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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翻出一个用过的信封。她姥姥好奇地问:“妮妮你干什么呢?”她一本正经地说:“我要给我爸爸写很多很多信,直到他回来。”说得像个小大人似的,让人心里酸溜溜的,这封永远收不到的信凝聚了一个孩子多么大的心事啊。
那时女儿已经三岁了,因为从小对生父没有任何印象,所以当不明真相的邻居问她:“你爸爸呢?”她居然脱口而出:“我从来没见过我爸爸,我爸爸出差了。”
一天,女儿的举动让我泪如雨下。我妈在厨房里做饭,女儿趴在沙发上看电视剧《小龙人》,一会儿我妈就听见屋里在“嘤嘤”地哭,“你怎么啦?又摔着了?看这孩子!”
见我妈跑过去,妮妮就放声大哭,悲伤的肩膀一抽一抽的,一边用小手指着电视哭:“小龙人没有妈妈啦,他没有妈妈啦!呜呜……”
我妈觉得好笑,抱起她拍着她哄:“啊呀,小傻瓜,那是电视剧呀,是假的,都是人演的嘛。”妮妮却止不住大哭,一边哭一边呜呜咽咽地说:“妮妮没有爸爸呀!”
一句话,把全家人说得泪水纷飞。这么小的孩子就懂得体会自己身世凄凉,我没有能力给孩子一个完整的家,我是个无能的妈妈,为了吃饭,为了药费,我得拼命挣钱,我没有精力给她找个爸爸。
泪水在心里上下翻滚,心灵被顶出个盖子,文字按捺不住地往外蹦。我摊开稿纸,两个小时后,一篇大特写就跃然纸上,我把它送到报社,编辑看了,沉重得说不出话来。
几天后,一大版《单身母亲不得不说》让当天的报纸洛阳纸贵,报社电话不断,编辑对我说:“有个电话挺怪,那人说写的就是他。”
果然,当天晚上,我的手机上出现了赵赵的手机号,他这是在试验,看我还接不接这个电话,他说他想见见孩子。
我心如潮涌。
如果我这篇文章能唤回他的亲情,那我还有什么可说的。我坐着火箭也要带着孩子去见,骨肉难离,女儿有权享受父爱。
女儿一听,别提有多高兴,见了人就说:“我爸爸出差快回来了。”一不高兴还跟我妈噘嘴:“哼,我要回我们家去住个大别墅。”“看你个外甥狗,你别吹牛,你想回来我都不稀罕要!”我妈佯装生气,却掩饰不住内心的轻松。
我把所有可能发生的结果想了一遍。一是赵赵跟孩子扯不断骨肉亲情,以后要每周见她,在哪里见?二是赵赵突然间良心发现,要把孩子要过去,他来抚养,他的妻子也能善待孩子,我的感情能否接受?三是,孩子见了面,非要跟她爸爸住,以后我怎么见她?
那一阵子,我妈常常偷偷拭泪,她说从小拉扯这个孩子不容易,赵赵如果真要回去,她还不舍得。我说那是她亲爸爸呀,他能把她怎么的?说得她又哭又笑的。
见面的时刻终于到了。
赵赵在我家楼下等我们,妮妮像个小狗,撒着欢往楼下蹦,到了大门口,远远地望见一个人,提着个袋子迟疑地往这边走。
妮妮突然不蹦了,我说:“快过去,叫爸爸。”妮妮嘴里一下了像塞满了鸡肉,含含混混地叫了声“爸爸”,便再不笑了。
在肯德基,妮妮吃得很秀气,薯条一根一根地咬着玩,全没了平时狼吞虎咽八辈子没捞着东西吃的样子。而且一会儿就说:“饱了。”
赵赵说:“爸爸给你买了件衣裳,我看可能穿小了,没想到你长得这么高,你不试试?”妮妮把身子扭得像麻花,玩着儿童套餐的纸盒子,“不穿不穿就不穿”,她耍赖。
我接过袋子,客气地说:“谢谢!走吧。”三个人站起来,赵赵就对妮妮说:“爸爸又要出差了,等再回来,你就长成大姑娘了。”我心里一惊,什么话?他这是什么意思?
妮妮提着装鸡腿和薯条的纸盒,拽着我的手甩开大步往前走,再一甩,纸盒子哗啦一下,底漏了。妮妮对她的珍爱之物视而不见,毫不惋惜,顺手把空盒子扔进路边的垃圾桶,老练得像我。
又到了楼下,我说:“跟爸爸说再见吧!”妮妮很造作,我第一次看见一个小孩子的伪装,她咕哝一声:“再见!”就拖着我的胳膊,一蹦三个高地往楼上蹿。
这孩子怎么啦?我疑惑不解。
一回到家,妮妮扔了外套,甩掉鞋子,话也不说,一头扎进我们的房间。
我妈喜笑颜开地问:“爸爸怎么样?”四岁的妮妮却一下子把脸转向我,不屑地问:“妈妈,你结婚的时候是不是给咱家丢人了?”我一时反应不过来,她就滔滔不绝地关不住自己的嘴:“他怎么像个农村来的,还抽烟,还‘妮……妮……’怎么都这么大了还没学会说话,连我也不如。”
我的天,怎么是这个结果?妮妮瞧不起她爸爸。
我彻底不懂了,一个四岁的孩子,脑子里已经形成了什么样的程序,她怎么这么早熟?
我对赵赵死了心。
第二部第17节:复婚
可是,赵赵却又来了手机,而且让我到他家去谈谈。
在一大片新盖好的公寓楼上,我终于找到了赵赵的家,那是个很大的二室一厅的房子。
赵赵没有说别的,却把我带到他的豪华卫生间。他如数家珍地告诉我,磁砖是马可波罗牌的,洁具是鹰牌的,热水器是海尔的。
望着那些闪着富贵光华的暖色陶瓷,我心里却涌上一股寒意。他用1万多块钱装修他的卫生间,却舍不得每个月拿出个零头给妮妮;他有这么阔绰的房子,而我和妮妮几年里却只能睡在沙发和纸箱堆起的床上,这不公平,真是不公平。
我想我的脸,肯定比大客厅里灰色的大理石地面还难看。
“苏姗,我看我们……还是复婚吧。”赵赵讨好地说。
“什么?”我张大了嘴,真是晴天霹雳。
“这几年……其实……我过得也不好……”赵赵很小心地说。
“如果妮妮喜欢你,我有可能牺牲自己,但是……”我不想再说,我觉得我冷得待不下去,我冷冷地扔下一句:
“我看,你是不是先把这几年的抚养费算算清楚再说。”我心里委屈,我怕我又要流泪。我狼狈不堪地出了门。
回去越想越怪,怎么会是这样?
他这几年活不见人死不见尸,都做了些什么?是不是还赌?为什么还是一个人,是不是结了婚又离了?我的脑子里划满了问号。
第二天,我径直找到他单位的领导,工会主席和一个女干部在那里。我说我是赵赵的前妻苏姗。
“什么?前妻!他什么时候离婚了?”女干部“呼”地从椅子上跳起来,我也吓了一大跳。
“他什么时候离婚了,谁知道啦?”然后,她就一边翻看我带来的离婚证,一边大着嗓门冲工会主席嚷嚷。
“你看这个人唻,都几年了?每年六一儿童节还发东西给他呢,去年分房子他说家里老少三辈住在一起,婆媳不和,孩子也大了,还照顾他分给他一套套二的房子……”
她边说边以最快的速度拿证去复印,我吃惊得半天说不上话来,一股怒气从心底迸发出来,我强忍着问工会主席:
“他一个月到底挣多少钱?”
“两千多块吧,都三、四年了。”
“什么?”
这下该我跳起来了,当初赵赵一直往家拿800块钱,他说单位效益不好,我就信。
我简直疯了,我大叫:
“他这几年一分钱抚养费都不给,孩子生病,孩子缺父爱,你们领导看着解决吧!”我抢回我的东西,整个人已经被搞得七零八落,我受不了那个刺激了。我狂奔下楼。
赵赵很快就追来了!
“姓苏的,你给我下来!你去我单位了?你……你厉害!我败了,我斗不过你!你……你能把我怎么样?”赵赵指着我的鼻子在我家楼下骂。
我顾不得楼上窗口伸出的那些脑袋,我也指着他的鼻子对骂:
“六一节分给孩子的礼物哪去了,你说,你是人吗?你用我们名义分了房子,我又能把你怎么样?你记着,你欠我们的,你这一辈子也还不清!”
“钱!我……我……就是不拿,孩子……你养不起,给……我养,要……抚养费,没……门!”
“你混蛋!”
“×你妈的,……你……能把我怎么的?”
……
我不能再吵下去了,我像被车裂了,我败得五马分尸,眼泪却一下子没了,我心里疯狂地骂我自己,为什么要向他要钱,钱能换回亲情?真是自讨其辱!
那一天,我终于找回了自己的自尊,从那一天起,我再也没找他要钱。
“这么恐怖!”无缺听得毛骨悚然。
我说那当然,我战天斗地的时候,你在学校里享福。当初我上大学的时候,老师说那可能是我们一生最幸福的阶段,我还不以为然。现在,我是真希望再回回炉,校园的空气那么清新悠闲,我需要重新沐浴一下心灵。独身奋斗,使我钢强得不像个正常的女人。
“女人都是美丽的……”无缺说得莫名其妙,上下眼皮很不受用,这小子真熬得差不多了。
“你个公子哥儿,这么点苦都受不了。这一会儿都挺不下来?”我依然精神百倍地说。
“你还经常熬夜?”
“那是,直熬到一头栽到地上……”
第二部第18节:豁上命
赵赵的复婚风波过去以后,我又意外地得到一笔挺大的业务。这老天真是公平,每让我痛苦一次,就要送给我一笔财富。当然这不是唯心的,这是我通过那件事而明白了,谁也救不了我,我用自己挣的钱养活女儿,才更理直气壮。
那是十几个连锁店的形象设计业务,从店里的菜单到女服务员的服装,我要里里外外给他设计好,然后制作出来。
设计稿还在纸面上的时候,客户就急三火四地打来电话,说有领导要来视察,先装饰一个店,时间是20个小时。
我一听就傻了,一天一夜,不要说安装,就是制作,光去折那些钛金板的灯箱压条也要大半天呀,怎么办?做得太好,明摆着其它十几个店都要以此为榜样,客户决不会含糊;做得不好,显然余下的业务就要泡汤,我几个月攻下这个业务的努力就全费了。
我又大致算了算,做好一个店,精打细做至少要五六天。
20个小时,我只有豁上命啦。
一答应下来,我马上抓起电话,让制作员小杜用摩托车带着我发疯一样地往那个店飞去。
刚进小区,却被警察截下了,他说小区戒严了,不准任何机动车辆进入。我想:坏了,来视察的一定非等闲之辈,不是中央的就是省里的,这个业务,我是非出精品不可了。
我求他:“大哥,帮帮忙,我们也是迎接视察的。”
“不行,你看这个小区连个虱子都漏不进去。”
我没有时间再跟他唠叨。扔下摩托车,我们撒腿就往店里狂奔,将近一站路,只用了不到5分钟。
小杜拿着钢卷尺几乎把店量了个底朝天,这时我的设计员也拿着设计图赶到了,大家在一个单间里简单碰了碰头,分了工。我马上把我的兼职员工集中到公司办公室,我说:“大家要想拿下这个大业务,就看这一把了,谁也别砸了自己的买卖,这是咱们的血汗钱呀。”说得他们拼命点头,去刻字的,切灯箱片的,去找梯子的,一会儿就不见了踪影。
接近晚上9点的时候,我的人马扛着东西来齐了,那个店的负责人早就急得一遍一遍在门口张望,看到我,就埋怨:
“急死俺了,明天早晨8点领导就要来了,你们还没开始干!”
我故作轻松地说:“你放心,既然定了的事,头拱地也得给你做好。”其实我心里也没谱,谁知半夜能出什么事,那时去找谁?
冲击钻一阵乱刨,卖台的灯箱挂上去了,女经理担心地仰着头问:
“能结实吗?这是取饭的地方,掉下来别砸着人。”
我说你等着瞧吧。小杜一下子跳上桌子,就像个猴子一样,双手挂在了灯箱上沿上,荡来荡去。
我说:“怎么样?人都能挂住。”女经理的脸终于由阴转到多云。
可是,最后还是出了漏子。
“哗啦”一声,把所有人吓了一跳。往墙上钉有机玻璃意见箱的时候,小杜一锤子没钉准,把意见箱砸了个粉碎。
“能不能就不要了,反正也没规定非有这个呀。”女经理等得心急火燎,不耐烦了。
“不行,设计图上有,店里就得有,这是形象问题。”我毫不含乎地说。
“那怎么办?”女经理急了,我说下半夜也没有警察了,骑摩托车回工厂重做。
我还没说完,小杜的摩托车已经发动起来了。
女经理追出门,抓住我的胳膊,感动得眼里含着泪说:“真是多亏了你们了。”
天即将放亮时,终于全部完工,满室辉煌,换了人间。
我这时才发现,将近20个小时,待在饭店里,可谁也顾不上吃一口饭。一回到家,我一头栽到床上,天旋地转。
第二天,报纸头版上就登出了中央领导人在店里视察的照片,那女经理笑得阳光灿烂。
不用说,我更得笑得阳光灿烂。正是这笔业务,终于使我结束了皮包公司状态,我招了员工,买了办公室,我正儿八经做起了公司。
我终于走出了失败的阴影。
第二部第19节:怒气冲天
连锁店总部的负责人对小区里的那家分店十分满意,又说,其它的店不仅要装得一模一样,而且只能更好,要赛过肯德基。还特别强调,为了保证店里的正常营业,只能在晚上打烊至第二天早晨开门这段时间干。
这就是说,我们有限的制做安装人员要分两班,白天一帮制做的,晚上一帮安装的。借来的一辆130卡车,白天拉材料,晚上去安装。而我,数来数去,人员一共七、八个,分两班
简直是天方夜谭。一碰头,算了吧,不就是八个店嘛,谁也别睡了,一鼓作气干完算了。
这一干就是四天三夜。
白天,男人们在办公室附近的大操场上用电焊烧铁架子,给灯箱布打眼,我去小杜那里电脑刻字。密密麻麻的菜单一刻就是几千字,要一个一个挑出来,再粘到灯箱板上。晚上,那辆一走一喘气的破旧130车,拉着一车灯箱再送到各连锁店安装。
那一夜装完了两个店,赶到一个新小区分店的时候已是下半夜两点,这是面积最大的一个分店,马上要开业了,卖台狭长得望也望不到头,上方安装的菜单灯箱一个接一个。
破130车“哐啷哐啷”地开过寂静的小区,马上就有几个窗口亮了灯。分店的卷帘门关得严严的,从门缝里透出刺眼的灯光,那是提前打电话通知过了,打工妹给留着灯。
我跳下车“咣咣”地砸门,那些人就“咣啷咣啷”从车上卸架子。好大一会儿,店里的打工妹朦朦胧胧揉着眼“哗啦”一声拉开了卷帘门。“喳啦”的声音在夜空下很是刺耳,我没注意周围楼上又亮了几个窗口。
冲击钻一开,钻头轰隆一声钻进了墙面,尖利的撞击声弄得头发都要竖起来。
装到第二个灯箱的时候,就听“嘭”地一声,落地弹簧门被人一脚踹开,玻璃几乎被震碎,一个男人手拎着一把铁锨,几步就窜过来,大吼:
“有完没完,还让不让人睡觉啦!”
一时都吓窘了。他见没有人回答,就歇斯底里地狂叫:
“管事的给我出来,你白天装修就燥得人没法过日子啦,晚上还没完,想干什么?”
“干什么?你管着了!”不知谁大声回了句。
“铁锨”就怒气冲天满屋找人。我小心地陪着笑脸说:“大哥,真是对不起,耽误你睡觉了,一会儿就干完了……”
“你是负责的?”他冲过来,指着我的鼻子说:“我告诉你,再这么折腾,就去告你们。”
我低三下四地说:“我们是干活的,不是开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