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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其妙的。莫名其妙的痛呵。我点点头说,“是的,你越来越好看了。”她拂了下从额头垂下的头发,“马原,谢谢你,我很开心。”
“对了,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我低下头,在她手上亲了下。她愣了愣,“刚回来几天。不说这个。对了,听说你离婚了?”
“大家过去的问候语,是有没有吃饭,现在变成是否离了婚。”我笑起来,继续亲她的耳朵,她的脸,她又开始颤抖,这令我很高兴。但等到我想亲吻她的嘴唇时,她却把我轻轻推开。我没有说话,微微笑。我凝视着她的脸。她的眼泪忽然掉下来。双肩耸动,没过多久,放声大哭。我有点儿慌,她还在恨我吗?我帮她脱去鞋子,把被子盖在她身上,希望这样会令她暖和些。她在被子里蜷成一团。她用被子捂紧嘴。她像一只受了伤的小东西。没有问她为什么。但她还是告诉了我是因为什么。她是恨我,但这并不是她拒绝我的理由。她只是生了病。
我笑了,“会有什么病是大不了的?”
过了很久很久,她停止哭泣,转过脸,慢慢说道,“我得了艾滋病。”她的眼神空空荡荡。她望着我,但好像是在望着我的身体后面。人若仅仅是绝望,那至少还会觉得痛,还多少会有点儿希望隐藏在绝望背后;人若连绝望都没有了,那会是什么?我扭过头去看自己身后,那是一扇玻璃窗。那里正浮起一张女人湿漉漉的脸。她长得很美,五官清秀,但忽然间,她的眼睛里滴下大颗大颗的泪水。
第七章情人啊(69)
70
莫爱与马原是大学同学。
生活再怎么左冲右突亦逃不离那些无聊小说的故事圈套。莫爱长得虽谈不上漂亮,但青春十八无丑女,再加上爸爸也是一个不大不小的官,屁股后紧紧跟随的一长串白马王子、青蛙王子,完全可以用根棍子串起来烧烤着吃。莫爱腻味这些男人,也难怪,唾手可得的东西谁会喜欢?一个从小生长在黄金岛上的女孩儿,当然会对天下掉下的那一团鸟屎大感兴趣。
莫爱主动向马原示爱的举动,让学校附近的眼镜店生意狂飙好几倍。摔掉了一些眼镜那是小事,一位倒霉的男生听到消息,当场口角流涎整个傻了,人直挺挺往后倒去,送医院一检查,说小小年纪就犯上脑溢血。一帮王子哪里咽得下恶气,堵住马原,拳打脚踢。
有人告诉了莫爱。莫爱急得像一只大鸟从二楼飞身纵下。事后,有人说,他看见仙女下凡;也有人说他看见无限春光。总之,莫爱在那时完全忘掉了自己的淑女形象,跳下楼,也没拍身上尘土,卷入人群,像一头受伤的母兽,呜咽着把马原抱得结结实实。王子们灰溜溜走了,莫爱与马原可歌可泣的爱情传遍校园的每个角落。多年以后,仍有无数学弟学妹怀着无比敬仰的心,在那里纵身跳下,据说经过这样考验的爱情会一直到永远。这股歪风让学校行政处头疼不已,虽说楼高不到三米,摔不死人,扭伤脚的却时而有之。学校只好派专人在那里挖出一个大沙坑了事。
马原在经过那次殴打后,沮丧得像一个沙包。莫爱顺理成章三天二日翘课跑去安慰他。马原或许意识到什么,耷拉着头,对莫爱不理不睬。莫爱急了。一个女孩儿还未谙世事,又急着想证明自己的爱情时,会怎么办?最简单有效的法子当然是脱裤子了。坦率说,莫爱与马原第一次的性生活并不愉快。不过,快感虽然没有,莫爱还是从里面找到了一种献祭时的崇高。火焰跳动,赤裸上身的原始人有节律地高喊着口号,心甘情愿的贞女一步步走上祭坛……这种崇高感让莫爱在以后的性生活中经常陷入一个臆想的空间。贞女在发生性行为时会嚷出声大呼快活吗?可怜的马原无论多么卖力,莫爱的反应还是与一棍木头旗鼓相当。
关于莫爱与马原的爱情故事可以编写成一部大百科全书。最煽情的较量当然是在莫爱与父亲之间展开。男人之间的战争是你死我活,别无道理可讲。男人与女人的战争则注定有一方投降。一个父亲面对女儿大无畏的眼神时,还能说些什么?儿大不由娘,女大不由爹。文君当炉,卓父虽呕血三升,还得乖乖掏钱了事。马原因此幸运地进入市报,当上一名记者。莫爱则去了派出所,管起户口档案。枪杆子有了,笔杆子也有了,这用贴在新房外面那副对联的话来说,叫天作之合。
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结婚几年来,如果说马原是狗,莫爱自然是驯狗师;又或者说莫爱是狗,马原便是狗爪下的一只耗子。莫爱对自己的驭夫术深感得意。与几个闺中密友瞎磕聊天,话题总爱有意无意往上面绕。譬如一块臭豆腐,大家都在谈味道、价钱、哪里有得卖,她却能因此说到某年某日某夜凌晨几点自己说馋臭豆腐了马原立刻穿衣下床上街敲卖臭豆腐的门;又譬如卫生巾,这本是女儿家很隐私的话题,莫爱也会在一帮姐妹提到市面上有什么新牌子时,不无炫耀嘟起嘴地说,唉,我家马原早买好一大包带护翼防渗透的丝婷,那个笨蛋每个月都会提前买好,真是烦死了。嘴上说着烦,脸上的笑容却比蜜还甜。一帮姐妹自然纷纷附和。
莫爱喜欢与姐妹们谈论丈夫。马原也确实争气,没少给莫爱脸上添光彩。进报社没几年,便搞出几个在社会上颇有反响的系列报道。其中最广为人知的当属《百岁老妪喜缴农业税费》系列报道。一个百岁老妪在村干部告知纳税是每一个公民应尽的义务后,立刻二话不说把一百多块钱的农业税费缴了。这说明什么?这完全能说明现在的干群关系是鱼水关系!群众一天比一天富起来了!我们的群众是世界上觉悟最高的群众!马原听到这件本属无足挂齿的小事时,马上意识到里面蕴藏着巨大的新闻价值,连夜俯案——《一个百岁老妪的思想情操》、《没有好干部,就没有好群众》、《饮水不忘挖井人,百岁老妪情意真》……一系列的报道如一石击水,人们纷纷按照老人家的思想严格要求自己。据税务局统计,几个月内,各种农业税费收缴率激增40%。为此,税务局派专车把老人家接来,安排在市里最豪华的五星级酒店,开展了一次轰轰烈烈现身说法的演讲。马原因此不仅收到税务局送来的一面锦旗,还受到市政府嘉奖,没过多久,便正式出任新闻评论部主任。
姐妹们都来恭喜。莫爱非常开心。她很为自己的眼力自豪。用一句大白话来说,自己这叫爱情、事业双丰收。莫爱一颗心紧紧地系在马原身上,自己舍不得买顶级名牌服饰,可六千元一套的西装,莫爱就给马原买过好几套。男人是衣服穿出来的。男人有光彩,女人才会有光彩。莫爱相信这句话。她就像是一个勤奋的艺术家,整日围着马原忙忙碌碌,若哪天看见马原瘦了点,都恨不得从自己屁股蛋上割下一砣肉补上去。
马原是莫爱的作品。作品当然得服从艺术家的意志。一些姐妹经常会在莫爱面前抱怨老公不够体贴,莫爱宽慰她们的同时不免暗自得意。马原长得虽然不属于美男那种珍稀物种,也算相貌堂堂,年轻有为,但莫爱从来就没听到过他有什么不轨行为。
据说,当初马原还没当上主任时,办公桌正对面有一个漂亮女记者,马原却主动与他人调换了桌子,连点近水楼台先得月的便宜也不愿意去沾。苍蝇不盯无缝蛋,走得正,立得直,莫爱相信自己的丈夫。一个叫彭洁的姐妹把舌头凑到她耳边,说马原是不是那方面有问题?莫爱没听懂,哪方面?彭洁嘻嘻地笑,声音嗲得让莫爱浑身的毛孔就似刚从油锅捞起又被扔入冰水,伸手在莫爱乳房上一摸,说,下面呗。莫爱红了脸,呸,当心你老公活劈了你这个美人儿。
彭洁是美女,确实是一个大大的美女。一个大大的美女究竟会有多大?据好事者统计,只要彭洁女士走在街上,附近医院赶来挂急诊的男人准得排成长龙,一个个眼神痴呆、嘴角流涎、傻傻地,手捂着头,嘿嘿直乐,不用多说,都在电线杆上撞破了头。彭洁对此成绩自是甚为满意。女人嘛,若身上不能长一些勾男人三魂六魄的小勾子,又哪配叫女人?马原的心不在焉让彭洁牙龈都酸,心里那个郁闷,倒三江五海之水也难洗涮干净。所以她现在一撇嘴,活劈?就算我当着他的面与奸夫上床睡觉,量他没胆子冲过来。彭洁做出一个开枪的动作,红艳艳的嘴唇嘟成O形,嘭,一枪打爆他的鸟。莫爱不敢做声了。彭洁的年纪比她小,乳房却比她大不少,所以彭洁什么也敢说出口,而自己只能尴尬地笑。
莫爱暗自摇头,下了班,经过三环路口那个硕大的隆胸广告牌时,发了一会儿呆,然后赶紧走开。回了家,收拾着马原刚从S城出差回来换下的衣裤,扔进洗衣机,心里却恍恍惚惚起来。
彭洁真是骚货。可骚货确实好看。可好看能顶什么用?又不能真个放入嘴里吃填个肚饱或是穿在身上混个衣暖。莫爱情不自禁捏了下自己的乳房,抬眼看看洗衣机边的镜子,瓜子脸,还算光滑,乳房也不小,因为没有生育,倒也尖挺。眼角似乎有皱纹?不可能吧,还好,还好,只是自己一时眼花。
莫爱的手伸入裤袋,心里蓦然一惊。
里面是什么东西?粘乎乎,蛇一样冰凉的……莫爱的手指如雷殛一般迅速缩回。她愣了一会儿,又把手重新慢慢伸进,慢慢地,小心翼翼地把里面的东西掏出来。一个避孕套,一只装满腥臭精液的避孕套!
莫爱尖叫起来,慌不迭地甩手。精液已经液化了,鼻涕一般淌了满手。莫爱哇一声呕吐起来,浑身颤动,猛地扭开水笼头,水花四溅。莫爱的身子急剧颤抖,慌不迭地伸手去摸装洗涤剂的瓶子,瓶子倒了,洗涤剂流出来,被水一冲,水池里满是白花花的泡沫,莫爱把手浸入水里死命揉搓,可不管她如何用力,她仍然洗不掉那种滑腻的感觉。白花花的泡沫一点点溢出水池,莫爱的身子软了下去,一屁股坐在地上,眼泪无声无息地淌下。
第七章情人啊(70)
71
床很大,我与刘琴并排躺下。
“你还恨我吗?”
“恨。”
“为什么不用这个来报复我?”
“本来是想。可你倒热水给我喝,再说你现在很可怜。”
“如果你需要,这世上总还会有些人,虽然与你素昧平生,但还是会为你倒杯热水的。”
“我没有遇上。”
“你或许没有给别人这样的机会,或许是别人以为你不需要。何况你很年轻。”
“我是很年轻,可就要死了。”
“我也会死。”
“我明天就可能会死。”
“我明天说不准可能出门会被车撞死。就算明天不死,能再比你多活几十年,那也只是五十步与百步的差别。”
“那你明天陪我去死。”
“好的。”
“真的?”
“这里是五楼,你若愿意,我现在就可以陪你从这上面跳下去。”
“为什么要这样做?你爱我?”
“也许是,也许不是,也许是觉得生无可恋,也许仅仅是想去证明点什么。”
“你妈呢?还有你的孩子呢?你不想他们?你若真这样死了,你妈会很伤心的,你孩子长大后也会很伤心的,你想过没有。”
“没有。人,说到底,还是一种非理性的情绪化的动物。总是会被一些忽如其来的情绪所左右。”
“那你现在还愿不愿意陪我去死?”
“我刚才就已经说了,如果你想,我就去。”
“就算你会去,你也不是心甘情愿。你现在说的话与你刚才说的不一样。你刚刚并没有说,‘如果你想。’“
“为什么要这样在意文字的差别?”
“不要犯傻了。你若真这样陪我死了,我做鬼也不会安心。恐怕阎王爷会罚我十世都做猪做狗。”
“你信菩萨?佛,不是南无阿弥陀佛,只是个体的真如。每一个个体都是悉足自给的宝库。不用指望他人,信仰意味着在他人面前屈膝,也意味着你的耻辱。只有你才能救你自己,只有你才能打扫干净自己。把手掌摊开,每一个人的掌纹都不一样。你就是这世上惟一的神灵。”
“我不是神灵。南方那边的人都信。早晚三炷香。”
“我没有去过南方。”
“我知道。你不想知道我为什么得了这种病?”
“我现在早就没有了猎奇的心。生命很悲哀。”
“你讲话越来越文皱皱了。我不喜欢听。”
“我也没有办法,这久么来,我常一个人对着屏幕说话,养成了这种习惯,真对不起。”
“没什么事。我只是说说。你真的变了很多。”
“人不可能不会改变。时间会让一位国王成为乞丐。反之亦然。”
“那年,我走后,就去了一家南方的工厂。厂很大,有几千人。每天都要做上十六七个小时,但只能赚到八九百块钱。”
“没有多少女孩儿能吃得了那份苦,这也不能怨你。”
“不是你想的那样。算了,说了也没有什么意思。”
“那就不要说。”
“你现在躺在我身边会觉得害怕吗?”
“不会。你曾经是我的女人。对了,当初你为什么那么急着走?不肯听我说一声?”
“我呆不下去。我怕。”
“为什么没想到我可能会娶你?”
“你妈肯定不会同意。再说,我也配不上你。我好冷,你能抱紧我吗?”
“好的,现在暖和了些吗?都是人,有什么配得上配不上?”
“有一首民谣,你听过吗?一等公民是公仆,子孙三代都幸福;二等公民搞承包,吃喝嫖赌全报销 ;三等公民搞租赁,汽车洋房带小姘 ;四等公民大盖帽,吃完原告吃被告;五等公民手术刀,割开肚子要红包 ;六等公民是演员,扭扭屁股也来钱 ;七等公民搞宣传,隔三差五解解馋;八等公民方向盘,上班下班都挣钱 ;九等公民是教员 ,鱿鱼海参认不全 ;十等公民老百姓,学习雷锋干革命。人与人是不一样的。”
“你记忆真好。我听过,但我说不全。”
“我在坐台时听到的,有很多。闲着没事时,我还专门把它们抄下,有厚厚一本。”
“能给我看看吗?”
“没带回来,你想听,我可以念给你听。”
“那你再说一些给我听听,好吗?”
“下岗妹,别流泪,挺胸走进夜总会;陪大款,挣小费,不给国家添累赘;爹和妈,半生苦,老来待业很凄楚;弱女子,当自强,开发身体养爹娘。无资金,无贷款,自带设备搞生产。不占地,不建房,工作只要一张床;无噪音,无污染,紧要关头小声喊;不添女,不生男,不给国家添麻烦。”
“你记忆这么好,没去读书,真是可惜了。”
“书不是人人都念的起。马原,我不喜欢你这样说话,这种口吻与那些臭男人一样。听了难受。”
“他们也这样说话?”
“男人还不都是这么个德性?干完后,就要扮救世主。那玩意儿硬了,心就软了;那玩意儿软了,心就硬了。”
“你说得很粗鲁。”
“我说的是实话。你不喜欢听,可以不听。马原,你没找过小姐?”
“没有。”
“你怎么可以肯定?那你为什么要去那种酒巴?”
“小姐都有股小姐味。你看她们或许还看不出来,但当她们看你时,眼神一定带着勾。我之所以要去那种酒巴,是因为我想找女人。”
“小姐就不是女人?”
“性对于小姐来说,是工作;我不喜欢那种感觉。”
“你很自私。你骨子里看不起她们。”
“我没有。”
“你就是有。”
“你若非要这么说我也没办法。她们是人,我也是人,我不在意别人是否看得起,她们为何要这么在意?”
“我有一个姐妹,才十八岁,出来做还没几天,就被鸡头当作人情送给了几个男人,被轮奸了十几天。一分钱没得,扔在野外。她没钱,走了整整一天才回来。下面被撕裂,流了一个多月的血。还是姐妹们凑钱帮她看的病。这样的事情还有很多。你想听吗?你说,她们会不会在意别人看得起?”
“我不想听了。”
“没有谁喜欢听。只要身上的衣裳漂亮光鲜就成,哪怕里面早已烂透,那也没关系。像我们这样的事情,也只有那些地摊小报才会感兴趣,然后在里面喋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