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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叶丹歌这一晚有些辗转反侧，怎么都睡不着，好不容易终于勉强入了眠，泰阿剑的模样伴着昔年的往事一点一点全数涌上了心头，睡梦中似乎总是听见谁在叫着她的名字，低缓而饱含威势，一遍又一遍地在梦中响起——叶丹歌猛然惊醒，撑着床坐起身来，透过没有关上的窗户看着当空高悬的月亮，沉默着犹豫了一会儿，终于像是做了什么决定一般，深吸一口气，掀开被子下了床，动作迅速地穿好衣服，推开门走了出去。
叶孤城速来喜静，城主府内所有的客房都离他居住的院落很远，好在叶丹歌的方向感不错，即便是在夜里也很顺利地走到了他的院前——夜已经很深了，她原本只是抱着些侥幸的心思过来看看，早已做好了白跑一趟的准备，但……到了门口才发现，他院子的门并未关上，而叶孤城……就这么坐在院子里，专注而沉默地擦着剑。
叶丹歌没有打扰他，只是在门口静静地站着，耐心地看着他擦肩，嘴角慢慢地带起了一个柔和的弧度——她所铸的剑或许并不是最好的，但每一柄都竭尽了全力、倾注了她所有的心神，如她白天所说，就像是她的孩子一样。所铸之剑能得到叶孤城这样一个爱剑懂剑而执着于剑的主人，大约是对一个铸剑师来说最大的回报了吧……
良久，叶孤城终于擦完了剑，“铮”的一声还剑入鞘，这才抬起头看向门口，神色中却没有半分意外，只是淡淡道：
“你来了。”
果然……叶孤城是早就看出问题来了，也早就知道自己会忍不住来找他，这会儿摆明了就是在等自己呢！叶丹歌叹了口气，一边往院里走，一边点了点头，应道：“是，我犹豫了一天，到底还是要开这个口。”
叶孤城点了点头，放下剑，定定地看着她。
叶丹歌在他身前站定，坦然地和他对视：“我知道君子不夺人所好，但……那柄泰阿剑，你能不能割爱？我——想要它。”
叶孤城没说话，仍旧只是淡淡地看着她。
叶孤城正坐在石桌旁的石凳上，身侧是一棵参天的古树，叶丹歌对着他笑了笑，却并不在他对面的石凳上坐下，反而是走到了树下，撩了撩衣摆，就这么席地而坐。
“我家是铸剑世家，多年前曾在江湖上广收名剑，有人带着这柄泰阿剑来，我师父用一诺换得了这柄上古名剑，后来泰阿便一直藏于我叶家。我小时候很顽皮，又喜欢剑，常常偷偷潜进藏剑室内，最喜欢的就是这柄泰阿剑。”叶丹歌仰起头看他，“师父其实一直都知道我的胡闹，但只要我不闯大祸，总是默许纵容着我。泰阿……对我来说很重要，我想要它，凡我所有，都可以作为交换。”
叶丹歌说到这里，忽然顿了顿，伸手挠了挠头，声音慢慢低了下去，咬字却很清晰，语气也没有半分犹豫，满是坦荡：“不过我知你也爱剑，大概也很舍不得，说实话，其实我也没有什么价值相等的东西可以作为交换，如果实在不行也就算了。反正我这个要求……本来就很不合适，你不用顾及这些。”
叶孤城既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只是目光一瞬间深邃了起来，低下头定定地看着叶丹歌，良久，忽然叫了她的名字：
“叶丹歌。”
叶丹歌抬起头，就听见他冷冷地接着问道：“你看我的时候，在看谁？”
“叶丹歌，我不是你师父。”——叶孤城顿了顿，声音更冷。
“我知道，我一直都很清楚，”叶丹歌怔了怔，连连摇头，抬了手却似乎有些犹豫地顿了顿，片刻后到底还是将手伸了出去，拉住了他的衣袖，大方坦然地和他对视，“我承认，你和我师父确实有些相似的地方，有时候看着你，我也的确会想起师父。但你们也有更多不同的地方，我一直都很清楚。”
“叶孤城，我是真的把你当做朋友。”叶丹歌紧紧盯着他的眼睛，“你知道的。”
叶孤城看她，而后应了一声，微微颔首。
叶丹歌像是终于松了口气，脸上又有了些许笑意，晃了晃他的衣袖，收回手，仰头看着月亮。
“我没有见过我娘，哥哥说我长得很像娘，可是她身体一直不好，生下我后就因为难产而去世了。爹爹很疼爱我，可大概是因为娘的死，对我总是有些芥蒂。后来在我四岁那年，因为江湖上的一些纷争，爹爹也不在了。”
“还好族中长辈们都很和蔼关切，替爹爹料理了后事，然后就带着我和哥哥去见了大庄主——就是后来成为了我师父的那个人。”
“那个时候已经是深秋了，我们到的时候，师父正抱着剑站在一棵银杏古树下，风把枯黄的银杏叶从树上吹落，师父的白发也被风吹得微微扬起，他却还是静静地站在那里一动不动——那个时候我觉得，他简直就好像是仙人一样，随时都会御剑飞升。”
叶丹歌说着，似乎是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伸手摸了摸自己的鼻子：“师父转过身来，我这才发现原来他还很年轻，相貌也比我见过的任何一个人都俊美，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却白了头发、连眼睛也始终都闭着，脸上的表情很淡很淡。”
“我那时第一反应是怕他的，他走过来的时候我整个人都傻傻地不知道该怎么办，然后他伸了手，拍了拍哥哥的肩膀，接着又弯下腰摸了摸我的头。那时候我也不知道是怎么了，只是突然觉得好委屈好害怕，一下子就扑上去抓着他的衣袖大哭了起来，眼泪全都擦在了他的衣服上。师父起初好像是愣了愣，然后就这么一言不发地一下一下摸着我的头，一直到我都快要哭完了，他才开口，淡淡地说了两个字：‘莫哭’。”
“我不知道该怎么形容那种感觉，就是好像……”叶丹歌皱了皱眉，似乎是竭力地寻找着合适的形容和措辞，半晌后才终于又接着道，“明明他的话很简短语调也没有什么特别的起伏，但就是突然觉得……很温柔很温柔，好像只要有他在，就可以什么都不用怕了一样。”
“后来，我就做了他的徒弟。我小时候格外顽皮，三天两头就上房揭瓦，但因为是女孩子，年纪又小，哥哥和师兄师姐们总是护着我、宠着我，后来就越发无法无天起来。师父不爱说话，总是一个人静静地参悟心剑，有时候却也会摸着我的头露出无奈的神色来。有一次我偷偷潜进剑冢却被二庄主发现了，被二庄主罚去跪祠堂，回来之连后师父都难得地斥责了我一句‘胡闹’……我还为此和师父生了好几天的闷气，觉得他不疼我了。直到再后来我慢慢长大了，才知道那时候究竟是有多胡来、多恃宠而骄。”
“所以我现在总是想变得规矩一点、乖一点、守礼一点，总是在想，假如师父看到了，是不是也会欣慰一些、放心一些。”叶丹歌说着，似乎连自己也觉得有些好笑，摇头失笑，忽然转过头来问叶孤城，“叶孤城，你说我是不是很矫情？”
叶孤城看她，忽然露出了一个淡淡的笑来，居然一本正经地点了点头，缓缓道：“是。”
第23章 一诺
第二十三章
一诺
叶丹歌似乎是没想到叶孤城会这么回答，愣了愣后，一瞬间就炸毛了：“叶孤城你这人怎么这样！怎么也该安慰我一下吧！”
叶孤城脸上的笑意不自觉地加深了些许，眼底却又好像有什么其他的情绪慢慢涌了上来，忽而伸出手，覆上了叶丹歌的头顶，随意地揉了两下，淡淡道：“别哭，你——已经很好。”
叶丹歌怔住，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眼睛，这才发现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居然已经哭了，赶紧从怀里拿了手帕把脸上擦干净，吸了吸鼻子，而后仰起头看叶孤城，满眼的认真：
“我总是觉得，你和师父一样，虽然看起来总是有些冷漠，但其实是个很温柔的人。可是我从来都没有把你当成过他，你们之间……真的很不一样。”
叶孤城微微颔首，然后就听见她接着道：“就算是我矫情吧，泰阿剑对我真的很重要，这也算是……所剩不多的、我还能够找到的……和家人之间存在联系的东西，我想要它。就像我刚才说的，凡我所有，都可以用来交换——不，除了我这一对轻重剑外。”
叶丹歌像是忽然间发现了自己话里的漏洞，顿了顿后又补上了一句，而后定定地看着叶孤城，眼底满是期待，却并没有半分逼迫的意味——这剑如今是叶孤城的，他若不愿，她也绝对不会勉强。
叶孤城收回手，定定地看着她——她脸上还残留着一些泪痕，在月光的晕染下显得越发柔弱，但目光却是清亮而坦然。
“你说，当年有人携剑而来，换得一诺？”叶孤城沉默了许久，终于还是再次开了口，却问出了一个似乎毫不相关的问题。
叶丹歌点了点头，眼神有些不解：“怎么了？”
叶孤城看她，忽而微微俯下了些身子，淡淡道：“当年既然换得一诺，那——我今日就也用它换一诺。”
“你是说……”叶丹歌一下子愣住，有些震惊地眨了眨眼睛，伸手指向自己，“用泰阿，换我一诺？”
叶孤城微微颔首，叶丹歌却是扑哧一声，一下子就笑了起来：“当年那人是换我叶家一诺，我也远比不上我师父，你真要这么换？那吃的亏可大了……”
叶孤城没有回答她的话，只是摸了摸自己的剑，而后声音里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意味：“换，还是不换？”
叶孤城既然都已经这么说，那便是已经有了决断，叶丹歌也不再矫情地推脱客气，点了点头，而后仰着脸看他，眼带笑意，更多的却是一种认真和郑重：
“虽然以你的品性，这句话一定是废话，不过就算是废话那也还是一定要说的——”叶丹歌吸了口气，慢慢道，“只要不违道义，但有所命，万死不辞！”
她倒是还记得要强调这一诺的前提条件是不能有违道义……叶孤城不知是忽然想起了什么，眼神微微一暗，却又很快就恢复了平静，点了点头，算是应下了双方之间的这个约定。
叶丹歌松了口气，整个人脸上的笑意都一下子就生动了起来，在地上坐久了身子稍有些僵，叶丹歌伸了个懒腰舒展了身体和关节，正打算站起来，却是忽然响起了一阵“咕咕”声——声音其实很轻，可在这寂静的夜里却显得格外清晰，更何况叶丹歌和叶孤城都是高手，自然是将这声音听得格外清楚。
叶丹歌一瞬间顿住了动作，低低地咳嗽了一声，伸手揉了揉自己的肚子，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我知道很丢人，你想笑就笑吧……”
叶孤城闻言，竟是真的露出了一个浅淡的笑来，忽然起身站了起来，微微弯腰，伸了手：“饿了？”
“之前一直在犹豫是不是要跟你说泰阿的事，晚饭都没心思吃……”叶丹歌鼓了顾腮帮子，也不知道究竟是不是在解释给叶孤城听，小声地嘀咕着，看了眼叶孤城伸到自己面前的手——他的手很修长，因为常年握剑的关系，掌心里带着明显的一层茧。叶丹歌顿了顿，伸手将自己的手放进了他的掌心，接着他的力道站起了身。
叶孤城身上的气息好像越发柔和了，在叶丹歌将手放进他手中的同一时间就收拢了掌心——叶丹歌的手比他小很多，因为常年铸剑和练剑的关系，掌心和指腹的茧比他还要厚一些，甚至似乎还带着几道浅浅的疤痕。他没有握过其他女子的手，但也知道女子的手很是重要，但凡家境尚可的女子，多半对双手都是及其爱护，她显然是大家出身，双手却竟是如此……但她的掌心虽不细腻娇嫩，握在手中却莫名地就让人觉得踏实。叶孤城不自觉地加大了些力道，将掌中的手握得更紧，一边往前走，一边淡淡道：“走，去厨房。”
叶丹歌本以为叶孤城拉她起来后就会松手的，可没想到他竟没有半点要松手的意思——他的手很大，将她的手整个都包裹了进去，他的掌心是和他平日里的性子截然不同的温暖。叶丹歌愣了愣，抬眼去看他的背影，他那一声淡淡“走，去厨房。”就自前方响了起来。叶丹歌下意识地点头应了声好，鬼使神差地没有挣扎，就这么任由他拉着自己往厨房的方向走，脸色却是不自觉地微微泛起了一层薄红。
……
说起来，叶孤城虽是知道城主府内的厨房在哪里，但平日里根本就不管这些，这也还是他第一次亲自到厨房来——夜已经很深了，所有人都已经入睡，厨娘自然也不会例外。
叶丹歌微微挣了挣，叶孤城顺势就放开了她的手，看着她在厨房里仔仔细细地找了一圈，而后从一开始的期盼变成了最后的沮丧，耷拉着脑袋回到自己跟前，语气里满是遗憾：“怎么办？连剩菜都没有……”
叶孤城难得有些尴尬，低咳了一声，侧过头淡淡地看向门外——是他带叶丹歌来厨房想找些东西给她吃的，谁想到结果却是无功而返，自然有些不太自在。片刻后像是想到了些什么，抬脚就要往门外走，却被叶丹歌一把拉住：
“你别去！这么晚了，大家都睡了，不要再把人叫起来了，我再找找吧！”
叶孤城脚下微顿，回过头看着她满脸的认真和不赞同，到底还是点了点头。
叶丹歌松开他的手，又回到厨房里仔仔细细地找了一圈，回过来的时候手里拿着一把青菜和一些面。
叶孤城愣了愣，眼里带上了几分意外：“你做？”
“莫非城主想要亲自下厨？”叶丹歌一边把东西放到灶台上，一边抽空回过头看他，眼底满是戏谑和调侃，“那我定然退位让贤、打好下手！”
叶孤城略带警告性地看了她一眼，得到了杏黄衣衫的少女一声轻笑，而后看着她打了盆水回来，一边仔仔细细地将青菜洗干净，一边解释着：
“我厨艺虽不好，但一个人住多少也会一点点，下碗面还是可以的，”叶丹歌说着，伸手摸了摸鼻子，略略带上了些遗憾，“不过也就仅止于最简单的清汤面再加几片青菜了，厨房里的菜不少，但我也都不会做了……而且就算是面，味道大概也就只是能吃而已，绝谈不上美味。一会儿你要是觉得不好吃，放下就行，不用勉强！”
叶孤城点了点头，没有再说话，就这么安安静静地看着她洗完菜，然后往锅里倒油，炒青菜……
大约是因为这半年来几乎都没有下过厨的关系，叶丹歌的动作稍有些忙乱和笨拙，但看得出确实是略懂厨艺的，从头到尾也总还算是顺利，不久后就端出了两碗面来——翠绿的青菜叶浮在白色的面上，远远看去，倒也颇为诱人。
叶丹歌对自己的厨艺早就是有心理准备的，知道上不了台面，一开始就没抱什么希望，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肚子实在饿了的缘故，第一口吃下去，味道竟是比预料之中的还要好上一些——叶丹歌立时就又咬了一大口，心满意足地弯起了眉眼。
连着几口温暖烫人的面和汤下肚，叶丹歌总算是觉得浑身都舒服了起来，像是忽然间想起了什么一样，放下碗扭头去看叶孤城，脸上不自觉地带上了几分期待。
叶孤城不紧不慢地吃了一口，抬眼看她，就见小姑娘正眨巴着一双眼睛定定地看着自己，脸上满满的都是等待着夸赞和表扬的期盼。
叶孤城手下微顿，心头莫名地有些好笑，忍不住多看了她一眼，终于还是在她期盼的目光下点了点头，淡淡道：“尚可。”
——这倒是句实话，虽算不上好吃，但也没有她先前说的那么糟糕。
叶丹歌闻言，立时就像是得到了什么称赞一样欢欢快快地应了一声，而后终于心满意足地移开了视线，低头继续去吃自己的那碗面。吃了两口，却又是微微一顿，抬起头看着叶孤城笑了起来，轻声道：
“叶孤城，谢谢你！”
第24章 世子
第二十四章
世子
叶丹歌这一晚睡得极好；前所未有的安稳和香甜；第二天早上神清气爽地起了个大早；练起剑来都觉得虎虎生风，而后洗了个澡吃完早饭；就一个人又去了藏剑室——叶孤城昨天说了，她随时可以自己去藏剑室看剑，不用再去问他。
泰阿剑真的是已经许久未见了——叶丹歌伸手将泰阿抱进怀里；将脸贴上剑身上那两个篆字，熟悉的凉意让她觉得一阵安心和踏实，叶丹歌笑了笑；就这么在藏剑室内席地而坐；闭上了眼开始打坐。
再睁开眼睛的时候已经是一个时辰之后的事了，叶丹歌站起身来，依依不舍地把泰阿放回原处，忍不住又回头多看了几眼，这才终于关上门离开。
离午饭还有些时间，就这么回房倒也无事可做，不如……出去逛逛？叶丹歌歪着头一琢磨，很快就有了决定，轻轻一击掌，干脆利落地掉头往叶孤城住的方向走。
昨晚大半夜来时院门还开着，这会儿大白天的反倒是关上了——叶丹歌有些意外地看着虚掩着的院门，犹豫着是不是该敲门，却是忽然听见有人自背后叫她，回过头，就见府上的管家正端着一壶沏好的茶和两个茶杯走到自己身前。
“叶姑娘来找城主？”出乎叶丹歌意料之外的，叶孤城府上的管家竟是出乎意料地好客，每次一看见她就笑得格外热情，和叶孤城那种清冷的性子和行�