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报纸把完全金属构造、闪闪发光的漂亮的厄勒克特拉称为“飞行实验室”(毫无疑问,这是G.P.普图南的授意),它的机翼跨度足有五十五英尺宽,我知道这架飞机是阿美的骄傲。
那年四月份之前,从演讲旅行中返回之后(罗斯福总统的再次当选演讲也在这一时候),她曾同我谈起过它。
“他们投资五万五千美金做研究经费,”她说,“你能想象吗?”
我知道巨额金钱的份量,我猜我至少把六美元(小费除外)投资到我们的餐桌上了(比目鱼肉片与蕃茄汁给她,里脊肉给我)。这座优雅的橡木板镶嵌的餐馆位于金海岸附近的东皮尔森大街,是芝加哥名流们经常光顾而又很少被人骚扰的净土之一,虽然很多双眼睛盯在我这位穿着天鹅绒衬衫与剪裁考究的灰色长裤、颈上挂着珍珠项链的修长、迷人的女伴身上,但没有人上前搭讪。阿美是我所认识的第一位选择裤子作为晚礼服的女人。
“那么说他们给了你五万五千美金,”我带着实事求是的态度说,为自己切了一小片肉片,“‘他们’是谁?”
“普多学院,或者说普多学院的‘艾米莉·埃尔哈特研究基金会’……大致是这个。可能是一些有钱的男校友被G.P.盯上了。”
“为什么是普多学院?”
“哦没有告诉过你吗?自从去年秋天以来,我已经在普多学院得到了两个职位:他们的航空顾问与妇女事业研究系的专家。”
“就是他们现在称为‘家庭经济学’的那种?”
一丝讥讽的笑靥出现在她苹果般红润的面颊上,“有时候,你对我认识得太少了,内森·黑勒……我每学期都要花几周的时间在那里。”
“那么说,它们不仅仅是荣誉头衔?”
“当然。”她说着,用餐巾触了触嘴唇,吃完了她的鱼片,“我与那群姑娘睡在宿舍,吃在食堂,肩并肩地坐在一起,我让那些年轻的女人们知道她们不一定要做护士,她们可以当医生;她们不一定要成为秘书,她们可以做老板。”
“这是一种膨胀的情感,阿美,但你真的认为这现实吗?”
阿美向那个端走她盘子的黑人服务生微笑了一下,“哦,我让她们知道她们会面对歧视……不仅是法律上的,还有保守的愚昧的男性。”
“可能是那些保守愚昧的男性为你提供了五万五千美金……你不是很喜欢你的新飞机吗?驾驶双引擎飞机不是你一直渴望做的事情吗?”
侍者为我们端来了甜点。
那杯美味的冻糕让她情不自禁地舔了一下上嘴唇,或者,也许是她想到了她的新飞机,“两个引擎,两套操作系统,飞行高度可达两万七千英尺,那就是厄勒克特拉。”
我也要了冻糕,我用勺子挖了一块冻蜜饯,“它不是载人飞机吗?”
“是的,它有十个座位。但保罗打算把座位拆卸下来,安装辅助燃料箱,他说我们可以在空中一口气飞上四千五百英里。”
“小便间隔的时间够长的。”我说。
阿美在做短途飞行时什么也不吃,只喝番茄汁,她有一次心血来潮,指着飞机上那些管状装置告诉我,那是军用排尿装置(“我在飞行中从不小便”)。
“我也许不得不改变我的方式。”她承认着,低头去挖杯中的冻糕,“哦,我的上帝,内森,这架厄勒克特拉是我梦想中的飞机,保罗为它安装了所有最新发明:斯佩里旋翼机的自动驾驶装置,节省燃料装置,风力除冰装置,盲目飞行装置……在控制板上只怕会有上百个刻度盘与水准仪。”
“你能不厌其烦地学会如何使用它们吗?”
“当然,我们这架飞机称为‘飞行实验室’……我的意思是说,它是一个研究项目。”
“说得对,为了艾米莉·埃尔哈特研究基金会,你可以研究一下年届四十的女人膀胱的容量。”
她最后挖了一勺杯中所剩不多的冻糕.皮笑肉不笑地看了我一眼,然后说:“你想进行什么实验?一个男人可以做出许多自命不凡的评论,到头来还不是得受到邀请才能进人女人的房间?”
我舔了舔勺子上最后一口冻糕,若无其事地说:“我最近没对你说过我是多么钦佩埃莉诺·罗斯福吗?”
当然,我得到(也接受)了邀请进人她旅馆的套间,尽管被她告诉我的“好消息”弄得很沮丧:这意味着G.P.普图南仍把钓钩放在她的身上,通过种种策划,他打算送她一架新的梦想中的飞机——而他实际上也做到了,在七月二十四日,她三十九岁生日的那一天。
黎明时分,她从火奴鲁鲁靠近珍珠港的幸运机场起飞,飞往湖兰岛,门兹———在这次飞行中只是个顾问——留在火奴鲁鲁。在阿美随同她的副驾驶员兼领航员哈利·曼宁与助理领航员弗莱德·努南登上厄勒克特拉之前,门兹把一只兰花编成的花冠戴在她的头上。
曼宁坐在她旁边副驾驶的座位上,努南坐在机尾镶嵌在舱壁上的航空围桌前,靠着舷窗——厄勒克特拉的客舱中已经没有乘客座椅了,取而代之的是燃料箱——这时,阿美发动了引擎,示意地面工作人员移动开机轮周围的垫木。
厄勒克特拉开始沿着潮湿的跑道滑行起来,但一直没有起飞的迹象,然后它开始在侧风中摇摆起来,它的右翼沉了下去。阿美试图通过减少左引擎的马力来进行调整,飞机偏向了左侧,完全失去了控制。右边的机轮与起落架在金属与混凝土的摩擦中飞了出去,银色的大鸟用腹部在跑道上滑行着,地面上擦出了一连串的火花,燃油泄漏了出来。
当飞机终于停下来时,舱门盖被撞开了,脸色苍白的艾米莉·埃尔哈特探出头来,大喊着:“出事了!”她与曼宁还有努南都没有受伤,火花也没有溅到燃油上,飞机既没有爆炸,也没有着火。当机组人员从飞机上跌跌撞撞走下来,走到安全的地方后,救护车与消防车冲了过来。
阿美很快地恢复了镇静,对记者们说:“飞行当然还要继续!”这架路克荷德会被船运到伯班克的路克荷德工厂去修理。
G.P.普图南最为关注的一件事,我理解,就是保证预售的六千五百张首日封可以抵偿飞机失事的损失。
阿美搭乘商业航班做了趟旅游,在返回纽约的途中在芝加哥停留了一下,那是四月份的事。我们在毛瑞森旅馆我二十三层的公寓里共度了一晚。在一盏台灯温馨的灯影里,在收音机播放的道森兄弟的歌声中,我们享受着旅馆晚餐,享受着对方的陪伴。
但她已不是我一年前在谢兹·路易斯与之共进晚餐的那个阿美了——不是那个盼望着得到“梦想中的飞机”的乐观、期待的阿美了。
这是一个瘦长、苍白、年届中年的女人,清澈的灰蓝色眼睛下的浮肿的黑色眼袋与漂亮的嘴唇边的皱纹更反映出她的疲倦。但她仍是一个迷人的女人,她蜷缩在我身边的沙发上,穿着白色上衣,海军蓝裤子,白色系带棉布鞋,修长的大腿会令许多年轻的女人妒忌。
她靠在我怀中,慢慢喝着可可茶,告诉我在火奴鲁鲁飞机出事的原因,是由于爆胎造成的。然后她抬起睁大的眼睛,坦率地问我:“你不打算问‘你还想再试一次吗?’”
“不。”我说,我正在喝一瓶“蓝色瑞本”酒,“顺便说一下,我希望你不会。”
“为什么?你不希望我有钱而且有名吗?”
“你不是已经有了吗?”
她微微一笑,“只有一半……我恐怕我们正濒临破产的边缘呢,内森。”
“那么,你怎样修好你的飞机并再试一次呢?”
“除非我找到五万五千美元,否则我不能。”
“普多学院‘女性膀胱研究’怎么样?”
她用手肘撞了我一下,然后喝了一日可可茶,接着说:“他们第一期投资了八万美元,那些是厄勒克特拉与它上面所有的钟、笛的花费……现在我需要另外三万美元来维修,两万美元应付意外。”
“什么意外?你的番茄汁罐头?”
“飞行准备花销很大,要得到当地政府批准,要联系好机场,要安排好机械工,要准备好燃料……”
“你为什么不按以往建立起来的路子走?”
“以前我是从东飞向西,这一次我打算从西往东飞。”
我皱起了眉头,“为什么?”
“为适应天气状况,G.P.说的。”
“他怎么知道?”
她严厉地看了我一眼,“他是发现那额外的五万五千美元的人。”
“这使他成了专家?”
“你可不可以帮我一个忙,内森?”她指了指她的头,然后是脖子,“我的头有些疼,我非常需要按摩一下。”
她很快把喝空了的可可茶杯放在旁边的咖啡桌上,然后把咖啡桌推到一边去,这样一来她就可以坐在地毯上。她像印第安人一样,把后背朝向我,靠在我的两腿之间,我按摩着她颈部和后背上部的肌肉。
“如果G.P.没把这件事处理好,”她说,“我就完蛋了。”
“别傻了,你自己有钱。”
“不多,我甚至不能再负担起赡养我家人的义务了……我出不起我母亲房屋的保养费,于是我们把她哄骗来与我们住在一起……我告诉过你我们在托卢卡湖区买了一栋房子吗?就在保罗旧房的那条街上,我已经彻底与玛特尔断了交,现在……哦,是的,就是这里……她也不再向新闻界诽谤我了。”
“那是丢脸的行为。”
“我们停止了生产服装……我们几乎破产,我同保罗一起在几项生意上投了资,但是要想现在看到收益还为时过早……哦,是的,是的,就是这儿……”
“那就是这次纽约之行的目的吗?筹集资金?”
她点了点头,“不论什么都是必须的,我把我的未来抵押在这上面了……但是未来又是为了什么?你在《克莱弗特音乐时间》中听到我了吗?”
“不能说没听到,宾·克劳丝贝是什么样子的?”
她回过头来从肩膀上抛给我一个微笑,我正在按摩她的双肩。“有趣,很好,但你能想象出我有多害怕吗?我多么痛恨这类节目!”
“我知道。”我回想起她所忍受的那些演讲;那些必须与之打交道的为她提供资金的恶棍;她坐在后台上由于恐惧而瘫软,几乎呕出五脏六腑,然后面带微笑,以女王般的从容出现在人前。
“而在纽约,”她说,“我会出现在吉贝尔饭店的十一层上,以个人的名义帮助销售额外的一千张首日封。”
当然,还有更多的邮票。
“那些首日封对你一那次起飞事故有什么说法?”
“G.P.让人在首日封上印上‘火奴鲁鲁起飞事故珍藏’的句子,或诸如此类。而那些新的首日封会以另外一些特殊方式印刻……哎哟!”
“太重了?”
“是的……转圈按摩一会儿就行了,然后是那个结节……我将要签一份新书出版合同,这是我这趟旅行的主要目的。”
“关于哪方面的书?”
“飞行,傻瓜。我会在路上一直写日记,当我回去以后,我再用一两周的时间把它整理出来,然后,立刻……”
“又出版一本书。”
“这一次,我们打算取消路上所有的落脚点。”
“听起来好像你与G.P.合作得不错。”
她回过头来,仰头看着我,“你妒忌了?”
“你丈夫吗?我看不出为什么。我是说,同他睡在一张床上这有些不像你。”
“实际上,我们的确……但我们之间不是那种情形,不再是了。我想他已经感到了……嗯,他知道我俩之间的关系已经淡漠了……这就够了,很不错,谢谢你……听着……我有件东西要送给你,……”
她挪了一下屁股,仍然坐在我面前,把手伸进内衣口袋里,掏出一块大小如同折叠起来的手帕那样的东西,把它放进我的掌中。
我打开它,那是一面小小的丝绸做的美国国旗。
她的脸上挂着一抹调皮的微笑,“一件幸运纪念品,在我做长途飞行时,我一直带着它。”
“难道你不认为这次也该带着它吗?”
“不,不,我……我想现在送给你。”
我把它递还给她,“等你回来以后再给我吧。”
她摇了摇头,“你最好现在拿着。”
我皱起了眉头,“什么?你难道有某种预感……”
她的眼睛倏然睁大.“不!不,只是……一种感觉。”
“如果你有那种感觉,阿美,看在上帝的份上,取消它!”
她爬到沙发上,再一次蜷缩在我的身边,“内森,据我所知,我只有一种真正的恐惧——微不足道而且完全属于女性的恐惧,害怕变老。如果我这一次不能回来,我也不会感到有什么遗憾。”
“我不想听到这种论调。”
“内森……”
“完全是宿命论的废话,”我把小国旗塞还给她,“我不要这个,你自己带着吧。”
她接过去,折叠好,又放进她内衣的口袋里,显然觉得受到了伤害。我的感觉却很好。
“是什么使你有那种想法?”我问她。
“没什么。”她把双臂交叠起来抱在胸前,虽然仍躺在我的身边,却已不是那种亲密的姿势,而是仰躺在沙发上,“我真的并不担心什么……也许除了弗莱德。”
“弗莱德?”
“弗莱德·努南。”
“哦,是的,他是你的领航员?”
“如有必要,也是副驾驶员,虽然全部或绝大多数飞行都是由我来做。”
“那个家伙呢——曼宁?”
“火奴鲁鲁之后他就退出了,时间安排有冲突。”
我敢打赌他的冲突始于厄勒克特拉在幸运机场用腹部滑行并擦出火花,燃油洒了一跑道那一刻。
“努南怎么样?”
“保罗推荐的他,他很有经验,容易相处……我非常喜欢他。”
“那么,我为什么仍感觉到一种担忧?”
她的回答很轻快,却不可信,“他做过海船领航员,而且在把那一切导航知识应用于航空方面也很有名气。”
“你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他的确是一个了不起的男人……还是孩子的时候就随着商船四处流浪,在大战期间加入了英国皇家海军,是泛美航空公司的首批飞机驾驶员之一,在‘中国帆船’下海的第一年,他是导航员。”
我说:“回答我的问题。”
“什么问题?”
“别跟我打哑谜。”
那双灰蓝色的眼睛睁大了,“……他是个酒鬼。”
“啊。”绝对禁酒的阿美,只喝可可茶的阿美,被酒鬼父亲打过的那个小女孩,是无法快乐地同一个喝醉的傻瓜相处的。“这是问题吗?”
她的微笑毫无幽默感,“我想他在火奴鲁鲁起飞的前一夜喝醉了。”
实际上,那只是一次未遂的起飞,但是我认为不去纠正她话中的错误,是一个有绅士风度的举动。
“在某种程度上,他要为那次事故负责吗?”
“不,不,根本不,在那天早晨,他看起来非常清醒,而且感觉敏锐。”
“这就是你所需要的一切。”
“他和他妻子……他最近刚刚结婚,娶了一个可爱的,名字叫玛丽的女孩……有意思,因为他也叫我玛丽,那是我中间的名字……玛丽。总而言之,在他们从蜜月旅行返回的路上,在亚利桑那的某个地方,他们与另一辆汽车迎面撞上了。”
“上帝”
“他没有受伤,他的妻子受了点轻伤,然而没事,感谢上帝。弗莱德由于驾车驶人错误的单行道而受到传讯。”
“他喝酒了吗?”
她没有看着我,“只是……总而言之,喝了。”
于是我换上了一种安抚的语调,“他刚刚结婚,也许他只是在庆祝。”
现在,她的目光转向我,“或许他仍在为火奴鲁鲁的起飞事故烦恼,我知道那令他烦恼。”
“为什么,如果这不是他的错?”
“泛美航空公司由于他酗酒而解雇了他,他显然把这次环球飞行当作为自己辩护的最后机会了……并希望因此而重新被雇用,他说如果我们完成了这次飞行,他就要开办一所导航学校。”
我把一只手放在她的肩上,“阿美,你不能再找别人吗?你不能因为有人迫切需要这份工作就雇用他。”
“他真的非常出色,保罗认为他能够胜任。”
“保罗又不拿自己的生命来冒险。”
“G.P.坚持用弗莱德。”
“G.P.也不拿自己的生命来冒险,为什么G.P.要用弗莱德?”
“……因为弗莱德……没有什么。”
她再一次把目光避开了我。
我追问着:“为什么?”
“我想因为弗莱德……是一个经济的选择。”
“哦,上帝呀!”
她把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