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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见真王理理衣袍，样子小心翼翼，生怕碰掉一朵花瓣。上天庭这么久，小黄还是头一回来这里，对于要不要跟着走到林子里去，她有些犹豫了。
玉清真王究竟有多热爱动植物，她今日算涨了不少见识，如果进去了，不经意踩到桃花的尸体或者碰掉一两朵让它们变成尸体，轻则不爱护花草，重则损坏公物谋财害命，真王若是不高兴，今后她在天庭的日子恐怕就不好过了。
所以，小黄雄纠纠气昂昂地跟着真王走进去，不为别的，只因为她脑子不大好使。
玉清真王的心胸委实宽广，小黄还曾担心，天下有这么多动物和花草树木需要他爱，真王的爱心可能会不够使，如今看到真王对这片桃林里的每一棵树都如此怜爱，小黄才知道，她的担心是多余的。
春/色妍妍的桃花林中，玉清真王忽然转身，面色严肃地问：“这片桃林，美么？”
小黄痴痴地看着那张艳冠三顷桃花的脸，恍惚道：“美。”
玉清真王闻言微微一笑：“真巧，我也这么觉得。”
☆、墙外有人
玉清真王是一位随性的神仙，紫云阁规矩不多，事情不多，仙卿也不多。只有一个掌事仙卿合欢，还有一个管事仙卿弗娄，往下有五六个小仙女，两个打扫宫殿，两个打扫院子，两个看管库房。
玉清真王将小黄留在身边，明里跟着合欢学做事，实际上，他是缺个养花养草照看动物的老妈子。说到养花养草，看似清闲，却是一项实打实的技术活。真王近来时常对小黄赞叹不已，不管是啥，一教，她就会，还做得有模有样。
他简直对小黄生出一种相见恨晚的感觉，那满院子绿油油娇滴滴的植物和水汪汪毛茸茸的仙兽，终于后继有人了！真王将小黄看成自己毕生的传人，对待她与旁人总有些不一样，就像老母鸡对自己教养的小鸡崽，另眼相看的同时还掺着喜欢。
桃花林的桃花因有仙气滋养落而不凋，小黄将它们收集到一起，趁玉清真王闲暇时的光景，泡上一杯桃花茶；她还将修剪下来的桃枝三三两两插在玉瓶里，送到各殿正厅摆上。
紫云阁有几株桂花，一开两季，小黄将桂花摘下来，磨成粉做成桂花糕，送给真王和各位仙卿，日子久了，小仙卿们都很喜欢她，合欢总说：“自从小黄跟着真王学习种花养草，紫云阁倒多了许多人气。”弗娄也说：“小黄最是个心灵手巧的小姑娘，别看她傻，这是单纯，那些花花草草在她手底下，修出来就是和咱们修的不一样，怨不得真王以前总说咱们毁了他的花！”
小红在一旁趴着，它在紫云阁有些年头，和这些仙卿混得很熟。最开始总认为小黄是来和它抢真王宠爱的，后来小黄做了几次栗子饼给它吃，味正，还带点甜，就冲这栗子饼，它也得说几句：“姐姐们，那个栗子饼可真好吃！”
仙卿们今日闲来无事，因为真王不在，他一大早应邀去隔壁少阳宫了。
仙卿们闭着眼睛都知道谁来了。
西王母娘家有个表妹，是蓬莱仙山守山女神云屏。这位女神不愧是西王母的表妹，同样是鼻子眼睛，长在她脸上就和长在别人脸上不一样。天庭虽等级森严，但许多神仙都从人间飞升而来，尤其是男仙，他们暗地评出天庭十大美人，这个云屏上仙当之无愧排在第一位。
云美人不经常来天庭，来了一定是探望西王母，可每次也都会不经意地带几盆花。仙卿们时常会觉得，蓬莱仙山果然是仙山中的仙山，似乎漫山遍野都长着各种稀世珍品，以至于云屏上仙每次都不重样的往天庭送。西王母也太不给面子，这么珍贵的东西，总说自己用不上，还要当着云美人的面转送给玉清真王，这是什么道理！
小黄在上天庭前，从来不把自己当鸟。从她有记忆起便在人间，都说雏鸟喜欢把第一眼见到的动物当成母亲，她第一眼见到的是一个抱着孩子的女人。女人看它可怜巴巴地望着自己，一时母爱泛滥，就将她养在了鸡圈里。
包括玉清真王在内的神仙，都只知道这个品种的鸡在人间很难寻，却不知道它的幼年期其实非常长。小黄已经在人间呆了很久很久，久到她自己都数不清到底有多久。当年，那户人家本打算将她养大了，炖成鸡汤补身子，可十几年过去，后来又过了几十年，曾经被女主人抱在怀里的婴儿临死前留下遗言，告诉子孙，第一件事便是把小黄贡起来。
小黄在鸡圈里开开心心地过了几十年，冷不丁被养在金丝笼里还有些不适应，最主要的是，笼子前那三根没完没了的香，熏得她头痛欲裂。终于有一天，她实在无法忍受下去，便对来送饭的子孙说：“你们为啥把我养在这么个地方？以前鸡圈不是挺好么？”那送饭子孙砸了饭碗，吓得连滚带爬地跑了。
小黄从此没有家了，她又开始四处流浪，过了很久，在一片叫洞庭湖的粼粼波光中，曾听人唱过一首歌。［517z小说网·。517z。］
今天真王不在，她看着满院桃花心情很好，遂边修桃枝边哼：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她只会这一句，因为前面忘词了。反正真王也不在，小黄就翻来覆去覆去翻来地哼，忽然从墙外边响起一阵掌声，还有一个男神仙的声音：“歌好，词好，歌声更好。”
说话声清朗悦耳，有三分熟悉，却不是玉清真王。小黄轻轻走过去，把脸贴在墙上，亮着嗓子问：“你是谁？”
隔了许久，那人才回：“让我猜猜，你一定是新来的。”
“你怎么知道？”
“我还知道，你来自凡间。”
“你怎么又知道？”
“因为，我若见过你，一定不会忘。”
“……你又没见过我，怎么知道不会忘……”小黄有点不好意思。
“你的问题真多。”
小黄挑起眉，扬着下巴道：“喂！不要引开话题，你还没说你是谁！”
那人又沉默良久，“我曾经遇到一个傻姑娘，她和你一样，也有这么多问题。可她从来都没问过我是谁。”
“后来呢？你喜欢她？”
“后来她死了。”
“死了？为什么？”小黄有点好奇了。
那人语气一转：“我又不认识你，为什么要告诉你？”
小黄想想，他说的很有道理，随便打听别人隐私是不好的行为，“好吧，她死了你一定很伤心，我不问了。”
墙外之人过了很久都没说话，小黄以为他走了，也提着剪刀要回去修桃枝，那人才又张口：“不然，我从这座墙上翻过去，和你认识认识，说不定以后就会告诉你。”
小黄连连摆手：“这可使不得！天庭不比人间，你翻墙进紫云阁会被除仙籍的！”
“我现在就进去！”
小黄想也没想，抱住头躲在假山后装做看不见。脚步声越来越近，小黄心乱如麻，这人好歹是神仙，怎么翻人家墙头像吃饭一样自然，不被发现还好，要是让哪个小仙见到，浑身长满嘴也说不清！那人轻轻拿掉粘在她头上的花瓣，小黄几乎是本着必死的心情抬头一看：
“啊~~~~~~！！！！！！！！！！”
玉清真王被她吓一跳，木在原地眨了眨眼睛：“你……”
小黄惊魂未定，看看墙外再看看真王，忽然一脸谄媚：“真王风姿当真无与伦比，就随随便便这么一站，小仙还以为是桃树久沐真王仙恩，忽然幻化人形了！”
“我若是桃花妖，这里还缺个桃花仙，”真王抬手随便摘下几朵连枝花，插在小黄发间：“嗯……如此一来，就是你了。” 云屏今日又带来几盆极其稀有的花，玉清真王心情十分明媚。
“真王随手摘花，是不爱护植物的表现。”小黄脸红了。
“喜欢吗？”
“喜欢……”
“好看吗？”
“好看。”
真王忽然大悦，语气十分诚恳：“既然你这么喜欢，就替本王做件事吧！”他转身捧起一盆五颜六色的小树，认真地对小黄说：“云屏上仙带来一株文玉树，但此树只有有蓬莱仙山的灵泉水才能养活，不如，你替本王随云屏仙子回蓬莱山走一趟吧。”
小黄满脸黑线，真王费这么大工夫讨好她，只为一壶水。但只要是真王吩咐的事，她一定欣然领命：“好！”
玉清真王点点头：“第一次出远门，路上要小心，且速去速回。”
“遵命！敢问真王，什么时候出发？”
“快了，你去少阳宫门口等着吧。”
小黄放下大剪刀，腰杆挺直，赳赳桓桓地走了。玉清真王在身后看着她，目光如深谷幽泉，有云树少鸱的恬淡，还有他一如既往，似云暗山腰的温柔。
玉清真王在天庭一直是个神话。男仙评出天庭十大美人，女仙也评过天庭十大美男。这个小黄也曾听说过，或者说，紫云阁的小仙卿都听过，因为排在第一位的便是真王。
当然，这是新版十大美男排名，真王没来天庭前，还有个旧版，排在第一位的是东华帝君。少阳宫的仙卿没少为这事挤兑紫云阁的仙卿，可真王一张脸摆在那里，她们也没什么好说的，翻来覆去不过就拿少阳宫的面积和帝君仙职很忙来说事。
小黄在少阳宫外时不时抬头朝里望，过了差不多一盏茶的时间，终于有仙人呼啦啦走出来，最前面两位上仙十分惹眼，一个雍容华贵如碧玉琼瑶，一个秀丽清澈如点点杨花。
云屏上仙拜别西王母，又说了几句话便带着随侍仙卿向外走，见到小黄，面上笑容一僵。这一僵只不过一瞬就消失了，云屏淡笑着问：“你是新来的仙卿？”
小黄答：“是。”
“真王派你来，想必很看重你。”
“谢上仙夸赞。”
云屏上仙身后的几个仙卿纷纷掩嘴低笑，云屏侧头看了一眼，她们才板着脸收起笑声。云屏说话和她的人一样清淡：“要辛苦你走一趟了。”
小黄跟在云屏身后，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忽然回头又看了眼少阳宫，远远望见一位锦缎银辉的上仙跨步向里走，发至腰间，器宇轩昂，却有种刻骨铭心的熟悉。
她肯来天庭，可能只为仅存的这一丝熟悉，那个人，究竟会是谁？
☆、老地方见
蓬莱山是极东边的一座仙山，和天庭隔着十万八千里，差不多位于瀛洲大陆的两端。
出南天门先走人间，过阆苑，才至蓬莱仙境。
此处果然不负盛名，一时四季，翠叶红藕，枫林艳艳。景象难得，只让人倍感流连，天庭冷冷清清还不及此处万分之一。小黄心里盘算着，天庭一直盛传西王母有意撮合真王和云屏上仙，他二人若真的成了，或许今后还能常来转转。
她走一路一路好奇，又碍着面子不敢明目张胆地看，心中主意已定，云屏上仙如果让她捎情话，别说是一两句，便是一整本，她也要背下来一字不落地念给真王。
果不其然，云屏把灵泉水递到她手里时，终于肯发话了：“玉清真王派你来，一定是信得过你。”
小黄聚精会神地听着。
“还烦请转告真王，三天后，老地方见。”
嗯，要的就是这样既直接又敞亮的话。凡人这方面照神仙差远了，往往两情相悦，红树下，小河旁，幽会前总喜欢传一两句文邹邹地诗，未等张口，先酸倒了牙。她对这位漂亮上仙又多出几分好感。
小黄怀中抱着水袋，不断提醒自己，老地方见老地方见……
不知不觉又回到人间。此时正大雨倾盆雷声阵阵，她拈个避雨诀，用最快的速度向南天门冲去。
但，有时事情就是赶得这么巧，她前脚方到南天门口，后脚雷神电母也跟着到了。小黄与他二位上仙一同递了文牌进门，雷神只不经意地，用余光扫了她一眼。
这一扫，他老人家顿时停下脚步瞪起铜铃巨眼怒目而视，小黄见雷神猛然停下，心中一鞠灵，拔腿就跑。
雷神大喝一声：“孽畜！哪里跑！”一道天雷从雷杖中爆射而出，直中她后心。小黄实在顾不得场合，振翅便往人间飞去，雷神见了她的翅膀，一愣，也只这一愣的工夫，小黄已经堪堪从南天门口消失了。
劈也劈了，雷神兀自不解恨，自打青雷石雷二位将军被东华帝君处死后，一直未找到合适晋封的人选，事事都要他老人家躬身而至，心中窝着一股邪火没处发泄。今日总算逮到这个妖仙，一解心头之恨，也不知她怎么又敢混到天庭里。
守门仙兵说：“实不相瞒，每日出入南天门的仙卿没有一千也有八百，各界来往出入又只认文牌不认人，实在不知道是哪宫哪位上仙座下。”
雷神从鼻子里哼了一声，握着雷杖愤愤回第二界去了。
雷神有个儿子。但，几十万年前，这个儿子因罪被贬下界，去永世受苦了。
天庭六界八景中，有一景很特别，它地处三十六重天外，虚玄之中。少阳宫里有个太清池，被众仙传的神乎其神，但那太清池与此处两相比较，简直就是个小水泡。
那个地方，叫瑶池。
传说，元始天尊与西天玉女曾在里面洗过鸳鸯浴，因为西天玉女对瑶池十分钟爱，元始天尊便将此处送给她，并下令不准别的仙人来泡澡，只准玉女一个人泡。
后来天庭大劫，西天玉女入魔，瑶池从此被封起来，以免后来小仙再着了魔道。
雷神那倒霉儿子沾他爹的光，挑了看守瑶池这个最清闲最没拘束的仙职。雷神想着只当历练，小孩子先见见世面，等过了万八千年直接调来雷部，万事大吉。可他想得美，瑶池就在这万八千年间，出了件不大不小的事。
【文】雷神莽夫大汉，但妻管严宠儿子，那儿子从小被宠得无法无天，眼里除了自己老子是上仙，似乎再没别的神仙。有老爹做靠山，来看守瑶池自然不会只是个小仙兵。他做了几个小仙兵的头，大仙兵。
【人】瑶池常年没人来，几个仙兵被他带着整日花天酒地不务正业，终于有一天，被一个外来的小神仙偷着泡了。雷神得到消息第一个赶来，举起雷杖当头劈下，小神仙慌忙从瑶池里飞出来，左躲右闪，拍拍翅膀还是跑了，原来她是一只小凤凰。
【书】偷上天庭的凤凰已经跑了，看守瑶池的仙兵还在一旁冒着鼻涕泡打鼾，气得雷神抓起他儿子衣领一顿胖揍。此事使西王母震怒，将守池仙兵全部贬下界，尤其是雷神之子，永世不许再上天庭。所以，雷神只见过那凤凰一眼，却一直记恨了无数年。
【屋】小黄前胸后背火烧火燎地疼，好不容易得了便宜修成人形，过了这回，大约又要重新变成小鸡崽，也不知道真王还能不能认得出她。她也不知道自己掉在哪里，只觉各种香腻绕着弯在鼻子里打转，莺声娇语，酥手凉绸。
梦里，玉清真王总来找她，还亲自喂她喝水，这水喝起来和别的水有些不一样，又清透又甘甜，但小黄抓着他的袖口反复只记得住一句话：“真王！老地方见。”
开始真王总也不说话，过了几天，他主动开口，听起来还有点软软的娘娘腔：“你告诉云屏，我今后不想养花了，多弄几个水袋子来养养，里面的水怎么倒都倒不没。”小黄接着说：“等到了老地方，真王自己和她要吧，她如果不愿意给，先把我抵押在蓬莱山也行，等真王的水袋子多生些水袋子，再来换我，不换也行！”
玉清真王忽然变脸，尖着嗓子说：“休想！我救了你，你就是我的人，哪都别想去！快点起来接客！”
小黄被这句话吓得脊背发寒，猛地一睁眼，醒了。
如果不是胸口疼，她几乎以为自己穿越了，又是发红的帐顶，琉璃镂花香炉里冒着轻烟，床前一个中年大妈花枝招展地睇着她，更主要的是，大妈的左脸上还长了个带毛的黑痣。
大妈妖里妖气的问：“醒了？这几天照顾你我可没少搭银子，你想去老地方找谁我不管，照顾你的流水账就当卖身钱，你乖乖在这里接客，接到攒够银子能赎身为止！”
小黄被她不间断噼里啪啦几句话砸得有些蒙圈，强忍着胸口疼痛弱弱地问：“这是哪，你是谁，我又是谁？”
那妈妈甩着腰走到床头坐下，肚子上的肉有些不听使唤，走一步颠一下，她对小黄说：“饮水要思源，妈妈我救了你，是看你一张小脸长得水灵，走路鞋底还要沾点泥，何况是进了窑子。我不管你是谁，也不问你是谁，就算你是天上来的神仙，也得老老实实呆着。”
小黄听得有些肝颤，神仙都走不了，果真是了不得的地方。
妈妈继续说：“像你这样娇滴滴的小姐我见多了，哪个刚来的时候不是寻死觅活，后来怎么着，一个比一个服帖，一个比一个听话，我不妨事先告诉你，有什么手段计俩都收起来，留着对付客人吧！”
小黄隐约明白这里是哪，人间有个灯红酒绿的地方叫勾栏，从前只听人说过怎么怎么好，今日亲身进来，她压根不想走：“妈妈救了我，我又怎能忘恩负义弃妈妈而去，”她按住胸口虚弱地咳两下，“只是我如今胸口疼，动也动不了，浑身无力，以后养好了身体，妈妈可以把所有的客都给我，我帮着你接，也算是报恩了。”
妈妈嘴角一提，笑得花枝乱颤：“哟，真看不出来是个熟人！历练过的还这么纯，也实在难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