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卓王孙轻轻将酒盏推开:“这就是你找我来的目的?”
秋璇蹙眉道:“这算什么,比起我要请先生喝酒的事,根本不值一提。”
卓王孙淡淡笑道:“你可知道失守太昊阵的罪责?”
秋璇慵懒的支起身子,弹了弹发际的落花,漫不在乎的笑道:“什么样的罪责,也得让你陪我喝完酒再说。”她说着一转身,轻轻靠在卓王孙肩上,伸出纤纤玉指,在酒盏中轻轻一点,然后纤指放到卓王孙唇边,眼波却如春水一般化了开去。
秋风淡淡,卷起满地海棠,宛如落了一场红雨。而这满天落红,起落无声,仿佛也为她夺目的艳色而退避。
卓王孙不去看她,从她手中接过琥珀盏,昂头饮尽。
秋璇目光流转,注视着卓王孙,脸上的笑意却渐渐有些疯狂,她突然忍不住笑出声来,娇躯乱颤,连手中的酒盏也握不住了,残酒点点洒出,在她雪白的肌肤上留下斑斑红迹。
卓王孙也不去理她,她笑够了,才拂着鬓边乱发道:“先生,知道你喝的是什么吗?”
卓王孙淡淡笑道:“毒药?”
下弦月主执掌太昊之阵,用毒之术天下第一,世人闻之,莫不心惊胆战,咬牙切齿,能如卓王孙这样从容问讯她的人,也算绝无仅有。
“不是。”她秋波斜瞥:“什么样的人,敢在先生身上下毒呢?先生不妨再猜。”
“迷药?”
“不是,不是!”秋璇忽然爆发出一阵大笑。卓王孙冷冷地看着她,既不制止,也不说话。秋璇笑了一阵,双目中春波潋滟,双颊红晕更盛,衬得周围的海棠都黯淡了下去,她醉态更盛,微微喘息着,轻声道:“是春药。”
卓王孙皱眉道:“春药?”?秋璇随手抓起一捧花瓣,微一施力,一蓬嫣红的花雨在她眼前盛开,将她长长的睫毛也染的绯红。透过朦朦红雾,她的笑声更为肆无忌惮:“对!春药!只要是人,就无法抗拒,这是本性。”
卓王孙冷冷道:“我没有人性。”
秋璇倏然止住笑,挑战般的仰视着他,道:“对!你不是人!可我这春药就是专门为你这种不是人的人设计的。”
卓王孙倏然回头,一把握住秋璇的长发,拉到自己怀中,俯视着她春色浓浓的眸子,一字字道:“我早告诫过你,没有任何东西可以控制我。”一用力,将她推倒在花床上,站了起来。正待离去,突然心中一震,这一步居然就迈不出去。
秋璇翻身抱住他,嫣红的脸颊上还沾着残酒的余红,笑意带着些许疯狂,却偏偏呈现出一种诡异得惊人的美艳——那是毫不吝惜自己的美丽,偏要一刻燃尽的疯狂和快意:“为什么我做的一切你从来都是装做看不见?无论对还是错,无论对得多厉害,错得多利害!太昊之阵被破,我一点也不关心,我只是想看一看你到底有没有喜怒哀乐!为什么,为什么你对一个小姑娘都这么好,对我却总是冷冰冰的?为什么?”
卓王孙冷冷道:“因为她比你好。”
这句话说得突兀,只有秋璇知道,他说的“她”,并不是“小姑娘”吉娜,而是另一个,和她分庭抗礼的女人。
秋璇目中射出狂热的目光,忽然一笑,柔声道:“我去杀了她好不好?”
卓王孙道:“你敢。”
秋璇凑过来轻轻解开他的束发,眼睛追逐着他的视线道:“我去杀了她,你就会恨我,不管你恨我还是爱我,都会记得我了,是不是?”
卓王孙冷冷道:“你杀了她,我就杀你。”
秋璇凑在他的脸边,轻轻向他耳朵里吹了口气,腻声道:“你舍得么?你知道我比她要好得多,是不是?莫非你已经忘记了?”
卓王孙猛然转身,将她重重地按倒在花床上,顺手将一旁残杯端起,和身俯了上去,将剩下的酒液全数注入她的口中。
然后,他强行托起她的下颚,深深吻了下去。
这个吻,是如此深沉,如此狂烈,仿佛要将她一点点碾碎,化为尘埃一般。
海棠花似乎很伤心人类为什么这么不爱护它,都一瓣瓣地零落下来,不一会儿,满天飞花中,卓王孙一身青衣都被海棠花瓣染成血色。
他突然重重推开她,冷冷道:“够了么?”
秋璇嫣红的唇际现出一丝淡淡的血痕,但她的笑容却依旧如此动人。
卓王孙不再看她,转身欲走,秋璇一把拉起他的手,柔声道:“答应我,别去找她。”
卓王孙冷笑了一声,并不回答。
秋璇道:“你以为我是嫉妒她么?”
卓王孙道:“我知道你是发疯。”
秋璇又笑了起来,突然神色一厉,道:“对!我就是发疯!我就是个疯子!”她声音一顿,又变得柔和无比:“你还呆在这里做什么,还不去看看潜入的敌人到底躲在哪里了?或许就一直藏在对面的树上偷窥我们?”?卓王沉着脸,突然一挥袖,大团海棠花丛被劲风吹开一线。
他冷冷道:“你也看够了罢?出来!”
落叶翻飞,一个小小的影子几乎被劲风吹得立身不住,但却依旧倔强地站在花丛中。
这个人就是吉娜。
她直直地看着秋璇和卓王孙,眼圈却已经通红。
卓王孙冷冷道:“你在这里做什么?”
吉娜咬着嘴唇,一字字道:“你又在这里做什么?”
她强忍着泪水在眼眶中打转,她天真的心灵实在想不通,为什么他接过她的茶苞,听过她的定情歌,却又会和别的女子在一起!
卓王孙冷冷看着她,多少年来,绝没有人敢如此顶撞他。
他实在太过纵容她了。
秋璇却坐了起来,她一面神色自若的整理衣衫,一面朝着吉娜招手笑道:“小妹妹,我们不要理睬他了。你过来,我请你喝我的海棠花露,你敢不敢喝呢?”
吉娜紧紧咬着嘴唇,咬得如此用力,嘴唇中都感到一阵腥咸。
眼前这个女子,是这般的美丽、妖艳,宛如在秋风中怒放的花朵。
她虽然恨她,但却不得不承认,她是她一生中见到过的最美的女子。
如果她是一个男子,她也会选择秋璇,而不是一个还带着青涩、稚气未脱的孩子。
虽然如此,但她绝不认输!
她绝不能处处都输给她。
吉娜突然冲了过来,端起酒坛一阵豪饮!
血红的酒汁顺着脸颊滑落,掩盖了她的泪痕,凉凉的,一直淌入胸口。
卓王孙脸色一沉,秋璇却笑了。
她的笑很狂,很张扬,但却丝毫不损她的美丽。
狂而不损其媚,或者这也是上天赐给真正的绝代佳人的特权。
卓王孙袍袖一摔,走了出去。
夕阳渐沉,就听后面秋璇得意的笑声传了过来,吉娜单薄的身影留在夕阳下,仰头狂饮,双肩瑟瑟发抖,宛如抽泣一般。
第十三章披明月兮佩宝璐
颜道明,人人都以为他武功不高,计谋也并不特别突出,但几乎所有华音阁中的事务他都要参与,一切的决策都要他筹划。
因为他细心,也因为他是“管家”。
管家的意思,就是这个家归他管。
当然,华音阁的主人是卓王孙,但江湖上人人皆知,阁主以下,华音阁最大的力量,在于阁中三位元老,若没有这三个人,华音阁的声势怕只有现在的一半。
这三位元老就是:元辅、仲君、财神。但自卓王孙继位之后,这三个职位就变成了:管家、杀手、财神。
元辅相当于宰相之职,帮助阁主处理一切事务。元辅之位本来属于东天青阳宫主步剑尘。有他在的时候,华音阁上下事务几乎不用卓王孙分派一毫半点。但步剑尘却在几年前去世了。
为了尊敬步剑尘,元辅之位便一直空缺下来,取而代之的便是管家。从称谓上就可以看出,两者受尊崇的程度有云泥之别。步剑尘是连阁主都要尊重的元老,颜道明却只是一切听从卓王孙调遣的属下罢了。
只是,他的实际作用却并没有太大的改变。
仲君的情况与元辅类似。仲君原本司职阁中武学,负责保存、开拓阁中武功。因此,每一任仲君武功俱是高得不可思议。自上一任仲君离去后,卓王孙便将此功高震主的勋位封存,取而代之的是完全控制于自己手中的杀手。
这个杀手便是执掌云汉之司的波旬,号称武功天下第三,卓王孙手下第一干将,然而没有人知道他是谁,也没人知道他在哪里,除了卓王孙。
只有财神的称号没有改变。此任财神范喜,顷刻可聚财亿万,顷刻之间又可散去。天下交际经营之道无不精通,华音阁每年的花费都由他供给,如此重要的角色,当然也是少一个人知道,便好一分,所以除了卓王孙,也是没人知道他的底细。
因此,华音阁新一任的三大支柱中,江湖中人只知道一个,就是管家颜道明。
每旬旬初的清晨,颜道明都要向卓王孙汇报十日来的大小事务,这也是卓王孙最重视的几件例行公事之一。
八月十一,丹书阁。
一张巨大的白虎皮高高悬挂在大殿最后,洁白的皮毛映衬着漆黑的斑纹,看去威严而醒目。
颜道明垂首立于台阶后,道:“吉娜这三天来五个时辰是在琴言那里,十个时辰在楼心月楼仙子那里,月写意处玩了两个时辰,月玲珑处三个时辰。八日在琴言处过夜,九日傍晚在秋璇处昏睡了四个时辰,然后被送到楼心月那里。十日整夜……”
他顿了顿,背负手对着他的卓王孙淡淡道:“那夜是在我这里住的。”
颜道明垂手道:“是。”
卓王孙慢慢道:“想不到这小丫头的人缘这么好。众人怎么看她?”
颜道明道:“吉娜跟楼仙子的感情最好,几乎楼仙子的物品全都归了她。九日那次,吉娜酒醒后,两人谈天到了四更一鼓。这在楼仙子是很罕见的。琴言留她吃了二次饭,月写意一次,其余的都是在楼仙子那里吃。她似乎吃不太惯我们的饮食,每次都是楼仙子和琴言特别给她另做。”
卓王孙点了点头,道:“秋璇怎么看她?”
颜道明道:“月主倒没有很特别的表示。九日她在月主那里喝了一坛海棠花露,醉倒后是月主亲自将她抱回楼心月处的。吉娜所喝的花露是纯酿的,中间并没有其他的东西。”
卓王孙点了点头,颜道明迟疑着似乎有什么话要说,卓王孙看了他一眼,道:“你想说什么就说,有用没有我自会判断。你的职责只是汇报一切发生的事务,并不需要先行审核。”
颜道明躬身一礼,道:“据属下观察吉娜似乎身怀武功,只是她似乎很不愿意表露出来。而且……而且这武功好象跟我们颇有渊源,似乎是前几年离开的姬云裳一脉。”
卓王孙似乎并不惊讶,只淡淡道:“你从何观察到的?有几分把握?”
颜道明道:“吉娜似乎很喜欢在树上玩,爬树的时候倒没什么奇特的,不过手脚灵活,但不论多高的树,都是一跃而下。虽然落地的时候不能说是平稳,但从没出过什么事故。昨日属下看她爬东边崖上的那棵楸树捉鸟,鸟受她惊吓,向悬崖下飞去,她竟然和身扑下,向鸟追去。属下大吃一惊,还未来得及现身相救,就见她一把抓住鸟儿,双脚象游水一样在空中上下扑腾,竟然凌空转身,扑回了树上。这种轻功身法,同姬夫人的暗狱曼荼罗功法极为相似,江湖轻功虽多,却罕少变化如此精微奥妙的。但属下也不敢十分肯定,说出来供阁主参考。”
卓王孙沉吟道:“你是说吉娜有可能是姬云裳派过来的?”
颜道明道:“三年前继统一战,阁主以无上的剑法击败剑神郭敖,承接了华音阁的正统,姬云裳远走西南边陲,欲与华音阁分庭抗礼。这三年虽然相安无事,但未必不暗中筹划,卷土重来。何况郭敖还关在青石天牢中,又和姬夫人大有瓜葛,姬夫人未必不想着救他出去。这个吉娜故作天真,也许就是姬夫人安排来探听消息的。请阁主详察。”
卓王孙道:“你说的倒也不是没有道理。我会有安排的。”
颜道明道:“不知阁主有何对策,需要属下事先准备的?”
卓王孙悠然道:“她要刺探我们阁中的机密,我们就要她刺探。不但刺探,而且要拱手送到她面前。然后再让她将别人的秘密,带回我们的面前。”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莫名的森冷,颜道明也不禁身子一颤。
颜道明深吸了一口气,强行压抑住心中的慌乱,道:“阁主,还有一事……”
卓王孙收回目光,整个大殿顿时如春风拂过,重新变得温暖起来,他淡淡道:“讲?”
颜道明道:“属下收到杨盟主的拜帖。大意是说,他答应了吉娜父兄护送她去往峨嵋,中途却被楼心月带走。因此明日子夜,他将来此地拜访阁主,向阁主要人。”
卓王孙目光一凛:“杨逸之?”
颜道明道:“是他。以属下浅见,此时正是多事之秋,不如发动四极阵法,将他挡在门外,等姬云裳此事解决……”
卓王孙挥手止住他:“不必。明日子夜,将一切阵法、机关停止,阁门大开,让他进来。”
颜道明惶惶道:“可是……”
卓王孙淡淡笑道:“贵客来访,自当远迎。不过三日内我有要事在身,不能见他,你且安置他暂住阁中,等诸事了结,我自会去找他。”
颜道明沉吟了片刻,道:“阁主的意思,属下妄自揣测,也略知一二。杨逸之此来若真的不是为了与华音阁做对,而只是确认吉娜的安全。那他到了阁中,看到吉娜安然无恙,自然会离去。阁主放他进来,足见胸襟坦荡,远非属下所及,但是……”他看了卓王孙一眼,欲言又止,脸上却满是忧虑。
卓王孙道:“你有什么疑虑,都可以说出来。”
颜道明道:“据我所知,杨逸之曾是姬云裳的弟子。若此事并非表面上那么简单,杨逸之来华音阁另有目的,那……”
他没有说下去,但言下之意再清楚不过。
若杨逸之非为了吉娜而来,那么他与姬云裳的联手,天下又有何人能当?
卓王孙却淡淡笑了:“这种事绝不可能发生。第一,杨逸之的确曾受业于姬云裳,但如今,他比我更不愿意见到她。”
颜道明垂首道:“是。”这些事情江湖绝传,他不知道阁主是如何得知的,但只要从他口中说了出来,这便一定是事实。
卓王孙又道:“更重要的是,我相信,杨逸之若想与我对决,绝不会找第二人联手。”
颜道明又点头答了一声是,再不敢说什么。
卓王孙的意思非常明白,他相信的,是杨逸之的人格。
然而颜道明心底却摇了摇头。
面对江湖中最大的敌人,面对江湖白道势力的领袖,阁主竟然能如此信任他,让他进入华音阁核心?更何况这是华音阁最危险的时候。
就算杨逸之并无其他目的,然而阁中人人皆知,姬云裳就是华音阁最大的隐患,强敌在侧,正当全力警戒之时,又岂容外人置身?
难道卓王孙并没有把杨逸之当作敌人?
这又如何可能?
颜道明长长叹了口气,此间缘由,却是他无论如何不能明白的了。
卓王孙回头,取过桌上的一张笺帖,随手写了一段八行小牍,递给颜道明:“让楼心月把这封书帖带给杨逸之。她若带不到,也不必回来见我了。”
颜道明愕然道:“为什么找楼心月?”
卓王孙淡淡道:“再没有人比她更适合了。”
颜道明便不敢多问,垂首接过了帖子。
卓王孙仿佛看透了他的疑惑,微笑道:“杨逸之来这里,是想看看华音阁是否如江湖传言一般,我便给他这个机会。何况,我也想借机证实另一个传闻。”
他抬头望着那张巨大的白虎皮,一字字道:“他到底够不够资格,做我的对手!”
他的目光没有变,依旧盯在大堂正中的那幅巨大的虎皮上。
忽然之间,颜道明就觉身上一寒,那只猛虎好像活了过来,向着他猛扑而下。
阁主正在丹书阁议事,这可是难得的机会。
吉娜兴冲冲地跑着,一面跑,还东张西望着,似乎生怕别人发现她。夜色覆盖下来,将她小小的身形隐住,隐藏在墙角、檐下的黑影里。
华音阁建筑众多,吉娜的身形又小,躲藏起来,可真不容易发觉。她的眼睛中闪烁着一丝兴奋的光芒——这是最后一遭试探了,只要成功,她便能受到遮瀚神的庇护,永远和他在一起,再也没有人能分开。
她眼前突然浮现起秋璇那张美艳绝尘的脸,心中瞬间笼起一层阴霾。
但她快速地甩了甩头,似乎要把不愉快的事情甩出脑海。
管他呢,只要过了今天,他们就是神明祝福的恋人了。
以前的一切,又有什么所谓?
她一面胡思乱想,一面快速地向前挪移着,目标越走越近。
她走近的,是虚生白月宫,华音阁的禁地,阁主卓王孙的寝宫。
这所房子连绵十余栋,坐落在华音阁的正中央,但从无人敢无事接近。因为卓王孙的权威,足以震慑所有的人,也因为,这里面,存放着华音阁所有的秘密。
很多人想要的秘密。
顷刻间杀人,也可顷刻间让人成为一流高手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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