,还带着说道新闻的热情。
宋琳茹闻讯进来了:“阿姨回来了?”
“回来了,刚到。”
宋琳茹看了看手表,看着楚同和:“你还要不要……”
楚同和轻轻摆了摆手,表示他不需要再休息了。
“您有事情?”孙阿姨问。
“还要过一会儿出去。你讲吧。”
下卷:第二部分海阔天空,评古论今
“广州的供应啊实在是好。”孙阿姨又兴冲冲地接着刚才的话题,“虾,这样长,新鲜的,菜市场上有的是。还有黄鳝,活的……”
“同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